中国传统戏曲创新性发展探析*
——以粤剧电影《白蛇传·情》为例
2022-11-26唐瑛
唐 瑛
(西安石油大学 人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5)
中国戏曲作为“世界三大古老的戏剧文化”之一,是目前仅存的从诞生伊始发展至今的古老戏曲文化,其他两种表演形式今天已消亡于历史舞台了。习近平总书记多次提出“文化自信”是其他三个自信的基础,中国戏曲作为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秀载体,自古至今承担“美育化人”的社会教化工作,当前中国进入时代发展的关键时期,戏曲文化应该把握时代机遇,与时俱进,把传承中国优秀文化与自身发展相结合。“今天的戏曲发展离不开对自身优秀传统的继承。其中,除了继承戏曲的‘艺术传统’之外,还要特别重视继承戏曲的‘发展传统’,其实质便是‘与民众共生,与时代同行’。”[1]传承优秀中华传统文化是新时代传播媒介的重要使命,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一,戏曲与新时代媒体方式的融合是推动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重要方式。《白蛇传·情》最早是一出舞台表演形式的粤剧,珠江电影集团联合广东粤剧院使用最新的4K全景声技术将其搬上了电影大银幕。电影中饰演主要角色的演员依然是该粤剧的骨干成员,且均是我国著名戏曲表演艺术家,白素贞饰演者曾小敏和许仙扮演者文汝清均是国家一级演员,饰演法海的王燕飞是国家二级演员,饰演小青的朱红星也是极具潜力的粤剧表演者。[2]高质量的表演团队让《白蛇传·情》给人留下印象深刻的戏曲表演经典画面。本文以粤剧电影《白蛇传·情》为例,借对其艺术价值的分析,从传统戏曲如何与主流艺术形式跨界融合,借鉴新兴艺术的表现方式和技巧,探索中国传统戏曲的发展与创新,进而归纳中国戏曲文化在新时代的发展思路和机遇。
一、观演场景的媒介化
从宋元时期的勾栏瓦舍到明清时期的剧场戏园,中国戏曲艺术一直以特定的传播场所为基础场景进行现场传播。而每每提到戏台,人们的脑海中似乎已经能够想象出传统戏曲表演方式的场景。《白蛇传·情》则将传统戏曲艺术的表演场所从戏台搬上了大荧幕,以现代人接受度更高、普及度更广的影厅作为该戏曲表演的观演场景。在这种情形之下,戏迷票友们能以一种更生活化、日常化的方式欣赏到戏曲艺术,而平时对戏曲接触较少的年轻人也能利用观影的方式领略到戏曲的魅力。
利用新媒体改变观影场景的优势不止于此。电影开头小白和小青出场时,西湖、水雾、小桥、荷花、油纸伞、水墨气息氤氲开来,每一帧都犹如典雅的水墨画,实景画面与传统的中国画风、流行的国漫画风以及电脑动画元素等相融合,剧内剧外人物都置身于水墨山水画般的优美环境中,媒介化场景很好地烘托人物情绪和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在影片高潮处,有一段“水漫金山”的片段令人惊艳,海浪是水墨色的,像是一幅中国传统的写意山水画,长达六分钟的特效镜头,巨浪滔天,翻江倒海,气势磅礴,电影的质感呼之欲出。
在画面效果上,《白蛇传·情》融入了宋代美学所追求的简约、留白及气韵,保留了传统戏曲的精髓,也注入了东方美学的意境。在现代技术的加持之下,观众身临其境,沉浸式的感受宋代绘画的意境之美和粤剧唱腔的柔美缠绵。粤剧电影《白蛇传·情》有着明显的景观化倾向,如白素贞和小青在人形与蛇妖之间的变身在借助现代特效手法的情况下,表现得更加游刃有余;白素贞去昆仑求取灵芝仙草,可以看到雪山图景,白素贞、鹤鹿仙童腾云驾雾;救许仙出金山寺一幕,白素贞与十八罗汉打斗的场景,融合了戏曲程式化武打动作、水袖舞和电影特效,白素贞和小青联手水漫金山寺的场面,与法海斗法的几个回合中营造出极强的视觉冲击力,这些是传统戏曲舞台没法达到的艺术效果,也是电影特效的艺术魅力所在。
粤剧电影《白蛇传·情》在音效设计上,也体现了现代性的审美追求。相比舞台现场只有锣鼓等器乐的单调伴奏,影片的音乐风格极具特色,先进的多媒体制作将二胡、月琴等中国古典乐器与西洋乐器融合在一起,将清新雅致的古典音乐、厚重的西洋音乐之美发挥到了极致。同时,在保留传统粤剧唱腔的基础上,影片还增加了粤剧小调、流行乐曲改编,如片尾“圆我的愿,心事千年,只等你遇见……为了他,求仙草;为了他,漫金山;为了他,舍生死;为了他,我愿塔里再困千年。”[2]词曲优美通俗、概括出整个故事,表达了以“情”为重的心声和作品主题。
二、剧情、人物形象的创新化
《白蛇传》作为我国古老而优秀的民间神话故事之一,无数版本流传于世,故事梗概更是为我国人民耳熟能详。自清黄图珌传奇《雷峰塔》问世以来,《白蛇传》是全国360多个戏种搬演最多的经典戏曲作品,在三百年来的戏曲舞台上长演不衰,影视剧题材也屡次搬演,且每次搬演都大红大火。《白蛇传》作为粤剧的经典剧目之一在剧院中反复上演,尽管题目素材大众耳熟能详,粤剧电影《白蛇传·情》作为新的戏曲改编,仍能引起广大观众的共鸣,其成功处在于剧情人物的创新化表演。
经典粤剧《白蛇传》由于传统故事和思想的约束,在故事情节上相对传统,传播力和影响力都具有一定的局限性。新编剧目《白蛇传·情》设置了“钟情”“惊情”“求情”“伤情”“续情”及尾声“未了情”六折戏,着重体现了故事的情感内核,在故事结构和人物性格情感方面都做出了较大的创新性改变,故事主题也由最初的“人妖殊途、斩妖除魔”逐渐演化至“对爱情的执着追求”。
在《白蛇传·情》中,观众可以看到一些不同以往的故事情节。仙山盗草一幕中,守护仙草的鹤与鹿二仙童不似以往舞台的冷酷无情,他们因感念于白蛇在之前争斗中的救命之恩和白素贞对许仙的一往情深,交付仙草后就不再追击。法海不再是没有人情味的旧制度的维护者,电影中有三次法海的规劝,显示一定程度上的慈悲度世,否则许仙也很难有机会对白蛇悔过。许仙的人物设计与以往舞台形象有较大差异,从黄图珌版本剧情塑造的懵懂被骗,对白蛇的恐惧厌恶,到遁入空门避世忏悔的书生形象,几经演变,在粤剧电影《白蛇传·情》中,许仙一改往日舞台形象,着重塑造了一个重情、痴情、为情献身不悔的坚贞的书生形象,水漫金山一折中,在法阵中被困的许仙,终于被破门寻夫的白素贞惊醒,看到怀有身孕的妻子为了一家团圆,被十八罗汉围攻,虽力不能敌,仍拼死为捍卫坚贞爱情和幸福家庭而鏊战,他被彻底感动了,那一瞬间他不再计较人蛇之别,拼命想冲破法网困缚,与妻子团圆。面对小和尚劝阻,他喊出了全剧的主题:“人若无情不如妖,只要有情妖亦人”。可以说“文化和价值观的认同是《白蛇传·情》最想传递给观众的理念,当妖有了情的时候也是人,人与妖之间衡量的标准只有一个,就是‘情’。这是紧扣了《白蛇传·情》这个名字的,也与其他版本的《白蛇传》明显区分,电影通过视觉把‘情’外化了出来”。[3]
“艺术作品是手段,借助于他们,通过他们所唤起的想象与情感,我们进入到我们自身以外的其他关系和参与形式之中。”[4]《白蛇传·情》不仅讲述了“情”的故事,也通过故事很好地塑造了“有情人”。白素贞虽为蛇妖,纵使和许仙人妖殊途,却自始至终为真情付出;法海作为推动故事发展的重要人物,也仅仅是站在身份职责的角度劝阻白素贞和许仙相爱,使其形象相较之前更加柔和,体现了仁者之心;许仙最终认清真情,甘愿守在雷峰塔边,陪伴心爱之人的举动,为这一段存有遗憾的“情”留下些许欣慰。通过转变故事主题基点和人物形象刻画重点,削弱了传统剧目中包含的阶级性和斗争性,用更多笔墨生动描绘人世间的真挚情感,以及排除万难追求爱情的果敢和坚毅,更具有直击人心的力量。而这看似不温不火的改变,却更符合新时代人们对于爱情和常理的追求与判断。《白蛇传·情》的故事建构中饱含了丰富而细腻的人物刻画,观众看到的不再是片面单薄的表面脸谱,而是血肉丰满的“人”。整个故事突显出人类精神世界中尤为可贵的“情”字,情感的表达与故事主题的延伸吸收了当代追求与价值取向,为粤剧发展的文化生态环境注入新血液。
三、现代科技与艺术的融合化
戏曲电影在创作过程中,需要在题材选择、唱腔设计、镜头语言等方面探索适合现代审美的创作风格和表演手法。1905年由任庆泰执导,谭鑫培主演无声电影《定军山》宣告中国电影的诞生,自此百年来,中国传统戏曲各剧种结合明星表演把一些经典剧目以电影为载体保存,它们涉及了京剧、昆曲、秦腔、越剧、评剧、黄梅戏、豫剧、吕剧、粤剧等百多余剧种,普及于全国。地方剧种与现代电影技术的结合扩大了戏曲的传播范围。1954年越剧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问世后在国际舞台多次获奖,引发中国戏曲文化国际热,成为中西方文化交流的最好的窗口。20世纪50年代,邵氏黄梅调电影不仅在香港占据主流地位,而且在台湾和东南亚地区也产生广泛影响。其中不可忽略的是,邵氏黄梅调电影在黄梅戏的基础上,对唱腔和曲调进行了“在地性”调整。百年来戏曲电影对弘扬传统文化,使中国文化走向世界发挥了不可估量的重要作用。当下戏曲电影创作亦是如此。
粤剧电影《白蛇传·情》将戏曲艺术原本所具备的独具特色的“打戏”融入武术和舞蹈动作,但又不失戏曲艺术程式化的美感,相应地增强了视觉感受力。“电影里的很多动作戏,都经过了相当大的电影化改进,镜头剪辑的速度也很快,不断用新的角度来提供新的信息,这也迎合了年轻观众的喜好。在动作设计上,借用了很多武打片的设计。”[3]剧中白素贞的水袖舞结合戏曲程式化表演和武打效果惊艳了观众。同时电影技术手段的运用为戏曲这一舞台艺术提供了大屏幕的无限可能。现代技术与经典艺术相融合,为戏曲电影《白蛇传·情》增加了更多的专业性、技术性和观赏性。电影中水漫金山这场“动作戏”时,交响乐所独有的宏大、紧张的氛围感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音乐与情节情景相融,很好地推动了故事向高潮发展。正是这种具有专业性、技术性和观赏性的戏曲,成功地吸引了大批年轻人驻足欣赏,为戏曲在当今时代的传播和发展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戏曲不应该是被束之高阁的易碎品,而应该是一个被更多年轻人所接受的艺术品。根据“猫眼”对《白蛇传·情》的用户画像,对该片感兴趣的观众中多达33.5%为20岁至24岁的年轻人,25岁至29岁的观众占了22.7%,两者相加有超过五成的《白蛇传·情》受众在30岁以下,这就更加令人刮目相看。[5]
四、《白蛇传·情》发展道路的延伸化
《白蛇传·情》一经上映,就有不少观众表示从中领略了东方之美和传统意境之美,足以反映出戏曲电影创新上的成功突破。戏曲电影自诞生起就困于戏曲与电影这两种艺术的制衡中,其受众也主要是面向戏迷群体。《白蛇传·情》一方面充分吸收我国古典美学思想,通过汲取国画技法和古人“隔雾看花”的情趣来保留传统意境之韵;另一方面,用现代电影语言中的空镜头来深化影片的虚灵意境,实现了戏剧艺术与电影艺术的有机融合。[6]
戏曲首先是“场上之曲”,是一门综合性舞台艺术,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绝非“另起高楼”,其次,大剧种与小剧种、京剧与地方戏等,都有各不相同的声腔音乐特点与表演范式,不能一概而论[3]。在一味追求电影特效的今天,《白蛇传·情》的这种尝试无疑是鲜活生动的、成功“出圈”的,它不仅保留了粤剧表演原有的舞台艺术、声腔音乐特点和表演范式,也通过电影特效方式更加完美的诠释了故事内容本身,这种尝试也将为今后传统艺术的发展提供宝贵的经验和发展创新思路,为中国戏曲艺术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白蛇传·情》获第32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戏曲片(提名),第2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金椰奖的最佳影片奖(提名)和最佳技术奖。《白蛇传·情》票房预估两三百万,上映仅一月已经逼近2000万大关,这个对商业电影来说微不足道的数字,对戏曲电影来说,却是实打实的“前无古人”。“在当代中国电影逐渐扩容的过程中,戏曲电影的创作实践没有跟上市场的脚步和观众喜爱的趣味。但是《白蛇传·情》做出了各个方面的特别好的尝试。怎样将原来完全舞台化的东西转换成电影的媒介和语言来表现,无论这个片子的票房能走多远,它都会成为一个标杆,以后所有戏曲电影的改编之路上,这是一部绕不过的作品。”[7]
结 论
《白蛇传·情》作为一部优秀之作,它以独有的文化魅力打动了观众,也证明了中国戏曲电影革新和发展的无限可能性,它的成功之处在于将科技化的电影手法进行融合,通过展现音韵谐美的戏曲艺术,重塑了一个经典的、带有民族特色的戏曲故事,是中国文化底蕴、民族之美在电影中的体现。
正如宣传所说“它是年轻人的第一部粤剧电影”,这个时代需要更多的优秀作品引领戏曲电影的新风潮,在电影中传播戏曲之美、民族之美、中国之美。在新时代和新的历史发展环境下,我国传统戏曲艺术的广泛传播和新媒体的不断创新发展,两者相互融合,必然符合我国传统文化的发展趋势,并能够不断扩大传统戏曲文化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