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视角下的夹江年画与大千纸坊关系考
2022-11-26四川大学
宗 琳 四川大学
一、夹江年画研究所发展现状
传统手工年画是夹江县特有的传统美术形式,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夹江年画与绵竹年画、梁平年画并称为四川的“三大年画”。2010年在夹江县文体广新局的支持下,“夹江年画研究所”由吴泽全与张荣强老师共同组建①夹江年画研究所:《张荣强〈福禄宫〉》,《现代艺术》2021年第5期,第41页。。二人为传承几乎已经失传的夹江木版年画技艺,无数次尝试、翻阅古籍、探访艺人,历时数载才促使夹江年画制作工艺得以原汁原味地复兴。在夹江年画研究所负责人张荣强老师的讲解中,夹江年画诞生的全步骤如画卷一般展现在眼前。走进古色古香的研究所中,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各式的传统年画,以及许多与时俱进的年画衍生品。例如:有着年画图案的抱枕、摆件、瓷杯、折扇、书签、手机壳……各式各样的年画作品被整齐地陈列着,年画也在这里被赋予了更多时代特征。据张荣强老师介绍,在明朝初期便已经出现了专门制作年画的作坊。清代夹江年画逐渐成为热门行业,后来随着夹江造纸工艺的不断提升,夹江年画的发展不断繁荣。
据相关学者研究表明,当时夹江年画还远销云南、贵州甚至东南亚等地区。到了民国时期,据记载统计当时夹江县城及近郊已有大小20多家年画作坊,夹江县城内(北街、西街)有专门经营年画的店铺。后来由于夹江年画出现许多老艺人相继辞世、传承人缺失等问题,夹江年画一度面临消亡②张仕秋:《“非遗”视角下夹江年画的传承保护研究》,《西部皮革》2020年第16期,第113-114页。。同时,由于西方工业革命的爆发,印刷机也随之应运而生。人们也就更倾向于物美价廉的机印年画。夹江的传统手工年画由于较之机器流水线成本更为高昂,使得自身的市场生存空间骤降。以往从事夹江年画创作的艺人也不得不改行换业,导致夹江年画传承也面临困境。直到20世纪70年代,随着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视与恢复,相关部门遂纷纷采取一系列措施,这才使得夹江年画得以重现生机。
在夹江年画研究所的一楼,除了能看见各式各样不同题材的成品年画以外,还陈设了夹江年画的主要原材料以及一幅经典的夹江年画印染时完整的步骤图。由于当时大量的颜料配方和“粉笺纸”的制法几乎已经失传,所收集到的制作方法也只有大概流程,这对于想要复兴原汁原味夹江年画的艺人张荣强来说是极大的挑战。张荣强在《夹江年画复兴之路》一文中提及:由于极度缺乏夹江年画相关的文字资料和图像记载,于是只有通过拜访当地从事过版画印刷的老艺人收集来的资料,绘制草图、反复推敲、多次修改,历时两个月才找木匠做出了印刷年画的桌子——“断案”。紧接着又拜访当地著名年画作坊“董大兴荣”的后人董贵忠(75岁)、国画纸再加工师傅季老师(72岁)等人,了解到传统木版年画所使用的是一种名为“粉笺纸”的特殊纸张。而得到的信息只知“粉笺纸”的制作是使用夹江县出产的贝子泥和外地买来的石膏锻造后洗净杂质,加胶涂刷而成。至于详细制作流程与配比只有通过不断地实验才能得出。几经周折和多番尝试下,张荣强老师一行人耗费了大量心血,终于找到了质地细腻的贝子泥,并成功刷制出了“粉笺纸”①张荣强:《夹江年画复兴之路》,《年画研究》2015年00期,第179-181页。。
此外,夹江年画研究所所展示的天然植物和矿物质颜料中也不难看出这种颜料色泽古朴而雅致、明亮而不刺眼的特点。其制作更是包含了先辈们高超的技艺和精绝的智慧。而这些看似不繁复的颜料却也是张荣强老师一行人耗时多年才成功提取了槐米黄、蓝靛、苏木红、铜绿、黄丹等夹江年画的传统色泽。其中,以“黄丹门神”中的黄丹色最为著名,耐日晒风吹而不变色。迄今为止,夹江年画制作仍坚持使用古法制作每一剂颜料,这也是夹江年画一大特色之一,更为中华传统文化的推广增加了一抹自然的色彩。
在研究所的现场展示中,可以看到夹江年画通常是一个线板加上多块色版,一版一色套印而成,这对制作人手艺的熟练度与精巧准确性的要求是十分严格的。由于采用传统木板印制手工套色,夹江年画往往多者九色十色,少者三色五色不等,其制作过程主要分为制版和印刷两个步骤。由于制版工艺烦琐,十分遗憾未能看到制版的详细步骤,不过制作好的木板还需要浸泡过后才能使用,这样才能使印色更加均匀平整。在印染环节中,笔者却有幸观看了手艺师傅们制作的详细步骤,即在开始印刷时,把颜料调好,倒于一颜料盘中。刷的过程中,手持细棕帚子蘸取盘子里的少许颜料,持帚子的手在雕版上操作时,要悬腕轻轻地在雕版上凸出的部分“走动”,力量要均匀,凸出的每一部分都要刷到“位”,以此保证印出图案的完整性。然后将裁好的纸平整地铺在雕版上,在印刷时,用“擦子”在纸背上力道适中地“走”过去,必要时再在纸背上垫上一张纸,在纸的背面一下接一下按顺序擦过去。最后,把印好的墨线画轻轻揭起,放在一边晾干,以免相互沾染。此过程看似简单却十分困难,笔者在之后也有幸亲自尝试,却很难面面俱到。
年画研究所中的木版年画包括《鲤鱼跃龙门》《福禄宫》《元亨利贞》《陈姑赶潘》《加官晋爵》等。《鲤鱼跃龙门》《加官晋爵》象征着中举、升官等飞黄腾达之事;《福禄宫》象征着幸福与爵禄;《元亨利贞》象征着以阳刚之气始生万物,并使之亨通畅达、和谐顺利、居正不偏。以《陈姑赶潘》这一木版年画为例:“南宋时,书生潘必正之父为官时,曾给他和陈某之女娇莲订婚,后两方消息隔绝。娇莲因父早死,又遭金兵南侵之乱,遂入金陵城外女贞观为女道士,改名陈妙常。这时,潘必正赴京会试落第,羞于回家,就寄居在他姑母主持的女贞观里,因此得和妙常见面,互相爱慕。事情被发现后,潘被逼前往京都赶考。陈妙常催船追到江心送别,赠物订盟,忍泪而别。后来潘必正考中了进士,荣归故里,得知二人早有婚约,于是二人顺利结成夫妇。”这段取材于川剧中的美好爱情故事,不仅代表着人们对爱情的美好向往,同时也有着自古以来便根植于民族情感中的“大团圆”的愿景。而夹江年画中如“石榴寓多子”“寿桃寓长寿”“蝴蝶寓美好富裕”这些吉祥美好的寓意,也是夹江年画备受喜爱、经久不衰的根源。
二、夹江石堰村大千纸坊发展现状
大千纸坊应该分为大千纸坊四合院和大千纸坊老作坊两个部分,原为造纸大户石子清故居,后因著名国画大师张大千为寻觅好纸,多次与造纸大户石子清改良、探讨造纸方法,并制作出“大风堂”“蜀笺”等几种书画纸,1994年,夹江县人民政府将大槽户石子清家为张大千先生制纸的纸坊命名为“大千纸坊”。传承祖辈遗风,石子清的曾孙石利平在大千纸坊的基础上,创建了“夹江县马村石子清纸坊”,继续生产有着当年“大风堂”纸风格的高级书画纸:子清牌书画纸。
1400多年前,夹江马村人秉承先师蔡伦技法开始造纸。夹江手工造纸始于唐,继于宋,兴于明,盛于清,拥有1000多年历史,素以质量佳、技术精、品种多、宜书宜画、历史悠久而载誉巴蜀。康乾时期,更成为“贡纸”和“文闱卷纸”。抗战时期张大千亲临夹江历时半年指导改良技艺,“大千纸”遂成为中国书画纸的代名词,与安徽宣纸同被誉为“中国有宣、夹二纸,堪称二宝”。据明代《天工开物》记载,造纸工艺从选料到造纸共有15个环节、72道工序,这也与夹江纸生产工序完全吻合。2016年夹江手工古法造纸技艺成功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至此,大千纸坊正式以手工竹料制纸成为非遗传承项目之一。
据大千纸坊的坊主石利平介绍,张大千当时亲临夹江寻纸时,曾与其祖父石国良多次讨论改造夹江造纸工艺。由于原来的夹江纸以春竹料为主制作,拉力不够,绵韧性差、抗水性不强,张大千为解决“纸荒”,与当时的石国良等夹江纸农一起改革原材料搭配,试图制作新型连四纸。经过一个多月的反复试验,新一代夹江国画纸试制成功。张大千与夹江纸农一起改良后的夹江宣纸,拉力增强,可承重笔,洁白细腻,浸润性好,书画皆宜。1940年春,张大千再度来到夹江石氏纸坊,在改进连四纸的基础上继续改良书画纸,并设计独具特色的暗花帘纹纸。在竹料中加入三成的棉麻纤维,以增强纸张拉力;专程从洪雅聘请巧匠编制宽纹纸竹帘,在竹帘之上编织张大千亲自设计的“蜀笺”“大风堂监制”篆文等字样。张大千在改良夹江纸期间一直居住在造纸大户石子清故居。临行前,张大千根据自己的绘画需要订购了许多不同尺寸的夹江纸,再后来前往敦煌临摹壁画的行程中用的便是改良后的夹江纸。
大千纸坊坊主石利平还向我们展示了抄纸的具体步骤。首先,需要将纸浆沉淀发酵的纤维水池用一个铁铲将其充分搅拌均匀,然后将抄纸的竹筛以一定的倾斜角度没入池中,先往回拉,再轻轻往前送,保持左高右低的角度将竹筛均匀用力提起,提起过程需要肢体相互协调,最后将纸浆纤维从水中捞出,这样便能形成一张正宗的夹江纸。不过这确实是十分困难的,在往回拉的过程当中水面会产生一股吸力,越大的竹筛,捞纸吸力越大。同时,还要避免溅起的水花将纸质纤维冲走,导致破纸、纸张厚度不均的情况发生。在尝试抄纸的过程中,还要注意手指一不小心还十分容易损坏纸张。总之,这不是件容易之事。
不过,如此繁复的造纸工艺亦是中国四大发明之一“造纸术”的智慧结晶,有此体验,笔者也倍感荣幸。询问得知,捞上来的纸经按压、晾干已经基本变干、定型。此时,工人们会从纸垛中轻轻取出一张纸,铺在有温度的纸壁上,用毛刷从中间向两边慢慢刷平,使纸平展地贴附在上面。几分钟后一张纸就这样完成了,在延展的过程中工人们会定时喷水保持纸张的湿度与延展性,便于将纸张舒展开来。待到纸张重新晾干后再剪裁、切割、分装,便能得到一张正宗的夹江纸。而造好的夹江纸往往会呈放在造纸工坊旁的大型的木柜中,分割包装好等待出售。
三、非遗视角下二者的传承与保护
在年画研究所与纸坊的实地考察中,二者之间的微妙共生关系得以展现。以夹江年画为例,夹江研究所在年画的研究和宣传发展中无疑是成功的,夹江年画研究所自成立以来,一直承担着非遗文化的宣传保护工作。因此,在夹江年画研究所当中,笔者更能切身感受到夹江年画悬挂满整面墙的震撼感,感受到那种古法手工印制过程中所沉淀下来的历史智慧,感受到年画颜料那古朴的典雅色泽,明亮而不刺眼,甚至能触摸那柔软的纸张、细腻的贝子泥和光滑整洁的木版雕。相比夹江年画研究所的发展前景,大千纸坊的改变更加艰难急迫。在大千纸坊的实地考察中,据了解由于对环境管理的严格把控以及其他因素,大千纸坊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继续蒸煮、熬制新的纸浆,且在机器化生产的大背景下,手工造纸本就费工费时、成本高,因此市场需求也就很不稳定。因此,如何保证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新的时代背景下继续发展?如何解决保证传统与时代革新之前的矛盾与冲突?这无疑成为夹江非物质文化遗产发展的困境与挑战。
通过此次两地考察,将夹江年画与大千纸坊相比较,便能容易看出造成两者发展存在差异的原因。除了上述提及的因素以外,夹江年画研究所位于夹江县街道中心,相较于偏僻的大千纸坊,夹江年画研究所的地理优势自然不必多说。在推广宣传方面,上文提及夹江年画研究所面向大众,针对不同的群体,设置有一定的体验活动、文创陈设、影像观看等环节,将年画制作从幕后搬到台前,使参观者一目了然。因此,夹江年画研究所不仅是当地非遗文化的传承与宣传馆,也是当地旅游文化发展的热门景点,这样一来除了政府支持补助,年画研究所凭借着接待团队,出售年画及相关文创产品,也能使年画研究所有稳定的经济来源。而大千纸坊由于地理位置不及年画研究所,前往时也感到费时费力,且在大千纸坊周围缺少接待游客的基础措施,因此,人流量自然也不似前者那般稳定。此外,大千纸坊由于其造纸工艺的繁复过程,也就难以将其展示在众人面前,这也是导致大千纸坊无法设置体验环节的原因。同时鉴于环境监管要求,造纸工艺也自然备受打击。
四、结语
“非遗文化是一个国家的灵魂,是中华民族几千年历史沉淀的精神瑰宝。”作为乐山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夹江年画和造纸工艺历史悠久,更有着十分珍贵的研究价值和保护价值。“提高非遗产品创作设计水平,鼓励衍生品开发,让遗产真正‘活’起来,希望非遗组织和个人进一步提高非遗产品的创作水平,把传统因素转化成丰富多彩的现代品牌,让更多的非遗元素进入当代人的日常生活。”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两地非遗项目的发展,不论是年画研究所还是大千纸坊,两者都应该与时俱进,面向大众,担当文化的传播者和保护者,才能使非遗文化的保护、传播、展示焕发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