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资本论》生态思想的逻辑结构
2022-11-26刘晓勇
◎刘晓勇
宝鸡文理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宝鸡721013
近年来,学界对《资本论》有无生态思想的争论日趋激烈。否定论者坚持认为《资本论》存在“生态空场”,理由大致可概括为三条:一是认为马克思的时代并非生态时代,他不可能研究不存在的问题;二是认为《资本论》坚持鲜明的“普罗米修斯式”的反自然态度,自然的生态价值始终遭到忽视;三是认为苏东各社会主义国家存在的严重生态问题恰恰证明以《资本论》为代表的经典文本缺乏生态视野。肯定论者的理由也可大致概括为三条:一是认为尽管《资本论》的研究重点不在生态,但它的确以一种“深刻而隐蔽”的方式论述了生态问题;二是马克思虽然是一位人类中心主义者,但马克思并不排斥自然的生态价值,《资本论》中大量关于保护自然的论述就是明证;三是认为苏东社会主义各国严重的生态问题与其说是反生态的马克思主义所致,不如说是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思想被忽略所致。以上两种论争自20世纪80年代初产生至今此消彼长,足以证明关于《资本论》到底有无“生态空场”的问题没有得到根本解决。严格地说,判断某文本是否具备某思想,主要不是以文本产生的时代背景为依据,不是以文本中关于某思想的个别论述为依据,甚至也不是简单地以文本的实践效果为依据,而应以该文本是否具备体系完整且结构严密的理论逻辑为依据。因此,关于《资本论》有无生态思想问题的解决,不应聚焦在其理论背景、具体表述和实践效果上,而应聚焦在《资本论》有无结构完整的生态逻辑上。事实上,作为马克思“整个一生科学研究的成果”(恩格斯语)的《资本论》,的确具备深刻而系统的生态世界观,这种生态世界观是以完整的生态逻辑呈现出来的。
一、劳动二重性理论是《资本论》生态思想的逻辑基石
《资本论》中的生态思想将劳动概念作为其逻辑基点。马克思通过论述人的二重性原理深入分析了劳动和商品的二重性理论,以此构建了关于社会经济运动二重性的严密理论体系,为进一步论述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关系奠定了基础。
(一)人的二重性理论
马克思一贯认为人是自然与社会两种环境的产物。就人是自然的产物而言,马克思早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就肯定“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是“现实的、肉体的、站在坚实的呈圆形的地球上呼出和吸入一切自然力的人”[1]324。因此,马克思才在《资本论》中反复提出“作为一种自然力”与自然物质相对立的“人自身”,提出人必须通过“臂和腿、头和手”这些“他身上的自然力”才能“作用于他身外的自然并改变自然”[2]208。这就是说,作为自然存在物的人必须在自然界中展开自己的肉体及精神生活,同时与外部世界进行物质交换。马克思同时认为,人并不像动物一样只有受动的一面,人也是具有能动性和创造性的社会存在物,“人不仅仅是自然存在物,而且是人的自然存在物,就是说,是自为地存在着的存在物,因而是类存在物”[1]326。这就是说,社会性是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根本,人只能通过社会交往与自然发生关系。马克思于是认为,“正像社会本身生产作为人的人一样,社会也是由人生产的。活动和享受,无论就其内容或就其存在方式来说,都是社会的活动和社会的享受”[1]301。这样,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就明确指出,“人即使不像亚里士多德所说的那样,天生是政治动物,无论如何也是天生的社会动物”[2]379。
《资本论》关于人是“天生的社会动物”的定义,蕴含着人具有二重性活动方式的内涵。这种“二重性活动方式”体现为人既作为自然生态人存在又作为社会经济人存在,生态自然属性和经济社会属性的统一构成了人的完整本质。从人的存在论的角度来讲,作为经济行为主体的社会经济人,在经济社会活动中当然要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但是这种追求过程绝对不能以否定生态自然人的存在为代价。马克思的人的二重性学说的卓越之处,就在于通过分析人存在的自然基础,把自然生态人概念引入经济发展理论当中。西方经济学提出经济人假设的最大弱点就是错误地把生态环境作为经济增长的外生变量,认为经济主体为了实现经济增长,可以不计生态和环境成本。而马克思所强调的是,现实社会中的人是自然生态人和社会经济人的统一,人不仅作为社会经济人而存在,也作为自然生态人而存在,这就意味着人在维护社会利益的同时也要维护自然利益,实现社会利益和生态利益的协同优化。
(二)劳动二重性理论
劳动的二重性是人的二重性在资本主义生产中的具体体现。在《资本论》当中,马克思密切联系商品这个资本主义社会财富的基本元素来分析劳动的二重性。在马克思看来,商品中包含的劳动的二重性“是理解政治经济学的枢纽”[2]55。马克思把生产商品的劳动划分为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认为具体劳动创造商品的使用价值,抽象劳动创造商品的交换价值,生产商品的劳动是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的对立统一。马克思正是因为发现了创造商品的劳动具有二重性,才使人们看到了在劳动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与人的关系是同一个劳动过程的两个方面。一方面,劳动反映了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关系,劳动在创造使用价值的过程中改变了物质的自然形态,提供了人类生活的永恒的自然条件,是“人类生活得以实现的永恒的自然必然性”[2]56;另一方面,劳动反映了人与人之间的劳动交换关系,“如果把生产活动的特定性质撇开,从而把劳动的有用性质撇开,劳动就只剩下一点:它是人类劳动力的耗费”[2]57。这就是说,人类劳动的消耗体现着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不管社会形态如何,如果没有这种社会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劳动交换将无法实现。
马克思明确地把社会生产过程视为自然生态过程和社会经济过程的统一。他说,“社会生产过程既是人类生活的物质生存条件的生产过程,又是一个在特殊的、历史的和经济的生产关系中进行的过程”,并且“这种生产的承担者同自然的关系以及他们互相之间的关系,他们借以进行生产的各种关系的总体,就是从社会经济结构方面来看的社会”[3]927。这就很清楚说明,社会生产作为改变自然物质的过程,也是特定社会关系的生产过程;社会生产作为价值形成与增值的过程,也是人类物质生存条件的生产过程。社会生产过程的这种生态经济二重性,是任何社会的生产过程都改变不了的,改变的只是不同社会形态中经济过程的表现形式。因此,在自然的世界和社会的世界这个统一客观世界的发展过程中,社会生产的生态过程和经济过程在人的劳动的历史过程中展现出相互制约、休戚与共的根本属性。
(三)商品二重性理论
商品的二重性是由体现在商品中的劳动的二重性决定的。商品有使用价值和价值二重属性,正是这种统一属性,才使得商品不言而喻地包含了生态经济二重意义。从商品的使用价值方面来看,使用价值是劳动和自然物质相结合的产物,它是“自然物质和人类劳动的结合”[2]215。马克思举例证明,“如果把上衣、麻布等等包含的各种不同的有用劳动的总和除外,总还剩有一种不借人力而天然存在的物质基质”[2]56。这种天然的物质基质,就构成了商品的自然生态因素。马克思的巨大理论贡献不仅在于阐明了商品的生态自然属性,而且在于创立了科学的劳动价值学说。马克思科学地揭示了商品价值的实质不是物所固有的生态自然因素,而是在物的掩盖下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经济关系。马克思说:“私人劳动在事实上证实为社会总劳动的一部分,只是由于交换使劳动产品之间、从而使生产者之间发生了关系。”[2]90这就是说,商品的自然规定性表现为社会规定性,商品的社会规定性表现为自然规定性。正如列宁所说,“凡是资产阶级经济学家看到物与物之间的关系(商品交换商品)的地方,马克思都揭示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4]。
综上,人本质的二重性通过人劳动的二重性和劳动结果的二重性展现出来。人的二重性、劳动二重性和作为劳动结果的商品二重性必然构成社会经济运动的二重性。既然社会经济运动是自然生态演化和社会经济发展的统一,因此那种完全与自然生态过程无涉的社会经济运动就是根本不存在的。正因如此,马克思明确指出,“我的观点是:社会经济形态的发展,是一种自然历史过程”[2]12。马克思把经济社会发展视为一种“自然历史过程”具有两个方面含义:一方面指明社会经济运动受与自然规律不同的社会历史规律支配;另一方面,也表明经济社会发展要遵从自然生态演变“自然的发展阶段”和“本身运动的自然规律”[2]11。“自然历史过程”的这两个方面含义表明,人的劳动二重性既是人本质二重性的根据,人的劳动二重性也展开了人与自然关系的社会历史过程。《资本论》反复提出“自然历史过程”“自然的发展阶段”等概念,就是要强调经济发展不但具有社会规定性,而且具有自然规定性。自然历史过程既是自然生态演化又是经济社会发展的结果,实际上就是建立在劳动基础之上的自然生态规律和社会经济规律的辩证统一过程。
二、物质变换理论是《资本论》生态思想的主体内容
马克思深入借鉴了德国化学家李比希的生态农业思想,提出了“物质变换”概念并赋予其超越农业生产的普遍意义。马克思明确指出:“劳动过程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2]207-208这就确立了《资本论》以“物质变换”理论分析社会历史中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主基调。
(一)社会经济活动的实质是物质变换
在马克思的论述中,劳动过程中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包含三个层次:一是自然生态系统内的物质变换,即生物学意义上的物质变换;二是社会经济系统内的物质变换,即经济学意义上的物质变换;三是自然生态系统和社会经济系统之间的物质变换,这就是《资本论》中马克思反复提及的“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或“人和土地之间的物质变换”。在马克思看来,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始终是人与自然之间的自然生态关系和人与人之间的社会经济关系的交织与融合,其本质内容是自然的人化和人的自然化。在资本主义社会,自然的人化突出表现在人生产商品使用价值的过程,人的劳动“在自然物中实现自己的目的”[2]208。人的自然化过程也就是人在劳动中掌握和同化自然物质,使人本身变得丰富和发展的过程。马克思指出:“人自身作为一种自然力与自然物质相对立。为了在对自身生活有用的形式上占有自然物质,人就使他身上的自然力——臂和腿、头和手运动起来。当他通过这种运动作用于他身外的自然并改变自然时,也就同时改变他自身的自然。”[2]208
显而易见,在物质变换的过程中,人与自然是一种相互依存和相互作用的双向辩证关系。这种双向关系一方面强调人对自然的改造、支配和占有,因而人的劳动是“通过自己的活动按照对自己有用的方式来改变自然物质”[2]88;另一方面,强调物质变换过程中自然对人的要求即人对自然的补偿。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以土地自然肥力减少的补偿来说明这个问题,即社会生产力的增长能否补偿自然力的减少决定着自然生态再生产能否实现。社会产品在物质、价值上补偿自然生态再生产过程中的自然损耗,是人与自然之间顺利实现物质变换的基本要求。
(二)物质变换具有历史规定性
人类社会作为物质变换的主场域,从根本上使生态问题超越了自然生态系统内的物质流动性,具有了社会历史的规范性。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既然是在社会经济关系制约下的生态关系,那么在不同历史时期,物质变换关系的表现形式当然不同。在前资本主义社会,经济社会发展对自然生态系统的需求相对狭小,加上古代农业是有机农业,在生产过程中很少有废弃物返还自然界,而且这些少量废弃物都在自然系统的净化范围内,这时人与自然之间物质变换关系在总体上是相互协调的,只不过这种协调和适应都以人类在自然威力面前的总体“软弱”为前提。马克思在作为《资本论》重要手稿的《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指出,“在这里,无论是个人还是社会,都不能想象会有自由而充分的发展,因为这样的发展是同原始关系相矛盾的”[5]479。在资本主义历史时期,由于资本的无限扩大和资本家对利润最大化的追求,决定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经济活动的全部意义就是对自然资源最大限度地榨取以及对社会财富最大限度地占有。于是,不断增长的社会生产力对生态损耗的补偿必然遭到忽视,人与自然的双向物质变换就沦为人对自然的单向索取。在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中,人和自然之间正常的物质变换关系异化成主奴之间的征服与被征服、统治与被统治关系。
马克思把资本主义之后的共产主义社会形态称为“人的自由的全面的发展”的时代。在共产主义社会形态里,通过消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劳动与所有制、劳动者与劳动资料的尖锐对立和巨大分离,重新使人与自然达到更高级的新的统一。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人和自然之间物质变换的高度协调既是人和自然的生态关系高度发达的表现,也是人和人的社会关系高度发达的结果。因此,在共产主义社会当中,存在的是“人们面前表现为人与人之间和人与自然之间极明白而合理的关系”,这种“合理的关系”也就是社会物质生产过程“作为自由联合的人的产物,处于人的有意识有计划地控制之下”[2]97的关系。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中,才能实现“自然界的真正复活”“自然界对他来说才成为人”,才有可能建立“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6]这种双向依赖和双向建构关系。
(三)物质变换的断裂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物质变换之所以会断裂,是因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关系既是自然的人化过程又是自然的异化过程。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这就是增殖自身”[2]269,因此“生产剩余价值或赚钱,是这个生产方式的绝对规律”[2]714。伴随着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能力的极大提高,巨大的社会生产力也将全社会的劳动者和自然变成了资本的附庸。马克思以资本主义农业为例,说明了城市和农村的分离以及分离带来的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的断裂。他说:“资本主义生产在使它汇集在各大中心的城市人口越来越占优势,这样一来,它一方面聚集着社会的历史动力,另一方面又破坏着人与土地之间的物质变换,也就是使人以衣食形式消费掉的土地的组成部分不能回归土地,从而破坏土地持久肥力的永恒的自然条件。”[2]579资本主义生产直接地、一味地追求眼前的经济利益而完全不顾及与资本增值无关的生态利益,必然是剥夺和浪费土地自然力。这种掠夺性利用土地自然力的行为,就会破坏人和土地的物质变换,使其出现“无法弥补的裂缝”,并且“这种浪费通过商业而远及国外”[3]919。
马克思比较了资本主义小、大两种土地所有制同滥用土地及劳动力的关系,他说,“前者更多地滥用和破坏劳动力,即人类的自然力,而后者更直接地滥用和破坏土地的自然力,那么,在以后的发展过程中,二者会携手并进,因为产业制度在农村也使劳动者精力衰竭,而工业和商业则为农业提供使土地贫瘠的各种手段”[3]919。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描述了资本主义对工人劳动力的破坏,他借用英国医生的话指出,在英国的工厂中,伤寒病持续蔓延,因为工人居住的偏街陋巷“从光线、空气、空间、清洁各方面来说,是不完善和不卫生的真正典型,是任何一个文明国家的耻辱”[2]762。在谈到英国的纺织工业对工人的伤害时,他甚至说,“工人的肺结核和其他肺部疾病是资本生存的一个条件”[2]555。这就说明,资本主义生产经营割裂了人、社会和自然之间正常的物质变换,既表现为对土地自然力的破坏和滥用,也表现为对人类自身自然力的破坏和滥用。物质变换断裂对生态循环运动产生了严重威胁,马克思用物质变换断裂思想揭露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人与自然物质变换的不可持续性,揭露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给人类带来的严重生态问题,即自然、人和社会的异化问题。可见,正是因为马克思在人类思想史上第一次把劳动放置在人与自然中介的高度,才有可能确立《资本论》以物质变换的新思维来解释劳动、自然和社会之间的辩证关系。
三、循环经济理论是《资本论》生态思想的根本旨归
如果说马克思的物质变换理论阐明了劳动过程中人与自然的生态经济关系,那么马克思的循环经济理论则揭示了劳动再生产过程中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关系。《资本论》通过揭示物质变换及断裂理论开启了自然资源综合利用和循环经济的先河。
(一)循环经济的一般模式
在马克思看来,整个生态系统处在永恒的循环之中。在统一的物质世界里,物质循环可以分为两大类:一是自然界的物质循环,这是依照自然规律形成的物质循环运动,叫作生态循环;二是社会经济的物质循环,是由人类社会干预、利用自然物质而引起的物质循环,叫作经济循环。社会生产与再生产的物质循环是生态循环和经济循环互相转换的运动过程。自然生态系统是社会经济系统乃至整个生态经济系统的基础,因而社会生产与再生产都必须以生态系统循环为基础,这就决定了生态系统的自然循环是经济系统的经济循环实现的基础。因此,循环经济的一般模式就是人类社会不断占有自然物质的有用形态,不断将排泄物返回自然,如此循环以致无穷的过程。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循环经济的核心问题是如何看待和处理排泄物的问题。在循环经济中,为了满足人类的需要,人类只是在“对自身有用的形式上占有自然物质”[2]208,而所余下的废料对人类社会生产和社会生活来说,则是无用形式的自然物质。这种物质并不是自然原有的,而是人类生产过程中和消费过程中产生的“生产排泄物”和“消费排泄物”,它们从社会再生产过程中排出,返回了自然界。而对自然生态系统来说无所谓“排泄物”,它进入生态循环,最后都会聚集在自然生态系统之中,再为经济系统的循环提供自然资料。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专门论述了“生产排泄物的利用问题”[2]115,包含了丰富的生态经济循环思想。在马克思看来,按照物质循环与转化规律的要求,消除物质循环与转化过程中的污染物,实现废物资源化,是减少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促进生态经济良性循环的根本途径。
(二)实现循环经济需要彻底的社会变革
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物质循环是以连续、中断的形式呈现出来的。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专门阐明了他的物质循环断裂思想,进而把生产废弃物的再利用作为实现循环经济的重要手段。他说,“生产排泄物,即所谓的生产废料再转化为同一个产业部门或另一个产业部门的新的生产要素;就是这样一个过程,通过这个过程,这种所谓的排泄物就再回到生产从而消费(生产消费或个人消费)的循环中”[3]94。马克思同时指出,生产排泄物的回收再利用必须在大规模社会生产中实现,因为“这一类节约,也是大规模社会劳动的结果。由于大规模社会劳动所产生的废料数量很大,这些废料本身才重新成为贸易的对象,从而成为新的生产要素”[3]94。也就是说,只有实现了大规模社会化生产,才有可能实现大规模的废物利用,但是大规模的社会化生产断然不可能在实施私有制的资本主义社会中变成现实。正如马克思以英国为例所说,“在利用这种排泄物方面,资本主义经济浪费很大;例如,在伦敦,450万人的粪便,就没有什么好的处理方法,只好花很多钱来污染泰晤士河”[3]115。这就是说,资本主义私有制阻碍了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不可能按照物质循环与转化的规律组织生产。
马克思据此认为,阻碍循环经济的罪魁祸首是资本主义私有制,他说,“从一个较高级的经济的社会形态的角度来看,个别人对土地的私有权,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私有权一样,是十分荒谬的”[3]878。这就是说,要想实现循环经济,必须进行彻底的社会变革,只有在社会主义公有制的基础上实施计划经济并进行统一的社会化大生产,循环经济才有可能变成现实。恩格斯在讨论资本主义造成城乡污染恶性循环时说,“要消灭这种新的恶性循环,要消灭这个不断重新产生的现代工业的矛盾,又只有消灭工业的资本主义性质才有可能。只有按照一个统一的大的计划协调地配置自己的生产力的社会,才能使工业在全国分布得最适合于它自身的发展和其他生产要素的保持或发展”[7]。对此观点,马克思当然是高度认同的,在谈到未来社会的基本特征时,马克思说,未来的社会应该是在废除了私有制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一个自由人的联合体,他们用公共的生产资料进行劳动,并且自觉地把他们许多个人劳动力当做一个社会劳动力来使用”[2]96的社会,并且认为“只有这样的条件,才能为一个更高级的、以每一个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基本原则的社会形式建立现实基础”[2]683。由此可知,马克思认为消灭私有制和实现公有制,同时推进社会化大生产,才是推进循环经济的基本前提。
(三)新社会形态中的循环经济设想
《资本论》中关于循环经济的思想是一个包括实施生产资料所有制的根本变革但又不限于此的理论体系,包含了发展生态工农业的一系列观点。
1.实现工农业的生态化生产。马克思认为,循环经济的实现除了废除私有制以外,还需要进行工农业生产的生态化改革。马克思曾经集中研究生态农业,他指出,不管是“人的自然的新陈代谢所产生的排泄物”还是“消费品消费以后残留下来的东西”,这两种排泄物“对农业来说最为重要”[3]115,因为消费排泄物不仅为农业生产提供了更多有机肥,还可以保持和改良土壤,这就提出了发展生态农业的基本原则。马克思指出,循环利用不仅在农业领域可以实现,在工业领域也可实现。他说,“几乎所有消费品本身都可以作为消费的废料重新加入生产过程”[8],从而转化为具有价值的物质产品。马克思举例说明,随着机器的改良,对废毛和破烂毛纺织品的再加工,“已成为约克郡毛纺织工业区的一个重要部门”[3]116。又如,“人们使用经过改良的机器,能够把这种本来几乎毫无价值的材料,制成有多种用途的丝织品”[3]117。马克思还阐明了物质循环利用的生态经济原则,即“把一切进入生产中去的原料和辅助材料的直接利用提高到最高限度”[3]117和“把生产排泄物减少到最低限度”[3]117。马克思所提出的“两个限度”思想实际上就是在未来社会中,工农业相互补偿和有机融合的循环经济原则。
2.充分认识新科技在循环经济中的重大作用。马克思认为,科学技术的进步为生产和生活排泄物的利用开辟了新的境界。马克思说:“机器的改良,使那些在原有形式上本来不能利用的物质,获得一种在新的生产中可以利用的形态;科学的进步,特别是化学的进步,发现了那些废物的有用性质。”[3]115这就是说,马克思认为科学技术的进步不仅为有效解决生态环境问题,而且为合理利用自然资源打开了广阔的天地。马克思说,废物的减少“取决于所使用的机器和工具的质量”,“还取决于原料本身的质量。而原料的质量又部分地取决于生产原料的采掘工业和农业的发展(即本来意义上的文明的进步),部分地取决于原料在进入制造厂以前所经历的过程的发达程度”[3]117-118。这里可以看出,马克思物质循环利用的生态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超越了时代的局限,认为循环经济的真正建立不仅依靠社会形态的根本变革,还要依靠科学技术的不断创新和人类文明的整体进步。
四、两点结论
(一)生态逻辑是《资本论》中与资本逻辑并行不悖的隐性逻辑
众所周知,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是“统摄一切的灵魂”和“普照的光”,因此,《资本论》的显性逻辑是资本逻辑。马克思通过对资本逻辑的推演,阐明了资本主义从发生、发展到危机的基本历程,但是这并不妨碍《资本论》中存在另一种作为隐性逻辑的生态逻辑,实际上《资本论》中的生态逻辑是资本逻辑展开的必然衍生物。
在资本主义社会里,资本的增殖原则是首要原则,它决定了资本对整个世界剥夺的必然性,包括人在内的自然界的价值均为资本所吞噬。在这种情况下,包括人在内的自然界在资本逻辑的统治下变成了可以被任意开发和掠夺的商品。马克思说,当资本成为时代的原则之后,人类热衷于“从一切方面去探索地球,以便发现新的有用物体和原有物体的新的使用属性”[5]389,由此“创造出社会成员对自然界和社会联系本身的普遍占有”[5]390。这说明,随着资本主义生产和资本的规模越来越大,导致人类统治自然的深度和广度都在与日俱增,在这种情况下,更偏远地域的资源被勘探,更大规模的资源被开采,更多数量的资源被投入生产当中,从而对自然面貌的改变和对生态规律的干扰也触目惊心。正是因为资本无限扩张的欲望使资本主义制度很难与生态系统相协调,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农业的任何进步,都不仅是掠夺劳动者的技巧的进步,也是掠夺土地技巧的进步”[2]579,“资本主义生产发展了社会生产过程的技术和结合,只是由于它同时破坏了一切财富的源泉——土地和工人”[2]580。因此,资本主义制度导致生态危机的总体趋势是不可逆转的,资本力量的不断壮大和自然力量的不断萎靡就构成了资本主义社会对比鲜明的总体景观。
我们熟知马克思对资本所进行的经济学批判,其实对资本的生态学批判是马克思资本批判的孪生子。资本的扩张和增殖本性决定了资本必然造成人与自然之间的尖锐矛盾,工人与资本家之间的阶级斗争实质上也可以理解为工人为了争取和享有更多自然资源而进行的生态斗争。因此,《资本论》对资本的生态批判这一维度是不容忽视的,如果说对资本的经济学批判是《资本论》中显性的资本逻辑的话,那么对资本的生态学批判就是《资本论》中隐性的生态逻辑,隐性的生态逻辑和显性的资本逻辑之间是一体两面的辩证关系。同时,也只有深入理解了《资本论》中隐性的生态逻辑,我们才能更加全面而深入地理解《资本论》中显性的资本逻辑。
(二)《资本论》生态逻辑的产生标志着科学生态学的产生
在马克思主义产生之前,传统的生态学仅仅就生态问题论生态问题,忽视了制约人与自然关系的人与人关系,也就是忽视了引发生态问题的深层次社会原因。受这种思维方式的影响,西方绝大部分生态问题的研究者总是撇开社会关系,片面地将生态问题限制在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场域内,要求人们在人与自然关系之间进行孰轻孰重的选择,从而陷入在抽象的“人类中心主义”和“生物圈中心主义”二者必选其一的思维定式中不能自拔。很多生态主义者,如西方“深生态学”的创始人阿恩·纳什(Arne Naess),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消除了人类中心主义,就可以达到生态社会,表现出鲜明的反人类中心主义主张。
实际上,马克思早在19世纪40年代中期就对以卡尔·格律恩(Karl Grün)为代表的“真正社会主义”所坚持的生态中心主义立场严词批驳。“真正社会主义”者坚持认为自然状态和人类对自然状态的顺从是最美好的生活,试图用自然本身所提供的精神方法来克服人类对自然的异化。马克思指出,生态中心主义所宣扬的自然崇拜“不过是小镇居民礼拜天散步时看到杜鹃把卵产在别的鸟巢里……等诸如此类的事情而象孩子一样表示惊奇不已,并且在最后敬畏战栗地向他的孩子们朗诵克洛普什托克的春天颂”[9]241这种“比基督教还反动”的“自然宗教”[9]240而已。事实上,这种自然伤感主义根本否定了人类社会在实现自然变革过程中的深刻作用,消除了人类中心主义,也就消除了人类社会。在马克思看来,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并不必然是人类实践的结果,而是不合理的社会关系下特定的人类实践的结果。这充分说明,忽视了人的社会关系和社会实践的生态问题研究不可能产生深邃的研究成果。
马克思笔下的自然向来不是纯粹的自然,更多指的是受特定社会关系制约的社会劳动中介过的自然。马克思强调,“人们在生产中不仅仅影响自然界,而且也互相影响。他们只有以一定的方式共同活动和互相交换其活动,才能进行生产。为了进行生产,人们相互之间便发生一定的联系和关系;只有在这些社会联系和社会关系的范围内,才会有他们对自然界的影响,才会有生产”[10]。这种通过社会视角分析生态问题的思路是马克思主义对解决当今生态问题的最大理论贡献。《资本论》提出的生态逻辑和传统的生态思维具有本质区别,这种区别就在于:《资本论》并没有脱离人类社会去分析生态问题,而是通过深入分析人与人之间的经济关系来分析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关系,这是分析一切生态问题现实而科学的路径。《资本论》生态逻辑的卓越之处恰恰在于:马克思坚持社会视角和自然视角相统一,揭示了二者之间相互制约和休戚与共的辩证关系。通过对社会关系的分析来思考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这是《资本论》生态逻辑和一切抽象生态论争的根本区别,意味着马克思主义生态学才是真正科学的生态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生态文明思想与西方国家的生态思想判然有别,这种区别就在于当代中国生态文明思想的实质是通过构建合理的社会关系来调整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而西方国家的生态思想则忽视了导致生态问题的深层次社会原因。我们只有充分理解和谐的人与人之间的经济关系对于处理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关系的极端重要性,才能真正理解当今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的核心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