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lian Jornet地表最强

2022-11-25文森

户外探险 2022年6期

文森

霞慕尼的街道两旁挤满了人群。

他独自一人穿梭在欢呼的人海之中，所到之处观众无不鼓掌欢呼，街道两旁的建筑快速地向他的身后划过，尽管他已经连续跑动了170公里。他不断向街道两旁用力伸手意图与他击掌的观众招手致意，却不是为了感谢他们的欢呼，而是为了告诉他们“不要碰我，我有新冠病毒。”比赛开始的两天前，他刚刚被确诊为新冠阳性，好在没有症状，他和医疗小组商量后决定，继续参赛。拐过最后一个弯道，镜头内，他已经独自被象征UTMB终点的拱门框在画面的正中央，云淡风轻地跑过了最后100米，在终点前减速、撞线，回身向观众挥手致意。

19小时49分30秒。

这个成绩足以说明一切，171公里，10000米的累计爬升，他是UTMB四冠得主，他是地表最强越野跑者。他叫Kilian Jornet Burgada，有人叫他“外星人”，不过大家更习惯称他为“K天王”。

1987年，KilianJornet出生于西班牙的萨瓦德尔。如果你百度或者Google搜索“萨瓦德尔”这4个字，十有八九你会搜到一支西班牙乙级联赛的足球队，要不就是一家银行。它在西班牙的东北部，巴塞罗那的正上方。整体而言，萨瓦德尔这座城市地形平坦，但就在它的东北部，比利牛斯山脉划分了法国与西班牙的国境线。

因此Kilian从小就是在山地环境中长大的，Kilian的妈妈Nuria会带着他和姐姐在山林里进行长距离徒步。有一次，他们徒步了长达7个多小时，小Kilian背着自己的小背包和母亲在山中上上下下，但他从没抱怨。这时候，他年仅1岁半。

Kilian对山野最初的愿望是滑雪，不是那种帅帅的飞在空中的滑雪，而是越野滑雪，那种踩着双板、拿着雪杖，靠自己身体的力量推动自己向前滑行的运动，你可以在北欧两项或者冬季现代两项的比赛中见到这种古老的滑雪技术。对于加入训练中心这件事来说，十二三岁的Kilian年龄还太小，根据规定他不能加入滑雪队，但他眼中燃烧的火焰，那种清晰的锐利光芒，让教练们决定打破规定，Kilian被破格录取。2000年，Kilia参加了西班牙杯莫利纳滑雪巡回赛；2003年成为了西班牙登山滑雪国家队的初级队员；2004～2006连续3年获得加泰罗尼亚运动奖章。

但转战越野跑让Kilian发现了更大的天地。18岁的时候，Kilian不再跟随教练训练，他做了自己的教练，为自己制定了训练计划，每年有几星期的休息时间，进行耐力训练的时长达到惊人的1140小时。并且每天睡觉7小时，更有报告称Kilian睡觉时的心率能够降低至每分钟33跳，不过真实性无法考证。在这样的自律下，Kilian在25岁前就获得了几乎所有能叫上名字的国际越野跑赛事的冠军。

Kilian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是在UTMB。彼时还没有人注意到赛场上有这样一位21岁、身高刚过1 70厘米的年轻人，他没有跑过40公里以上的距离，甚至还没有稳定收入。然而65公里处，人们开始注意到了他。Kilian开始领先于其他人，并且领先优势愈发明显。在最后的15公里，尽管因UTMB组委会以“强制装备不足”为由对Kilian处以罚时，他仍然以领先于亚军1个多小时的速度拿下了UTMB的冠军。

并且此后的两届，他都是冠军。

随着越野跑在世界范围内的快速发展，Kilian在越野跑中的地位迅速崛起。西部100、硬石100、天空跑……如今你能数得上的顶级越野跑比赛，Killian几乎赢了个遍。据不完全统计，截至2020年4月，Kilian Jornet共在国际赛场上获得过63次冠军，这其中包括3次UTMB、7次Sierre-Zinal、6次Zegama、4次硬石100……不胜枚举。而排在他后面的Jim Walmsley的冠军次数仅为26次，虽说也是数量惊人，但在K天王面前仍如同小巫见大巫。

在Kilian的履历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大概是他在2017年UTMB与庄主Francois D'Haene的世纪对决。

最开始，Kilian和Francois同处于第一集团，比赛进行到100公里的时候，庄主处于领先，处于第二名位置的Kilian一直死死咬住这十几分钟的差距。十几分钟的差距意味着反杀随时有可能发生，往往只在一个节奏的调整之间，观众们也期待着看到Kilian完成反超。不过很可惜，这戏剧性的一幕直到比赛的结束也没能上演。最终Francois以19时01分的用时率先撞线，夺得当年UTMB组的冠军，Kilian则仅落后16分钟获得第二。

Kilian的母亲说：“他奔跑是因为这样能让他置身山野。”

如果不是山亲手把Emelie和Kilian送到彼此面前，也许两个人最后都会与山结婚吧？2012年，是Emelie越野跑比赛的元年，也正是在这一年，她在Zegama Marathon上第一次见识了Kilian的速度。但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到Kilian，其实早在之前Salomon的团队在希腊训练的时候，Emelie就见过了Kilian。但Kilian只有在比赛的时候才会发挥出真正的实力。毫无疑问，Kilian获得了比赛的冠军。Emelie也丝毫不逊色，夺得了女子组的第三名，镁光灯同样照射在她的身上。從那以后，两人开始有了往来。他们开始约会，不过不是寻常的那种看看电影、喝喝咖啡吃吃饭的约会。

与Kilian的经历相似，Emelie也是一位越野滑雪的好手，而且她比Kilian涉猎得更广泛，攀登、徒步，凡是与山相关的，她都爱。若不是Kilian，她也许真的会嫁给群山。于是他们的约会也顺理成章地被挪到了户外，别的情侣都在高档餐厅的网页上挤破头皮预订座位的时候，他们则穿戴上了装备，踏入山野尽情享受置身山野的自由与快乐。

不过他们的交往过程，在这个互联网发达的时代却难觅蛛丝马迹。他们都很低调，很少在公共场合提起“爱”这个字，虽然Emelie偶尔会在自己的Facebook上晒出与Killian的合照，但言语之中却很少吐露他们的恋爱关系。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是真的爱彼此。2017年的天空跑苏格兰站，这对金童玉女携手撞线，羡煞旁人。2019年，夫妻二人更是在社交网络上晒出了爱情的结晶，Emelie诞下一女，不过两人保持了一贯的低调，没有透露女儿的姓名、出生时间和地点。

此时的Kilian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跑者，他成为了一名丈夫、一位父亲，随着他的身份逐渐变多，Kilian在UTMB抛头露面的次数也有所减少。但他作为“地表最强”的名号却越来越响，这大抵是因为虽被称为越野跑天王，但他所完成的一些成就，不禁令人感叹：“这叫越野跑？”

与其说Kilian是越野跑者，不如说他是一名山地运动员。Kilian并不是为了跑步而跑步，他奔跑是因为他以这种方式融于山野。相比在山野小径中奔跑，他更喜欢奔跑在没有路的路上，以奔跑的方式拂过山峦，那是他喜欢的方式。

因此Kilian很小的时候就有一张清单，列举了所有他想完成的山峰，这其中就包括著名的“白色之山”一一勃朗峰。这张清单叫做“Summit of My Life”——生命巅峰。Kilian曾在自己的Instagram上称，自己小时候的训练日志中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前奥运冠军Kenensia Bekele，另一张，则是Stephane Brosse。Stephane Brosse长Kilian15岁，是世界上最顶尖的越野滑雪者之一，从事滑雪运动的18年间，Brosse曾3次赢得滑雪世界冠军赛。不仅如此，他也是一位强干的攀登者，曾经仅耗时5小时15分就登顶勃朗峰，自然地，他是Kilian的偶像，更是多年的好友。

2012年，Killian正式开始挑战Summit of My Life计划。第一个目标便是横跨勃朗峰，而作为Killian多年的好友，生长于法国的Brosse顺理成章地成为了Killian此行的搭档。事实上，Kilian也希望与Brosse搭档完成计划中全部的山峰。

山是浪漫壮美的，也是现实而残酷的。2012年6月17日，多家媒体报道了一则新闻，著名滑雪运动员Stephane Brosse在Aiguille Argentiere（银针峰——笔者译）上遭遇滑坠事故，不幸身亡。事故发生时，Kilian和Brosse正在银针峰顶附近的山脊上，他们用滑雪板准备尽快到达Saleina冰川。雪檐崩塌，瞬间将Brosse带下深渊，Brosse滑坠了约600米，Kilian目睹了挚友遇难的全过程，可是他却无力回天。

幸存会使人产生负罪感，这负罪感是一种极大的负担。

为什么遇难的不是自己？勃朗峰只是第一步，他们还有那么多的山没有去完成。事故发生后的数月中，Kilian无法摆脱痛失挚友的阴影。但这沉重的打击也让Kilian作出了一个决定，他将独自走下去，完成这个计划。带着与Brosse共同的梦想，Kilian独自一人继续着他的计划。2014年末，他在20天內完成了3座8000米级山峰，完成计划近在眼前。根据Kili旧n的计划，2015年，他将完成清单上的最后一项——珠峰，给这个项目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在8000米的海拔高度，氧气是生存的关键。你的身体能否从仅有海平面气压1/3的稀薄空气中摄取足够的氧气，决定着身体能发挥出多大的力量，以及，你能生存多久。

衡量一名运动员有氧能力的一个关键指标，是最大摄氧量（VO2 Max），简单说，就是身体能摄取氧气的最大数量。知乎上有一个问题叫做：“K天王最大摄氧量90是什么概念？”

什么概念？一名正常成年男性的最大摄氧量，是45左右。环法自行车赛是著名的极限耐力运动，选手们要连续21天每天骑行上百公里的距离，能够进入环法的自行车手，都是世界上最顶尖的公路自行车运动员，而一名合格的环法车手，最大摄氧量也不过是60～70之间。他们之中当然也不乏个中翘楚，比如大表哥Froome的最大摄氧量能够达到87，不过这毕竟只是个例。

如果你不服，一个简易的测试方法能帮助你估算你的最大摄氧量：全力跑12分钟，用你跑的距离X22.35-11.29就能得到你的最大摄氧量。如果是一个平时经常参加体育运动的成年男性，12分钟大概能跑3000米左右已是体能相当优秀。如果以45这个标准值反推的话，得到的结果大概是2500米，而如果用K天王的结果反推，这一结果是4531米，平均1公里2分39秒。

最大摄氧量虽然很大程度上仰仗天赋，但如此恐怖的最大摄氧量也离不开经年累月的刻苦训练。Kilian的训练可以说是异于常人，他的训练方法完全不同于普通的跑者。正应了他母亲的那句话：“他奔跑是因为这样能让他置身山野。”Kilian从来不会单纯的去练习跑步，他会在清晨背上3.5公斤的装备，从最近的山脊上到山顶，然后沿着山脊一路上上下下。听着好像很轻松，但Kilian挑选的路线经常陡峭到令人恐惧，很多时候，他是手脚并用，以攀岩的方式向上攀爬，到山顶后再倒攀下降。然后沿着刀刃状的山脊一路奔跑。

Kilian往往跑到20多个小时的时候才会停下休息，这个时候他差不多已经完成了100公里左右。这时候他会小睡一觉，然后补充一些能量和水分，继续上路。Kilian的长距离训练，通常需要大于1天的时间来完成，并且他几乎只在山巅进行训练，直到他的腿疯狂抗议，才会停下来，回家休息。其实很难说清Kilian到底是攀登者还是越野跑者，他喜欢在山间奔跑，但却又不同于普通的跑者，他也喜欢攀登，但又不太执着于那些技术型的攀登活动。他一遍又一遍以风一般的速度掠过一座又一座的高山，模糊了越野跑和登山之间的界限，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大家叫他K天王吧。

2015年，完成计划的时间临近，尼泊尔遭遇8.1级地震，珠峰攀登季提前报销。Kilian不得不推迟了他攀登珠峰的计划，在计划无法完成的情况下，他仍然在做着一些事情。他参与拍摄了影片《Langtang》，并以此筹集了6万欧元的善款，帮助尼泊尔灾区进行重建。

2017年，Kilian再次宣布挑战珠峰。不过他的计划从商业发达的南坡路线改为了中国西藏境内的北坡传统路线。

而且，不携带氧气。

速攀珠峰这一壮举并不是没有人完成过，2006年，奥地利人Christian Stangl从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出发，用时16时42分登顶珠峰，创造了速攀珠峰的FKT。尽管日后Stangl因谎称自己登顶了K2而在国际登山界备受争议，但这一纪录仍然被广泛地接受了。而Kilian的目标，就是无氧攀登，并争取打破这一纪录。

2017年5月22日，Kilian从海拔5100米的珠峰大本营出发，没有绳索、没有氧气、没有卫星电话、没有对讲机。为了尽量轻量化，Kilian几乎省掉了能省掉的一切设备。到达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时，手表显示用时四个半小时。随后，Kilian继续冲顶，很快就到了7000多米的高度。就在Kilian以为一切都将进展顺利的时候，他的胃突然开始捣乱。刚开始小痛，后来巨痛，但冲顶志在必得，Kilian不得不放慢自己的速度。

缺氧和胃痛的双重阻挠下，Kilian的情绪变得糟糕，他嫌弃自己慢，却不得不每走一段就停下来休息，这已经逼近了他的极限。“我每走12步，眼睛就合上想睡觉。”大脑陷入了一种极度的矛盾状态，他既想继续攻顶，又想现在就下撤。

从大本营出发26小时后，Kilian站在了珠峰之巅，没有更高的地方可去了。15分钟后，Kilian开始从顶峰下撤。从ABC到顶峰，Kilian用了21小时。Summit of My Life的故事到这里，本应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但Kilian怎么想都觉得不舒服，21个小时，离自己的目标差得也太远了。于是Kilian临时作了一个决定，当天他没有下撤到大本营，而是抵达了6500米的前进营地。他要再速攀一次珠峰，马上。

6天后，5月27日，Kilian又出发了，此时他的身体还远没有恢复到100%的状态。但80%的状态，也足够了。低温和狂风中，除了失温和滑坠，没有任何事情能挡住他的脚步。如果Kilian的双眼能看到11年前Stangl的身影，他会看到Stangl步履蹒跚地在他眼前登顶。27日深夜，Kilian登顶了，只比Stangl的纪录慢了18分钟。不过对于这个成绩，Kilian表示满意。可他也许没想到自己会像Stangl一样遭受外界的质疑。由于手表故障以及深夜登顶的图像中完全无法辨认的地形，有人甚至撰文质疑Kilian是否登顶珠峰。最重要的，HimalayaDatabase里面没有关于他登顶珠峰的记录。

不过他本人并不太在意。“我没必要跟讨厌我的人浪费时间。”赞助商将Kilian的视频素材制作成纪录片，镜头中清清楚楚地写着他所身处的海拔高度，8849。几个月后，HimalayaDatabase也更新了K天王的数据。5月22日，登顶；5月27日，登顶。

不过作为一名品牌签约的越野跑运动员，K天王终究还是要在赛场上有所表现。虽然坐拥UTMB三冠，但上一次奪冠已经是11年前的2011年。在这11年间，庄主后来居上，已经坐拥4次UTMB冠军。2017年惜败庄主、2018年意外退赛。2022年8月，K天王熟悉的身影终于重新出现在UTMB的赛道上，不过与以往不同，现在奔跑在赛道上的，是丈夫，是父亲，是品牌的全球代言人。他的肩上背负了许多，过往的经验也让他成熟了许多。

并且在今年的赛事中，存在着实力强大的竞争对手，美国人Jim Walmsley，虽然他在UTMB的战绩并不耀眼，但他依然有着辉煌的越野跑生涯。今年，Walmsley特意为了UTMB减少了参赛频率，整个夏天都在阿尔卑斯的山间进行训练，以适应UTMB赛道的风格。

这次，K天王不再自顾自地向前奔跑，自从发枪开始，他便紧咬第一集团，默不作声地跟随着。10公里，20公里，30公里……他似乎有意地跑在别人的身后，以节省体能。40公里过后，领跑的Walmsley开始加快节奏，第一集团被切分，K天王紧随领跑的Walmsley，其余两人则逐渐落后，K天王并没有要超越的意图，只是一路紧紧尾随。

Walmsley对于UTMB的斗志十分高昂，一路都在第一的位置领跑，但正如所有长距离赛事的规律，领跑的选手往往最终拿不到冠军，K天王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比赛进行到第70、80、90公里，他仍然只是紧紧咬住Walmsley，后者曾试图发力甩开K天王，但两人始终保持着几十秒的差距，缠斗在一起。直到比赛进行到接近100公里时，Walmsley才真正与K天王拉开了一些差距，领先K天王两分半进入打卡点，随后差距逐渐加大，一度达到12分钟，这时候来看，K天王似乎已经失去了竞争力。然而比赛进行到142公里，情况又突然有了转变，Walmsley突然遭遇右腿伤病的困扰，速度很快慢了下来，而在此前的打卡点，他休息了足足8分钟，K天王为了缩小差距，仅仅休息3分17秒。

很快，两人再次在画面中同框，K天王实现超越，并从此一骑绝尘。任身后的人拼命追赶，也没有人超越过他。他跑过山坡，跑过河流，跑过桥梁，跑过人群，跑过了171公里，跑过了十一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