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荆楚方言中的“鬼”族词
2022-11-25芜崧
芜崧
(武昌理工学院 文法学院,湖北 武汉 430223)
一、“鬼”的语义与文化内涵
囿于思想认识的低下,古人大都认为世上确有鬼存在。自从有了文字,就有了关于“鬼”的记载。甲骨文中的“鬼”字是由象形法造成的,其字形就像一个人头上戴着恐怖的大面具,我们的祖先早已经把鬼看作是与人关系密切的怪物了。[1]古代的文献及工具书都有关于“鬼”的记录。《楚辞·国殇》:“魂魄毅兮为鬼雄。”南北朝人宗懔的《荆楚岁时记》:“鬼鸟荆州弥多。”[2](P34)汉代《说文解字》:“鬼,人所归为鬼。从人,像鬼头;鬼阴气、贼害。”[3](P26)现代人中的唯物主义者认识到世上是没有鬼的,只不过某些讲宗教或迷信的人认为有鬼存在,即人死后的灵魂。这便是“鬼”的本义,也是概念义。
随着社会和语言的发展,“鬼”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引申义。战国时代的外交家苏秦就曾将目中无人、傲慢无礼、难得见面的人比作鬼,《战国策·楚策三》:“谒者(禀报人员)难得见如鬼,王难得见如天帝。”[4](P177)宋代苏轼在《石钟山记》里曾将陡峭的石壁比作阴森可怕的鬼:“大石侧立千尺,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5](P159)“鬼”引申出隐秘不测之义。《韩非子·八经》:“故明主之行制也天,其用人也鬼。”[6](P363)除此之外,“鬼”还有狡黠和欺骗之义,东晋常璩的《华阳国志·蜀志·总叙》记载:“星应舆鬼,故君子精敏,小人鬼黠。[7](P518)”明代李实的《蜀语》记载:“谓欺绐(同“诒”[tai51],欺骗)曰鬼,谓人黠曰鬼。”[8](P56)“鬼”也有褒义的用法,指人机敏、聪慧。汉代扬雄的《方言》卷一:“虔,儇,慧也。……自关而东赵魏之间谓之黠,或谓之鬼。”[9](P45)
这些语义传承至今。比如荆楚方言中的“鬼头鬼脑”“鬼得很”就是形容行为隐秘、鬼鬼祟祟的;“唬鬼”就是欺骗之义,“鬼人”“鬼家伙”就是狡猾之人;长辈或老年人称聪明伶俐、办事灵活的晚辈、年轻人或小孩为“小鬼”“机灵鬼”。此外,“鬼”还出现了指称具有某种形体、性格、习惯及嗜好的人的各种引申义。如“矮鬼”“小气鬼”“懒生鬼”“烟鬼”“酒鬼”“色鬼”;“坏人”(“内鬼”“鬼赶来哒”);“恶劣的、糟糕的”(“鬼天气”“鬼早晨”);“暗中使坏”(“搞鬼”“心地有鬼”“心怀鬼胎”);“问题或毛病”(光鬼!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痒);“歪才、歪主意”(“鬼板眼”“鬼点子”“鬼才”)等等。
“鬼”的附加义(色彩)较多。首先,从语体色彩看,“鬼”含有浓郁的文化色彩。“鬼”是荆楚文化中的一个重要内容,人类对鬼的信仰属于人类信仰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10](P1)。自古以来楚人崇信巫鬼、看重祭祀。王逸的《楚辞章句》云:“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舞鼓,以乐诸神。”[11]《汉书·地理志》也记载湘楚“信巫鬼,重淫祀”。从这些记载可以看出,祭祀鬼神、崇拜巫术已经成为楚人重要的生活内容,并且已经积淀成为一种巫鬼文化。[12]荆楚方言中的许多“鬼”族词对此都有记录。直到现在,“鬼”词仍然带有浓浓的宗教和迷信色彩。
从感情色彩来说,“鬼”是贬义词,因为阎王常常派鬼去阳世间索要人的魂灵,夺去人的生命,人们自然憎恶鬼怪。古代就有钟馗打鬼的故事。现如今,荆楚大地有的地方还流行“赶鬼”的习俗。如果某人久病不愈,家人就会以为这是有鬼缠身了,于是请道士或阴阳先生来家里举行赶鬼仪式,还给死去的那个“鬼”和其他已故的先人烧纸钱,让他们保佑病患者早日康复或其他人“亲亲戚戚”(无病无灾、平安健康)。在荆楚方言中,凡是说话人憎恶、反感的对象都可以冠以“鬼”字,如天气恶劣,人们便说“鬼天气”;如果不情愿起早,便抱怨“鬼早晨(就下地出工了)”;如果有人大喊大叫,影响了别人的休息,别人便会指责他:“鬼汪鬼喊,就像死了祖宗的!”
“鬼”也有用于褒义的时候,多指称机灵、聪慧的小孩子,比如“机灵鬼”或“精鬼”,或者表示爱昵的称呼,如“小鬼”。
此外,“鬼”还带有形象色彩。当人们一看到“鬼”字,大脑中便会呈现其形象。最初,鬼是一种“类人大头生物”,后来才演变为专指人之亡灵,带有浓郁的神秘色彩。[10](P3)但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鬼”是青面獠牙、披头散发、面目可憎、十分恐怖吓人的形象。“鬼”的词性主要是名词,有时也用作形容词,如“鬼早晨”“鬼天气”“鬼人”等。
二、“鬼”在“鬼”族词中的语法功能
(一)充当修饰语(定语)
“鬼”在“鬼”族词(含合成词、惯用语和谚语)中常充当修饰语(定语),修饰动词或形容词;“鬼”常充当定语,构成“鬼+名”式偏正结构的合成词,如:鬼人、鬼家伙(指称某人,含轻蔑或戏谑的色彩);鬼话(假话、谎话、空话、冤枉人的话);鬼事、鬼衫子(棉袄);鬼火(本指磷光,比喻人的火气或脾气);鬼名堂(歪主意、歪点子、不正当的理由);鬼把戏(阴损的办法、策略);鬼相、鬼脸(故意呈现的怪异诙谐的面貌;或者故意做出来的滑稽的面部表情);鬼窝子(鬼住的地方,比喻十分偏僻、荒凉的地方)。
充当定语的“鬼”还可构成惯用语或歇后语,例如:鬼头鬼脸(怪模怪样)/鬼头鬼脑(形容行为鬼鬼祟祟)/鬼火直冒的(形容人的火气特别大;大怒)/阎王唱小曲——鬼腔鬼调(怪腔怪调)。
此外,“鬼”本身也可充当中心语,是形容词,带补语,如惯用语“鬼得很”,除了形容行为隐秘,也形容人的性格很古怪、很阴损或者很机灵,如:这家伙鬼得很!
(二)充当主语
“鬼”在“鬼”族词中常充当主语,构成主谓结构,整体充当比喻,如“鬼画符”又作“鬼画桃符”,原指鬼在桃木板上胡乱涂画的咒语。在古代,人们习惯在桃木板上书写类似狂草的文字,钉在大门两旁,借以驱邪避鬼。因为文字潦草,不易辨识,人们便用它讥讽字迹潦草难认,现比喻乱涂乱改。“鬼扯腿”比喻做事不由自主,鬼使神差,乱了分寸,如“我今天怎么搞这苕事,就象鬼扯腿似的”。
“鬼”充当主语,出现在惯用语中,例如:鬼不生蛋的地方(形容极其偏僻荒凉的地方)、鬼汪鬼喊(尖声嚎叫,含贬义)、鬼晓得(谁也不知道)、鬼打鬼(比喻坏人内部相互争斗,如“狗咬狗”)、鬼赶来哒(形容惊慌失措)、鬼都没得哒(什么都没有了)、鬼缠斗(住)哒(讲迷信的人认为某人生病老不见好,是因为被鬼缠住了,需要给缠住他的死人烧纸钱,祈求他保佑病人快点好)、人小鬼大(年纪小却很精明,调皮而且鬼主意多)。
“鬼”充当主语,出现在谚语中,如“人牵他不动,鬼牵他直蹶的(跑得很快)”,形容不跟好人学好,反倒跟坏人学坏。
“鬼”充当主语,还出现在歇后语中,如:阎王请戏班子——鬼看(意思是没有人看);阎王开店——鬼来(意思是没有人来);坟茔空里开绸缎铺——鬼扯(胡说)。
值得注意的是,有一部分“鬼(主)+动(谓)”式“鬼”族词,经深入分析,它可以理解为状中式的合成词,即字面上是“主语+谓语”的形式,而深层义则是“状语+中心语”的形式。如“像鬼那样+动”,“鬼”是“动”的语法主语,但却是“动”的逻辑状语[13],比如“鬼混”,字面义是鬼混日子,而深层义则是如鬼那样到处飘荡、无所事事,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糊里糊涂地混日子;词中的“鬼”是“混”的语法主语,其实是“混”的逻辑状语。鬼总跟人过不去,它要拿人的魂灵,置人于死地,所以,“鬼搞”一词义谓如鬼那样搞,相当于状中式的“怪搞”和“歪搞”;“鬼说/鬼扯淡(蛋)”(如鬼那样瞎说)、“鬼打架”(如一群鬼那样打架斗殴)中的“鬼”同理。
“鬼”还可以修饰形容词性语素,如“鬼慌”(如见到鬼那样地惊慌)、“鬼精(怪)”(如鬼那样精怪,指称特别精怪的人)、“鬼机灵”(形容特别机灵的人)。惯用语“鬼大的意见”形容意见非常大;歇后语有“阎王爷的幺女——鬼精”。
这类“鬼+动/形”式的“鬼”族词中的“鬼”也可理解为喻体,修饰本体“动/形”,相当于普通话中的“蛇行”(爬行有如蛇的行走之状)、“蜗居”(如蜗牛居住)、“草绿”(像草的颜色那样的绿色)、“血红”(如血色之红)、“冰冷”(如冰那样冷)之类的合成词。这类“鬼”族词是修辞造词法中的比喻造词法的产物,此法“是汉语中一种非常重要的修辞造词方法,它是着眼于事物之间相似性的关系,借彼喻此,以他物状此物,形象地反映所指称的客观对象的一种创制新词的方法”[14]。在荆楚方言中使用相当普遍,诸如:“坟包子”(如包子性状的坟茔)、“狗屎桃”(很小的桃子)、“糖鸡屎”(鸡的稀便有如糖稀)、“藕肠子”(细长的嫩藕茎)。很多以“鬼”为喻体的方言词,都体现了人与鬼的相似性特征,如“鬼混”,形容有些无所事事、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糊里糊涂地混日子的人,与鬼到处飘荡、无所事事的特征极为相似;如果说鬼还有要做的事的话,那就是奉阎王之命到阳间来偷偷摸摸、不声不响地拿获活人的魂魄,把人带进阴曹地府。
(三)充当宾语
“鬼”常常受述语动词的支配,构成动宾结构的合成词,例如:出鬼(出了怪事)、见鬼(倒霉;运气差)、搞鬼/捣鬼(暗中使坏)、怕鬼(胆小)、有鬼(有阴谋)、打鬼(打坏人)。
“鬼”充当宾语出现在惯用语中,诸如:“撞斗(上,见)鬼哒”形容运气极差,或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动+个鬼”形容事情还没做,如“洗个鬼!”;“搞(些)鬼猴”形容做一些不该做的事甚至见不得人的怪事或坏事,如“好不容易当上公司的出纳,尽搞(些)鬼猴,挪用公家的钱”。
还出现在谚语中,如“越送水饭越逗鬼”:越给死人送水饭情况越糟糕。送水饭是指在年关或清明节给死去的人送饭食,或者有人生病,家人以为是“阴气”(死人)作怪,于是给死去的人送去饭食,以保佑病人痊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起初指针对不同的人(好人和坏人)说不同的话,后演变为阳奉阴违、两面三刀、两边讨好的贬义。
还出现在歇后语中,如:道士遇斗(到)鬼——法都使尽(各种办法都用到了);阎王爷唱戏(讲书)——到场(来)的都是鬼;鬼打屁——鬼气,等等。
(四)充当被修饰的中心语
“鬼”常常受动词、形容词或名词(或语素)的修饰,构成偏正结构的词语:
1.“动+鬼”式
名词“鬼”就其本义而言,描写的是各种各样的鬼,有的还引申出了比喻义。主要有:
死鬼:死人变成的鬼,借作对人的蔑称;有时也称呼自己的配偶。
赌鬼:嗜好赌博的人。
冤死鬼:人因冤枉而死变成的鬼,指称冤死的人。
催命鬼:奉阎王之命到阳间来索取某人性命的鬼,比喻不停地催促别人以致令人心烦的人。如:催、催、催,你像个催命鬼,我是要去的哒!
讨债鬼:双方有债务关系,一方死去后又投胎成人到阳间找另一方即欠债人要债来了,这讨债者被称为“讨债鬼”。比喻频繁讨债的人。
病死鬼:病死的人变成的鬼,比喻病态。如:那家伙脸色好难看,像个病死鬼。
这些词语的比喻义起初只是通过比喻的修辞手段临时产生的,但随着使用频率的提高,其比喻义逐渐固定,成为一个义项了。而没有比喻义的“鬼”族词仅有“淹死鬼”“吊死鬼”“断头鬼”(被砍去了头颅的鬼)等几个。
2.“形+鬼”式
其中一部分体现的是词的具体义,即人之某方面的生理或年龄特征,诸如:
矮鬼(矮小的人)、小鬼子(日本侵略者身材一般不高)、胖(肥)鬼(肥胖的人)、瘦鬼(瘦削的人)、老鬼(犹“老家伙”,也称呼老伴)、黑[xr24]鬼(皮肤黝黑的人)、小鬼(小孩或年轻人)。
相当一部分是体现词的抽象义的,即人之某方面的心理(性格)特征,诸如:
小气鬼(吝啬的人)、懒(生)鬼、“癞赛/熬糟”(龌龊)鬼、风流鬼、恶[uo24]鬼(比喻十分凶恶的人)、背时鬼(称特别倒霉的人;背时:不走运;倒霉)、冒失鬼(称冒然行事不讲策略的人)、讨嫌鬼(称令人讨厌的人。讨嫌:讨人厌)、迷糊鬼(称爱打盹的人,比喻不精明的人)、二黄鬼/黄昏鬼(称稀里糊涂的人。二黄、黄昏:糊涂,不清白,不明事理)、机灵鬼。
3.“名+鬼”式
多揭示人之某方面的嗜好,诸如:酒鬼(经常酗酒的人)、烟鬼(有抽烟嗜好的人)、色鬼(好色之徒)、牌鬼(有打牌嗜好的人);也有描写鬼或人之特征的,如:水鬼(水里的鬼)、大头鬼(称头大的人)、泡皮鬼(虚胖的人)。
充当被修饰的中心语的“鬼”还出现在惯用语或谚语中,例如:“大鬼(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形容大人物好对付(说话),小人物反倒不好对付(说话);“大鬼使小鬼,小鬼不动,大鬼一冲[tshuη53]”形容大人(或年长者)叫小孩做事,小孩(或年幼者)不听,大人只得气冲冲地去做,也说“大懒使小懒,小懒不动,大懒一冲”。
三、“鬼”和“鬼”族词的语用功能
(一)“鬼”和“鬼”族词的修辞作用
口语交际中,“鬼”和“鬼”族词常常发挥修辞作用。
其一,具有比喻作用,例如“有鬼”中的“鬼”比喻见不得人的、阴险的打算或勾当,如:那家伙心地有鬼。“出鬼”和“撞斗鬼哒”中的“鬼”比喻怪事、蹊跷的事,整体比喻运气差,很倒霉。“不怕鬼”中的“鬼”比喻坏人或邪恶势力,整体比喻不信邪;“鬼赶来哒”中的“鬼”也比喻土匪、日本鬼子之类的坏人,整体比喻惊慌失措。“吊颈鬼”(洪湖)比喻身段瘦长之人;“像个鬼”形容人的长相乃至其他物体丑陋难看;在人们的心目中鬼是青面獠牙、披头散发、十分吓人的形象,故有此喻。进而引申指做事很差劲、质量低。常用来作结果补语,诸如“这西瓜长得像个鬼”“衣服做得像个鬼”“头剃得像个鬼”。
其二,具有夸张作用。如惯用语“鬼不生蛋的地方”,形容某地方极其偏僻和荒凉;“心地有鬼”“心怀鬼胎”均形容心里藏着阴谋诡计;歇后语“阎王爷出告示——鬼话连天”指假话多得不得了。
其三,具有反语作用。有些“鬼+动”的字面意思是“只有鬼+动”,而深层义是相反的“连鬼都不+动”,再深一层的意义(言外之意)是“没有谁+动”或“谁也不会+动”。例如:“鬼去”的字面义是只有鬼才去,深层义是相反的:连鬼都不去;再深一层的意义(言外之意)则是:谁都不会去(没有谁去)。
惯用语如“怕个鬼”其义是否定的,即不怕鬼,如:“你奏了他一本,招呼(小心)他给你穿小鞋。”“我怕个鬼!”“找你打鬼”义谓不找你,其中的“打鬼”是“冗余成分”。如“我不是做屋做了一半急等用钱,找你打鬼”;“她不是死哒男人,找你打鬼”。
反语也可以理解为婉曲,如“鬼晓得”字面义是只有鬼才知道,婉转地表达了“谁也不知道”(深层义)。“还有个鬼”义谓什么都没有了,如“还有钱吧?”“还有个鬼!”
其四,具有仿词作用。在对话中“鬼”可临时替换某个词语的语素仿造出一个“鬼x”的新词,将对方话语的意思进行否定。这种新“词”不能脱离语境而存在。例如:“保健品是免费!”“鬼费!”;“他会孝敬你的。”“鬼敬!”;“他要关照的。”“鬼照!”“鬼费”“鬼敬”“鬼照”的意思分别是:不是免费、不会孝敬、不会关照。
其五,具有借代作用。鬼是看不见摸不着、飘忽不定的东西,鬼的所属物自然也是如此,比如“鬼的屋”,谁也没见过。因此,惯用语“鬼的+名”意思等于“没有+名”,其中“鬼的”指代“没有”,如“加班有补助(费)吧?”“鬼的补助(费)!”即没有补助费; “电影院里蛮多人吧?”“鬼的人!”即没有人);“这坑(水塘)地有蛮多鱼吧?”“鬼的鱼!”即没有鱼;“你在北京有亲戚吧?”“鬼的亲戚!”即没有亲戚。
(二)“鬼”在“鬼”族词中的语音作用
从语音层面(听觉)来观察,由“鬼”构成的“鬼”族词很多都是“韵律词”,其中双音节的是一个标准音步的标准韵律词(如“鬼搞”),三音节的是超音步的超韵律词(如“鬼不缠”)。“鬼”在“鬼”族词中的修饰语(定语、状语)、主语、宾语的位置上,都是要重读的音节(其他音节须轻读),都是要凸显的焦点信息。[15]如:
修饰语的位置:鬼话、鬼人、鬼事、鬼气;鬼搞、鬼说、鬼汪(嚎叫);
主语的位置:鬼来哒、鬼不缠(不理睬);
宾语的位置:见鬼、出鬼、搞鬼、捣鬼、怕鬼。
但中心语的位置上的“鬼”是轻读音节,其修饰性成分是重读音节,如:吊死鬼、讨债鬼;小气(吝啬)鬼、懒(生)鬼、黄昏(二黄)鬼(糊涂蛋)。
四、“鬼”及其“鬼”族词的表意分布
“鬼”字在荆楚方言中十分活跃,由它组成的“鬼”族词语(含合成词、短语和惯用语)有近百个,它们描写的内容或指称的事物十分丰富,归纳起来,大致有以下五类:
第一,描写各种类型的鬼,如“吊死鬼、淹[an35]死鬼、大头鬼、替死鬼”等。
第二,指称具有某种形体、性格、习性、嗜好的人。
许多“鬼”族词是指称具有某种形体、性格、习惯、嗜好的人的,同时表达了说话人对这些人嫌弃或厌恶的情感态度。其中,有描写人的形体的,如“长鬼”“矮鬼”“胖鬼”“肥鬼”“瘦鬼”“泡皮鬼”(虚胖的人)等,有描写肤色的“黑[xr24]鬼”,都含贬义。
有指称具有某种性格、习性之人的:称性格古怪、处事狡猾、不光明正大、爱搞阴谋诡计的人为“鬼人子”;称不明事理、不近人情、胡作非为的人为“见鬼佬”;称吊儿郎当、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惹是生非的人为“鬼打架”或“鬼打蹇”;称某人脾气不好、经常发火或者倔强为“鬼脾气”;称流里流气、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或流氓为“流打鬼”,也称“游打鬼”;有指称具有不良嗜好之人的:“烟鬼”“酒鬼”“赌鬼”“牌鬼”等。
第三,描写人的某些不良、不端的行为。如“鬼搞”的意思是怪搞、乱搞;“鬼扯淡(蛋)”的意思是胡说八道;“见活鬼”(活见鬼)描写的是某些人“吊儿郎当;调皮捣蛋;干活马虎、不负责任;做事效率低、质量差”等;“搞(些)鬼猴”的意思是搞些不该做的事甚至见不得人的事。
第四,指称各种各样的物体或事情。有的“鬼”族词指称物体,例如“鬼衫子”(棉袄)、“鬼相”(人的长相丑陋、不雅观)、“鬼脸”、“鬼火”(本指磷火,指代人的火气或脾气)。有的“鬼”族词指称事情,诸如:“鬼事”指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或者效率不高的事情;“出鬼”描写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见鬼”表示运气不好,办事不顺,如:即[tɛi35]日见鬼,钓了半天只钓哒几条小鱼;也表示不靠谱的、虚假的事情,如:“即日商场的所有东西都打八折,快去买!”“都是见鬼的!鬼信(谁也不会信)!”。
第五,表示人们对天象、时间等事物的厌恶之情。凡是令说话人憎恶、反感的天气、时间等事物,人们都可以冠之以“鬼”字来形容,诸如:鬼天气、鬼风、鬼雨、鬼炸雷(响雷)、鬼金钩子闪(强闪电)、鬼雪、鬼霜、鬼雾、鬼早晨、鬼日子、鬼日期、鬼屋、鬼车、鬼路、鬼田。
五、余论
作为语言单位,“鬼”可以是语素,由其组成合成词,如:见鬼、见鬼佬、鬼画符;“鬼”可以是词,由其组成短语,其中有固定短语,如惯用语“鬼赶来哒”“鬼不生蛋的地方”。也有临时组合的自由短语,如“鬼屋”“鬼路”“鬼车”“鬼日头”等。
荆楚方言中有的“鬼”族词与普通话同形,但语义并不相同或不完全相同。比如普通话中的“活见鬼”,意思是“指出现特别离奇古怪的事或无中生有:书明明放在桌子上怎么忽然不见了,真是活见鬼!”[16](P588)而在荆楚方言中,此义用“见鬼”“出鬼”“出胎占”来表示;荆楚方言中的“活见鬼”虽然也用于感叹句,但描写的是某些人吊儿郎当;调皮捣蛋;干活马虎、不负责任;做事效率低、质量差等,如:你锄的个么草?真是活见鬼!又如普通话中的“鬼画符”有三个意思:①(名)比喻随意涂抹、潦草难认的字迹。②(名)比喻虚伪的话;骗人的伎俩。③(动)比喻乱涂乱写或胡扯:写作业认真点儿,别在这儿~|别听他~。[16](P491)而荆楚话中的“鬼画符”只有①③两个意思,没有②义。②义用“鬼话”“鬼扯(蛋/淡)”来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