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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话剧《蒋公的面子》中知识分子型艺术家的艺术体制与传播策略

2022-11-24

中国民族博览 2022年15期
关键词:艺术界知识分子话剧

宋 辰

(南京传媒学院,江苏 南京 211172)

绪论

纪念南京大学建校110周年所创作的校园话剧《蒋公的面子》持续举行全球巡演,在话剧界已经形成了一个文化品牌。它的创作灵感来自流传于南京大学中文系的一则逸事:1943年,蒋介石初任南大(时称“中央大学”)校长,邀请中文系三位知名教授共进年夜饭,三个人对要不要赴宴起了争议。笔者通过尝试分析这部由知识分子创作而进入商品市场流通的作品的艺术机制,以期能够把握些许中国现代性视野中知识分子艺术家与艺术市场互动的要领。

一、知识分子型艺术家之于艺术界的复杂身份与反机制策略

霍华德·贝克对艺术家的具体形式进行了划分,他根据艺术家主体与艺术机制之间的亲疏远近,区分出四类“艺术家”:专家、忤逆者、民间艺术家和无专业经验艺术家。专家型艺术家是具有权威性的艺术家,他们充分了解艺术界的惯例,充分掌握艺术界权威并如鱼得水;与专家相对的是制度化的艺术界中的忤逆者,他们了解艺术节的惯例并熟练地运用了这些美学惯例与技巧,但也痛苦地感知到体制对自身的压制,他们企图改革、创造自身艺术界体制来取代与他们不相容的艺术界;民间艺术家并不具备过多的专业素质,更不握有艺术机制的权力,隶属于某民间团体或组织;无专业经验艺术家则是艺术界最彻底的游离者。艺术家和艺术界之间的关系是极为复杂多样的,艺术家的身份并非始终固定,他们与艺术界的关系也会随情况的变化而变化。

而由大学教授、学生组成的艺术创作团体作为艺术家身份的流动性和复杂性更为明显,这主要体现在专家、忤逆者与艺术界体制之间的关系中。知识分子阶层作为社会精英,在艺术界中本应占有权威建立者的话语权,但当今艺术界由资本和权力控制着话语权,知识分子便成为游离在体制之外、企图打碎现有的话语机制而不得志的一群人,他们居于艺术界的底层乃至被排除在外,得不到所需要的协助与资源,更无法利用现存的关系网络去进行权力的争夺。但他们可以从知识分子社会功能角度对个人知识分子或艺术家进行讨论,作为拥有天赋并独立于既定体制之外的艺术家,他们带有鲜明的批判特征,对主流话语和自我的疏离与背弃导致勇于挑战既定成规,为艺术界带来了全新空气,并促进它的变革。

《蒋公的面子》之所以从众多戏剧作品中杀出重围,带来巨大的文化影响力,从策略上而言,就是因为它的创意与我们这个时代相勾连,为近年来单调重复的话剧市场投下一颗炸弹。它一反话剧商演艺术机制的惯例——大制作、名导演、名演员、话题的制造,是文学为体的、小制作的、缺少名人效应的校园戏剧,连它的导演吕效平都说:“如果你知道中国当代戏剧的现状,你就知道《蒋公的面子》在当代中国戏剧中的少有高度;但如果你知道世界戏剧的状况,你就知道《蒋公的面子》到底还是三年级本科生的习作。” 但创作者利用了当今艺术界文化生态的贫瘠与僵化,采取了借民国之戏,吸引当下艺术接受者的的手法。这部戏的策略之一就是它利用了当下人对民国意象的集体想象。民国——越来越多地作为当今人们所想象的文化上的他者,携带了人们的未被满足的愿望。由于我们的思想如此不自由、文化生态如此之恶劣,人们想要改变现状,但又无从下手,不由得对已经逝去的年代产生美好的怀念,并忽略了它的不好之处。

对照今日,人们对民国的集体想象大体是,社会对知识的尊重、民主与独立自由思想的萌发、朴素而奋发的社会风气、对社会理想的追求,最重要的是有良知、有骨气的知识分子,不畏强权。但事实上,《蒋公子面子》塑造的民国大知识分子,虽善良、有担当、学富五车,但各有各的性格缺点,作为普普通通的人是他们存在的前提,有金钱、名利、物质的烦恼、酸腐虚荣等,到“文革”时期,自我矮化、怯懦胆小、心存私利而自保,连没有人看守的屋子都不敢出去。丑陋与猥琐是显而易见的,人性之崇高却是坍塌而含糊的。很多人指责它没有塑造一流的知识分子形象,让人失望。但它想要还原人性的本质,从另一层面印证当今社会与当今知识分子的滑稽,人物自身欲望的低俗与讨论主题之崇高的滑稽。不啻利用了人们的集体想象,又低于人们的集体想象另辟一条超越集体想象的策略,却从这样的角度冲击了商演话剧体制和权威。

二、艺术家使命体制与体制环境的互动

纳塔斯·埃尼施在现代艺术家身份的界定中提出了“使命体制”这个概念,即艺术家带有一种使命感的心态从事艺术活动,不为计算利益得失或者义务而生存,“就是全身心投入一种事业,感觉是上天注定的”。使命感提供了某种可能性,而“使命体制”把使命感本身设定为一种规范性原则,这就把艺术行为的发生代入了一种规范化的、带有精神指涉的模式。知识分子型艺术家天然地认定自己并不是艺术界体制的传声筒,他们必然渴望创作出挑战既定体制框架、引发新的思想架构的作品,这也是他们出离于艺术圈但又立足于艺术圈的凭借。但他们不得不融入艺术体制的环境,接受艺术体制的惯例,艺术家使命体制与艺术体制之间的关系是在相互对抗而又彼此合谋的状况中实现一种动态平衡。笔者认为,他们是在自动地用艺术家使命体制的惯例来界定自身的行为,企图对艺术体制做出反控制,用批判精神进行自我监控,他们反对艺术体制本身,但又在某种程度上利用了艺术体制,这种动态平衡促成了知识分子艺术家获得创造性成功、实现自我在艺术体制中的展现。

学院派对进行艺术学习的学生,更是严格灌输了作为艺术家的使命机制、进行了专业的艺术技能培训,他们是最遵循“使命体制”要求的一群人。这部话剧中呈现的喜剧和知识分子精神的宣扬与召唤,更是主创作为知识分子艺术阶层自我认知与定位的一种展现。喜剧,无论就其原因还是其效果,都指向一种解构的过程。这种喜剧性的特质极大意义上决定了整部戏剧作品的气质以及它吸引观众的原因,观众时时爆发笑声,并投入认同,是它的成功之处。这种喜剧效果——不如说是讽刺效果的营造,是知识分子对这个社会现状的认识,是出于知识分子艺术家针砭时弊的社会良心和自我批判的需要,这就是一部现实题材的喜剧呈现方式趋于荒诞化的原因。它一方面非常尖锐地批评和讽刺了专制统治与知识分子的软弱;另一方面呈现了荒诞派的戏剧观,认为人作为一种存在就其本质而言是有缺陷的,并试图描绘这样一种复杂处境。一方面,因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环境,这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时代,传统的恶与权利的愚蠢鲜明而具体地摆在面前;另一方面,我们开始面临科学技术与市场经济带来的缺陷。这是这部剧可以被这样写作、可以被这样接受的原因。“讽刺”针对的是具体存在的体制的缺陷与道德的缺陷,它呼唤的是制度意义上的自由;而“荒诞”则针对抽象意义上人之存在的无意义性,它呼唤一种个体意义上的生存状态的自由。

该剧对“文化审查制度”和边缘话题的利用是它对艺术体制的权威发出的挑战,这种构建的方式相当精到,观众长久以来习惯于现存文化体制的规则乃至“潜规则”,例如,文化审查制度,它是中国观众将它内化于文化事物生态的一种认知,就如一道隐形但又无处不在的玻璃罩一样,这个东西堂而皇之、无比坦然地以正确的名义圈定着创作者的正确。一旦有事物对它进行了挑战,但又存活了下来,就带有了某种自由而勇敢的独立气质,这对一部分叛逆的观众具有强大的吸引力,追逐这部剧本身就是一种在艺术观众中潜在的自我归类。如果说作者利用了文化敏感地带的话题为自己标榜有点牵强,在笔者所观看的那一场,主持人在开场前告诉大家:我们刚下发了十六条的精神,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吗?一不准打电话出声音,大家开始哄笑,二……三……最后,不准对这部剧进行联想,大家笑得更大声了。这种类似于促进“联想”的提示,更像是一种对人们的“联想”利用的策略,使人们在这种讽刺的场域中快速找到与该剧的精神契合之处。

《蒋公的面子》的剧场效果,源于观众间的“认同”。那么观众所认同的究竟是什么呢?在剧中的人物有这样的台词:“现在的人,天天说政府不好,似乎只要骂两声腐败,便是个进步人士了”。大家哄堂大笑,另一个又说:“中国的腐败已经是世界闻名的了。”全场爆发出笑声与掌声,它所针对的是某种现状、某种僵化的体制,观众间的这样一种“认同”作用,我们清楚地看到他们对现状的不满足,对自由缺失、精神受压制现状的不满足。正是因为编剧非常准确地把握住了我们这个时代所谓的主流意识形态试图遮蔽的东西,我们当下的社会,在某些常识问题上仍试图遮遮掩掩,而显得滑稽而荒诞,一旦有一个勇敢的孩子揭穿这“皇帝的新装”,便天然地被覆了先进的气质,使整个行为更富有鲜活的社会意义,它便会成为新的艺术标地,被观众的认知反复投注。

三、个人艺术生产与艺术界的合作协商

《蒋公的面子》的气质是小众的、批判的、激进的,看似与话剧商演机制格格不入,但笔者认为,这种反机制常规的运作也是一种现存话剧机制与商品市场的同构,它反传统的热点戏剧呈现方式在某种意义上更是一种传播策略,且它的呈现方式并没有冲破话剧商品市场的运作机制,反而将其中的技巧运用得更加巧妙。它不等同于传媒相对贫乏的社会中艺术表达更多的趋向于意象的体验,因为它深处是传媒发达的当今时代,它接受的是市场化的艺术机制的惯例与规则。

贝克将艺术界中从事着艺术活动的行动者称为“任务束”(bundle of tasks),它包括了一系列相关成员,譬如,读者、艺术家、编辑人员、艺术批评家、营销人员等,他们促成艺术品的生产,艺术活动也是有一定的程式化、遵循着既定模式进行生产的过程,这种合作模式使众多行动者彼此配合与行动,这个体制化的运作过程是不可打破的管理的一部分。

《蒋公的面子》打着校园话剧的大旗——但那只是制作层面的,在走向市场的层面,它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草根”和弱不禁风。首先,该剧的演出方南京大学艺术硕士艺术团并不是学生团体,而是戏剧演出文化商品的交换者和服务者以“法人身份”进入市场的面目,它完全需要接纳市场经济的游戏规则,它必须接受文化以货币的形式去肯定艺术家已有的精神劳动成果的前提。其次,这部戏的宣传与推广背后有南大的社会资源和文化资源作为依托,它与票务经纪公司的合作把它推向了全国市场。再次,它的火热更与剧评人、文化名人的推崇和热评、纸媒、平面媒体的推介,尤其是互联网社交网站如微博等,甚至是微信朋友圈等私域流量的传播密不可分。这就如同把艺术交往活动引入权威交流系统,使话语不再是一般意义的言说行为,使其成为拥有社会权力的行动。微博交往、转发,使艺术交往主体的角色和功能发生了转换,由一种自我的艺术鉴赏性行为转换为社会的指导性的评判行为,他们使新的权威机制以更快的方式被公众所接受。而这些由导演以及颇有名望的学者、剧评家、戏剧爱好者等写作的含有文化指向性与评断性的相关剧评与学术论文,在微博、豆瓣等社交性网站被大量转发,更是逐渐在艺术交往领域建立起一种自成体系的权威中心,开始高屋建瓴又潜移默化地影响后续观剧者的鉴赏行为,形成了新的社会关系互动网络,这部学生话剧并没有走出艺术界关系网络的圈定,依旧服从着既定的惯例与范式。

四、结论

本文以校园话剧《蒋公的面子》的主创者为例,分析了以他们作为知识分子型艺术家之于现今整个艺术界机制的复杂身份,指出了他们的反机制策略,阐释了处在艺术家使命体制中的知识分子阶层如何与艺术体制进行抗衡与协调,同时认为知识分子型的艺术家的叛逆创作并没有离开艺术机制的运行规则,遵循艺术机制的惯例是他们存在于艺术体制中的前提,从知识分子型艺术家与艺术体制之间的复杂性,认识到他们间的动态平衡是艺术机制得以稳定的发展前提和发生变革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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