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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新移民小说中的疾病书写

2022-11-24

关键词:移民书写作家

孙 欢

(扬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作为文学观察世界的介质之一,疾病历来是展现围绕疾病发生的人与事且窥探人物心理活动以及体现相连隐喻的特有切入视角。疾病之于文学已然超越了医学范畴,通过借助虚构亦或非虚构的文学想象,它显然承载了国家社会、人文思想、种族人性等诸多含义。新时期以来,由中国留学或移民至加拿大的一批海外华文作家以其特殊的身份审视甚至是深切体验着疾病,他们将疾病元素融入创作中,进一步探讨疾病的寓意、人类生存的困境,从而追寻生命的内涵。如果追本溯源,可以发现新移民作家疾病书写的实践离不开东西方文化遗产的馈赠。中国文学疾病书写的历史源远流长,早在《山海经》中就提及蛊胀病、心痛病、疥疮、赘瘤病、癫狂病、黄疸病、疣赘病、腹泻病等多种疾病,并且记录了一些奇异的医病疗法,譬如《山海经·西山经》中描述道“有鸟焉,其状如鹑,黄身而赤喙,其名曰肥遗,食之已疠,可以杀虫”(1)(晋)郭璞注,(清)毕沅校:《山海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8页。,其中“疠”字就是指恶疮或者瘟疫之类的恶疾,文中记载食用这种鸟类不仅可以治疗疾病,还可以杀死体内寄生虫,这可以看作最初人们对疾病的恐惧,以及祈求治愈的文学想象。其他朝代由于社会制度、经济境况以及文化观念的异同对疾病书写亦各有侧重。相较于中国古代文学疾病书写的零散状态,西方的疾病书写略显系统化,有专门的疾病瘟疫研究史,譬如《瘟疫与人》《枪炮、病菌与钢铁》《大流感》;亦有以疾病为主题的文学作品,譬如《鼠疫》《霍乱时期的爱情》《血疫》。然而,不论是隐匿却贯穿文本的写作手法,还是突显主题的呈现方式,这些实践经验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新移民作家的创作。与此同时,加拿大新移民作家中有一部分作家具有医护经历或者心理学研究等相关的医学背景,这为他们书写疾病提供了相应的知识储备与经验支撑,另外,拥有医护身份的小说人物也成为新移民文本创作中重要的群像之一。为此,作家面对书写不同的文明特征乃至多类型的民族特性时,疾病成为其必不可少的创作视角,而对加拿大新移民小说中疾病书写的梳理有助于理解东西方文明交流与对撞,进一步剖析人性、反思生命本质,这亦是当下值得探讨的话题。

一、过往的羁绊——个人与集体的记忆

我国移民出现在加拿大的最早时间是1858年,当时加拿大的加西卑斯省发现了金矿(2)②赖伯疆:《海外华文文学概观》,广州:花城出版社,1991年版,第205页,第206页,第206页。,同样“中华文化远播加拿大”,1903年8月梁启超抵达温哥华创办了《日新报》,这是中国人在加拿大的第一份华文报纸②。然而,由于加拿大实行的排华政策导致华人移民的停滞,这使加拿大华文文学深受影响(3)江少川,朱文斌:《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教程》,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30页。。加拿大华文文学没有美国华文文学那样繁荣,不过百余年的历史印记在那广阔的土地上等待后来者的发掘。事实上,华工所遭逢的不公与苦难没有被淹没在历史的沙砾之中,时隔数年,一批批华人移民者同样来到这块神秘的新大陆,他们回望移民先辈的足迹,拼接先辈艰辛苦难的历史碎片,并将其呈现到当代读者的视线当中,譬如张翎的《金山》、陈河的《天空之鏡》《沙捞越战事》。华工进入新大陆后其惨烈的境况从现存的史料记载中可以窥见一斑,相比而言,疾病之于华工是附加的苦难,毕竟他们所承受的折磨要超过疾病所带来的,因而在此类文本中疾病书写占有较少的比重,譬如《金山》中从来春院出逃的“猪花”猫眼身染杨梅疮(4)张翎:《金山》,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332页。。《天空之鏡》关注的是1870年鸟粪岛上华工的悲惨命运(5)陈河:《天空之鏡》,《当代》,2020年第5期。。《沙捞越战事》追溯了一段未被记载的华工移民历史,即1788年一群中国木工到了温哥华岛(6)陈河:《沙捞越战事》,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年版,第41页。。作家探索尘封的历史中华人同胞的移民轨迹,将笔触伸向移民生存链中最底端,可见作家的创作敏感与悲悯情怀。

是以,当移民作家离开故土,脚踏新大陆的时候,游离的身份使他们至少承载了两个方面的记忆,即一方面是在新大陆上前辈移民者留下的记忆,另一方面则是来自母国的故土中的记忆。这两方面记忆之间的关联度之于移民作家近乎为零,但是它们却在接下来的岁月中交替变换之间影响着作家。故土记忆深刻鲜明地印在作家的脑海中,亲情的挂念无时无刻不牵动着作家的心弦,它们是作家独特的个人记忆,也是其灵感的源泉之一,在文本中被表达的时候,显露出自然之情;反观先前移民者的历史痕迹伴随着作家在海外驻留时间的加长而愈渐清晰,直至进入文本书写的主题,然而关于历史与虚构尺度的把握是对作家极大的考验,况且史料的考证也增加了书写的难度。如果说亲情之间的瓜葛代表着新移民的个人记忆的话,那么华人移民历史上发生过的有记载的事迹则是移民者的集体记忆。由此,当疾病这一元素进入这两类记忆的写作中,可以明显看到作家处理个人记忆和集体记忆的不同方式。

区别于依靠史料挖掘的集体记忆,故土亲情的个人记忆是作家原有的情感体验。故土与作家之间的关系不会因空间上的距离而分割,相比而言,分离的母国形象在作家的脑海中逐步抽象化,故乡中人与事的书写带有作家怀旧的印记,而疾病这种因素的夹杂愈加彰显亲情的浓郁。在现实生活中,作家会有至亲患病的经历;在作品中,作家会自觉亦或不自觉地安排小说里人物与至亲之间的疾病情节,不论父母还是子女作为病患方,不论是基于炽烈、忏悔还是恨意的情感体验,疾病书写使人物交织在一起,加速了小说的情节推进,并加深了人物对亲情的感情认知,而当这些置地于跨洋彼岸之间的时候,物理距离加重现实的挫败感,心理距离反而更贴近情感本质。

作家在亲历至亲患病的时候,其记录的文字大多体现至纯至真的赤子之心,此种状况下写作技巧让位于情感的表达与抒发,而记忆与现实的交替,印象中至亲的健康样貌与现场的病态形成对比,乃至失去至亲的伤痛往往是大于语言所能传达的。譬如张翎的父亲在她回家后第二天去世,作者写道:“现在回想起来,你其实就是在等我。……你用你剩余的那一丝力气,紧紧地拽住这个世界不愿撒手,因为那里有你爱和爱你的人。”(7)张翎:《清明时节忆父亲》,《晚晴》,2020年第4期。张翎为骨瘦如柴、稀疏白发的父亲理了发,这看似平淡的生活片段,在如此身处异国、长久分隔的状态中却充满了温馨的仪式感。

同样作家亦会在作品中表现疾病突显亲情至真淳厚,抒发亲情的感动,譬如张翎在《阵痛》中描述武生父女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相处的生活场景(8)张翎:《阵痛》,《中国作家》,2014年第4期。。疾病的出现往往令亲人阴阳相隔,不仅使人遗憾,更会带来伤痛。譬如曾晓文的《移民岁月》中陆滨丧父,回到多伦多后,他一直保持缄默,“丧父的哀伤,是纯个人的,没有人能够真正分担”(9)曾晓文:《移民岁月》,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164页。;《重瓣女人花》中晨槿被假释出狱后才得知父亲回国不到三个月,因忧病交加而去世(10)曾晓文:《重瓣女人花》,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2017年版,第59页。。分离以及思念的亲情体验为作家在创作中提供了生活素材和情绪灵感,但生活本身并非总是一帆风顺,灾害以及意外的打击往往使本已不易的生活更加破碎不堪。作家有时会挖掘特殊情境下的人性考验,尤其是对亲情的拷问与对灵魂的深究,从而使作品更具有深度与广度的蕴意。譬如张翎的《余震》中小灯因为地震中母亲的生死抉择而无法释怀,成年后她患有严重焦虑失眠,伴随无名头痛,并有三次自杀经历,儿时亲情的隔膜导致她时刻徘徊于被遗弃的疼痛之中,从而也使她无法拥抱现有的生活。

二、现实的映射——自我与他者的创伤

除了回望个人与集体的过去以外,加拿大新移民作家更多的时候是身处异域的现实世界当中,当他面对既新鲜又陌生的环境时,生存、情感以及文化等方面的不适与迷茫接踵而来。凯西·凯鲁斯(Cathy Caruth)认为创伤叙事的核心应该是一种双重叙事,即死亡危机和生存危机的双重叙事,是人们对创伤事件的本质与经历创伤事件后幸存下来的本质的双重叙事(11)Cathy Caruth, Unclaimed experience: trauma, narrative and history, Baltimore and Maryland: Johns Hopkins UP,1996, p.7.。也就是说创伤叙事具有延续性,它不仅仅是对现有创伤事件的描述,还包括创伤源头、创伤应激反应、创伤影响等全面的书写,而疾病本身就是创伤的一种,不论是躯体上或者心理上的伤害,它都会将人带入到苦痛的创伤体验之中。作家的创作大多是“东西方的复合结构”(12)[美]融融,瑞琳:《一代飞鸿:北美中国大陆新移民作家短篇小说精选述评》,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8年版,第4页。,他们所书写的对象有华人,还有西方人,以及其他少数族裔。对自我与他者疾病的书写是作家生活的体悟,也是文学实践的尝试,力求展现跨文化与跨种族的冲突与交融的同时,挖掘创伤带给人类的脆弱一面。

生理疾病的书写由于文本情节的设置安排往往会呈现多样化,有的文本惯以模糊的“病”字为统一称呼,此时疾病是一种笼统的象征符号,文本重在展示疾病对患病者本人以及周遭环境的影响,譬如张翎的《向北方》中尼尔的早产、多病和失聪。有的文本则明确指出疾病名称,此时疾病带有其名称属性的特殊含义,疾病的特征被放大和突显。譬如《重瓣女人花》中凯琳的乳腺癌;陈河的《西尼罗症》中首位亚裔感染的西尼罗症(13)陈河:《西尼罗症》,《人民文学》,2008年第6期。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对艾滋病的叙事。艾滋病书写在1981年艾滋病作为流行病学的研究以后逐步登上了文学的平台,“艾滋病被称为‘超级癌症’,是‘癌中之癌’。”考虑到艾滋病的传染性,从某种程度上讲“它对人类的震慑作用要大于癌症”(14)宫爱玲:《审美的救赎:现代中国文学疾病叙事诗学研究》,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13页。。针对艾滋病传染与致命的两大特征,它“一出现就已经逾越了医学疾病的范畴而成为一种文化建构,人们围绕艾滋病符码展开了各种文学书写和想象”(15)张堂会:《逾越医学疾病范畴的文学想象—中国当代文学艾滋叙事的多元文化建构》,《南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3期。。譬如《茶花泪》中美丽善良的女孩章媛媛由于以卖笑为生感染艾滋病。医护出身的她非常了解艾滋病,她对自己的人生深刻剖析,“移民是一次灵魂的脱胎换骨,绝不是每一个人都经得起翻天覆地的一次”(16)④孙博:《茶花泪:一个跨国风尘女的心灵跋涉》,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1年版,第46页,第47页。。所幸,她能够积极面对疾病,采用“鸡尾酒疗法”,这种方法可以降低体内病毒数目,副作用就是会改变服用者的外貌。④另外章媛媛写自传体小说,希冀把稿费捐到“加拿大艾滋病基金会”。可见章媛媛这个人物形象在逆境中理智乐观,可惜她无法摆脱黑恶势力的纠缠,选择了魂断尼亚加拉瀑布。譬如《移民岁月》中印第安人保罗因为共用针头吸毒感染了艾滋病,他在生命的最后那段时间,“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骨瘦如柴,头发都掉光了,眼眶深陷,嘴唇缺乏血色。”(17)曾晓文:《移民岁月》,第215页。,最终他请求了安乐死。其中小留学生丽贝卡对于保罗生病的态度发生了很大转变,即从最初听到保罗有艾滋病的恐惧惊慌到保罗病危之际轮流给他送饭,丽贝卡能够理性地正视并照料艾滋病患无疑是文本中的暖流。艾滋病使人沮丧与绝望,不过作家或者文本叙事者对患有艾滋病的人物大多感慨其命运多舛,并报以同情怜悯之心。

与生理疾病不同,心理疾病通常是隐性的,医学在经过大量实验研究后对精神病症进行了精准分类,已知的分类譬如脑器质性精神障碍与躯体疾病所致精神障碍、精神活性物质与非依赖性物质所致精神障碍、情感性精神障碍、神经症及与心理因素有关的精神障碍等等。(18)中华医学会精神科学会、南京医科大学脑科医院编:《中国精神疾病分类方案与诊断标准CCMD-2-R》,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3页。相较而言,文学评论却难以对精神病症系统全面地划分,譬如《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的疾病叙事研究》一书中曾将精神病患者的文学形象“概括为障碍型精神病和癫狂型精神病两大类”(19)邓寒梅:《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的疾病叙事研究》,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86页。。在新移民小说中时常会读到人物患有抑郁症或者疯了的字样,文本涉猎的病患对象有华人、西方人和其他少数族裔,其中触发疾病的原因千差万别,人物形象的患病表现和发病后果亦迥然不同,为此,将小说的精神疾病书写分类不是易事,不过在病患人物中有两类群体的精神障碍问题略显突出且值得探讨,即留学生群体和战乱受难群体。对华人留学生群体精神障碍的关注最早可以追溯到郁达夫的《沉沦》,其主人公的敏感与自闭导致同胞相传他染有神经病,这种精神上积压的苦闷最终引发他投海自尽。作品往往是对现实生活的映射,比如加拿大华人新移民患精神疾病的比例高于本地出生的人,2006年双料博士蒋国兵跳桥自杀引发华人社区一片痛惜之声,相传他在求职过程中屡屡受挫,不堪焦虑症和忧郁症的双重折磨。(20)曾晓文:《行走的受伤者:多伦多“精神健康大游行”纪实》,《江南》,2020年第3期。相比于现实生活的复杂与残酷,新移民小说对留学生群体精神疾患的书写略微单薄,大多专注个体的困扰。譬如《移民岁月》中北北得的是躁郁症,他试图割腕自杀,医生说他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留学生群体在异域的学业与事业中受挫,产生认为一切都没有价值的绝望,不惜损害自己的生命,使身边的亲友为之震惊。

历经生死存亡的战争洗礼的军人或者受难民众亦是作家关注的群体,张翎曾经写到战场上幸存的退伍军人是她的病人中很特殊的一批人,有从两次世界大战、朝鲜战争、越战、沙漠风暴、阿富汗维和使命等战事上退役的军人,还有一些从各个战乱地区涌到北美的战争难民,这些人的生命体验使她对灾难、疼痛、创伤这些话题有了全新的思考。(21)张翎,王红旗:《以“死魂灵”男性叙事书写战争废墟上崛起的女性传奇—从张翎的<阵痛><劳燕>谈起(上)》,《名作欣赏》,2018年第16期。不可避免的是战争会影响战士的判断以及其日后的生活,同时在战乱中被无辜摧残的平民百姓亦会对生活产生很大的迷茫与困惑。譬如陈河关注的战争及战乱题材,不论是《外苏河之战》回忆往事颤抖的被俘美国飞行员史密斯,还是《沙捞越战事》中被日军和猎头族依班人追杀的华裔战士周天化,亦或是《在暗夜中欢笑》中历经阿尔巴尼亚武装动乱的商人李布,他们原有的价值观在战争或战乱中被冲击,而这种残酷血腥的生命体验也改变了他们人生的抉择。

三、疗治的追寻——复原与爱的尝试

疗治是疾病书写中永恒的话题之一,可以说疾病之于文学作品向来不是单纯的医学概念,“没有哪一个作者会就疾病写疾病”,作家更惯于在书写实践中以疾病来隐藏、遮掩、偷渡“他们的想象、体验和思考”(22)宫爱玲:《审美的救赎:现代中国文学疾病叙事诗学研究》,第5页。。文学中“‘疾病与疗治’的意象书写承负了现代国人的全部焦虑与期待,成为处在转型期的中华民族艰难推进现代进程的重要见证”(23)尤作勇:《“现代文学”的歧路:白先勇、陈若曦小说创作比较研究》,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4年版,第75页。。譬如鲁迅弃医从文,以医生和作家的双重身份揭露抨击文化的愚昧,寻觅疗治国人的精神结症。同样加拿大新移民作家在描述疾病带给人类命运苦痛灾难的同时,力求展示疾病与人类的复杂关系,探索疾病疗救的潜在方式,以人道主义关怀呈现生命的本色,也正因如此,疾病的疗治得以拓展出愈加广阔的探索空间。

虽然从唯物主义观点出发具备显性特征的生理疾病并无太多治疗书写空间,即病变的身体在现代医疗手段中被透视与被诊断,而它的治愈需要依靠医疗水平以及含有运气的成分,但是仍然有作家在这个领域内的疗治做了尝试,有的文本安排巧合的情节治愈绝症,譬如《夜还年轻》中只剩下六个月生命患有肝癌晚期的海伦娜恰巧因为好友米基交通意外后的遗嘱捐赠肝脏而重获新生。有的文本设计在病患生命结束后以另一种方式延续存在,譬如《苏格兰短裙和三叶草》中身受身体疾病和精神疾病双重折磨的肖恩因胰腺癌离世,但因他遗嘱资助的蕾完成学业后开了一家专治痴迷症病人的心理诊所,尽管肖恩已经去世,而他对世界的影响仍然存在。也有的文本对无法治愈生理疾病的人物形象开启新的心理预设,即选择接受疾病并重新生活,譬如《重瓣女人花》中晨槿因不孕症遭到丈夫及婆家的嫌弃与伤害,她无法改变“在强势的传统文化背景下,女性的艰难、彷徨以及无路可走的悲哀”(24)刘艳琳:《20世纪中国文学女性生命体验的性别书写》,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37页。,亦不能治愈身体的残缺,文本中安排友人的帮助使她脱离监狱,逐步重拾自己,并收获了和泉的爱情。

心理疾病的疗治书写中作家与心理医生相类似,同样在寻求其治愈复原的路径。事实上,对心理疾病的预防和治疗自古有之,先秦道家把心理疾病当作人痛苦的根源,“对于疾病的预防也注重心灵的调节,而不强调形体的修炼”,(25)⑥李炳海:《先秦两汉散文分类选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239页,第240页。譬如《庄子·外物》写道“静然可以补病,宁可以止遽”⑥。无独有偶,在西方希波克拉底的医疗思想中,“治疗疾病的不是医生,而是患者本身所具有的自然的愈合力量”(26)[日]柄谷行人:《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赵京华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105页。。是以,对人物内在精神力量的开掘是心理疾病疗治的根蒂,譬如《余震》中的小灯和《移民岁月》中的北北都是通过自身的转变来克服困扰他们以及导致他们数次自杀的心理疾病,其中在地震中被母亲“遗弃”的小灯多年后选择直面过去,回到家乡后,当她听到远处的母亲呼唤两个小孩的名字“纪登”和“念登”时流出了眼泪,正是源于内心的和解,她对母亲抛弃的怨念融化了,因此她给心理医生发去传真,写道“我终于,推开了那扇窗”(27)张翎:《余震》,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97页。;北北则选择“通过对艺术创造力的发掘来克服心理紊乱”(28)[德]维拉·波兰特:《文学与疾病——比较文学研究的一个方面》,方维贵译,《文艺研究》,1986年第1期。,他在安河精神健康中心的年会上作为抗击精神病的勇士之一发表演讲:“精神病患者的生命也是一场旅行,不过比普通人的更艰难,但只要我们多得到一些理解和关爱,我们就会多一份健康和喜悦”(29)曾晓文:《移民岁月》,第247页。。此外,还有作者尝试通过建立亲密关系来获取疗愈,譬如《夜还年轻》中格兰特因为亲密恋人海伦娜“爱”的鼓励克服了抑郁症。由此,鉴于心理疾病复原存在的广阔探究空间,作家对于精神病患者形象的疗治书写问题进行了多种开拓性的尝试,而这些尝试一方面折射出作家对摆脱人类疾病困境的渴求,另一方面展现其对生命本质的开掘以及对生命价值的关照。

纵览加拿大新移民小说的文学征程,大批离散漂泊但仍心系祖国的优秀作家坚持以全球视野的汉语写作为华语文学屹立于世界文学之林中拓宽一片天地,同时诸多作家选择用疾病这一特殊的叙事视角展现对母国的忧思、对异域境况的深入刻画以及“对命运、永恒和未来的沟通”(30)邓寒梅:《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的疾病叙事研究》,第35页。。时至今日,被称为“开在文学花苑中的‘白色奇葩’”(31)宫爱玲:《审美的救赎:现代中国文学疾病叙事诗学研究》,第1页。的疾病书写在纷纭复杂的时局中融入时代焦点,进一步展开东方遇到西方的对话,在文本中被赋予了新的价值。面对个体生命的精神救赎,疾病与疗治作为作家深层探索的重要面向在借助精神分析、创伤复原等诸多心理疗法的实践得以展现,在此过程中,文本的字里行间显露出作家的创作野心与普世情怀,同时也突显了人类自身的生命韧性与潜能。总之,加拿大新移民小说的疾病书写既承载着历史的记忆,又在新时代背景下展现出开放包容的状态,是一个值得日后继续关注的动态文学研究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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