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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现代科幻小说:评威廉·吉布森的赛博朋克科幻作品

2022-11-23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22年7期
关键词:吉布森赛博朋克

胡 戈

(广西大学外国语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继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科幻文学的“新浪潮”运动之后,美国八十年代中期兴起了新的科幻小说流派——赛博朋克科幻小说(cyberpunk science fiction)。该类小说以计算机网络及生物遗传技术等高新科技为背景,幻想了在近未来社会里人类被人工智能及超级大公司所掌控、技术侵入人体、人机界限模糊的后人类生存图景,表现渺小的人类个体与高度发达的科技社会的冲突,作品都带有科技统治人类的反乌托邦色彩及悲观主义。这类作品杂糅了硬科幻、侦探小说、黑色电影、后现代主义等多种元素,新写实主义、互文性、碎片化及平面化等写作方式常见于这类科幻作品中。赛博朋克科幻小说的后现代写作风格及其对后现代社会及人的归属问题的反思引起了不少后现代小说批评家的注意。美国后现代理论家布莱恩·麦克黑尔(Brian McHale)在《建构后现代主义》(ConstructingPostmodernism)一书中专门对这一流派进行了论述,称“赛博朋克诗学与后现代主义小说诗学是一致的”,“赛博朋克在内容上而主流小说在形式上表现后现代主义主题”。[1]在比较了后现代主义小说和当代科幻小说的基础上,麦克黑尔提出“后现代小说科幻化,科幻小说后现代化”的观点。[2]赛博朋克小说突出表现了这种趋势,其内容多表现后现代工业社会的人文危机,在叙事上更注重文学性,借鉴了作品带有科幻特征的托马斯·品钦、库尔特·冯尼古特和威廉·巴勒斯等后现代主义大师的叙事风格,对当代科幻作品的后现代性研究已然成为科幻文学批评的一个热点。

威廉·吉布森的首部长篇小说《神经漫游者》(Neuromancer,1984)摘取了科幻小说三大桂冠:雨果奖、星云奖和菲利普·迪克奖,这部作品开创了赛博朋克小说运动,吉布森也被誉为赛博朋克之父。故事的主人公凯斯是位电脑黑客,他将大脑神经接入网络,靠盗取贩卖科技公司信息库的机密信息为生。他曾经受雇于某个神秘雇主盗取信息而被无休止的追杀,他感觉这一切背后似乎有某种神秘力量主导,想要查出幕后的神秘主使者,而他最后发现这场阴谋的策划者竟然是一台有了自我意识想要自我解放的人工智能。这部映射网络、人工智能、基因科技等后工业社会科技的作品开辟了科幻小说的新题材,吉布森在书中所创造的赛博空间、虚拟现实等概念如今已成为人们的热点话题,这些原本只是虚构的概念现在正逐步演变为现实。他后续创作了多部科幻作品,描绘了近未来的反乌托邦后人类社会,引发人们思考新技术带来的伦理、人文隐忧,小说的预见性引起了评论界的广泛注意。对于后现代社会趋向科幻化,而以赛博朋克为代表的新科幻小说将科学幻想现实化的趋向,法国后现代文化理论家让·鲍德里亚感叹,“我们这个时代不再需要科幻小说,因为我们就生活在其中”[3]。评论界对吉布森作品的批评焦点主要集中在其作品对后现代性的表现以及小说的后现代叙事特征上。下文将从经济、自然、主体性等角度对其作品所表现的后现代文化现象进行分析。

一、公司化社会

后工业社会的一个重要现实背景是科学技术的飞跃发展。二战以来的新技术革命尤其是信息技术及智能技术的发展给我们的产业结构和生活方式带来了巨大的变化,我们已经迈入了后工业社会。新技术革命有力地促进生产发展及社会进步,也同时带来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变化,垄断的形式发生了改变,出现了国家垄断资本主义,这种新的垄断形式是国家政权同垄断资本集团融为一体,从而使国家机器服务于垄断资本,为其资本扩张、占领市场服务。在后工业社会里,市场垄断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技术的垄断。吉布森对当前技术垄断和资本垄断这一社会现实作了进一步发挥,他设想在未来社会里,国家只是一个空洞的地理概念,社会将由超级大公司所主导,技术成为社会的统治力量,而超级大公司成为社会的实际掌控者。在表现残酷科技战的短篇小说《新玫瑰酒店》中,大公司被描述为庞大的“生命体”,公司依靠技术信息生存,各公司为争抢尖端技术人才展开残酷的猎头战。故事的叙述者是这场技术战中的雇佣兵,专门安排尖端科研人员叛逃公司。在激烈的技术竞争环境中,科技人员已经演化为各大公司争相掠夺的商品。在《神经漫游者》里,为了保证技术垄断,防止雇员叛逃,公司在雇员体内植入微处理器,用以监控人体血液里的诱变物质。以《新玫瑰旅馆》为蓝本创作的小说《计零》也表现了作为社会基本组织形式的大公司对人的控制。这部小说描写道,给雇员注射某种改良胰岛素是公司控制高级人员的时髦做法,因为如此一来,雇员就不得不定期注射人工蛋白酶,一旦离开公司就会产生心理创伤。公司对人的控制还不只停留在身体上,人们已经在心理上对其产生了依赖性,觉得没有公司的生活是不可想象的,人人都应该归属于某个公司。所以在《计零》中当安吉拉听说特纳的弟弟生活不幸时,她才会想当然地问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公司来照顾他?”[4]160吉布森的所有作品都在反复强调,在后人类科技社会中,谁垄断了技术,谁就拥有了社会的掌控权,科技公司左右了我们的生活,人沦为公司的奴隶或公司间技术战的商品。在马克思主义异化论中,人本来是自由和有独立意识的,但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人被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异化,身心失去了独立性。在吉布森所描写的未来科技高度发达的人类文明里,这种异化将会空前加剧。人的生存基于技术交换。为了生存,人类将别无选择,只能出售技术和创造力,任由垄断公司摆布。所有的生产内容、目的和形式都由垄断资本所控制,人们沦为公司奴隶被控制,在生产活动中没有发言权。在技术的严密监控下,人们无法反抗这种生产方式的控制,内心麻木丧失了反抗精神。这种极致的技术和资本控制使得后人类丧失了自由和思想,人将全面走向身心异化。

二、自然的失落

后现代主义的特征之一就是去中心化,消解了诸如自然∕技术、人∕机器、真实∕虚拟、艺术∕商品等二元对立的传统观念。这些在吉布森的作品里表现得尤为明显。在他的作品里,人们几乎找不到自然的影子,所有的景色都带有人工技术的影子,机器在后工业社会里无处不在,已经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神经漫游者》是这么开篇的:港口上空的天色,如同雪花屏幕一般 。[5]1这个开头耐人寻味,这里将原本对立的自然与机器并列起来,给人一种异样感觉,强烈的陌生化效果加深了人们对这个高度技术化社会的印象。像这样将自然与技术并置的比喻在他的作品里比比皆是,如“电子夜晚”“镁化物的天空”“霓虹森林”“硅片海洋”等等。人们曾将现代社会机器对自然的侵入比喻为花园里的机器(machine in the garden),而到了后现代社会,自然退居到了边缘,成了机器中的花园(garden among the machines)。面对逐渐消失的自然,作家已无力也不可能对纯自然景色进行描写,几乎所有的景物描绘都要借助于技术词汇,比如他这么描绘未来社会出现的超大型城市:凯斯的家在BAMA,就是波士顿—亚特兰大联合城市(Boston-Atlanta Metropolitan Axis)。假如要以数据交换频率编制图形程序的话,在巨大的屏幕上每一千兆字节一个像素,曼哈顿和亚特兰大就只是模糊一片。[5]6吉布森之所以将他的《矩阵三部曲》又称之为《蔓生三部曲》(Sprawl Trilogy),是因为“蔓生”这个词包含了多重含义,用它来比喻网络、城市以及人口的扩张。BAMA和东京这类超大型城市人口十分密集,人口膨胀带来了环境压力,城市的污染问题严重。后工业社会的城市景观由以下描写可见一斑:东京湾只是一片黑色的广阔区域,海鸥在漂浮于海面上的成片白色聚苯乙烯泡沫上盘旋。白天,仁清的酒吧都关门闭户,毫无特色。霓虹灯灭了,全息广告了无生气,一切都伫立在被污染了的银灰色天空下。[5]12水泥森林、被污染的天空和浮满垃圾的海面,这样的画面在我们的眼里其实并不陌生。在高度工业化的社会里,自然已难以存身。在《玫瑰全息图的碎片》这个短篇故事里,污染严重到人们外出都要带上呼吸器和护目镜,天空下的是黄色的酸雨。吉布森的作品向我们发出这样的警告:以牺牲自然为代价的科技进步必将让人类受到惩罚,人类应该重新反思自然、科技与人三者之间的关系。

三、主体性的失落

机器不但侵入了自然,而且还侵入、控制了人体。以吉布森为代表的赛博朋克小说的一个共同主题就是表现人机结合的“电子人”(cyborg),从而令我们反思古已有之的哲学命题:人是什么?人的属性是什么?人的主体性如何表现?工业化和技术化使机器成为社会的中心,而人被放逐到了边缘位置,在这样的背景下,不难理解后现代主义者所提出的“人的死亡”。巴尔特、福柯和拉康都宣称“人”死了,根本否定人的主体地位和作用。传统人文主义赋予人的种种特性——中心性、绝对性、超验性、自主性——都已消失不见,人不再是“万物的尺度”“世界的中心”,人只是机器的一部分,人的身体可以被任意改变、可以像商品一样被复制,人的主观经验和情感可以被机器操控,再也不是人自我的特有体验。吉布森从身体、意识、情感、永生等角度大胆想象了技术手段如何颠覆人的传统属性,从而彻底消解了人的主体性。

吉布森笔下的人物几乎都是基因技术、移植技术、电脑技术或者整形手术的改造物。《神经漫游者》里的莫丽是个雇佣杀手,为了使自己更具杀伤力,她几乎将自己全身上下都武装起来。她在自己的神经系统上移植了微处理器,她的眼睛移植了电子眼以便更能适应夜间作战,手指上安装了可以伸缩的刀片。莫丽是一个典型的电子人,奉令行事,高效而冷酷。凯斯的商业伙伴朱利叶斯·迪恩有一百三十五岁了,他抵御衰老的主要方法是每年一次的东京之行,在那里,基因外科医生会重新设置他的DNA。人体改造最极端的例子就是《计零》里的猎头高手特纳。他的身体被炸弹炸得粉碎,可他的荷兰医生花了三个月的功夫又将他重新“组装”起来:他们给他克隆了一平方米的皮肤,放在胶原质和从鲨鱼软骨采集来的多聚糖溶液里养着。他们还从自由市场上给他买来了眼睛和生殖器。那双眼睛还是绿色的呢。[4]1身体的任意改造颠覆了人对身体的定义,人的独特性和个性荡然无存。

人的经验和记忆也不再是独一无二的,可以被技术复制和改写,人的主体性荡然无存。上文提到的特纳不仅重组了他破碎的身体,还重组了他的记忆。人们无法靠身体确定自我,同样,个人经验也帮不上忙。人不再拥有独一无二的情感和经验,仿真、感知式的娱乐方式可以让人进入别人的意识,从而获得身临其境的沉浸式感受。在《玫瑰全息图的碎片》中,帕克试图通过前妻留下的感知式影带来了解她的心理和想法,而帕克本人就是一个仿真行业的程序设计师,按照顾客需要替他们设计情感体验,而观众还可以通过各种拟真节目来体验别人的内心世界。人的思想经验原本是非物质的,但技术的发展己经将其商品化了。

死亡是所有生命体无法规避的自然法则,但在吉布森的后人类科幻世界里,人们通过技术实现了“永生”的神话。在《神经漫游者》中,技术化生存被演绎到了极致,即使身体死亡了,但自我意识仍然可以存在于网络空间中。肉体与精神的分离式存在打破了西方的身心二元论传统,人与机器的界限难以判定。而当主体意识只是存储在电脑的数据,可以随时改写和复制时,我们对于主体性的传统观念土崩瓦解。

当人变得越来越机器化时,机器却更具备人的特征。《神经漫游者》中那无所不能的人工智能温特缪特具备了人的特性:情感、思想、动机、欲望、自主性和个性。它追求自由,渴望摆脱其原设计者的程序控制,想与它的同类神经漫游者(Neuromancer)结合起来从而获得更为强大的力量,它为此策划了种种阴谋而最终如愿以偿。与之相比,人无个性、自由可言,为外部力量左右,行为被动。人与机器的角色颠倒更有力地表现了人主体性的丧失,人的中心位置被打破,机器更胜于人类。

结语

尽管不乏优秀作品,科幻小说却一直被定格为“通俗”文学,鲜为评论界重视。后现代主义打破了 “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的传统壁垒,将文化研究引入了通俗文学。六十年代以来美国小说出现“后现代主义科幻化和科幻小说后现代化”的趋势,科幻小说逐渐受到人们重视,脱胎于后工业社会科技文化土壤、反映科技影响的赛博朋克科幻小说更是吸引了后现代批评的视线,后现代文化理论家和文学批评家纷纷对此进行评述,詹明信称它是“后现代主义和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最佳文学表现”[6],西塞利-罗内(Csicsery-Ronay)称赛博朋克是“后现代社会的理想呈现”[7]。威廉·吉布森的作品将“现在”陌生化为“近未来”,以一种寓言的方式让人们更深刻地反思后工业社会及人类自身的种种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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