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中和的长潮和大浪
2022-11-23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院长朱民
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院长 朱民
碳中和是一个根本的生产消费、社会环境的变化,是工业革命以来人类最大的发展方式的变化。这个过程是一个长潮,一定也会有巨大的大浪,涵盖技术突破、科技突破和全球竞争,这会是一段极其精彩和壮烈的人类历史发展阶段。
碳中和是当代世界大势
2020 年9 月,习近平主席在联合国大会上郑重承诺中国2060 年实现碳中和,2030 年我们的二氧化碳排放比2005 年下降65%,非化石能源占一次能源消费比重达到25%以上。这既是一个明确的目标,也是一个很有挑战、很重要的目标。
碳中和是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生产和生活方式的根本颠覆,理解这点很重要,它不只是一个能源转换,不只是一个生产方式的变化,它是从追求物质形态的生产和消费方式到追求人类福祉的变化,是人、社会与自然的和谐健康发展。过去,气候变化问题被看成是一个生产方式外部成本问题;现在,从碳中和角度看,要把外生的负效应内生化为成本。
碳中和已经成为全球竞争新的制高点,它是工业革命以来人类面临最大的一次生产方式和规则的变化,而且它是无限的投资机会和技术变化机会。现在全球竞争碳中和很重要的方面就是规则制定的竞争,我们在开启一个未来新的世界的经济生产社会发展的规则和规律。工业革命以来,以亚当·斯密为首的古典经济学的一系列规则,在今天已经不适用了。
中国作为负责任大国不可能置身事外,而且中国作为世界碳排放最大国,没有中国的参与,全球减排也不可能实现。我们预测,到2050 年,中国的经济体量是今天的4 倍,而我们的一次能源消耗基本上要持平,与此同时我们的碳排放要几乎下降到零,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这也是我们和发达国家的不同。这个挑战是如何发挥科技的力量、金融的力量、制度安排的力量,保持增长的同时保持低碳。
挑战中也蕴含着很大的机遇。我们的新能源汽车、光伏电等国际领先,我们的数字技术能够助力研究发展,我们有制度和政策优势,引导形成社会共识。利用好这些优势就能提升我国的技术和产业优势,推动技术产业和发展方式朝着低碳方向转变。
碳中和的抓手之一:能源革命
能源革命路径图的思路主要是,清洁能源替代化石能源,终端使用电气化,节能提高效率,以及碳汇即增加植被绿化抵消我们的碳排放。
有了这个路径以后,剩下的就是我们的预期和政策指引到位。从减煤的技术路径规划来看,2025、2030、2035、2050 年非化石能源的占比分别是20%、25%、35%、65%,相应煤炭的占比至少是在50%、45%、30%、15%。
我们用什么替代呢?首先是光电。我们有丰富的光电资源,中国戈壁和沙漠的总面积是120 万平方公里,如果1/10 的土地安装光伏电站,年发电量就可以达到20 万亿度。如果我们在中国居民的屋顶和工商企事业单位屋顶全部安装光伏发电系统,年发电量就可以达到4 万亿度,基本上就是我们今天用电量的一半。不单是发电的问题,水电的调峰能力、储能、绿色氢能产业体系、无碳能源的储运和输运方式、电网都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我们的光发电的成本已经低于煤电,阿联酋最低的光伏是1.35 欧元/kWh,现在从青海的光电直接送到河南的驻马店落地,成本已经低于河南驻马店当地的煤电。
其次是风电。我们有巨大的风能,东北、青藏高原、东海等,我们有3400GW 储量的总风能,其中有500GW 海上风能资源。另外,还有氢能。氢的能源密度很好,是化工和石化非常重要的材料。现在氢能的生产结构发生很大的变化,工业副产氢占到了40%以上,未来水和电生产氢技术也在走向成熟,它的储备性、运输性和灵活性,会是将来一个特别重要的能源。
解决新能源问题就要解决储能和配送两个根本问题。光电、风电的生产成本已经下降得非常快,现在主要是储能和输送调配。
长期低碳转型会推进中国发展范式的变化和科技发展。我们通过深度脱碳在改变生产方式的同时,发展科技和创新,用数字化和电气化来推动脱碳,用清洁低碳的能源生产和消费体系,形成全新的能源体系,用新能源体系支撑完全新的工业体系,这就需要体制机制的改革,需要碳价机制和碳市场的发展,为长期低碳的转换营造一个良好的政策环境、制度环境和市场环境。
中国企业的创新力是非常强的,这会形成中国零碳经济新的全球竞争力。从传统的煤、铝、玻璃等走向高端产品,从传统的低端的制造业走向零碳的高端开发者,这是中国走向世界最根本的前提。如果太阳能、光伏电能的转化效率从20%提升到30%,就把现在的成本问题解决了,如果电解水制氢从850 美金千瓦降到200 美金千瓦,我们就可以在成本可控的情况下降低规模,如果核聚变问题解决了,废料问题解决了,核电的发展又是一次颠覆。
“十四五”期间,国家提出了一系列绿色技术,比如能源微电网技术、去中心化电网、智能电网、工业余热集中、中深层地热、出行服务、氢能源车技术、智能充电技术、建筑立体绿色等一系列方案。特别是在新能源研究和创新中,在太阳能研究领域,全球高质量论文,中国第一,是美国的2 倍;在风能研究领域,中国第一,英国第二,美国第三;在地热研究领域,中国第一,美国第二,德国第三,日本第四;在人工智能领域,美国第一,中国第二。这是最大的创新力量。
碳中和的抓手二:金融先行
中国绿色金融走在世界前列。2021 年上半年我们已经有了13.92 亿元的绿色贷款,全球第一;绿色债券发行累计存量也有了8132 亿元,全球第二;我们的股权融资200 多亿元,而且我们构建了绿色统计、绿色激励机制、监管政策等等。但是我们把绿色放到碳中和这个大背景来说,可以看到整个比重还是很低的。绿色融资占社会总融资额的比重只有4.6%,且以银行贷款为主,而银行在支持绿色融资方面是有天然短板,特别是期限错配,风险问题,投资回报不稳定等。
金融为增量投资起作用的同时,还要管好现有的金融存量。国家资产负债表研究中心公布的中国金融总资产规模显示,重复累计叠加可以看到高达900 万亿,而居民的金融资产已经达到了325 万亿。在碳中和的过程里一定会发生资产价格的变化,高碳的资产价格会下降,低碳的资产价格会上升,甚至是出现泡沫,在价格挑战过程中,整个金融资产的存量会发生根本的变化,这是一个更大的挑战。
我们现在看,已经有这样的趋势,存量开始调整,整个国家的资产负债表、企业的资产负债表、金融机构的资产负债表、以及个人的资产负债表,将来都会发生估值的变化。
有一个研究表明,以2050 年全球整个的气温升幅控制在2 度以内为目标,全球有35%的石油储备、52%的天然气储备,88%的煤炭储备将成为搁浅资本,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绿色金融发展研究中心的研究表明,在碳价上升和新能源价格下降冲击下,国内煤电公司对于银行贷款的违约率在10 年内会从3%攀升到20%以上,金融存量会发生变化,价格在里面起了最直接的影响。以重工业为例,水泥成本上升30%,钢的成本上升20%,塑料成本会上升50%,产业会上升100%,成本上升导致企业的经营利润就发生变化,进而影响企业估值,也会迫使企业进行脱碳的技术改造。
碳中和对铌、锂、镉、铜等需求急速上升。到2040 年,铜的需求会翻番,镍的需求会上升3 倍以上,锂的需求会上升20 倍,钴的需求也会上升3~4 倍,大宗商品市场价格发生变化,金融衍生产品市场随之变化。
传统的货币政策是强调价格稳定和增长,有了碳中和目标,我们就需要引进窗口政策,引进支持碳中和和平衡碳中和风险的碳中和支柱。央行有丰富的普惠金融经验,我们有望在这方面突破构建世界先导的结构性货币政策,同时要重塑与碳中和相匹配的风险管理系统,践行ESG。
金融稳定理事会牵头成立的气候相关财务信息披露工作组,旨在为更有效的气候相关管理与披露工作提供建议。截至2021 年10 月,已经有超过2600 家金融机构支持披露框架,披露已经变成了金融机构的国际政治,国际上也成立了净排放联盟,要求一些国家运营、贷款投资组合要达到净排放,目前还没有中国的银行机构参加。在格拉斯哥会议上,国际会计准则委员会宣布要成立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委员会制定标准,这都是巨大的变化和竞争的压力。
我们讨论了碳中和的历史定位,也是中国未来模式的选择,第一步是能源革命,去煤减煤对整个工业经济制度根本的变化,随之而来的数字化和科技发展,最终是金融支持和引领发展,并管理过程中的金融风险。碳中和的长潮将连绵不断,在长潮之上因为技术的变化全球的发展,技术的竞争一定会不时掀起拍天巨浪,这是极其壮观的未来,所以拥抱未来,拥抱碳中和,你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