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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茶都:清代张家口茶叶贸易的变迁

2022-11-23巩家楠黄柏权

关键词:互市库伦张家口

巩家楠,黄柏权

(湖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2)

张家口是明清时期北方重要的军事和商贸重镇,也是中俄茶叶贸易重要集散地。从明代长城的军事防御边镇到清代的茶叶贸易重镇,由军事边镇向国际化商贸重镇转变,张家口在整个北方地区的经济贸易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张家口作为北方重要的金融和商贸口岸城市,其发展、兴盛和衰落与“万里茶道”的兴衰密切关联。以往关于张家口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军事设防、城市功能、商业贸易等方面,而对于茶叶贸易与张家口兴衰的内在逻辑,以及张家口的兴衰与“万里茶道”兴衰的关系少有人涉及。本文主要从清代中俄茶叶贸易的角度入手,结合历史文献、档案资料和前人的研究成果,揭示张家口茶马互市、张库大道的形成、张家口榷关的设立与张家口成为北方茶都的内在逻辑关系。

一、张家口茶马互市的开通

马匹在古代是重要的交通工具,也是重要的军事装备,封建王朝都极为重视马政,而南方生产的茶叶是北方游牧民族的必需品,南北方不同的资源禀赋和不同的物资需求促成了茶马互市。茶马互市一般设于边境地带,因而带有边境贸易的商业色彩。张家口因处于北方游牧经济与中原农耕经济的交汇点,历来是北方的重要边镇,是万里长城一个十分重要的军事堡垒,也是设置互市的理想之地。明代早期与北部边疆少数民族的茶马互市断断续续,其中“张家口来远堡内建观市厅为互市之所,本朝于边墙下开二门,东曰小境门,西曰大境门,系蒙古外藩入京孔道”[1]。明朝隆庆、万历年间,蒙汉民族之间有了更多的互市需求,拉铁摩尔认为,“俺答汗最主要的需求是设市贸易,他所统治的蒙古经济形式是混合的,为保持其统治,需要贸易交换来替代战争抢掠”[2],于是“隆庆五年(1571年)六月甲辰,顺义王俺答贡马,告庙受贺,丙辰,俺答执赵全于党十三人来献”[3]。张家口互市开通后,茶马贸易初具规模,货物流通更加频繁。明代边疆的茶马互市是由政府主导,以朝贡贸易为主,打上了官方贸易的烙印。不过,除了传统的官市以外,大量的私市、民市也同时存在。多形式的贸易很大程度上促进了蒙汉民族间的贸易往来和文化交流。由此,张家口逐渐成为蒙古商队进京“朝贡”的必经之路,贡使与商队在此汇合,草原茶叶之路由此开通,“北方茶都”处于萌芽之中。

清初,朝廷与蒙古草原仍然战事不断,张家口一时间成为清军对抗噶尔丹的重要防御阵地之一。清顺治年间开始在张家口设置军台,《清史稿》载:“其军台之制,始于顺治四年(1647年),自张家口迤西,黃河迤东,设台三百四十四座,台军七百三十二名。”[4]4088军台既是一种传递军事信息的军事设施,又是连接相邻市镇的交通要冲,便于传递重要军情,在清军与噶尔丹的备战中,张家口军事驻防功能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顺治十三年(1656年),改上西路参将设张家口,康熙二十年(1681年),张家口路参将一员,经制兵1650名,张家口堡守备一员,经制兵330名,万全右卫守备一员,经制兵170名,……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设张家口协副将一员,左右营游击各一员,左右营守备各二员,经制兵共1000人,续增200名。”[5]不断增兵驻守张家口,说明张家口依然具有重要的军事防御功能。康熙三十年(1691年),“先是噶尔丹认罪立誓,上书请降,上以噶尔丹狡诈,宜发兵预备,至是,发兵前往张家口、独石口等地方备之,……则张家口应遣每佐领护军四名,骁骑二名,前锋两佐领合一名,火器营兵一千”[6]。清前期,清廷在张家口、杀虎口、独石口等地布置兵力主要是为了防备噶尔丹进犯,兼有防守和调遣的双重作用。

张家口在作为重要军事重镇的同时,互市贸易也获得了发展,汉、蒙古、满、回等各民族商人凭官方文书出入大、小境门进行贸易。据道光《万全县志》载:“凡大境门入口进贡,名札萨克蒙古人等,讯明人数、事由,加印文一道,咨呈理藩院照验、查核……凡小境门出口八家商人及民商人等,驮载货物前往口外、蒙古喀尔喀,以及库伦、俄罗斯贸易,皆照验理藩院原给印文挂号,回日验销。”[7]大、小境门俨然成为对蒙古草原和俄罗斯贸易的关口,只要手持“印文”,就可以前往蒙古喀尔喀、库伦、俄罗斯等地贸易。张家口贸易的发展、大小境门的设置,促进了张库大道的形成,而张库大道的形成缩短了与蒙古草原、俄罗斯通商的距离,推进了各民族茶马互市的发展。

二、张库大道的形成

相较明代,清代更加重视对边疆的治理,相继在全国各地设置通往边境的官道,北方官道与后来旅蒙商经过的商道存在部分重合。清代早期对北疆的贸易比明代更加开放,这与清代幅员辽阔和多民族国家的有效治理密不可分。清早期通往蒙古的关口主要有“五道”,“其内蒙古通驿要口凡五道,曰喜峰口、古北口、独石口、张家口、杀虎口,以达于各旗。内蒙路近,商旅通行,水草无垠。其外蒙古之驿,则由阿尔泰军台以达于边境各卡伦”[4]4088-4089。“五道”的出现,是万里茶道形成的重要基础。张库大道的初步形成,是在康熙三十年(1691年)三月十二日,康熙率扈从诸臣及上三旗官兵从太和殿举行隆重的出巡仪式,过古北口前往多伦诺尔进行会盟[8]。多伦会盟的政治意义在于将喀尔喀蒙古纳入清朝版图,彻底解决了两千多年来北方游牧民族对中原王朝的威胁;其经济意义在于清王朝放宽了对蒙古地区经济贸易的限制,更多的旅蒙商进入蒙古高原从事贸易,张库大道由此形成,万里茶道也因此兴起。

多伦会盟后,张家口成为中俄之间通商进出蒙古草原的重要通道,也是俄国商人进京的必经之地。张家口去内蒙古有两条官道,“自张家口至四子部落,置台五,自张家口至归化城,置台六”[4]4089。根据《蒙古志》记载:“库伦之道由赛尔乌苏而北,涉沙漠,逾杭爱山脉,渡图拉河,凡十四站,九百八十里至库伦。”这条道路是当时北出张家口过蒙古草原到达恰克图的主要干道[9]51。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宣化镇“改置为府治”,张家口厅“隶宣化府,置县丞,雍正二年(1724年),改理事厅”[10]。雍正二年(1724年),理藩院议覆,总管阿尔泰军台路宗查布上奏,称“阿尔泰一路军台共四十七处,……其自杀虎口,至扎克拜达里克城,所设军台三十五站,水草不佳,道路迂远,请移在张家口外一路安设”[11],由此彰显出张家口进出蒙古草原的重要贸易通道地位。张家口隶属直隶的管辖范围,距京师近,更加凸显其重要的政治、经济地位。张库大道并非最终的线路,由库伦往北达恰克图,清廷设有众多的驿站,以加强对漠北蒙古的治理。“库伦之道由塞尔乌苏而北,……凡十四站,九百八十里至库伦,又北十二站,九百二十里,至恰克图。”[9]54张库大道最初是清廷在张家口至阿尔泰军台开辟的军事通道,沿线设置多个驿站,军台和驿站,既加强了对蒙古地区的军事控制,又方便传递信息、物资转运和官员往来,库伦实际上只是张库大道中的一站,通道最终延伸至恰克图。张库大道既与阿尔泰军台相衔接,又有众多的商道与官道重叠或平行,道路大多崎岖坎坷,其中“自买城东西各卡伦至库伦之道路,除东卡伦外,皆属崎岖之鸟道,行走倍极艰难,其中山谷重叠,猛兽混处”[12]。除了张库大道这条官道之外,《蒙古志》还记载了其他五条通道,“分别为库伦之捷径、通库伦之小路、通库乌道之东路、通库伦道之中路、通库乌道之西路,茶商多走库伦之捷径”[9]58-59,而“根据咸丰十年九月(1860年)察哈尔都统庆昀的奏报,由张家口到恰克图的道路,除军台之外,商道之路还分成东路、中路和西路”[13]179。因此,张库大道不是具体的一条线路,实际上除了沿线官道之外,还有旅蒙商人行走出的众多商道。张库大道只是“万里茶道”中的一段,而张库大道以及其他道路都是“万里茶道”文化线路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张库大道的形成、北方草原茶叶之路的繁荣,促进了张家口运输业的繁荣,也使得张家口成为中俄茶叶贸易的重要集散地,由此形成了陆路商埠,被称之为“旱码头”。

三、榷关与旅蒙商

清代的榷关制度在明代的基础上既有继承又有所发展,不仅加强了对全国各地贸易的控制,而且对榷关进行了更加有效的管理。清廷最早在张家口设置榷关是在顺治元年(1644年),“题准专差户部汉司官一人,照例撰给专敕精微批文,又定左右两翼守库官,张家口差满官收税”[14]。康熙元年(1662年),在张家口设置的榷关一般差满蒙官员收税[15]3674。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仍差部员督收山海关税,张家口税归宣化府兼收。这一时期张家口榷关较为稳定,直到乾隆以后张家口的税额才有所提高。张家口作为京城进出蒙古草原的重要通道,旅蒙商人在蒙古高原从事贸易活动,经营范围广,除了贩卖茶叶之外,还包括缎布、杂货等,旅蒙商从俄蒙商人手中换回皮毛、蘑菇、水晶、药材、呢绒、貂皮、皮革等贵重物品。张库大道运输业的繁忙,促进了张家口及其周边养驼业的发展,张宣地区养驼多以回族为主,其中宣化郝家养驼多达400头[13]180,骆驼成为运输茶叶的重要交通工具。

清廷完善了对全国各地榷关的管理,明代的榷关税收主要由户部掌管,而清代榷关税收除了由户部掌管外,地方官以及掌管宫廷事务的内务府也参与管理。考虑到张家口作为清代北方重要的榷关以及靠近京城的便利,统治者更是加强了内务府对张家口榷关的管理。例如,“内务府每年向宫里运送羊皮等物,停止地方官派送,派一员前往,协同内务府司官,并匠役人等,择选羊皮及马牛皮等物,具令解送来京,其不堪用之皮,即于张家口变价交库”[16],同时,由内务府“包衣”充任“户部税官”,然后参与张家口、杀虎口等榷关税收工作[17]。此外,清廷对张家口榷关进行了严格有效管理。例如,雍正三年(1725年),对于蒙古族进贡以及逃避关税者,实行“禁边关城门索取蒙古进贡茶马税银,其借名蒙古匿税者,罪之”[18],很大程度上打击了商人贸易往来过程中逃避关税行为[15]3676。雍正五年(1727年),吏部尚书仍署理直隶总督宜兆熊上书,指出“张家口、宣化府、居庸关三处税务俱系张家口监督管理,每年解正税银二万余两,又解送羊毛马皮约费银二千余两,……不下百有余人,费多用浮虚糜”,建议交与地方官管理,雍正皇帝批复“照旧”[19]。清廷选择由满官收税,并管理张家口、宣化府、居庸关三处税务,而张家口、杀虎口作为所谓的“小关”,对于北部边疆榷关的分配以及国家财政和皇室财政的分配有重要意义,可以确保皇室财政的收入[20]。从上述内务府对北部边疆地区榷关的管理,尤其是对张家口榷关的管理,可窥探出清朝统治者对张家口榷关关税的重视程度。

清初,张家口的贸易为晋商所垄断,根据乾隆《万全县志》记载:“八大商人者,皆山右人,……本朝龙兴辽左遣来口市易,皆此八家主之定鼎后承。”[21]清军入关之前,他们所需物资大都通过张家口贸易获得,主要与八大晋商进行合作。山西三大旅蒙商之大盛魁总店最初设在归化城,因距离京师遥远、道路阻隔,南货不易运入,于是把大盛魁商务活动中心迁到张家口,在大境门外设分店,不久分店达24处,后在浙闽购买茶山、茶场,包办茶叶收售加工,成为塞外独一无二的巨商[22]。康熙三十年(1691年)多伦会盟后,旅蒙商与蒙俄商人打开了贸易通道。在这条商道上,除了以八大皇商为代表的山西帮外,还有张家口本地阳原、蔚县、怀安人组成的本地帮,以及直隶帮、京帮,被称之为“口商”[23]209。雍正五年(1727年),张家口被定为进出蒙古草原贸易的孔道之一。乾隆二十七年(1750年),张家口建察哈尔都统署,用来管理军台署、驿传道署、钦差户部署、张家口理事同知署。旅蒙商进出蒙古草原需要“部票”或者“龙票”,这是进入草原地区贸易的通行证,如作为张家口四大茶庄的大玉川、大昌川、长裕川、长盛川,都是山西祁县人的商号,尤其是大玉川是清廷御贴备案商家,持有“双龙红帖”,是通行蒙古草地的凭证[13]177。茶商出东口需要到察哈尔都统衙门支领部票,这说明张家口是万里茶道不可或缺的重要节点城市。随着榷关的设立和张库大道的形成,从张家口到恰克图(买卖城)的商道变得忙碌起来。商人考虑到盗匪的侵袭,往往结队出行,每帮多者百余辆,每帮车必携犬数头,更有镖师数人巡逻[13]179。张家口成为出入蒙地经商的重要贸易孔道,一方面是为了满足内地对皮张的需求,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扩大税源和军需。张家口关税收入用于分发察哈尔都统统辖的兵士们,察哈尔都统由于驻扎在张家口,既维护了当地的治安,又确保了张家口旅蒙商的安全。由此可见,榷关的设立也是促使张家口成为北方茶都的重要因素。

四、张家口茶叶贸易的兴衰

清顺治至雍正时期是张家口茶叶贸易的形成期。这是清廷在实行闭关锁国的大背景下,在北部边疆对俄茶叶贸易开放的绿色通道。俄罗斯最早派遣使臣是在清朝初期。“顺治十二年(1655年),其国察罕汗始遣使来朝,贡方物,上嘉其诚款,降敕及恩赐,……十三年遣使奉表来朝,贡方物,以来使不谙朝仪,欲其贡返还之,十四年复遣使奉表入贡,途经三载,以十七年五月至,表称俄罗斯一千一百六十五年,语多矜夸。”[24]7481早期俄罗斯使臣是从东北绕道进入京师的,互不侵边,成为两国之间平等贸易的基础。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中俄签订了《尼布楚条约》,两国议和,确定东段国界,和平相处,在此基础上,康熙皇帝接见俄国商人,中俄之间的贸易往来也引起两国统治者的重视。在此之前的俄国使臣和商人与中国的往来贸易只在东北边境尼布楚等地进行,俄使臣最初过嫩江由东北入京城费时费力。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俄罗斯商头伊万提议出张家口,由鄂尔昆图拉路返回,经理藩院奏准,派官员护行”[25]228。俄商出张家口穿漠北返回,大大缩短了进入大清经商的路程,为草原茶叶之路开辟了新的道路,之后俄国使臣、商人多经此道从张家口到达京师。“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俄罗斯尼布楚城长官为商定俄商行走路线致理藩院,遣使或者商人来京贸易,以走色楞格路为宜,过嫩江去中国则路远,若于限额外允准更多之俄罗斯人入境,获利时则我等喜悦。”[25]247中俄茶叶贸易线路的改变,极大地方便俄国使臣和商人来华贸易。雍正五年(1727年),双方议定:“今两国定界,不得容留逃人,既已新定和好之道,即照萨瓦所议,允准两国通商,既已通商,其人数仍按原定,不得过二百人。每隔三年,通商一次。”[26]中俄茶叶贸易由此开始兴起,中俄边境小城恰克图也逐步兴盛起来,旅蒙商人北出张家口,过库伦,最后到达中俄茶叶贸易地恰克图(买卖城),张家口和恰克图成为中俄茶叶贸易两个重要的集散地。

清乾隆至道光时期是张家口茶叶贸易的繁荣期。这一时期张库大道上的茶叶运输更加繁忙,张家口此时进入了中俄茶叶贸易的黄金时期。在恰克图互市之前,先后存在黑龙江互市和京师互市,恰克图互市开通后,八大皇商垄断经营被打破,张库大道兴盛起来。乾隆二年(1737年),监督俄罗斯馆御史赫庆奏言:“俄罗斯互市止宜在于边境,其居住京城者请禁贸易。”[24]7485清朝统治者为了确保京师安全,停止了京师互市。在此背景下,京师互市和黑龙江互市开始被恰克图互市所取代,恰克图成为中俄茶叶贸易的集散地,而张家口关是前往库伦、恰克图的必经之路。此时张家口的关税以乾隆十八年(1753年)奏销册为准,即“张家口二万两”[27]。直到嘉庆二年(1797年),“命核减各关赢余额数”,“定张家口四万五百六十一”[15]3683。乾隆年间,张库大道成为中俄茶叶贸易最主要的商道,前往恰克图的内地商人多以旅俄、旅蒙商为主,从事茶叶运输的也以山西人、直隶人居多,旅蒙商由康熙时期的8家增至700多家,其他商号多达800家[23]209。张家口以出口砖茶为主,进口以毛皮制品为主,根据乾隆朝宫中奏折记载:“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管理张家口税务一年所收羊群春毛、羔毛、秋毛共五万三千三百八十一斤零十四两,解交武备院查收,又收牛群大小牛皮三千零四十五张,内除照例发给三旗牛羊群做水桶皮一千一百一十张外,解交武备院大小牛皮一千九百三十五张,又收羊群大小羊皮一万五千零六十九张。”[27]这些记载表明张家口是输入毛皮最重要的中转枢纽。根据张家口监督齐斌达的奏折记载:“自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四月初二日起,连闰扣至二十七年三月初一日止,统计一年关期,……一年征收过正额盈余银五万九千五百七两七钱一分,制钱二千七百六十三千文,……实存盈余银三万一千一百五十七两七钱四分二厘。”[29]嘉庆道光年间,“张家口实征税额达到了六万余两”[30]。这一时期,经过张家口运输到恰克图的茶叶,“其输出已占中俄贸易总额的88%,三十年代增加到93%,到十九世纪中叶,中俄茶叶贸易额已高达95%”[31]。昔日张垣茶商对外输出茶叶额,清乾隆十五年(1750年)砖茶七千普特(1普特=16.38公斤),白毫六千普特,这些是与俄商贸易的总数。嘉庆十五年(1810年),上述两类茶已达七万五千普特,几乎增加了六倍。加上对内外蒙的贸易数额,张家口最多一年运出茶叶量达五千万斤之巨,所以,张家口是茶叶最大的屯栈地[13]176。中俄茶叶贸易对于两国而言,进出口量大幅提升,中俄茶叶贸易迎来了黄金时期。这一时期的张家口,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北方茶都,其贸易规模与南方汉口“东方茶港”遥相呼应。

清咸丰至光绪时期是张家口茶叶贸易由盛转衰时期。咸丰朝不仅是张家口茶叶贸易由盛转衰的过渡期,同时也是中俄茶叶贸易由盛而衰的转折点。咸丰朝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局面,内有太平天国运动的影响,外有英法联军入侵而造成的国家危难和民族危机。清廷实行厘金制度,对张家口关的影响极大。据同治十三年(1874年)庆春的奏折所述:“共发过出关茶票七百四十三张,抽收银四万四千五百八十两,又张家口、独石口共进关马一万一千八百四十七匹,抽收银五百九十二两三钱五分,共收银四万五千一百七十二两三钱五分。”[32]张家口关是清廷推行厘金制度的缩影,这一税制的实施阻碍了张家口地区的茶叶贸易,使得张家口茶商的捐税更加沉重。根据察哈尔都统阿克敦布函件中称:“近来俄商所返之茶日见其多,则华商所售之茶日形其少,俄商之茶销售愈易,则华商之茶销售愈难。”[33]清廷实施的厘金制度限制了张家口地区以及国内其他榷关和关口,比如从安化县到恰克图需要经过层层关卡,“安化小淹卡每箱捐银三钱六分、岳州府卡每箱捐银三钱三分七厘五毫、汉口江汉关每箱捐银二钱,……东口都统衙门每箱捐银二钱、祁县/太谷每箱捐银三钱、恰克图部员每箱捐银二钱,以上每箱至口共总厘捐银四两零二分五厘”[34]。商人遭受层层盘剥,严重阻碍了茶叶贸易的发展,也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张家口关税的严重缺额。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清廷被迫签订《天津条约》《北京条约》,加之后来签订的《中俄陆路通商章程》,俄商取得在华贸易运输特权,加之海路的变迁以及铁路的开通,“俄国改由天津至通州登陆,运至张家口及恰克图囤栈接运”[35],运输线路的改道导致恰克图茶叶市场地位逐渐降低。科布多参赞大臣奏折称:“俄商尚有应运本国砖茶4000箱,经由通州、东坝、张家口、科布多再运恰克图、卡伦,查历年运茶经过各境虽执照内开经由科布多、苏鄂克,实系由科布多运往恰克图、卡伦较经苏鄂克为近便利等情,前来为此函请预先知照科布多办事大臣,转饬沿途各境嗣有俄商运茶过境勿得留难阻滞等。”[36]俄方争得陆路运输自主权,俄商的特权“打击了西商茶帮,尤其以光绪年间最为严重”[37]。同治八年(1869年),“定俄商约:边界百里内及往蒙古各盟贸易者,不纳税,俄商运货至天津,纳进口税减三之一,……在天津、通州运土货由陆路返国,照例纳正税,不再征,沿途不得销卖”[15]3688-3689。俄商在中国境内取得比华商更加优惠的税收政策,实际上也变相打击了国内的茶商贸易。俄商转运茶叶经过张家口免征税,导致张家口关税连年缺额,而到光绪中叶,“每年短征盈余银达20000两左右,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张家口关实征税银仅300078两,缺额高达300482两”[38]。整个光绪朝,张家口关税额缺口越来越严重,远低于嘉庆时期。

“从1863年第一批俄国茶商进入当时的茶叶贸易中心汉口”,到1866年通过陆路运输的砖茶,俄国人开始参与监督制造、收购、运输的整个过程,“张家口至恰克图一线的28家中国茶商在七十年代末期只剩下了3家”[39]。俄国人在张家口不仅开设商铺、银行,还有邮电局,俄商在张库大道上的贸易额增长很快,从1860年到1890年间,俄蒙贸易额增长了80倍[23]218。俄商抛开中国茶商,直接用船运输,比起国内茶商的水陆结合运输,更省时省力,不仅仅使张家口地区茶叶贸易锐减,也使得国内经营茶叶贸易的中国商人失去了优势。清末京张铁路、张库公路的通车,北方茶港再度繁荣,但更多的是俄国人控制了茶叶贸易,张家口的晋商面临各种苛捐杂税压力,日益艰难。随着东清铁路、西伯利亚铁路的通车,茶叶贸易线路的改变,加之国内外政局的动荡,“万里茶道”淡出历史舞台,张家口的茶叶贸易也走向衰落。

结语

清代的张家口是中俄茶叶贸易中张库大道上最重要的茶叶贸易集散地,也是“万里茶道”北方贸易最重要的枢纽,成为北方茶都。南方运来的茶叶等物资多在张家口聚集,尤其是咸丰朝后,从海路到天津港运来的茶叶必经张家口,茶叶成为张家口运往库伦、恰克图等地的最大宗货物。张家口从一个军事寨堡到茶叶等货物集散地的发展变迁过程,不仅是中俄茶叶之路形成和完善过程,更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和中国茶文化向外传播的过程。明代的茶马互市和清代的茶叶贸易,见证了汉蒙民族间以及后来中俄国家间的文化交流,见证了张家口由军事重镇向商贸集市的转变,见证了北方茶都形成、繁荣、衰落的历史过程。张家口作为纽带将中原农耕文化和北方草原文化紧紧地连接起来,通过各民族间的茶叶贸易,增进了各民族的了解和互信,实现了各民族的团结,茶叶成为南北方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媒介[40]。

张家口在有清一代之所以如此重要,除其地理位置重要外,与其税收来源有关。清廷在张家口设立榷关,收税既是清廷对北部边疆商品流动进行有效控制的重要手段,也是朝廷和皇室收入的重要来源。第二次鸦片战争后,俄国商人深入中国内地进行茶叶加工和贸易,国力的衰落无法给晋商等国内商人提供更多的保障,反而增加其苛捐杂税,晋商在茶叶贸易中的地位逐渐被俄商所取代。张家口因茶叶贸易而兴,但并没有因中俄茶叶贸易的终结而彻底衰落,中俄茶叶贸易支撑起了清代北方最大的茶叶之都。彼以皮来,我以茶往,“万里茶道”几经变迁,而张家口一直是其重要的关口和茶叶贸易集散地。作为“万里茶道”上最重要的节点市镇之一,张家口见证了“万里茶道”的变迁和茶叶贸易兴衰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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