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骆本墓志》释文校补

高晓洁，何 山

（西南大学 汉语言文献研究所，重庆 400715）

2010年11月，辽宁省朝阳工程技术学校东院墙西侧出土武周《骆本墓志》一盒，志、盖各一，保存较完好。其内容记载朝阳骆氏家族源起，世代荣光显赫，志主与其父祖军功卓著；也从一个方面反映了唐代社会及政治状况，具有重要的文献、语料和史料价值。《朝阳唐代骆本墓发掘简报》[1]（以下简称《简报》）刊布志石拓片并录文。由于该志石面略有残泐，加之俗讹字较多，行文用典使事，难于理解，这些都给准确释读志文带来阻碍。我们对照墓志拓本发现，《简报》释文存在较多文字阙误问题。《辽宁朝阳唐骆本墓志考》[2]（以下简称《墓志考》）校正了其中一些疏误，还有数处疑难问题未予解决，影响到材料的进一步利用和研究。本文以志石拓本为据，校补《墓志考》未及的16处误释文字，11处阙录文字，纠正4处句读问题，同时指出原刻4处借字和讹误字。这些研究旨在还原志文本来面貌，避免因误释文字而误解志文，影响材料的进一步利用，以便为朝阳骆氏家族等相关文史研究提供更为可靠的新材料，为唐代语言文字研究提供新实例，也为后续碑志文献释读与整理提供实践参考。

本文先酌引《墓志考》有问题或疏漏的释文，分条校补并辅以简单考证。文末附校理后的整篇志文，以“/”标示原刻文字行款，供研究者参考。文中所涉校补、举证字例均直接从拓片截取，以保持字形原貌，便于比较。字例、语例尽量采自同时期文献，以增强可信度。

1.原夫吞雹诞灵，石槐昭异人之烈；拓而命族，有魏居□后之□。

综上，该志文后一分句可校理为：“拓天命族，有魏居睿后之尊。”大意为鲜卑族建立了北魏王朝，骆氏家族在北魏时期享有君王般的至高尊荣。

2.谁其□之谛，骆君之谓矣！

综上，原志文应为：“谁其尸之，抑骆君之谓矣！”其大意为：谁是如今主持骆氏家族的人？或许说的是骆君吧。

3.故得受拜斋坛，承策胙土，爰据洑波之号方，同劳砺之盥惟。公金社发祥，在河流润，风骨峻嶷。

故“劳砺之盥”应改释为“带砺之盟”，谓封爵与国共存，传之无穷。典出《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序》：“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裴骃集解引应劭曰：“厉，亦作砺，砥石也。”[5]卷18，1049其他碑刻文献亦有用例，如唐《申守墓志》：“剖符分竹，贻带砺之盟。”[6]336

（4）“洑波之号”“带砺之盟”对仗工整，且与前文“受拜斋坛，承荣胙土”的语境相符，喻指受皇家恩封，永继无穷。根据对仗要求，“惟”应与前文断开，作为下文“公金社发祥”的句首发语词。

上引文句因“带”“盟”两字误释而点破文句，导致文意不通，应将其校理为：“故得受拜斋坛，承策胙土，爰据伏波之号，方同带砺之盟。惟公金社发祥，在河流润，风骨峻嶷。”

4.天姿秀美，班超之称燕颌。

上引文句应校理为：“天姿秀美，班超之称燕颔。”形容志主相貌威武。

5.慷慨不羁，负仲由之壮节；平生有待，关乎氏之高门。

《墓志考》录文语句似可通，但存在以下问题：一是字形不类。二是前后文用典不对称。此段前文用仲由之典，依照志文之例，后文亦应用典，而“关乎氏之高门”寻无用典关键人物。三是对仗不工整，前文“负/仲由/之/壮节”，而后文为“关乎/氏/之/高门”，显非相同的句法结构。现考辨如下：

从语义上看，“辟于氏之高门”典出《汉书·隽疏于薛平彭列传》：“始定国父于公，其闾门坏，父老方共治之。于公谓曰：‘少高大闾门，令容驷马高盖车。我治狱多阴德，未尝有所冤，子孙必有兴者。’”[8]卷71，3046从句法上看，前后两个分句对仗工整，“负/仲由/之/壮节”与“辟/于氏/之/高门”句法结构相同。

上段志文应校理为：“慷慨不羁，负仲由之壮节；平生有待，辟于氏之高门。”撰者两用典故，意在比赋骆府君的慷慨气节，为官贤明，光耀门庭。

6.桑海四郡，夷夏慕其高风，搢绅钦其雅量。

综上，上段志文应校理为：“御侮四邻，夷夏慕其高风，搢绅钦其雅量。”

7.属调露二年，衅起三边，黑山浮蔽日之祆，白波涌滔天之浸。

另，《墓志考》所录之“年”，拓本实为武周新字“载”。整段志文应校理为：“属调露二载，衅起三边，黑山浮蔽日之祅，白波涌滔天之祲。”大意为调露二年，突厥叛党三边而起，不祥之气笼罩，犹如黑压压的山脉遮蔽了日光，涌起的波涛遮盖了天空。

8.一力封塞，□□□□之行；五将失道，李陵之节方屈。

综上，整段志文应校理为：“一丸封塞，王元之策已行；五将失道，李陵之节方屈。”撰者借用王元、李陵二人之典，意在赞颂墓主骆本面对来势汹汹的突厥叛党时，英勇善战，不屈不挠之气节。

9.公遂领当府兵，择甲宵征，裹粮晨赴。

上段志文应校理为：“公遂领当府兵，擐甲宵征，裹粮晨赴。”

10.以调露二年十月廿五日殁于私第，春秋四十有二。

上引文句应校理为：“以调露二年十月廿五日终于私第，春秋四十有二。”

11.举按谦光，韫梁妻之令德；择邻慈训，思孟母之贞规。

排除石花干扰，可初步认定其为“疑”字，但从该字在字格的位置看，“疑”左部还应有部件，只是受石花干扰，不易辨别。谛视之，左上部似有一点，综合判断，此字当为“凝”。唐《同州圣教序并记》（TOU0382X）之“”，唐《慈恩寺圣教序记》（TOU0148B）之“”，可为比勘。

此段“凝”与“韫”对举，“韫”有蕴藏、怀藏之义，“凝”有凝结、积聚之义，两者都有包蕴凝聚之义，属于同义相对。唐《王义墓志》：“嗣梁妻之挺质，资孟母之贞规。”[6]375两句使用相同的典故，采用相同的句式，只是对语有所不同，可资参考。“资”字有蓄积、蓄藏之意，可谓“韫”“凝”词义的凝练。

综上，整段志文应校理为：“举按谦光，韫梁妻之令德；择邻慈训，凝孟母之贞规。”

12.态掩啼□，吊孤影于鸾镜；悲缠泪竹，切遗音于凤萧。

“啼庄”典出《后汉书·梁统传附梁冀》：“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嗁……以为媚态。”[7]卷34，1180“嗁”又作“啼糚”。《后汉书·五行志一》：“啼糚者，薄拭目下，若啼处。……始自大将军梁冀家所为。”[7]卷27，3271“庄”有装饰义，“啼糚”即“啼庄”。“糚”是“莊”的后起增旁字①《史记·司马相如列传》“靓庄刻饬”，李善注引晋郭璞曰：“靓庄，粉白黛黑也。”《文选·上林赋》又作“靓糚刻饰”，故“糚”是“莊”的后起增旁字。。梁冀之妻孙寿所为“啼糚”是一种妖冶颓靡的装饰，形容妇女妖冶妆饰作态。不过志文并非贬义，“态掩啼庄”指骆夫人孙氏以啼糚来掩饰愁容，表达了对丈夫离世的不舍和悲痛。

“凤箫”外以物名对仗，内以典故语包蕴情感，表达了骆夫人孙氏对神仙眷侣美好爱情的向往，更加反衬出其丧夫之悲。

综上，整段志文应校补为：“态掩啼庄，吊孤影于鸾镜；悲缠泪竹，切遗音于凤箫。”

13.嗣子广宁公，思顺爱敬，因心温恭自性。

《墓志考》如此标点断句，导致“思顺爱敬，因心温恭自性”两句字数不同，不合对仗。“思顺”多作人名或乡里名，当断于上句，为嗣子广宁公之名，而非其描述之词。“因心”谓亲善仁爱之心，与“爱敬”语义相近。且“爱敬因心，温恭自性”对仗工整，用于形容嗣子广宁公骆思顺的品性。

综上，上引文句应校理为：“嗣子广宁公思顺，爱敬因心，温恭自性。”

14.趋庭阻训，循□楹而□神；陟岵缠哀，遵宅兆而安厝。

综上，整段志文应校补为：“趋庭阻训，循凿楹而丧神；陟岵缠哀，遵宅兆而安厝。”句中“趋庭”“凿楹”与“陟岵”三个思父典故连用，表达了嗣子广宁公对父亲的缅怀和哀恸的情感。

15.直摧云阵，斜□月营。

据对仗和语境，“月营”应和“云阵”一样，是战阵名。“云阵”是军阵中一种蜿蜒曲折的横队。《孙膑兵法·官一》：“射战以云阵，御裹以羸渭。”[16]190“月营”即“偃月营”，指半月形的阵营。《三国志·魏书·杨阜传》：“使从弟岳于城上作偃月营。”[17]701“直摧云阵，斜断月营”指正面摧毁敌方的蜿蜒曲折的横队，侧面截断敌方半月形的阵营。

综上，该句志文应校补为：“直摧云阵，斜断月营。”

经过上文的考辨补正，现重录墓志全文如下：

大唐故游击将军、左金吾卫、辽西府折冲都尉/骆府君墓志铭并序/。

公讳本，字道生，昌黎孤竹人也。原夫吞雹诞灵，石槐昭异人之烈；拓天命族/，有魏居睿后之尊。是以弈叶重光，茂姓基于朔野；衣缨荐袭，荣望显于戎昭/。谁其尸之，抑骆君之谓矣！曾祖俱，隋光禄大夫、当蕃大首领，肃肃松筠/，森森□戟。出师分阃，实为飞将之门；利建执珪，即处通侯之列。祖国，隋/左光禄大夫、当蕃大首领，衣冠准的，朝野羽仪。行为旌门，亚槐庭之三事；伏/熊拥轼，剖竹符于六条。父弘，唐云麾将军、左金吾卫、辽西府折冲上柱/国、广宁郡开国公。星象之精，川岳之灵，冠五行之秀气，总七德之师贞。故得/受拜斋坛，承策胙土，爰据伏波之号，方同带砺之盟。惟公金社发祥，在/河流润，风骨峻嶷。天姿秀美，班超之称燕颔；遥谢封侯，李固之履龟文。多惭/有相，雄图磊珞，上策从横。慷慨不羁，负仲由之壮节；平生有待，辟于氏之高/门。仪凤三年起家，授游击将军，守左金吾卫辽西府折冲都尉，承先烈也。地/当辽右，川控海隅，总禁旅于乌丸；折冲千里，押酋渠于玄塞。御侮四邻，夷夏/慕其高风，搢绅钦其雅量。属调露二载，衅起三边，黑山浮蔽日之祅，白波涌/滔天之祲。一丸封塞，王元之策已行；五将失道，李陵之节方屈。公遂领当/府兵，擐甲宵征，裹粮晨赴。进寸退尺，卷舒龙豹之韬；以孤击虚，瞻候风云之/势。短兵一举，逋寇大摧，全此三军，公之力也。嗟乎！数奇可叹，同李广之无侯/；秀而不实，若颜回之早丧。以调露二年十月廿五日终于私第，春秋四十有/二。弃金谷于百龄，丘墟已矣；埋玉树于千丈，呜呼哀哉！即以大周长寿二年/八月十三日葬于先君之旧茔，礼也。夫人昌黎孙氏，唐云麾将军左金/吾卫带方府折冲都尉之女也。瑶台降祉，宝婺资灵。举按谦光，韫梁妻之令/德；择邻慈训，凝孟母之贞规。态掩啼庄，吊孤影于鸾镜；悲缠泪竹，切遗音于/凤箫。嗣子广宁公思顺，爱敬因心，温恭自性。趋庭阻训，循凿楹而丧神；陟岵/缠哀，遵宅兆而安厝。以为扬名后代，颂声可久。勒方碣于泉扃，庶披文于不/朽。其铭曰/：

高辛景胄，大汉英灵。据雄朔野，命族边亭。威横塞外，宠穆专征。竭忠上国，□/封广宁。家声不坠，祖业爰经。总戎从戟，饬旅扬旌。直摧云阵，斜断月营。未图/麟阁，奄谢鸿名。龟书宅兆，马鬣载垧。一归泉路，万古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