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技术观的人学向度
2022-11-22齐承水
齐承水
(西北工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9)
马克思技术观是马克思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其理论内涵丰富,实践特色鲜明。当前,学界对马克思技术观的研究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层面。其一,对马克思技术观进行整体性的研究;其二,对技术实践、技术异化与技术进步等具体概念进行研究;其三,从技术的相关范畴或者从现代性、文化哲学等不同视角进行研究;其四,把马克思的技术观与国外学者的技术观进行比较研究。这些成果对我们继续研究马克思技术观具有重要启示意义,但鲜有学者从人学视角对其展开探究。在马克思技术观中,对主体人的关注如普照的光一样无处不在。可以说,“人的问题必须同技术的问题一起来考虑,技术才有可能成为哲学中的核心问题,否则的话,哲学在技术领域里也就没有出路。”[1]而人的问题是马克思人学的核心命题,因此,从人学视角去理解马克思技术观,对深化马克思技术观及其人学理论研究都具有重要意义。
一、人学逻辑理路:技术的思维场域展现
技术因主体的人的存在而存在,对技术的理解本质上就是对人自身的理解。可见,人学逻辑是马克思技术观的根本逻辑所在。究其原因,主要在于“人学是马克思整个思想体系中的一个不可被取代的相对独立的组成部分,在其中具有前提、中心和总体的地位”[2]。从技术的发展演进看,主体的人始终同技术相依相存。具体而言,现实的人是理解技术的逻辑起点,实践人学贯穿于技术发展过程的始终,而促进人的发展则是技术的逻辑归宿。因此,马克思技术观展现的人学逻辑,拓展了我们理解技术的思维场域。
(一)现实的人是技术的逻辑起点
人的存在是对技术进行认知与利用的前提,对人的考察是我们理解技术的逻辑起点。在马克思之前,主体的人被视为宗教的人、政治的人和理性的人,基于此,对技术的理解也陷入了抽象化。随着马克思新世界观的确立,主体的人是进行物质生产活动的现实的人。在马克思看来,现实的人是现实生活中的感性主体,而技术又是这个生活系统的重要细胞,因此,掌握技术知识、利用技术设备等都是以现实的人为内在依据的。随着机器技术的进步,人仍然是机器工具的原动力,在人作为动力向机械动力转变的过程中,人的作用由主导转向引导。“人能够同时使用的工具的数量,受到人天生的生产工具的数量,即他自己身体的器官数量的限制。”[3](P430)尽管机器的形式在不断变化,但这种技术条件的变化也只是人的器官延伸的结果。进一步说,现实的人是在技术生存中确证生命的本质,展现自身的力量。“与没有被人类活动触及的自然过程相反,所有的技术系统和过程都是‘人工的’产物,或人造物。”[4](P102)也就是说,现实的人作为社会发展系统中的人,所有的技术系统是内生于人的。因此,技术实际上是围绕着主体的人而存在的,技术的发展进步都是以现实的人为逻辑考量的。
具体而言,现实的人的内在需要是理解技术逻辑起点的关键。其一,现实的人是技术设计的主体。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人们在进行实践活动之前都会把自己的理念融入技术设计之中,人们创造出的技术其实是人的内在意志和外在条件相互作用的结果。“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表象中存在着,即已经观念地存在着。”[3](P208)技术理念其实也是在现实的人头脑中存在着,而在具体的技术活动中则会进一步印证原有的观念。其二,现实的人是技术使用的主体。技术是人作用于自然的结果,由于技术的利用,人们的生产关系才得以丰富。这表明技术的本质在于使用,而使用的主体是现实的人。其三,现实的人是技术变革的主体。技术作为经济基础的一部分,在一定条件下会与原有上层建筑发生矛盾,进行技术变革实际上是根据现实的人的迫切需要而进行的。其四,现实的人是技术活动效果的享有者和评价者。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技术活动实际上是压制人的,而打破原有的技术控制体系以满足人们的合理现实需要,则是共同体中每一个现实的人所真正追求的。
(二)实践人学是技术的逻辑主线
实践人学是马克思人学理论的内在核心,它贯穿于马克思技术观的全过程。同以往哲学家不同,马克思“站在唯物主义旗帜下,遵循客观性原则,但其根本特征是强调实践,凸显作为实践主体的人,实际上是马克思对传统人学思想的革命性的改造和提升”[5]。实践人学的思维方式是我们理解技术的前提,人的实践本质也是在技术活动中显现的。而“自然科学却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6](P193)。从这个层面看,马克思的技术观实际上是基于实践人学而展开的。随着历史唯物主义实践人学理论的确立,包括技术在内的物质生产条件都服务于人的实践活动。然而,随着资本主义技术异化现象的出现,技术成为外化于人的独立参数而存在,实践人学的本质完全被遮蔽。换言之,技术已经上升到了一种抽象的存在,技术理念已经根植于统治阶级的头脑中。根植于实践人学的技术被抽象化,人们的技术活动与人们的现实生活相分离,由此也就出现了技术人性本质异化的事实。事实上,马克思对此不仅进行了哲学批判,而且从哲学上把技术与经济结合起来进行分析。
进一步看,技术推动了物质生产力的进步,加速了资产阶级剩余价值的创造。然而,资产阶级经济学掩盖了工人创造剩余价值的事实,仅仅把技术进步看作创造剩余价值的决定力量。这种谬误就在于掩盖剩余价值的真正来源,遮蔽工人作为技术实践主体的根本性力量。马克思认为,对资本主义经济生产活动中实践的人的考察,就是透过物与物的复杂关系而深刻洞察隐藏在这背后人的社会现实关系。因此,“借助实践哲学,我们就可以像了解我们的手工业者的各种职业一样,清楚地了解火、水、空气、星球以及我们周围的其他一切物体的力量和作用。”[3](P448)由此,只有打破旧的技术统治体系,才能建立以解放无产阶级为基础的新的社会制度。解放无产阶级是实践人学在科学社会主义中的现实表达,技术作为物质条件和经济关系的存在物,本质上是服务于现实的社会运动。“为了使社会主义变为科学,就必须首先把它置于现实的基础之上。”[7](P537)纵观人类历史发展,每一个社会形态的确立都以技术、劳动等为现实物质基础。特别是,历史越向前发展,技术的现实基础作用越凸显。这意味着,技术作为现实的物质基础条件,它是实践人学活动中必不可少的要素。因此,技术活动的展开过程说到底就是实践人学的彰显过程。
(三)人的发展是技术的逻辑归宿
人的发展始终支配着技术的前进方向,没有人的动态发展也就没有技术的进步。一言以蔽之,在人与技术的辩证逻辑关系中,人的发展是技术的逻辑归宿所在。其一,关注人的生存与人的发展相统一。技术是人得以生存的手段,人们借助技术手段进行物质生产实践活动以创造更多的财富来满足人的现实需要。“人类主要依赖技术和技术物生存,是技术生存的本质。技术生存是高效率的生存方式。”[8]在满足人的基本生存前提下,人们才能以坚实的物质基础来促进人的发展,即由人的片面发展转向人的全面发展,这是马克思技术观的题中之义。其二,关注人的生产与人的生活相统一。技术作为一种生产要素,首先是改变了劳动资料的形态,对提高生产力水平具有重要作用。“各种经济时代的区别,不在于生产什么,而在于怎样生产,用什么劳动资料生产。”[3](P210)生产目的服务于人们的生活,离开了人们的生活而去谈生产是没有意义的,只有生产与生活紧密结合才能体现技术的真正价值。因此,以价值理性和人文关怀为基础的技术把人的生产与人的生活紧密结合起来,以促进人的生产与生活协调发展。其三,关注人的现实发展与未来发展相统一。马克思的技术观以人的现实发展为存在依据,同时又关注人的未来发展。人的现实发展总是处于一定的经济关系中,技术的发展与变革会促进人的现实发展。“由于劳动过程的组织和技术的巨大成就,使社会的整个经济结构发生变革,并且不可比拟地超越了以前的一切时期。”[9]人们的现实生活既得益于技术发展所带来的便利,同时也受制于技术异化所带来的困扰。因此,新的社会制度势必会扬弃原有的物质技术基础,并为技术的人性化发展提供制度保障。其四,关注人的物质追求与人的意义追寻相统一。技术事关生产活动的展开,它本身就是经济活动不可或缺的因素,技术与生产劳动等在经济活动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为人们创造出了丰厚的物质利益。“技术是复杂的现象,它既是对自然力的利用,同时又是一种社会文化过程。”[4](P57)对技术的利用能够为人们生产更多的物质,而技术的社会文化过程也不断促使人朝着全面发展的方向迈进。不仅要关注技术作为物质条件,也要关注技术的社会文化建构过程,这样才能真正彰显技术的内在价值。
二、人学辩证法特质:技术的内在本质透视
尽管马克思没有直接提出“人学辩证法”概念,但在马克思经典著作中却存在丰富的相关论述。萨特认为,人学辩证法是建立在个人实践基础上并以社会总体化运动为主要内容的辩证法。他认为,马克思哲学强调的是历史性的东西,而对人的存在和实践有所忽视,只有建立在个人实践基础上的辩证法才是科学的。毋庸讳言,萨特对马克思人学辩证法的误解体现在忽视了人的社会关系,建立在个人实践基础上的人学辩证法忽视了自然辩证法。概括起来说,马克思的人学辩证法更强调实践辩证法的人学意蕴,更加重视从人学的方法论视角去理解主体的人的生存与发展。对技术的需要和发展技术总是以主体的人为内在根据的,但是人也不能不遵守自然规律、社会规律以及人自身的发展规律而随意去发展和利用技术。由此,我们要坚持以人学辩证法去理解技术及阐释技术,进而更深入理解技术的内在本质。
(一)技术的自然性与社会性统一
在马克思看来,技术具有自然性和社会性,二者是辩证统一的。他曾说,“工艺学揭示出人对自然的能动关系,人的生活的直接生产过程,从而人的社会生活关系和由此产生的精神观念的直接生产过程。”[3](P429)技术是人与自然界相互作用的结果,包括技术活动中的生产资料、原材料等都来自自然界。在人的自然生存中,人们对自然物进行简单的技术加工以维持自身生存,“只是自然条件到处决定人的历史发展,它忘记了人也反作用于自然界,改变自然界,为自己创造新的生存条件。”[10](P483-484)人的整体生存状况受制于自然界,但人同时也能根据自身的需要去改变自然界。如果忽视了人是自然界的重要组成部分,或把自然排除在人的自然生存和技术生存之外,那么人的生存发展将是抽象的,这也是对马克思主义自然辩证法的歪曲理解。“任何技术都首先具有自然性,从石器、铜器到铁器,从简单的工具到人手开动的复合工具再到现代电子计算机和自动控制的庞大技术体系,都具有自然的属性。”[11]技术作为人工自然的产物,要在自然发展规律和技术自身运行规律中进行,这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技术的社会性是技术自然性的内在表现,是人们通过技术实践活动满足人自身需要的体现。从人类诞生之日起,人们就通过技术性劳动满足自身基本的生存需求,从而维持生命的延续。在长期的技术实践活动中,人们会形成丰富的社会关系,从而推动人类社会文明的发展。人作为社会发展的主体,总是通过劳动彰显技术的人性本质,从而彰显技术性劳动的重要作用。技术作为人改造世界的工具,它是主体的人所特有的,而动物则不具备。动物仅仅利用其自然属性捕猎食物以维持生命延续。人则是思维主导生产,充分进行技术实践活动以满足人自身的需要。“手的专业化意味着工具的出现,而工具意味着人所特有的活动,意味着人对自然界进行改造的反作用,意味着生产。”[10](P421)尽管动物能够搭建巢穴,但这种生产本质上是片面的。“一当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即迈出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这一步的时候,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6](P519)换言之,技术性劳动的方式、内容决定了人与动物的区别,从而彰显了技术的社会性。
(二)技术的创新性与应用性统一
尽管马克思并没有直接提出“技术创新”概念,但技术创新无疑是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内在动力。“马克思既肯定技术创新的经济学作用,也强调技术本身的变革与创新。”[12]在资产阶级代替封建阶级的统治中,技术的进步与创新无疑发挥着重要的作用,马克思也充分肯定了现代性发展中技术创新的革命性作用。从几次工业革命来看,生产力超越性发展背后关键是技术创新的影响,只有技术创新才能提升生产力的发展。马克思指出,现实财富的创造“较多地取决于在劳动时间内所运用的作用物的力量,而这种作用物自身——它们的巨大效率——又和生产它们所花费的直接劳动时间不成比例,而是取决于科学的一般水平和技术进步”[13]。技术进步其实就是技术创新推动的,这对财富积累和物质增加具有重要意义。人的多元需要是由生产力决定的,但归根结底取决于技术创新的程度。技术创新促使生产费用随之降低,对有限资源的利用率也会提高,进而促进自然资源、人力资源的充分利用与和谐发展。鉴于此,人的生存发展才会有坚实的技术基础,尤其是在生产工具方面,技术创新可以带来更科学的劳动工具,进而提升劳动效率。因此,技术创新不仅是生产力发展的内在动力,而且也是整个人类社会不断进步的外在要求。
从根本上看,技术创新的本质在于技术应用,离开了技术应用的技术创新是不存在的。马克思认为,技术的资本主义应用是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内在保障。传统经济学家认为,“谁要是揭露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的真相,谁就是根本不愿意有机器的应用,就是社会进步的敌人。”[3](P508-509)但技术的资本主义应用以剩余价值的获取为根本目的,这也是一切技术发展模式不断变革的原因。技术已经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并通过资本的形式为之提供动力,这导致了劳动者工作日的延长和劳动强度的增加。技术的资本主义应用并不是一种偶然现象,而是机器大生产中的历史必然,是大工业时代所独有的标志。面对复杂的现代性发展逻辑,技术的资本主义应用充分彰显了人的社会实践能力,人的主体性力量进而得到了进一步凸显。然而,技术的资本主义应用使得人的道德界限和自然界限被打破,人们的生活时间取决于工作时间,资本增殖始终以工人的剩余劳动时间为准。在此基础上,技术风险的延伸打破了人们原有的生活格局,人们的生存空间正在受到严峻挑战。
(三)技术的阶级性与公共性统一
在阶级社会中,技术具有鲜明的阶级属性,而技术的公共性特质既体现在虚假的共同体中,也体现在自由人的联合体中。技术的阶级性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在阶级社会的不同社会发展形态中都有与之相对应的技术体系,在不同阶级统治权的获得中技术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为首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为首的社会。”[6](P602)手推磨和蒸汽磨代表的都是技术的不同发展形态,后者比前者更为先进,从而也代表了两种人类不同的文明。其二,统治阶级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对技术的发展具有选择权。由于技术是服务于统治阶级的私有利益,因此技术的发展方向、发展目的都是以统治阶级的利益需求为基础的。其三,技术发展对解决阶级社会中的矛盾具有重要作用。“只有大工业才能发展那些使生产方式的变革成为绝对必要的冲突。”[10](P273)其四,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同样需要发挥技术的力量。“凭着这些技术的运用,凭着通过社会组织所获得的经验,人类按照必然的发展规律向前迈进。”[14]这表明技术的运用对推动社会发展尤为重要。
在虚假的共同体中,技术的公共性寓于技术的阶级性之中。究其原因,就在于统治阶级将作为具有鲜明阶级属性的技术发展成为一种普遍性的存在,进而加强技术在巩固阶级统治中所发挥的作用。“技术合理性既向人们显示了它超乎政治之上的中立性,又向人们显示了其中立性的虚假;但在这两种情况下,技术合理性的中立特征都对统治术有用。”[15]从根本上看,资本作用于技术使技术逐渐成为一种合理性的存在物,由此建构以资本和技术共同支撑的资产阶级统治。同时,技术的公共性还体现在自由人的联合体中。马克思认为,继承技术和生产力等对人类文明产生了巨大作用。“假如俄国革命将成为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信号而双方互相补充的话,那么现今的俄国土地公有制便能成为共产主义发展的起点。”[16](P8)俄国“跨越卡夫丁大峡谷”,同样可以利用资本主义所创造的现实基础为前提,这充分表明马克思注重技术物质条件的共享性和公共性,共产主义运动同样是基于现有的前提而产生的。因此,技术在自由人联合体中将真正服务于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和每一个人的全面发展。
三、人学的现实关照:技术的价值意蕴彰显
技术的人学价值是在技术实践活动过程中体现的,它是主体的人同自然、社会相互作用的体现。技术是基于社会利益和文化价值倾向所建构的产物,在技术与社会的互动整合中形成了技术的价值负载。技术不仅体现了价值判断,同时也体现了更广泛的社会价值和技术主体的利益[17]。在大工业发展时期,技术作为一种主要的社会动力要素,被赋予了重要的价值。在实现人的解放、促进人的全面发展过程中,我们不能忽视技术的存在,而是要充分挖掘技术内在的人学价值。具体而言,要充分发挥技术的生产力价值、人的自由价值以及审美价值,从而充分彰显马克思技术观人学的现实关照。
(一)以技术的生产力价值促进人的解放
人的解放是马克思技术观的理论主题,它是建立在一定的物质生产力基础上的。技术是生产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和推动生产力发展的重要动力。劳动者是使用技术的主体,技术的发展无疑对劳动者产生了重要影响。马克思认为,大工业发展“对于改善英国工人阶级的体力、道德和智力的状况,产生了非常有利的影响”[18]。发达的技术,不仅见证了社会的发展程度,而且也为劳动者自身素质的提升提供了良好的外部环境。生产力要素中的劳动资料也对人们实践活动具有一定影响。技术本身就是一种劳动资料形态并且是其核心要素,技术对劳动资料的变革起到了关键作用。在人的解放过程中,只有技术不断发展,劳动资料才能具有更丰富的内涵,进而技术作为劳动资料的价值才能得到充分彰显。在技术性劳动的空间范围内,技术打破了一定的时空限制,建立在先进技术基础上的劳动者对劳动对象的认识和改造程度逐渐加深。
人的解放的一个主要标志是劳动的解放。对宏观生产力和生产力要素的剖析,就是为了深刻阐释技术生产力,进而为劳动的发展与解放创造条件。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马克思指出,“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运动的现存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这只是生产关系的法律用语)发生矛盾。于是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16](P591)落后的生产力总是会被更为先进的生产力替代,技术生产力价值就是在这种不断变革中体现出来的。人的全面解放需要社会物质生产力的支撑,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劳动会逐渐成为人的第一需要。因此,我们对技术生产力价值的考察,需要立足资本主义社会现实,要把技术、生产力与劳动的内在关系厘清。作为人的最高发展需要,人的最终解放也昭示着技术的全面发展和劳动的解放。在推翻资产阶级统治过程中,要充分利用“无产阶级从繁忙的生产领域中解放出来的工具,从而减轻无产阶级的劳动强度”[19]。在此基础上,阻碍人的解放的虚假共同体将会被推翻。因此,充分发挥技术的生产力价值是实现人的解放的重要保障,也是我们理解马克思关于人的解放学说的理论必然。
(二)技术关于人的自由价值的现实追求
人的自由是人的全面发展的核心要素,也是马克思技术观对现实的关切所在。有学者指出,技术会以多种方式创造出与现在截然不同的未来:一个比我们现在生活得完全更多或根本更少的自由社会,比人类所知更多或更少的隐私,像神一样或像奴隶一样生活的人类[20]。因此,人在追求自由的过程中,应该扬弃技术异化并充分发挥技术的革命性和积极性作用。要发挥技术的人的自由价值,必须促使资本主义私有制技术的变革,从技术控制到技术解放的过程中,技术作为手段而非目的才会真正得到体现。换言之,技术解放是技术关于人的自由价值的前提。“随着技术的发展,技术重新拥有了技术情景相关性和自主发展性,而抽象最初也是在建立技术对象的关系中从这些方面产生的。”[21]因此,技术解放首先要解放的是技术环境,同时还需要对技术所依赖的制度进行变革。虚假共同体制度是技术控制的制度保障,为技术对人进行奴役和控制提供了支撑。因此,对虚假共同体社会制度进行批判和变革,这是从技术控制到技术解放的关键,在此基础上才能彰显技术的人的自由价值。
技术的人的自由价值始终是以主体的人为核心的,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层面。其一,在人与自然的自由关系上,技术可以为构建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创造条件。人们借助技术改造自然的目的是为人的生存提供基础,科学合理发挥技术的功能才能使自然史和人类史相统一,进而促进人与自然的和解。其二,在人与人的自由关系上,技术为这种关系的建立创造基本的物质保障。之所以会出现人压迫人的现象,就在于一部分人通过掌握技术手段对另一部分人进行控制。只有人成为技术的真正主体,人们在利用技术时才会从人的主体价值出发,赋予技术更多的人学内涵。其三,在人与社会的自由关系上,健康的技术社会关系为人们更好融入社会创造了条件。统治阶级通过技术的社会控制实现对人的奴役,因此,消除技术的社会控制本质上就是为了促进人与社会的良性互动。其四,在人与自我的自由关系上,防控技术风险和创造良好技术环境是人的自由发展的前提。资产阶级社会中人与自我之所以割裂,就在于技术异化加深了人与自我的分裂,而技术的人性复归才能促使人的自由价值的实现。
(三)以技术审美价值提升人的精神境界
技术是同人的创造性活动分不开的,它本身也蕴含着一定的审美价值。马克思指出,“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就比最灵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用蜂蜡建筑蜂房以前,已经在自己头脑中把它建成了。”[3](P208)事实上,在人们进行技术性劳动过程中就已经体现人们的审美价值了。在马克思看来,重视技术的审美价值其实是在真正的文明时代。“文明时代是学会对天然产物进一步加工的时期,是真正的工业和艺术的时期。”[22]在真正的文明时代,人们会用更加文明的思维方式去理解技术,更加重视技术的艺术内涵。真正的文明时代是建立在人的全面发展的基础上的。没有全面发展的社会和人,也就没有技术发展所需要的和谐环境,由此,技术的审美内涵也就得不到真实体现。具体来说,人们在技术实践活动中更加注重技术的人文关怀,人们会用“美”的眼光去发展和利用技术,从而真正挖掘技术本身所体现的“美”的发展规律。技术的审美价值也体现在技术的“真”与“善”上,我们应从主体的人的“真”与“善”去理解技术。技术审美价值的彰显同人自身的生存状况是一致的,只有在人的全面发展过程中,我们才会用审美的眼光去理解和利用技术,同时也以技术审美的眼光去认识人们的生活世界。
发挥技术审美价值以提升人的精神境界,需要扬弃和变革异化劳动模式。劳动过程产生了美,但是以私有制为基础的劳动却使得技术和人都异化了,正如马克思所说,“劳动生产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6](P158-159)因此,只有变革虚假的社会制度,促使技术人性的复归,才能真正理解技术的审美价值和向善过程。马克思肯定了人能够创造美的东西,也能够按照自身的尺度和需要构造人的发展所需要的东西。从根本上看,马克思是从实践的视角去理解劳动创造美的,这是我们理解技术审美价值的立足点。作为精神而存在的技术的审美价值实际上立足于现实世界。“马克思哲学超越了前马克思唯物主义的局限性,把精神理解为物质发展的具体产物。”[23]也就是说,技术的审美价值并不是先验地存在于人们头脑之中的,而是通过实实在在的物质生产实践获得。异化劳动使得技术之美成为一种奢侈和片面的东西,只有在劳动得以解放后,现实的劳动才能真正为技术的审美价值创造条件。在实行明确技术分工前提下,我们才能够生产出全体社会成员需要的丰富的消费产品,同时“使每个人都有充分的闲暇时间去获得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文化——科学、艺术、社交方式等等——中一切真正有价值的东西”[7](P258)。因此,技术的审美价值提升了人的精神境界,也为人的全面发展奠定了精神基础。
综上所述,实现人的解放、促进人的发展是马克思技术观的理论核心。马克思的技术观展现了一条完整清晰的人学理路,即从技术的人学逻辑到技术的人学辩证法特质再到技术的人学现实关照。这让我们更加深刻理解了技术的人学意蕴,既丰富了马克思技术观的理论内涵,也深化了对技术与主体的人的内在逻辑关系的理解。随着现代性的深入发展,被技术所捆绑的现代生活已经成为常态,技术在推动社会发展的同时也对人的发展带来了挑战。技术发展给人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这不仅是一个重大的现实问题,同时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哲学问题。马克思技术观的人学向度,以超前的目光和敏锐的洞察力,使我们突破“技术拜物教”的羁绊,从而使技术成为人类生存和发展乃至最终实现人类自由解放的重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