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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体育思想与实践阐释

2022-11-22刘为坤律海涛鲁梦梦

沈阳体育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本体领导人体育

刘为坤,律海涛,何 叙,鲁梦梦

(1.盐城师范学院体育学院,江苏盐城224002;2.南通大学体育科学学院,江苏南通226019;3.上海体育学院休闲学院,上海200438)

从“新民主主义体育形态”[1]到“践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体育发展形态”[2],构成中国产党人过去百年间波澜壮阔的体育思想演进画卷的两极。时值建党一百周年之际,回溯并哲学反思党早期领导人体育思想与实践,不仅是增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体育发展道路自信的需要,也是锚定中国体育文化未来发展方向的应然路径。思想史的研究使命在于“承接伟大的传统,突破现实的困顿与狭隘,以养成宏大的视野”[3],进而推进被思想掌握的人群所创造的历史的“延续”[4]。

在研究思路方面,为实现对既往体育思想史研究领域中固有“范式”的突破——大多重视“单个人物的体育思想与体育实践的解析与阐释”[5],本研究尝试转换群体研究视角,即立足于群体分析视角,借鉴史学界在解析自身研究理论体系中的三维哲学观,以本体论、认知论与方法论[6]对党早期领导人群体,主要包括毛泽东、周恩来、朱德、恽代英、杨贤江、李大钊、陈独秀、邓中夏、萧楚女等人,在新中国成立之前的体育思想与体育实践予以审视。首先,在本体论层面主要解析党早期领导人在“体育存在本真”[7]问题上的思想主张,呈现其对“何为体育”议题的回应。其次,在认知论层面,讨论党早期领导人对“体育这一客观存在的认知”,呈现其对“何为体育价值”议题的回应。第三,在方法论层面,讨论党早期领导人对“如何应对体育认知”,即对“如何实践体育”议题的回应。整体而言,党早期领导人对“何为体育”“体育有何价值”及“如何实践体育”三重议题的回应与解答,构成解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体育发展道路演进的思想密码。故此,对以上三重问题的梳理与呈现,构成了本研究的理论分析框架。此外,尤为值得指出的是,限于体育思想形成与实践的时间模糊性客观存在的事实,并结合体育思想史研究领域内的前人历史分期传统,本研究所涉的“党早期领导人体育思想与实践”的具体历史跨度,主要是指在新文化运动(1915年)前夕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949年)之前的历史时期,特做说明。诚如钱穆先生所言,“讲历史必须讲分期,但不能严格分期”。原因在于与一般思想史所类似,体育思想的产生与发展同样存在着历史延续性,此也使得以标志性历史事件为依据的历史分期,在考察体育思想时也面临着时间界限的模糊性。如党早期领导人的某些体育思想与实践在党成立初期,甚至是在党成立之前即已初现端倪。故此,在相关论据的收集方面,本文也使用了部分党早期领导人在党成立之前就已形成的体育思想与体育实践的相关材料。

1 党早期领导人体育思想“本体论”构建:对“何为体育”的解答

本体论意义在于通过对存在本源和本质的说明,来为解释事物(世界)提供理论遵循的出发点和支持点[8]。就体育思想史研究而言,党的早期领导人对“什么是体育”这一根本性问题的解答,构成研究其体育思想的逻辑起点。故而本章尝试在党早期领导人回应“何为体育”的思想渊源考察及其对体育本体要素整合逻辑的梳理中,阐释党早期领导人对体育本体构建的历史意义。

1.1 对“何为体育”的本体思想回应

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体育思想的继承与发展,构成了党的早期领导人对体育本质议题讨论的理论源头。马克思主义对体育的论述是建立在人类生产方式的基础之上的,并认为体育始终与生产方式的组织存在着联系[9]。虽然马克思并未触及直接的体育专门性论述,但其思想促成了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思想“范式”向体育领域的延伸[10],直接影响了党早期领导人对体育本体的认知。党早期领导人对马克思主义思想的继承与发展,在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同时,也达到了对中国近现代体育本体认知的深度。

毛泽东在《体育之研究》中,实现了对体育本体问题的最清晰回应。其突出贡献是将马克思主义“造就全面发展的人”[11]2的发展理想运用于对体育本体认知的理论之中。与诸多同时期主张积极推行体育实践的思想家或教育家不同的是,毛泽东不仅在实践层面重视对体育的提倡与实践,也在体育本体理论构建层面上清晰地回应了“何为体育”的问题。毛泽东将体育本体界定为“体育者,人类自养生之道也,使身体平均发达,有规则次序可言也”[12]。在《体育之研究》一文中有多处关于体育的界定,但该处的界定最为清晰明确。其不仅清晰地回应了“何谓体育”的问题,更为重要的是在本体论意义上澄清了体育的独立性,从而在本源上明晰了体育对诸如军事、宗教、导引养生、祭祀、节日文化等其他文化形态的附庸性。首先,毛泽东对体育的界定延续了马克思主义所秉持的“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本体论理想,为体育的存在提供了本源和本质性的理论出发点和支撑点,从根本上明确了体育这一客体之于人这一主体存在的意义——“有规则次序的自我养生之道”。其次,该界定赋予了体育本体的独特性,并明确了体育这一特殊存在的本质属性。此为体育突破对其他文化形态的束缚(亦或附庸),为突破被误解为“体育即人类本能”“体育即教育”“体育即军事”“体育即大肌肉活动”“体育即健康”等片面认知[13],均提供了本体论的认知基础。更为体育的过去及将来的认知提供了根本性的起点——人的全面发展。此外,该界定也为后续体育价值的讨论确立了坚实的根源性依据。

党的其他早期领导人在对体育本体的回应方面则表现出一定的间接性。陈独秀体育思想也触及到了体育本体论意义层面,将“强健之身体”[14]54视为人的“幸福内容”,并主张完整的教育“全身皆有训练,而不单独注重脑部”[14]131。恽代英则从学校体育的目的出发,提出了体育本质在于“保学生之健康”,并明确地反对“选手制”“军国民体育”“贵族式的体育”[15]。从回答“何为体育”的角度而言,恽代英通过批判的方式实现了对体育主体的厘定,李大钊从“劳工体育娱乐意义”的角度,杨贤江从“身心和谐与精神饱满”的角度,邓中夏与萧楚女从“青年人身心锻炼意义”的角度,对体育本体进行了间接性的理论构建[16]239-243。由此可见,党早期领导人对体育的界定均是聚焦于人的发展,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了对马克思主义所秉持的“人的全面发展”这一基本逻辑的内在遵循。某种程度而言,党早期领导人群体对“何为体育”这一问题的潜在梳理与界定在当时具有一定的超前性与进步性。其与当时著名体育史学家郭希汾教授在《中国体育史》中的专业业内界定——“守一定方法之秩序,以为运动,其主旨专为肉体之锻炼”[17]的观点相比毫不逊色。显然,这种超前性与进步性的根源在于对马克思主义思想的继承与发展——对人全面发展的本质关照。

1.2 对体育本体构成要素的整合

完成对近现代体育本体构成要素的整合,推进体育本体的要素现代化构建,是中国体育思想史所面临的特殊时代议题。近代以来,体育作为一种外来文化,其本体要素亟需“本土化”意义的整合与构建。不可否认的是,洋务派的“兵式体操尝试”、维新派的“教育改革探索”、留学生群体为代表的“军国民体育”及“土洋之争”“自然体育”“国粹体育”等[2],均体现出当时社会各界对中国近现代体育本体构建的理论与实践尝试。显然,面对丰富的传统体育文化资源及具备成熟的“思想体系、组织体系及运动体系”[18]的现代西方体育,如何实现对中国体育的现代本体要素构建在一定程度上已悄然进入了党早期领导人的关注视野。

首先,对本民族体育文化存在形式的肯定与继承,对西方体育文化形态的吸纳,体现出了党早期领导人群体回应现代体育本体要素构建的基本思路。从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结构演进来看,历史上每一次的文化转型与发展,均需要立足本民族文化的基本精神。正如费孝通先生所指出的,先要做到“文化自觉”,在知晓自身文化来历的基础上,继而才能做到文化发展路径的“文化自决”[19]。党早期领导人群体在体育本体要素构建层面不仅继承了本民族体育文化要素,并且理性地接纳了西方现代体育文化要素,在实现对中西体育要素融合的同时,也极大地推动了对中国体育本体论层面的现代性构建。毛泽东通过对中西体育的对比分析,指出了两者在本体论意义层面呈现出内在追求的统一性与外在表现的差异性,为理性吸纳中西体育要素、推进中国近现代体育本体构建奠定了基础。首先,在外在差异方面,毛泽东指出“体育者养生之道也,东西之所明之不一”[12],表明了中西方体育的差异性根源——西方体育的“精于生理,详于官体之构造”,以及西方体育的程序性。其次,在中西体育的内在统一方面,毛泽东指出了中西体育本质具有共同性——均是通过“抑其过而救其所不及”,借以实现“身体平均发达”[12]。由此可见,在体育本质的认知层面,他完成了对中西体育均为“养生之道”的内在统一的同时,也对中西体育间的外在形态差异的实质作出了根源性的解释,即通过对中西体育的简明比较,阐明了中西体育之于人的本质塑造效能的内在同一性,并在哲学层面上锚定了中西体育存在本质的逻辑基点。其深层含义不仅是对中西历史文化结构中体育存在方式的肯定,亦是对本土体育文化主体存在的明确。

其次,党早期领导人也十分重视对体育本体构成要素的构建,借以实现对体育本体认知的推进。杨贤江在《体育之四大要素》中,明确地将体育要素定义为“体质、体格、体力与气力”[20]。其中前三要素多是对生理学界定西方体育要素的思路借鉴与采纳,而对“气力”的界定则明显借鉴了东方体育家的意见,整体表现为对传统文化中“儒释道”三者文化要素的多元吸纳。陈独秀在认清“军国民体育”本质之后,力倡“游戏与体操”[14]290等方式,实现对人体各种器官、神经、本能及道德情感的提升与培育。尤其是在目睹“军事体育”“军国民体育”及马良的“新武术运动”等对体育本体构建的不断尝试之后,陈独秀最终提出“讲体育应有三戒——兵式体操,拳术,比赛的剧烈运动”[21],由此可见他主张的是一种综合性的中西合璧的现代体育要素构成观。恽代英明确表现出对西方“贵族式体育”及“军阀式体育”的强烈批判,并将“打拳习武,亦或游戏”[22]392纳入乡村运动的范畴,体现出对传统体育构成要素的接纳。概而言之,党的早期领导人群体对体育的主体性认知已渐显出对“体育中西之别”的突破与超越,对体育本质的理解已逐渐触及对人全面发展促进的“游戏论”[23]哲学本质。

1.3 对现代体育本体构建的历史意义

纵观近代中国体育的本体构建历程,经历了由本土客观存在的处于“非显学”地位的综合性“养生之道”与以西方自然科学为基础处于“显学”地位的“游戏性”文化相互“化合”的过程。从社会各阶层推动中国体育思想史演进进程来看,深受马克思主义思想传播深刻影响并代表广大无产阶级利益的党早期领导人群体极大地推动了中国体育本体构建的现代进程。其主要影响体现在:其一,拓展了体育的独立性文化发展空间;其二,推动中国体育跨越了“中西之别”的主体性认知误区;其三,将“尚武精神”与“爱国主义”为代表的中国文化要素融入到了体育本体的构建之中,奠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体育发展道路的文化精神。

首先,在继承马克思主义体育观“实现人的全面发展”[24]的基础上,党早期领导人通过对现代体育本体的构建与本体要素的确认,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体育在中国社会文化结构中的长期“积弱”的态势,并在较大程度上拓展了体育的独立文化形态发展空间。从中国文化结构来看,中国体育的发育程度并没有西方近代体育那般“成熟”——“中国体育未能成熟,仅处于一种‘准体育’的状态”[25]。其作为一种文化的独立性,被深层地隐藏于“健身、养生、军事、教育、伦理等”[16]2文化形式的外衣之下。党早期领导人群体普遍重视体育作为“建立中华民族新文化”的主体性作用,主张在继承自身体育文化养料的同时,吸收外国先进体育文化,以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创造性地发展了新民主主义体育思想[26]3。换言之,新民主主义体育思想的文化主体性意义在于为体育创造出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空间,从根本上解决了体育文化发展的独立性问题,并使体育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能直接参与推动社会结构变革的发展空间向度。

其次,党早期领导人群体对体育主体性的把握——对何为体育的回应与解答,促使体育跨越了“中西之别”。通过对“人的全面发展”的文化主体存在目标的确立,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体育“土洋之争”的文化主体性争辩。“体育”作为外来词汇,在引进与发展的整个过程中均面临着中西体育“领导地位,优势指导思想”[27]5的争论。党早期领导人群体考察中外体育文化时,展现出一种超越“冲突论”意义的发展权利观,极具包容性。其将对中外体育之别上升至体育本体存在的终极意义——“有规则、有次序的养生之道”[12],以此来实现对中西体育本质认知的统一,而不是仅拘泥于因体育要素或形式的中外差异所造成的表面性冲突。某种程度而言,中国新民主主义体育思想与实践适应中国社会发展的核心奥义在于[26]2以一种继承与发展本土体育文化同时又对西方体育文化主动吸收的兼容并包方式,完成了体育本体性文化构建。

再次,中华文化基本精神中的“尚武精神”与“爱国主义”构成党早期领导人群体构建现代体育本体要素的内在思想遵循[28]。换言之,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的爱国主义与尚武精神为党早期领导人奠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体育发展道路注入了精神动力。正是由于党早期领导人对尚武精神与爱国主义精神的深层激发,体育在与国家与民族的关系互动中才实现了对“西方身体历史建构经验”[29]的超越,并为后续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体育发展道路确立精神基石。整体而言,党早期领导人对体育本体的现代性构建在确立体育作为社会主义新文化主体性的同时,亦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体育发展道路的实践锚定了准确的方向。

2 党早期领导人体育思想“认知论”生成:对“体育价值”的判断

认知论的根本问题是主观和客观、认知和实践的相互关系问题[30],即在从影响行为的环境中的事物认知、理解与阐释中,推进对具体事物的价值判断[31]。故此,在党的初创期及大革命时期对体育功能和作用的准确把握[32],折射出了党早期领导人对“体育价值”的认知理性,笔者尝试从体育与个体、群体及国家的关系互动中呈现党早期领导人“认知论”意义上的体育价值判断。

2.1 体育的个体生物学价值考察:身心皆适

“身心皆适”是党早期领导人对体育之于个体在生物学价值层面的准确认知。完成体育客体对人的主体性功能的探析,是建立正确体育价值判断的基础性前提。近代以来,对体育认知的实际却在较大程度上模糊了对体育价值的判断,原因在于体育起源的多样性学说及伴随人类社会的长久性,赋予了体育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与不同社会结构中发挥价值与功能的多样性认知。党早期领导人在辩证唯物主义哲学的指引下,深知对体育生物学功能的解析是建立对体育正确价值认知的首要途径。故此,党的早期领导人较为普遍地重视对体育之于社会个体价值与功能的考察。

首先,对身体与心理的双重强健,是党早期领导人考察体育个体价值与功能的核心维度。早在建党之前,毛泽东即在《体育之研究》的“体育之效”章节中指出了体育对个体功效的起点为“强筋骨也”,并进一步论述“至于强筋骨,因而增知识,因而调情感,因而强意志”[12]。由此可见,毛泽东认为体育对个体的功效在于实现“身心皆适”——“养乎吾生、乐乎吾心”[12]。毛泽东从“新陈代谢”的角度,辩证地分析了体育对身体强弱的改善关系,并引据中外,实现了对体育“身心皆适”功效的论证。李大钊在关心劳工的体育娱乐问题时指出“人体的健全”在于身体和精神保持平均的调剂的发展,体育(游戏、游玩、娱乐等)可以恢复身体的健康与精神的畅旺[33]。在陈独秀所主张的“兽性主义”思想中,则将“体魄强健、力抗自然”的身体强健与“意志顽狠、善斗不屈”的顽强意志[27]182视为体育对青年群体锻炼的核心功效。

其次,除了从身心考察体育的生物学功效之外,防卫与卫生也成为党早期领导人关注体育价值的重要维度。杨贤江在《青年对体育的自觉》中认为“使感觉灵敏,姿势优美,筋肉发达,内脏完整,动作敏捷,精神充实,使成为强健而美的体格和体质”[20]841-848,不仅表明对“心灵和肉体平均发达”的作用,也阐释了体育防卫与卫生健康的功效。恽代英尤为重视“生理卫生学之教授”,指出“欲发达身体之某部位,须先知此部之生理状态”“生理卫生乃人身最有关系之学科”[22]380-384。整体而言,得益于党早期领导人对体育之于社会个体功能的科学性系统考察,加速了整个社会对体育功能的认知冲破传统思想观念束缚的进程。此对体育功能的客观性认知,为党的后续体育实践的有效开展奠定了价值判断基础。

2.2 体育的群体社会学价值锚定:体育为人民

“体育为人民”是党早期领导人对体育之于群体的社会学价值认识的一贯定位。体育活动开展的群体性特质促使党早期领导人对体育群体价值进行了探索与考察。党早期领导人在讨论体育与社会群体关系互动时,将体育的人民性放到首要地位,确立了“体育为人民”的体育社会价值思想,直接表现为从社会主义革命理论方面对体育在社会生活与社会改革中的地位和作用做出了正确认识——关心普通群众,特别是劳苦大众的体育,是中国共产党人提倡体育运动的出发点[34]3-11。

首先,对普通民众体育的关注,构成早期领导人审视体育社会价值的出发点——体育是人的全面发展之本,人的全面发展是实现社会理想之本[35]。曾资助毛泽东创办文化书社的革命教育家朱剑凡,在涉及体育社会价值阐释时,指出社会的进化要使人人享受文明的幸福,积攒起来则为一个文明的社会,而经过军国民体育训练的人,形成的是“战争与不生产”思想,是与社会文明相悖的[22]389,由此可见体育是构建群体社会幸福理想的基础。青少年时期的毛泽东在对体育社会价值认知方面已经流露出“体育为人民”的思想观念,即主张应充分发挥体育对群体的思想教育功能[36]。在体育社会价值产生的机理上,毛泽东认为强民而后强国,体育功能先直接作用于个体后间接作用于社会——体育为人的健康服务,进而为经济与政治服务[35]。换言之,毛泽东对体育社会价值的诠释是建立在体育之于个体的全面发展的逻辑基础之上的,全面发展的个体必然会推动社会理想有效达成。在对体育的提倡过程中,陈独秀、恽代英、杨贤江、邓中夏等早期领导人均十分重视对体育的普及性及广泛参与的提倡,并通过对“选手制”“过度强调竞争的锦标制(激烈运动)”“贵族体育”的反对,来提倡体育的全民普及性。整体而言,党的早期领导人群体均视体育为“改造社会”的重要教育手段[34]12。

其次,关心普通民众体育,确立体育为民的体育社会价值,体现了党早期领导人对马列主义的思想继承与发展。接受马列主义并承担着思想文化先锋角色的党早期领导人,深刻地意识到“体育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一部分,资本主义制度是摧残工人健康、剥夺工人参加体育活动的社会根源”[11]1。面对无比复杂的革命形势,在国人意识尚未警醒的背景下,将体育社会价值定位于“体育为民”的思想,是对当时社会发展形势的准确研判。在具体实践路径选择方面,依靠体育来唤醒普通民众的民族意识和民主意识;依靠体育来组织群众和团结群众,为革命战争和现代国家构建凝练力量,体现党对体育社会价值与功能的准确把握[37]。综上所述,从整体上充分说明了党早期领导人对体育的社会价值——“体育为人民”的深刻而准确的认知。

2.3 体育的国家政治学价值生成:动以卫国

“动以卫国”是党早期领导人对体育之于国家政治价值认知的准确时代定位。近代中国面临着亟需实现现代民族国家构建的政治使命[38]。面对国家构建的紧迫性,军事的决定性作用凸显。以“洋务派”与“资产阶级”等为代表的社会群体,借体育实现强军目标,追求对国家政体的激进构建,一定程度上强行扭曲了体育的本义。党早期领导人并未选择以体育代替军事的激进性国家构建道路,而是选择立足于体育本义,结合时代现实,以理性的渐进性发展的方式指引着中国体育的正确发展方向。

从早期以陈独秀为代表提倡的“军国民体育”激进主张向“动以卫国”的理性思想转变,体现了党早期领导人对体育政治功能认知的准确把握。“动以卫国”虽然是党早期领导人对体育政治功能在国家构建中的宏观价值定位,但其同时主张“动以卫国”的政治价值实践是以人的身心发展为基本前提的。毛泽东在论述体育的功效时指出“何贵乎此有道之动邪? 动以营生也,此浅言之也;动以卫国也此大言也。皆非本义”[12]。在此毛泽东虽明确了体育具有在生物层面养护社会个体身体健康的功效,在国家政治层面具有保家卫国的功效,但与此同时也指明除了以上两种价值(功效),其他均非体育的本义。体育的本义在于“盖养乎于吾生乐乎于吾心而已”——兼顾养护身体与调节心理。由此可见,毛泽东对体育本质价值的认知是建立在“身心并完”基础之上的。在《体育之研究》的开篇,也暗含“国力苶弱”与“武风不振”及“民族之体质,日趋轻量细”之间存在着内在的必然联系。毛泽东以上观点均表明体育在国家层面具有极其重要的政治意义,但体育政治价值的实现有赖于其本质功能有效发挥这一基本前提。故而过分强调体育的政治价值实践,易将体育与军事混为一谈,进而造成“军国民式体育”,必然会丢失体育之本义,造成对人发展的戕害。新文化运动后的陈独秀也对“军国民体育”作出了批判,恽代英、杨贤江等人也从学校体育、三育并重、反对军阀体育、反对锦标主义等诸多方面对军国民体育进行了多重的批判。

某种层面而言,不管是洋务派的“兵式体育”,还是后续的“军国民体育”,亦或由军政人士直接推动的“新武术运动”等,均是建立在以模糊体育与军事间的界限,尝试以体育代替军事,进而直接推动以军事促成国家构建的政治使命逻辑之上的,其结果必然是深受“误以军事为体育”[39]为代表的强烈工具理性观念的毒害。从结果来看,“兵式体育”“军国民体育”及“新武术运动”的失败,均表明了体育的政治价值实践与表达不能背离体育本义,更不能模糊体育与军事两者间存在的本质性差异。脱离体育对人“身心并完”的本质价值,而片面地追求体育的非本质价值与功能,必然会扭曲体育。换言之,体育的政治价值实现具有条件性。历史经验也证明立足于人的全面发展的体育活动开展,必然会在体质、知识、爱国意识、军事训练及竞技体育的为国争光等诸多方面深层推进国家构建及国族构建,诚如杨贤江所表述的“报复主义的‘体育’原不足取,但防卫主义的体育是不能少的”[20]745。

3 党早期领导人体育思想“方法论”选择:对“体育发展”的实践

面对如何发展体育这一实践命题,党早期领导人所采取的体育“方法论”选择,在以中央苏区及陕甘宁边区为代表的红色体育文化实践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一定程度而言,党早期领导人对体育的“方法论”选择奠定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体育发展道路的基石。总结党早期领导人的体育思想“方法论”精髓,在于以“人民为中心”体育发展思想的确立、以“国族构建”为目标的体育革命的实践和以“科学发展”为理念的体育发展路径的探索。

3.1 以“人民为中心”体育思想底色的铸造

党早期领导人对以“人民为中心”的体育思想的确立与实践,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体育铸造了最为本质的思想底色。在形成对体育本体及体育价值的理性认知后,对全民体育权利的争取与保障及对全民体育活动的普及与开展,构成党早期领导人践行以“人民为中心”的体育思想的核心维度。党早期领导人实现了将革命实践中政治平等权利向体育领域的延伸与推进。体育权利平等获得了思想保障,而党对全民体育活动的普及与开展则标志着体育权利平等的真正实现。

首先,对全民体育权利的争取与保障,从根本上赋予了人人参与体育的平等权利。毛泽东在总结革命的中心任务时指出,革命的本质在于对民主的争取。显然,确保无差别的个体体育参与权必然是争取民主的一部分[40]。以恽代英为代表的党早期领导人便积极推动“人人权利平等”的理想信念在体育领域内的实践,如通过对“贵族式军阀式体育制度”的激烈批判来推行体育权利平等的主张[41]。党早期领导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西方体育的阶级性、贵族性,故而积极主张“平均体育权利”。恽代英对体育权利的不平等问题作出了激烈的批判:“牺牲全校青年之体育权利,以供养几个贵族式、军阀式的选手。这是何等的不平,何等亟待改革的事呢!”[22]3921933年,共产党人在《青年实话》上解析了体育权利不平等的原因和危害,“由于社会的不平等,致使工农群众被剥夺了真正的体育训练的一切可能和权力”[42],其伴随的结果就是生产水平的低落和体质的退化,体现出了党早期领导人群体对体育平等权利的重视。党在体育实践中,将体育纳入党的政策文件中,极大地推进了体育权利保障的法制化进程。从1932年开始,体育作为苏区文化建设重要组成部分的地位被《苏区团第一次代表大会政治决议案》所确立,其强调在广大青年工农群众中进行普遍的军事教育和体育运动[43]30。1933年5月至1934年9月苏区体育法规不断健全,《各种赤色体育规则》《俱乐部的组织和工作纲要》《俱乐部纲要》等一批保障全民体育参与权利的政策和文件被陆续印发。

其次,全民体育活动的普及与开展真正标志着共产党人对平等体育权利的真正实践。随着革命队伍的不断发展,中央苏区的体育活动及陕甘宁边区的体育实践成为党践行“人民为中心”体育思想的主战场。根据曾飙教授的统计,1929—1934年间发生在苏区的体育大事件高达161 起,颁布的体育指示及政策高达22 项之多[44]12-33。1932年,中央苏区苏维埃政府明确指出体育运动应在工农群众中开展,发动群众去做各种运动[45]22。由此可见,经过党早期领导人孕育的体育思想与实践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不仅赋予了每个人具有平等的参与体育的权利,更是通过大量的体育实践与组织极大地保证了体育平等权利的最大实现。

3.2 以“国族构建”为目标的体育革命实践

从世界范围观之,民族国家是自17世纪以来在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诸多领域“具有共同命运的民族共同体”[46],又称为“国家民族”,简称“国族”。国族出现的意义在于对国家整合力的强化——提升国家凝聚力,强化社会资源的动员能力和集中能力,增强政治和经济效率,实现统一国民文化的凝聚[47]。从国族的角度来说,中华民族遭受近代屈辱的历史根源,在于近代中国尚未完成对现代民族国家的构建,即没有建立起统一民族国家政权。一定程度而言,党早期领导人所奠基的将体育的发展有机地整合于中华民族现代“国族构建”的宏观目标之中的体育革命实践道路,为国家及体育事业的后续发展注入了强大动力,即在实施人的全面教育中,在国民的国家和民族意识强化中,在军事训练与革命斗争中,实现了对现代国族构建的宏伟目标。“国族构建”具有两层含义,一为国家政治体制制度的构建,二为共同民族文化的国家认同的构建[48]。得益于党的早期领导人对体育“本体论”层面真义的客观考察,及对体育“认知论”层面价值多维的全面审视,党在体育参与“国族构建”的实践中表现出立足体育本义、兼顾体育价值在政治体制建设与文化建设的均衡性作用发挥的特征。

首先,推行立足于体育本义的教育,从文化建设上渐进性地推进“国族构建”的目标,主要表现为党早期领导人对体育教育的提倡始终立足于人的全面发展。苏区体育教育的开展始终秉持以培养社会主义所需要的新人为出发点,从而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以“军国民体育”为代表的功利性体育教育方针划清了界限[43]44。如在苏区的列宁小学、中国工农红军大学、苏维埃大学、马克思主义大学、红军卫生学校、列宁师范学校、女子职业学校等各级学校中,体育均成为教学的重要内容。虽然此间的体育活动呈现出了与军事训练相结合的特征,但其目标并未背离“体格健康”[49]的体育真义——“使儿童的身体和头脑得到健全的发展,使青年的个性、智力和体格得到健全的发展”[50]175。

其次,在推动全民性的体育实践中,激发民族意识与爱国情怀。党的领导人视民族意识和爱国情怀为民族文化认同国家构建的核心内容。在南开时的周恩来就深刻地意识到“要救国必须有健康的身体”[51],朱德的体育思想精髓也在于将“体育与强身、卫国结合在一起”[50]273。从历史来看,体育始终是党进行文化建设的重要内容之一,其目的并不是仅仅在于以体育为手段直接推动国家政体的“国族构建”,而是兼顾了体育对国家民族文化认同的构建。

再次,强调体育为提升军事训练效果的手段,讲求“体育与军事训练相结合”,进而有效推动革命进程,是党以体育推进“国族构建”国家政治体制建设的重要举措。特别值得指出的是,于重视体育在军事训练中的作用发挥的同时,党早期领导人群体并未将体育与军事训练“混为一谈”,而是准确地把握着两者的边界,进而与以往的军事体育思想划清了界限,体现出党早期领导人对体育与军事训练两者本质差异的准确认知,及对体育与军事两者关系的正确处理。如朱德将开展体育活动视为增强军队战斗力的措施,强调“要培养健全的体魄,把自己锻炼成结实的一代,来肩负抗战救国的艰巨事业”[52];贺龙主张“体育运动军事化”,把体育锻炼列为军事训练重要科目[53]6;陈毅经常讲“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加强体育锻炼是本钱的本钱”[53]34。由此可见,党在军队开展体育活动的实践中贯彻了明确的军事体育思想——增强体质,提高战斗力,活跃部队文化,增进革命友谊[45]71。

3.3 以“科学发展”为理念的体育路径探索

以“科学发展”的理念引领体育事业的发展,不仅是党发展体育事业的一贯传统,亦是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体育事业不断发展的动力之源。就体育思想史领域而言,对“科学发展”的追求是维系我国体育思想领域统一与争鸣并存格局的前提和宗旨[54]。需要指出的是,不同历史时期的体育“科学发展”理念其具体含义也不尽相同,但其共同特征体现为对体育与社会发展间关系的合理有效调节。此也是党领导我国体育事业不断实现突破的历史经验总结。显然,党早期领导人的体育思想与实践,对不同历史时期体育“科学发展”理念的形成与推动起到了重要的基奠作用。如早在新文化运动前夕,毛泽东就明确地表露出要以“科学发展”来开展体育运动的思想理念——“凡科学皆宜引起多方之兴味,而于运动尤然”[12],其意义不仅是提倡以科学的观念看待体育运动,更是赋予了体育的科学属性,为党的体育事业奠定了科学发展的理念基础。

“科学发展”的理念为破解近现代中国体育发展困境指明了方向性。首先,党早期领导人的体育思想与实践给出了中西体育文化交融方案。不管是西方的体育运动形式,还是东方的传统体育形式,其本质均为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党早期领导人对体育内容的主张是兼容并蓄的。在陕甘宁边区的学校、体育俱乐部、军政训练场等场所,开展的活动既有篮球、排球、足球、跳高、跳远、体操等西方体育项目,也有中国传统的武术、举石锁、秋千、拔河、毽子、跳绳、赛马等项目[45]60。其次,科学的竞赛训练组织为体育事业的发展奠定了组织体系的保障,并为我国体育发展奠定了群众性基础,最终确立了“普及与提高相结合”的群众体育发展策略。如贺龙等在1940年的《体育训令》中指出:“体育运动要在普及的基础上提高,经常组织比赛和表演,选拔出优秀的选手再出去指导普及。”[53]21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谈话》正式地将“普及与提高相结合”的发展策略确立为根据地的体育发展方针[55]。此外,重视对体育专门人才的培养也为中国体育事业的后续快速发展奠定了人才基础。如延安大学体育系、边区脱产体育训练班、中国女子大学体育培训班、延安游泳班等对体育专门人才的培养尝试,为从更为专门、科学的角度推进我国体育教育师资水平、竞赛水平、训练组织与竞赛水平等的提高奠定了基础[45]43-50。整体而言,随着革命事业的不断进步,体育事业发展也呈现出了日趋复杂的一面,而在党的“科学发展”理念这一思想“活水”指引下,我国体育事业发展日渐向体育强国之路进发。

4 结语

体育这一标志人类文明程度的文化方式,在党的成立初期便走近了党的视野。党早期领导人群体的体育思想探索和实践,为党领导体育事业走向辉煌聚积起了巨大的“思想势能”,为我国体育强国之路的实现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与道路自信。笔者尝试从“本体论”“认知论”及“方法论”层面探析并呈现党早期领导人关于“体育本质”“体育价值”及“体育实践”的思想主张,其意义在于强化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体育道路的认知理论深度,进而为坚定我国体育文化发展的道路自信提供理论助力。

概而言之,在本体论层面,党早期领导人的体育思想和实践继承并发展了马克思体育思想,并实现了对本土体育要素与精神的整合,完成了体育是促进人全面发展手段的主体性构建。在认知论层面,党早期领导人的体育思想和实践析出并呈现出了体育之于个人的生物学价值为“身心皆适”;体育之于群体的社会价值为“体育为民”;体育之于国家的政治价值为“动以卫国”。在方法论层面,党早期领导人的体育思想与实践的精髓,在于对以“人民为中心”的体育思想底色的铸造;对以“国族构建”为目标的体育革命的实践;对以“科学发展”为理念的体育道路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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