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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西北边镇与沙州归义军使团关系问题

2022-11-22何美峰陆莎莎

中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2年1期
关键词:使团凉州

何美峰, 陆莎莎

(1. 南京师范大学 历史系, 江苏 南京 210023; 2. 桂林电子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广西 桂林 541004)

唐大中二年(848年), 敦煌大族张议潮率蕃汉民众起事, 逐吐蕃于沙州, 并遣使表奏长安, 述来归之意。 沙州与唐中央之间隔绝几十年后的往来交流序幕由此揭开。 因西北边镇为沙州使团入奏经行的重要站点, 两者之间常围绕各类问题进行交流, 故敦煌文书和传世文献对双方关系内容的记载较多, 这也引发了学者们的关注与讨论。 杨宝玉、 吴丽娱在沙州与西北边镇关系问题上耕耘多年, 成果丰富。 两位先生以敦煌文书考证为主, 佐以史志材料, 论证并提出唐大中二年(848年)沙州首次遣使的使团“得到了天德军的帮助”等诸多创见。[1]10郑炳林、 郑怡楠所出《敦煌碑铭赞辑释》(增订本)一书, 在对涉及沙州归义军与西北边镇内容的多份碑铭材料的辑释中, 数次提到“朔方灵州阻勒沙州使团”一事。[2]李军连发数文讨论晚唐政府经营河西东部地区诸问题, 特别是对唐中央与归义军之间就经营凉州引发的利益问题进行申说, 揭示了边镇阻勒沙州使团的缘由。[3]赵贞多年来关注灵州道的有关问题, 其中就大中年间沙州使团与天德军之关系, 朔方韩氏经营灵州道对归义军使团的支持等方面作了分析。[4]以上所举诸先生的研究, 填补了学界对西北边镇与沙州使团关系问题的认识。

学界鲜有学者从西北边镇接待沙州来使的具体举措去探讨双方的关系, 也少有学者结合晚唐归义军政权发展的几个重要阶段去揭示双方关系的特征。 故笔者拟对以上方面作一申说, 提出看法, 不当之处, 请方家指正。

1 一般时期西北边镇与沙州使团的关系

1.1 归义军政权建立之前的双方关系

前述张议潮虽于唐大中二年(848年)率众起事后, 便派遣使团前往长安献表报捷, 但归义军政权的建立, 却要等到大中五年(851年)。 史载是年十一月, 唐于“沙州置归义军, 以张义潮为节度使”[5]630。 在政权建立之前, 沙州实派遣了多批使团前往中原。 如由S.6161+S.3329+S.11564+S.6973+P.2762缀合的敦煌文书《敕河西节度兵部尚书张公德政之碑》记载的高进达使团:“沙州既破吐蕃, 大中二年, 遂差押牙高进达等, 驰表函入长安城, 已(以)献天子。”[2]155因为此时甘州、 肃州、 凉州等地仍被吐蕃势力所占, 故高进达使团一行只能绕行东北到达唐边镇天德军。 《新唐书》记载了这一情况:沙州张议潮遣使来降, “以部校十辈皆操挺, 内表其中, 东北走天德城, 防御使李丕以闻”[6]6107-6108。 又敦煌文书P.2748v《天德军奏状》也有相关记载:“大中四年七月廿日天德……已下七人至, 忽奉……赐臣金帛锦彩……蒙荣赐, 荷泽承……诚欢诚惧, 顿首……当回, 发使细人挟……拟接掠, 所以淹……等七人于灵州……猎吐浑不知委……不敢说实情, 住……知不达……六人奉河西地图……上, 今谨遣定远(后缺)。”[2]391

从上述史料及文书看, 高进达一行为沙州与中原隔绝数十年后到访天德军的首批使团。 那么, 边镇天德军采取了何种措施安排应对尚未与唐中央建立联系及隶属关系的使团一行?(1)据黎虎研究统计, 边镇的对外职能达到数十种之多, 而边镇之下的州县竟需承担六大类、 二十一小类的职责, 包含入境核验、 接待来使、 护送进京、 礼送返国、 程粮供应等。 参见黎虎《汉唐外交制度史》, 兰州大学出版社, 1998年, 412-494页。 此时的沙州使团尚未与唐中央建立联系及隶属关系, 因此, 天德军一般按照王朝接待藩属政权使团的有关规定接待沙州来使。 文中的“□”代表文中缺失的文字。从上引《天德军奏状》中“六人奉河西地图”及《新唐书》中的“防御使李丕以闻”两条材料看, 李丕定向沙州使团详细了解了张议潮起事经过及使团入奏的情况、 目的等, 因为李丕在所上表章中必须向唐中央报告沙州发生的具体情况, 这是边镇对外职责的重要内容之一。 对于这一职责, 史书相关记载颇多, 试举例如下。 《新唐书》卷二一八《沙陀》载: 元和年间, 吐蕃追寇沙陀, 首领朱邪执宜携余众千余人献款灵州, “节度使范希朝以闻”[6]6155。 此中的灵州节度使范希朝从沙陀首领朱邪执宜口中得知吐蕃追寇沙陀的情况, 并将此情况及沙陀献款报告给唐中央。 由上可见, 天德军对沙州来使的处置方法与灵州对沙陀等藩属政权来归的处置方法是一致的。 另可以看到的是, 天德军为沙州使团顺利入朝提供了护送支持。 其原因诚如学者所论高进达使团一行“人员既少, 规格要低, 当然难以自行到朝”[1]10。 另外, 天德军李丕必须前往中央奏报沙州来使的消息, 沙州使团便可附天德军等使者而行, 一可解决行程中食宿供应之难题, 二则在天德军使者的带领下, 择取要路迅速到达长安, 完成出使使命。

另一使团则为张议潭一行人。 《唐会要》卷七一“州县改置下”陇右道沙州条记: 大中五年(851年), “刺史张义潮遣兄义潭, 将天宝陇西道图经、 户籍来献, 举州归顺”[7]1502。 张议潭一行入京时, 尽管甘、 肃两州已被克复, 但凉州仍被吐蕃占据, 故其也只能绕行东北的天德军。 杏雨书屋藏敦煌本《驿程记》记载了相关情况, 其内容据陈涛先生所录如下:

1.□至谷南口宿十七日

2.□至西受降城宿十九日西城歇

3.廿日发至四曲堡下宿廿一日发至吴怀堡宿廿三日发

4.至天德军城南馆宿廿四日天德打球设沙州专使至九

5.月三日发天德发至麦泊食宿四日发至曲河宿五日发……(下略)[8]

从《驿程记》中的“廿四日天德打球设沙州专使至九月三日发”一语看, 沙州使团一行到达天德军后, 曾在此停留十余天。 期间, 天德军以“打球”等娱乐项目招待沙州使团, 说明该边镇对沙州来使十分重视。 因为在多数情况下, “打球”(敦煌文书中常为“打马毬”“马毬”“打毬”等)这一项目常为接待重要使者或举办重要活动而设, 如P.3773号卷子背面《凡节度使新授旌节仪》有“天使上亭子, 排比……就毯场断一……”[9]9。 暨远志释道:“朝廷任命节度使时, 天使押节到界, 新受命的节度使带领仪仗队出城迎候, 然后奏乐迎入城中, 到毯场, 宣谕诏命, 颁交旌节。”[10]天使为归义军政权所接待的最重要的使者, 其前来宣节, 受到归义军政权最高礼遇, 故很可能在宣付使节完毕后, 为其设打马毬活动。 由此可证, 张议潭一行也受到天德军的较高礼遇。 另从“天德发至麦泊食宿”看, 沙州使团一行进入天德军辖境后, 其食宿供应, 皆由地方解决, 说明边镇负有向过往使团提供食宿之责。 另一份名为S.5713《惠广等谢过境供给状等三件》的文书, 亦揭示地方负有接待使团的职责。 该文书载:“(前缺)谢外客到军州供给。 惠广等庸贱, 奉本使驱驰, 幸过贵土, 伏蒙沿路管界州镇特赐供给倍常。 惠广等下情无任感恩惶惧。”[11]43文书内容有“奉本使驱驰”一语, 且该文书出自敦煌, 笔者推断本使可能为归义军某位节度使, 惠广等一行可能为沙州所遣使团。 该状文呈给某位地方官, 主要感谢其管界内各州镇为使团一行提供食宿。

综上来看, 归义军政权建立之前, 天德军等边镇与沙州来使之间的关系围绕着表奏中央关于使团的情况, 为使团提供安全护卫、 供给食宿并为其专设娱乐活动等内容。 尽管这些内容为天德军等边镇的对外职守, 但能感受其对沙州来使的重视与积极应对。 沙州使团在天德军停留十余日, 并参与打马毬活动, 也说明双方关系友好融洽。

1.2 张淮深执掌归义军政权后的双方关系

自咸通八年(867年)张议潮入质长安后, 归义军政权进入了张淮深时代。 不过, 张淮深执政后, 并未立即获得唐中央授予的旌节, 故在其后的 20年时间里, 张淮深多次遣使, 积极请节。 在这一时期内, 河西交通已畅通, 沙州使团得以经凉州、 灵州入奏长安。 那么, 这一时期的边镇灵州与归义军使团的关系如何?从敦煌文书看, 双方关系是正常的、 平稳的, 灵州严格按照唐中央对外关系的有关规定应对沙州来使。 具体如下:

其一, 按要求留置部分使团成员于灵州。 敦煌文书P.3547《上都进奏院状》中的内容可资证实。 该状文记有沙州贺正使节一行共29人, 其中“一十三人到院安下……一十六人灵州勒住”一语[12]367-369, 明确指出使团成员近一半入京, 另有一半留于朔方灵州客馆。 有学者据此提出“沙州使人经常被朔方节度使阻勒”的看法。 笔者认为此论可商榷。 因为这种安置部分使团成员于边镇的做法, 是有明文规定和根据的。 《新唐书》卷四八《百官三》明确指出:“海外诸蕃朝贺进贡使有下从, 留其半于境; 繇海路朝者, 广州择首领一人、 左右二人入朝。”[6]1257尽管此条文针对的是海外诸蕃, 但从西北边镇的实际操作看, 完全适用于沙州归义军。

值得注意的是, 为何归义军建立之前的使团成员均可进京入奏?此后的使团则需留置一部分?笔者认为这种做法有对安全问题的考虑, 但更重要的是为体现唐王朝对献捷归降使团的重视。 如贞元时, 韦皋为剑南西川节度使, 当时南诏尚依附于吐蕃, 不久南诏首领异牟寻决策摆脱吐蕃而投唐, 并派使到成都, 赠韦皋黄金、 丹砂等物, 于是“皋护送使者京师”[6]6273。 韦皋护送南诏使者入京, 当是对南诏弃蕃归顺的重视, 故使团成员得以全部进京。 元和十三年(818年)以后, 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此年唐王朝颁了一道敕旨曰:“今后入回鹘吐蕃南诏使, 所奏随从不得过三十人, 新罗使不得过二十人……。”[7]1737毫无疑问, 这是对南诏使者进京员额做了限定。 这一情况与归义军使团相似。 由此, 在藩属政权与中原王朝建立稳固的往来关系后, 或藩属政权频繁遣使入奏时, 唐中央一般要求留置部分使团成员于边镇客馆。

其二, 护送沙州使团往返。 敦煌文书S.1156《沙州进奏院上本使状》记载光启三年(887年)沙州三般使团前往唐僖宗临时所在地兴元、 凤翔求节的经过, 其中亦有揭示西北边镇肩负护送沙州使团之责的内容。 状文记沙州归义军论节使者张文彻、 王忠忠、 范欺忠、 段意意等人在求节受阻后, 言:“路次危险, 不用论节, 且领取回诏, 随韩相公兵马相逐归去, 平善得达沙州, 岂不是好事者。”[12]370-373此中的“韩相公”, 崔星、 王东、 赵贞等先生均指朔方灵州节度使, 认为该节度使具有护送使团往来, 保障灵州道安全之责。[13]“路次危险”一语则反映灵州道常有党项、 羌等势力出没、 剽掠, 对于势单力薄的沙州使团来说, 实难凭借自身力量顺利通过, 故需朔方灵州兵马的护送。 从使者张文彻后来担任金山国宰相一职情况看[12]492, 这批使团当在朔方灵州兵马的护送下, 顺利通过危险路段, 西返沙州。

灵州按照边镇对外职责的要求接待沙州使团, 护送使者, 并按王朝处置藩属政权来使的有关规定留置沙州部分使团成员, 为其提供数月之久的食宿, 且未对沙州使团行阻扰之举, 说明张淮深执掌归义军政权后, 灵州等边镇与沙州来使的关系是正常、 和洽的。

2 张议潮入质长安后的双方关系

在特殊时期, 西北边镇也会以“利益”作为处置沙州来使的原则, 这主要体现在双方围绕经营凉州引发的利益问题上, 而这一问题的爆发, 或为张议潮于咸通八年(867年)入质长安事件, 以致此后的一段时间里, 常出现凉州、 灵州阻勒沙州使者的情况。 涉及这方面的敦煌文书有S.4622v《百姓高盈信状》, 据杨宝玉所录内容称:“右盈信家兄先随从空(司)徒东行, 司徒归阙后, 落在嗢末。 经数年间, 信息不通。 又先寅年闻达灵州, 咨陈大夫, 蒙随般次东行, 取兄至凉州, 被麹□□勒般次, 却回至玉关, 夺却驼马, 空身到来, 竖立不得。”[1]7从“取兄至凉州, 被麹□□勒般次”一句看, 状文述高盈信东行寻找其兄, 西返至凉州时, 被凉州麹某人阻勒, 高盈信自身回到玉关, 驼马被劫夺, 生存难济。 此外, P.3281v《押衙马通达状(三件)》亦记载押衙马通达奉命护送张议潮家眷前往长安, 被凉州长官卢尚书、 麹中丞阻勒的情况。 该状第一件谓:“押衙马通达……先随司空到京, 遣来凉州, 却送家累。 拟欲入京, 便被卢尚书隔勒不放。 尚书死后, 拟随慕容神护入京, 又被凉州麹中丞约勒不达。”[12]375

以上所举S.4622v、 P.3281v中关于沙州使节受阻于凉州的情况, 时间均集中于张议潮入质长安之后, 背后实则隐含了沙州归义军与唐中央经营凉州的矛盾和利益问题。 咸通二年(861年)“义潮奉凉州来归”[6]6108。 但自此后, 唐中央亦着意经营凉州, 如《新唐书》卷六七《方镇表四》“河西”条载: 咸通四年(863年), 唐“置凉州节度, 领凉、 洮、 西、 鄯、 河、 临六州, 治凉州”[6]1886。 又《新五代史》卷七四《四夷附录三》记载: 唐为经营凉州而“发郓州兵二千五百戍之”[14]1035。 当然, 从咸通二年(861年)至咸通七年(866年), 沙州归义军事实上仍控制着凉州。(2)李军据《宋高僧传》卷六《唐京师西明寺乘恩传》及咸通七年(866年)张议潮进延庆节马等贡品情况, 认为归义军控制凉州至少持续到张议潮入朝前后。 参见李军《晚唐(公元861-907年)凉州相关问题考察——以凉州控制权的转移为中心》, 中国研究, 2006年第4期。不过, 自张议潮于咸通八年(867年)入质长安后, 唐中央渐次掌握了凉州的控制权。 从前举《押衙马通达状》看, 状中记沙州使人马通达被卢尚书、 麹中丞阻勒, 已表明此时的两位凉州长官已非归义军政权的官员, “凉州已不在归义军的控制之下”[15]。 《百姓高盈信状》中的“取兄至凉州, 被麹□□勒般次”一语述高盈信及其兄受阻凉州麹某人, 亦表明凉州控制权已非归义军所有。 另一文书S.530《大唐沙州释门索法律义辩和尚修功德记碑》也揭示有关内容: “前河西节度押衙忠信……奉元戎而归阙, 臣子之礼无亏。 回驾朔方, 被羁孤而日久。”[2]325从“回驾朔方, 被羁孤而日久”一语看, 索忠信曾受阻于朔方灵州。

沙州使节受阻于凉州, 当与凉州形势变化密切相关。 尽管唐中央于张议潮入质之后控制了凉州, 但凉州城内或周边当有沙州势力存在, 影响并威胁到唐对该地的管治, 且张议潮入朝后, 亦有积极经营凉州的意向, 故凉州长官做出羁勒沙州使节的举动。 沙州使节受阻于朔方灵州, 实亦与凉州问题有关。 诚如李军所言, 索忠信被羁灵州“当是因为朔方节度使兼领凉州节度的缘故”[16]。 可以说, 自张议潮入质长安后, 凉州、 灵州即以“利益为上”的原则应对沙州来使, 而这一时期双方的关系呈现紧张趋势。

3 结 语

晚唐时期的西北边镇与沙州归义军使团的关系呈现出两个明显的特征: 其一, 西北边镇基本上按照唐王朝处置藩属政权来使的有关规定应对沙州使团, 如护送使团入京, 为使团提供食宿, 专设娱乐活动等, 双方保持着稳定、 融洽的往来关系。 这一关系存在于归义军政权建立之前及张淮深执政归义军的一段时间里。 其二, 张议潮奉归长安后的一段时间内, 因凉州经营问题, 灵州、 凉州曾一度羁勒沙州使团, 体现出“利益中心”的指导原则, 双方的关系呈现紧张趋势, 但这只是西北边镇与沙州使团之间的一个截面, 在两者关系史中, 并不占主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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