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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史·载道·化人 《剧谈录》的内容和结构特点及其文史观

2022-11-22

关键词:笔记

韩 婷

(安徽大学 历史系, 安徽 合肥 230039)

康骈, 又作康軿, 字驾言, 池州秋浦(今安徽贵池)人, “笃于自修, 善论议”。[1]252据史书记载, 康骈于咸通中曾应进士试, 至乾符五年(878年)登第, 乾符六年(879年)举博学宏词科[2]561, 官至崇文馆校书郎[3]1457。 后避广明战乱退居乡里, 晚年曾以幕僚身份入宣州田頵幕府, 荐授中书舍人。[4]5479其札记体著作《剧谈录》成于乾宁二年(895年), 是康骈保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著作, 其版本有三卷本、 两卷本之别, 历代书目著作归为子部小说类, 视其文学性多于史学性, 但《剧谈录》内容包含大量的历史事实、 社会民情、 名宦轶事、 典故纪闻、 灾异怪谈等, 这些资料不仅可以佐史、 补史之阙, 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而且对文学、 社会学、 宗教学等学科的研究也具有相当的价值。

目前, 学术界对康骈及其《剧谈录》已有关注与成果: 从研究的综合性来看, 南京大学韩晓婵、 淮北师范大学王晶和西南大学胡燕三位硕士, 以《剧谈录》为研究对象, 展开了文学视角的研究。 其中韩晓婵的《〈剧谈〉笺证》对《剧谈录》所录内容中卷上的其中9条和卷下的其中8条合17条有疑义和舛误的内容作了笺证; 王晶的《〈剧谈录〉研究》则探讨了《剧谈录》的文体特征, 认为《剧谈录》是介于笔记体小说与唐传奇之间的特殊文体, 它亦真亦幻的内容及其对于后世的影响, 说明其在小说史上具有特殊地位, 进而将其内容进行了分类并探讨其在叙事、 人物刻画和语言风格上的特点; 胡燕的《〈剧谈录〉研究》突出特色是从心理学角度谈了晚唐士人宗唐与不遇、 入世与出世、 命定思想与怀疑批判、 追慕盛世与感伤当下的多重矛盾心态, 从文学角度谈了《剧谈录》的艺术成就和价值。 另有, 王琳的《〈剧谈录〉的描写艺术》一文从《剧谈录》所载的侠义故事入手, 对其在情节结构、 人物描写和语言艺术方面的描写艺术进行了分类分析。 《〈剧谈录〉及其作者史实考辨》一文则针对历史文献中关于康骈本人的籍贯故里不清、 功名时间不明、 仕途官职参差、 名字用字模糊的现象做了考证, 可作一家之言; 其文对《剧谈录》所载史实内容的考辨相对有限, 集中在对“潘将军失珠”“袁相雪换金县令”“说方士”三条史事的简介和论略。 除此以外, 对《剧谈录》有所涉及的研究, 多将其作为唐代传奇和笔记小说群体的构成者进行群书性、 整体性研究与分析。 由此来看, 目前, 学界对《剧谈录》的已有关注成果相对集中于文学艺术角度, 对其史学价值和功用的探讨尚有可为之处。 从康骈个人的主观著述目的和缘由看, 康骈的《剧谈录》具有著文存史娱情和文以载道的双重文史观念, 康骈在收录内容条目之后夹杂个人看法和观点的夹叙夹议式书写方式更是展现了唐末士人, 尤其是康骈个人的价值取向和处世态度。

1 《剧谈录》的内容特点

《四库全书总目》言其“记天宝以来琐事, 亦间以议论附之, 凡四十条”[5]1210。 按《四库全书总目》认为其记天宝以来之事, 其据当是有二: 其一, 《剧谈录》卷上“刘平见安禄山魑魅”条定之, 然细读该条乃记咸通中道士亦是五经博士卢斝。 卢斝假称生于隋代, 并与天宝时刘平执友修道, 刘平口称自己见过安禄山魑魅, 安禄山乃为邪物所辅。 事涉天宝, 故此《四库全书总目》定其所记之事年代及于天宝。 其二, “广谪仙怨词台州刺史窦弘馀撰”条, 考证窦弘馀撰《谪仙怨》词序于本事有误, 追述本事, 言及明皇马嵬赐死杨贵妃, 悲伤哀婉之余吹笛成曲, 为有司所录, 后将此曲进呈玄宗请名, 玄宗名之《谪仙怨》。 康骈此条叙及唐玄宗并非记唐玄宗事, 其主要为校正窦弘馀之序而追述本事。 实际上, 该书内容反映唐宣宗至唐昭宗年间朝野逸闻, 追述渊源之际, 也常涉及文宗朝事。 据作者自序称, 书成于乾宁二年(895年)。

《剧谈录》的内容量并不大, 但其包含的信息量却是广泛的, 涉及唐末多个领域, 最为突出者是名宦轶事、 典故纪闻、 灾异怪谈之类, 为后世展示了唐末社会的多角度图景。 今本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收录校点本《剧谈录》, 较为精良, 上卷收录20条, 下卷收录22条, 附有逸文4条, 共计46条。 其中有21条内容与高官权贵相关, 此外, 康骈继承了魏晋以来好言鬼怪灵异、 僧道神仙、 方士数术的风气, 全书有18条含有民间信仰或制度性宗教的价值面向, 所余则多与任侠之风、 社会风气奢靡腐败或文坛典故轶事等时事有关。

1.1 重视记载名宦轶事

在内容上, 康骈首先十分注重对名宦轶事的记载。 “李朱崖知白令公”条记载李德裕与白敏中, “宣宗夜召翰林学士”记令狐绹相国, “刘相国宅”记刘瞻相国, “凤翔府举兵讨贼”记郑相国, “曲江”记裴休相国, “元相国谒李贺”记元稹相国等。 耳目所见多为名人, 尤其是对宰相事件的记载, 宰相一言一行关乎政治兴废和社会风貌, 这充分体现了康骈著书关注政治动态的价值取向。 而事涉之人非名人时, 则多关神仙鬼怪之事。 如“狄惟谦请雨”条讲述狄惟谦为晋阳县令时, 属邑大旱, 自祷雨于晋祠数旬无果。 乃邀当地女巫郭天师同入晋祠祷雨, 巫者先后两次祷雨, 言三日、 七日必雨, 且将境内亢旱灾沴归咎于县令无德, 狄惟谦只得引罪, 然至期亦未雨。 巫者愈逃离, 狄惟谦见其所言不中又曾侮辱自己无德致旱, 遂谋击打巫者, 便高喊:“左道女巫, 妖惑日久, 当须毙在兹日, 焉敢言归!”[3]1472于是当众审判巫者, 笞背三十, 投于潭水, 令设席焚香, 合县惊愕, 奔走相告县令打杀天师, 观者如堵。 讨击巫者后, 天降甘霖, 亢旱数月遂解。 该记载反映了唐人在面临干旱时, 常有祈雨的操作, 祈雨的主角包括官吏、 巫觋等, 此事中祈雨后半程审判巫者又继而成为祈雨仪式的一部分。 雨下之后, “士庶数千, 自山顶拥惟谦而下。 州将以杖杀巫者, 初亦怒之, 既而精诚有感, 深加叹异, 与监军发表上闻。 俄有诏书褒奖, 赐钱五十万, 宠赐章服, 为绛隰二州刺史, 所理咸有政声。”[3]1472狄惟谦、 合县士庶、 州将对祈雨、 请巫者祈雨、 以巫者祈雨等一系列变换中的祈雨形式的态度从信巫到杀巫, 从惊愕到簇拥, 从初怒到叹异, 过程中其态度和心理是矛盾复杂的。 康骈对该事的选取摘录, 体现康骈对统治阶级在天人感应理论支撑下的祷雨活动持认可的态度, 对狄惟谦杀祷雨失败巫者的行为持赞许之态的同时, 表达了对巫术方士的所谓法术的怀疑, 并在此条最后附上朝廷敕书对狄惟谦祈雨之事的褒奖之词更说明了康骈在此事上的价值取向。

1.2 掺杂大量灾异怪谈

《剧谈录》充满弥漫性民间信仰的神仙鬼怪、 灾异怪谈。 “刘平见安禄山魑魅”“王鲔活崔相公歌妓”“崔道枢食井鱼”“李生见神物遗酒” 4条带有明显的鬼神观, 言及冥间之事, 反映了唐人对鬼神之说多持信而有之的态度。

“龙待诏相笏丁重相于驸马附”“郭鄩见穷鬼”“裴晋公天津桥遇老人”“道流相夏侯谯公”4条充满前世命定观念, 认为人之前途命运可以预知推算, 其中亦塑造了较多道流术士相面之术。

“韦颛枭鸣”条记载韦颛有才学不中第, 穷困潦倒, 寄居韦光之所, 后韦光中第, 韦颛修贺礼, 坐于堂感慨之余, 忽檐际有鸣枭, 韦颛以为妖禽作怪, 不祥之兆, 恐横罹灾难, 持杖逐之, 俄而榜到, 韦颛登第。 康骈认为:“世以鵩至枭鸣, 不祥之兆。 近观数事, 亦不然乎?昔邓艾枭鸣牙旗, 乃军胜之兆, 张率更闻于庭树, 亦授官之祥。 以此推之, 未必皆为不吉者。”[3]1490他一方面认可符瑞感应之说, 另一方面又对符瑞感应抱有怀疑之态。 “命相日雨雹”条言乾符六年(879年)五月崔沆、 豆卢琢策拜为相之日, 天雨雹大儒鸡卵, 以为不祥之兆, 果在明年大寇攻陷京师, 二相皆及于难。 作者在其后言曰: “天意乎?非人事也!”[3]1491“御史滩”条亦多祥瑞感应之言。 可知, 康骈抱着一种天人感应的灾祥理念来看待人事与时事, 充满弥漫性民间信仰的鬼神观、 命定观与福祸感应的灾祥理论。

1.3 好于关注僧道及相关轶闻

除了命定观、 鬼神一类的中国传统民间信仰以外, 康骈《剧谈录》里充斥着大量僧道及相关轶闻, 体现了唐代三教融合, 宗教繁荣的整体社会背景。

“玉蕊院真人降”“老君庙画”“严使君遇终南山隐者”“说方士”4条反映了唐末士人慕道之风, 在现实离乱的社会背景下, 追求宗教解脱的愿望。 在“说方士”中康骈分别言及方士5人, 其中既有“灵验变通, 诸如此类”的惊异与怀疑, 亦有“深得真道”的赞许。 可见, 康骈对神仙异术得态度尚显暧昧。 “真身”条康骈更是对懿宗咸通十四年(873年)自凤翔迎释迦牟尼中指节骨真身之事不吝笔墨。

都城士庶奔走云集, 自开远门达于岐川, 车马昼夜相属, 饮馔盈溢路衢, 谓之无碍檀施。 至京日, 上与诸王亲御城楼。 坊市以缯彩结为龙凤象马之形, 纸竹作僧佛鬼神之状, 幡花幢盖之属, 罗列二十余里。 间之歌舞管弦, 杂以禁军兵仗。 缁徒梵诵之声, 沸聒天地。 民庶间有嬉笑踊跃者, 有悲怆涕泣者。 身以宝舆舁之, 居于内殿数月……先是, 眞身到城, 每坊十字街以砖垒浮图供养, 妖妄之辈互陈感应。 或云夜中震动, 或云其上放光, 以求化资财, 因此获利者甚众。[3]1496

对懿宗佞佛迎真身事件的记述细致入微, 对迎真身事件带来的社会影响更是谈及颇多, 为我们保留了丰富的直观史料。 康骈在文中夹叙“有好事者密询放光之由, 云以大云母片窥看, 远而望之, 靡不倾信耳”[3]1496, 更是一语戳穿所谓佛放光的显灵事件是人为, 反映出康骈对崇佛的怀疑与反对。 康骈在此条之后附自己读《名僧传》宋文帝与僧人永那跋摩的对话, 用以表明自己对帝王礼佛的理解和应持有的观点和态度, 说明帝王礼佛不在于吃斋念佛、 以身殉物, 而应持道在心, “以四海为家, 万民为子, 出一嘉言, 则士庶咸悦; 布一善政, 则人神以和。 刑清则不夭其命, 役简则无劳其力。 然后辨钟律、 定时令。 钟律辨则风雨调, 号令时则寒暑节。 知百姓之饥, 斯所以就于无饥; 知百姓之寒, 斯所以就于无寒。 如此, 持斋亦大矣, 不杀则众矣, 安在于阙一时之膳, 全一禽之命, 然后乃宏济也?”[3]1497“白傅乘舟”条以白尚书为代表, 表现出唐末士人向往隐逸逃遁, 避世修行的趋向。

1.4 多面展示各阶层人物形象

《剧谈录》内容多见当时社会的任侠风气。 “潘将军失珠”条塑造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 轻盈可飞, 有侠者风范, 为潘将军找回丢失的宝珠。 并告诫王超“便可将还, 勿以财帛为意”, 一改唐末世风日下, 追求名利的叙事背景, 告诫人们减少追求富贵名利之心。 “田膨郎偷玉枕”王敬宏小奴有侠者之风, 助其为文宗皇帝找回禁中所失于阗国献贡之白玉枕, 却不以财帛为目的, 隐逸蜀中。 “管万敌遇壮士”条管万敌逞强使力, 众皆惊愕, 棋逢对手之后, 神力遂消失。 “张季弘逢恶新妇”亦是勇而有力之人, 遇一老媪求助, 言其新妇悖制, 然孔武有力, 制之不可。 张季弘与新妇论理, “新妇拜季宏曰:‘乞押衙不草草, 容新妇分雪: 新妇不敢不承事阿家, 自是大人憎嫌新妇。’ 其媪在傍谓曰:‘汝勿向客前妄有词理!’新妇因言曰, 只如某年日月, 如此事, 岂是新妇不是?每言一事, 引手于季宏所坐石上, 以中指画之, 随手作痕, 深可数寸。 季宏汗落神骇, 但言道理不错。”[3]1483在展现张季弘的形象之外, 新妇形象亦跃然纸上, 同时, 将唐代婆媳关系和女性形象展现无疑, 一改将妇女塑造为温顺贤良的柔弱形象, 将其塑造为敢于反抗、 敢于直面强权的侠者风范。

书中还描绘复杂多样的女性形象。 康骈在《剧谈录》“潘将军失珠”塑造了轻盈可飞的侠女形象, “张季弘逢恶新妇”塑造了新妇这样的不畏强暴、 孔武有力的新女性, “老君庙画”塑造了投入道观的女冠群体, “狄惟谦请雨”塑造了女巫的形象, “孟才人善歌”塑造了武宗孟才人的忠贞烈女形象。

此外, 该书内容中还多涉及长安城中的古迹, 如唐昌观、 老君庙、 慈恩寺、 含元殿、 刘相国宅、 李德裕宅、 曲江亭等, 都为后世了解唐代社会风貌提供了重要线索和窗口。

2 《剧谈录》的结构特征

在结构上, 《剧谈录》与大多数唐代笔记小说类似, 每条独立成篇, 各条之间互补连属, 相互并无联系。 每条以简短内容命以标题, 简要展示本条核心内容, 当然亦不乏内容繁杂, 条目题名不能概括所载内容, 条目本身不具备故事连贯性, 在核心人物选取上亦于现今不同。 如“潘将军失珠”条, 事件与名宦有关, 但内容对名宦本人所写甚少, 核心意旨亦非在名宦身上, 却以名宦之事命名, 仅由于宝珠为潘将军所有, 内容记载于潘将军所述并不多, 更似豪侠故事。 这也为我们了解唐人札记文章的命名观提供了一个案例。 为笔记小说中的每个条目命以短名列为目录, 在唐代诸多笔记小说中亦不多见, 大多笔记小说仅分卷而已, 甚至并无分卷, 杂然相揉, 仅分段落以明条目。 可知, 唐代笔记小说在编撰手法上尚不成熟, 而《剧谈录》无论是有心为之还是无心插柳, 在这一点上有较好的处理方式, 至宋以后笔记小说各条目多有题名, 乃至发展为章回小说。

《剧谈录》在结构上的另一个特点在唐代笔记小说中则更是少见。 康骈在条目之后或以第一人称杂以议论, 或借他人之口做出评价, 或借古书所言进行点评。 唐代笔记小说数量丰富, 内容多分条记述相关人、 事、 物, 《剧谈录》与其他唐代笔记小说相比, 其内容选取上虽有自己的特点却无创新, 然而在诸多笔记小说中能在每条记述之后, 颇类史书杂以作者议论者仅一二而已。 通过总结康骈的点评议论, 不仅可以知晓康骈的史学观, 而且可以透过个案了解唐末士人的史学观和价值取向。 在史料选取上, 康骈侧重高官权贵及可资劝谏之事的史料选取观。 《剧谈录》 46条中有21条与高官权贵相关, 约占半数。 康骈以高官宰辅作为选取人物的主要构成, 意在通过叙述高官故事, 并夹以自己的议论, 阐发自己的政治观点。 如“李朱崖知白令公”条, 康骈不厌其烦地将白敏中平叛之事详加记载并多有赞赏之词, 深刻揭示了如康骈一般的唐末士人在目睹当前朝廷实力衰落、 藩镇割据、 战争频仍的局面, 对如白公之强有力的将官寄托的希望与认可, 并在其后将同列唱和赞赏之诗悉数罗列展示了当时朝廷之中包括宣宗及诸朝臣对白敏中凯旋的重视与肯定。 “宣宗夜召翰林学士”条在叙述宣宗与令狐绹关于治国理政的讨论之后, 康骈议曰: “凡怀才抱器, 有时而通, 非得苟容, 虽遇不显。 向使明主有任贤之意, 近臣无专对之能; 徒彰妄进之讥, 方病退惭之说, 殊恩厚渥岂及于身?是以君子励志饬躬, 以遭逢之运, 良有旨哉。”[3]1461康骈载此事意在说明士子无论何时当以提高自我能力与修养为重任, 必有被赏识重用之日, 不应妄自菲薄、 急功近利。 同卷有“续坤蹶马”条, 载京师医者续坤医久病不愈大将得一马匹, 因其步骤多蹶贱价卖于王生。 得遇伯乐, 调习步骤, 萦转如风, 得卖高价。 康骈议曰: “是以物之逢时亦有冥数, 不遇其主, 则驽骥莫分。 乃知耨莘野, 筑傅岩, 未遇良途, 奚异于此。”[3]1467康骈在此条中除持有命定观外, 更多的是讨论马遇到伯乐, 甚至于任何人和任何职业前途遇到知遇之人的重要性。 两条内容也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康骈的矛盾性, 一方面盼望有识人之伯乐, 一方面又相信命数, 劝谏士人安心学识。 在“含元殿”“凤翔府举兵讨贼”中康骈皆言亿兆人心未厌弃唐德, 皇帝有中兴之举, 则亿兆人民之心复新于唐德。 可见, 康骈此时对大唐仍抱有希望, 以及以康骈为代表的相当一部分支持唐王朝的士人都有向往盛唐、 恢复盛唐的幻想与期待, 并抱着仅有的希望, 呼唤中兴之主和积极入世的士子, 同时, 又不时产生怀疑与失望, 在鬼神僧道和追求隐逸的麻痹下坚定信心, 呼吁与感慨。 这都体现了唐末士人在隐逸与入世之间的矛盾处事心态, 政治纷乱下无能为力的无奈感, 最终以一种记事传史的态度选录成书, 聊备一说, 为后世好事者提供谈资和劝谕之效。

3 “文以载道”的文史观念

康骈借助《剧谈录》夹叙夹议的撰写方式, 传递了自己的价值取向和处世态度, 反映了康骈作为晚唐士人的文史观念, 这种叙述形式本身又构成了《剧谈录》引人关注的特点。 康骈生活于晚唐, 其个人生活颠沛多变, 经历丰富, 康骈在《剧谈录》的自序中言其曾游历于秦洛之间, “新见异闻, 常思纪述。 或得史官残事, 聚于竹素之间, 进趋不遑, 未暇编缀”[3]1459。 后又因时局动乱回到自己的家乡, 过程中书稿亡逸颇多。 而家乡也是离乱不定, 深感无可作为, 便深入云林间, 想要“叙他日之游谈, 迹先王之轨范, 不可得矣。”[3]1459想来自己于国无功, 又怎能吝惜笔墨?鉴于“时经丧乱, 代隔中兴, 人事变更, 邈同千载, 寂寥埋没, 知者渐稀; 是以耘耨之余, 粗成前志”[3]1459, 康骈作书目的之一是恐怕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人事变更, 先前为人所知的史事难以留存后世, 并着意于记录史官未及之残事。 由此, 康骈带有“存史”意识来编撰《剧谈录》, 大量名宦轶事、 典故纪闻, 既有劝诫后世的“载道化人”之意, 亦有将之保存下来以补史阙的用意。 虽不乏鬼神仙怪、 灵异任侠之说, 但从中亦可见唐末五代社会风尚和民俗特点, 表达自己的价值取向。

该书收录条目之末或于条目文中多附加康骈发微之词, 如其塑造的多变的女性形象, 对不畏强权的女性和贞洁烈妇抱着同等的记叙态度, 体现了唐代相对宽容的社会环境, 时代所塑造和标榜的理想社会女性与社会实态中复杂多样的女性是同时交叉存在的, 女性社会地位是一个多面向的复杂社会动态构成, 并非单一格局。 再如, 康骈对宗教、 天命等信仰理论与体系的暧昧反复的论述, 也反映了时代背景下, 对宗教和怪力乱神之说的模糊定义和变动态度。 对统治者崇佛佞佛的奢靡现象婉转批判, 对治国之要首在用人, 士子当励志奉君, 对强干忠君的军事将领的肯定, 都体现了康骈存史与史论并重的历史记述观, 在有唐一代的笔记小说中不甚多见, 是笔记小说发展史中的重要代表, 这种以史为鉴的劝谕良言, 充分展示了作者的政治观点和价值取向。 康骈在描述史实、 记人记事记物之时, 又不时揭露卖官鬻爵、 奢靡成风、 不思进取、 民不聊生的社会不良现象, 更是体现了史家常有的人文关怀情怀和以史为鉴、 经世致用的史学功用观念。 面临 “贞观之风”“开元盛世”等代表着“大唐盛世”榜样符号和共同记忆的初唐一去不复返的局面, 在藩镇割据、 农民起义不断、 动荡不安的社会背景下, 文人显得更无用武之地, 小民之于帝国的渺小和无力感, 在这样一种复杂多样的背景和心态下, 康骈作为晚唐时期的文人, 选择徜徉在文史作品中, 寄托于宗教鬼神的异说中。 当然, 康骈对灵异鬼怪的书写是有其深刻的社会背景的, 这是唐代笔记小说群体的共性特征, 与汉魏以来传奇作品、 笔记小说的撰述传统和唐代浓厚的“三教”氛围是密不可分的。 但他们仍不忘关注政局, 不放弃任何可能存在的救世机会的情怀, 在消极怀疑与积极宗唐、 入世与隐逸、 思慕盛唐与反思当下、 天命前定与批判反抗的矛盾中寻求历史真实与虚幻故事的结合, 在虚实之间追求平衡, 以备劝诫与寄托, 聊为后世载道化人, 以史为鉴。 由此, 《剧谈录》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唐末士人, 尤其是康骈个人的文以存史、 文以载道、 文以化人的文史观, 值得引发关注与省思。 当然, 其不足之处, 如小说中充斥着的迷信色彩, 故事中怪力乱神的成分降低其本身的可信度; 记载史实时缺乏严谨的史学考证, 出现史实错讹, 这些也是不容忽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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