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牧骑的孩子》:重新发现草原的精神故乡
2022-11-22韩文淑
□韩文淑
【导 读】《乌兰牧骑的孩子》是一本久违的真正写给孩子的书。鲍尔吉·原野这位理性而真诚的蒙古族作家,此次以返回童年的方式返回故乡,将活跃于内蒙古大草原的“红色文化工作队”——乌兰牧骑的故事与少年的成长融于一体,奏响一曲草原英雄的赞歌。
鲍尔吉·原野,这位从草原走来的蒙古族作家,专注于散文创作30余年,始终坚守脚下的足迹,以清俊隽永的笔致抒发草原的心音。近两年,鲍尔吉·原野开始草原小说创作,试图以小说的方式发现童年,回到草原故乡,记录时代风貌,讲述蕴藏其内心深处多年的英雄故事。他最近出版的少年长篇小说《乌兰牧骑的孩子》,获得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有评论家认为鲍尔吉·原野的小说“把散文的美、诗歌的韵、音乐的灵、民族民间文学的雅与小说的故事完美融合成篇”,是当代草原文学现实题材创作的重要收获。以小说这一文体,在讲述新时代英雄传奇、反映草原儿女奋斗历程等方面,原野找到了与散文殊途同归的创作路径,呈现出坚实又独特的文学风貌。
在这次少年小说创作中,原野首次将乌兰牧骑这一红色传奇的事迹纳入原创文学的创作视域,并将其与个人童年经验完美融合,突破了主题性作品表达生硬宏大而文学肌理欠缺的范式。《乌兰牧骑的孩子》的故事背景放置于20世纪60年代,这既是作家原野的童年时空,也是早期乌兰牧骑蓬勃发展的时期。乌兰牧骑的蒙古语原意是“红色的嫩芽”,意为红色文化工作队,1957年诞生在内蒙古草原。60多年来,乌兰牧骑队员长期在戈壁、草原上辗转跋涉,深入牧区为牧民演出,“以天为幕布,以地为舞台”,为农牧民送去欢乐和文明,传递党的声音和关怀,深受牧区人民的喜爱。
细读原野的草原小说,我们会发现一条叙述主线——寻找英雄。在这一过程中,原野为我们解构了以往刻板的英雄形象,建构了一种新时代下崭新的质朴的英雄观:基于对生命、自然、万物的敬仰和尊重,富有高度的责任感和无私的博爱之心,热爱故乡与生活,建设故土和家园,呵护真诚与良善,恪守信约和道义。他们有着强健的体魄,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迎风雪冒严寒,自强互助,乐观积极。这样的草原儿女,这样的乌兰牧骑队员,就是我们应该称赞并学习的英雄。
作者对于英雄的颂扬是多层次的。马是草原的英雄,是草原人民的保护者,《乌兰牧骑的孩子》中桑布的白马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带来马群,吓退狼群,挽救了孩子们的生命。“马是我们的英雄”,是牧民的亲密伙伴,是茫茫草原的灵魂。作品多处写到蒙古马与孩子们的互动,草原儿女就这样祖祖辈辈代代相传,保留着这份向自然万物学习的初心,他们从大自然的英雄身上得到生命的指引,从万物身上得到生活的启示、生存的哲学。
从自然推及人类,父母就是孩子心中最伟大的英雄,而乌兰牧骑队员们则是草原人民的英雄。在小说中,作者让铁木耳、海兰花等五位少年在暑假跟随父母来到白银花草原白银花村为牧民服务,在讲述他们冒险、奇遇故事的同时,将身为乌兰牧骑队员的父母们平凡而伟大的生活全方位地呈现出来,书中的乌兰牧骑队员不是空洞的高大全形象,而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饱满形象。队员们不仅有吃苦耐劳、一往无前的“蒙古马精神”,不仅能歌善舞,为牧民带去欢声笑语,丰富他们的文化生活,还为他们排忧解难,解决生活中遇到的难题,更为牧民带去新知识,开阔他们的眼界,让一直生活于草原深处的牧民们知晓外面的世界。牧民们欢迎乌兰牧骑队员的到来就像见到亲人一般。当队员们把所有能拿得出手的新衣服、日用品装上大车送给牧民,当他们日夜不休地忙着给牲畜治病、给牧民盖房子,这样朴素的情感是能净化人的心灵的。
在跟随父母下乡的过程中,这群孩子有机会用他们清澈的眼睛去观察、纯真的心灵去感受那些英雄最闪光的模样。受到这种榜样力量潜移默化的鼓舞和引领,少年们的情感与精神也发生了变化,他们开始认真劳作,热心助人。在拉草过程中,铁木耳为自己能跟爸爸叔叔一起干男人的活儿而骄傲不已;当宁布为牧民理发时,海兰花主动承担起给牧民洗头的任务;当看到花兰奶奶由于买不起治病的药而躺在床上时,孩子们集体去草原捡羊毛攒钱给奶奶买药治病……小说中处处闪现出英雄主义的光芒,这种英雄主义是一种人与人、人与自然万物之间的深情厚谊,这种情感可以感化一切生灵,情谊就在文本中蔓延开来。可以说,乌兰牧骑的这种英雄主义,是与乌兰牧骑精神的根本——“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密切相关的。它也是中国精神的一个有机的组成部分,如同一面精神大旗高高飘扬在茫茫草原,指引着一代代队员不懈奋斗、坚忍不拔,驰而不息。原野从个人化的历史纵深生动记录下这平凡悠长的蒙古牧民的过往岁月,传递出从历史深处走到新时代的长久回声,在少年成长历程的讲述中唱响平凡而伟大的草原英雄的赞歌。
如何表现时代精神和成长历程,原野选择了童年的故事。这些故事既有来自原野父母多年不厌其烦的讲述,又有来自年逾花甲的原野自我的不断回忆;既有原野多年走访的蒙古族人的记忆,又有来自社会历史的公共记忆。因此,原野草原小说的故事建构是一次个人历史记忆与公共历史记忆的文学想象的融合。鲍尔吉·原野在下笔之前也曾苦苦思索如何让小少年们跃然纸上,最终,他唤起了自己内心的那位家住内蒙古大草原东部赛罕汗乌拉旗的汗乌拉镇的少年,与铁木耳他们一起“坐在西拉木伦大街西侧红色水泵的铁管子上”,计划着他们的假期。孩子们有很多鬼主意,不知危险为何物,钟情于沙漠、草原、森林,与花鸟鱼虫为伴;他们也有情有义,对长辈、对自然万物无比敬爱,对成长有着无限渴望、充满想象……原野让孩子们说出他们眼中的星星、沙漠、喜鹊、牛粪、骏马、峡谷是什么样子;让他们亲自品尝劳动的艰辛,以及这艰辛背后蕴含的喜悦;让他们感悟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所带来的巨大能量……不得不说,原野的少年小说是久违的真正写给孩子们的书,因为这是一本用童心去书写童心的书。小说里,在孩童们的草原生活和乌兰牧骑红色文艺工作队的日常生活中,既有作者童年生活的影子,又有曾是乌兰牧骑队员的作者的母亲、姨妈的身影,于是这些故事不再因年代久远而令人隔膜,反而因时光的浸染充满了历久弥新的令人熟悉亲切的气息。
原野的少年小说中,还有一些话题是不能被忽视的,那是关于诚实与保守秘密、关于大自然的慷慨、关于友谊、关于信念、关于母爱、关于善良、关于故乡……铁木耳、金桃、海兰花、巴根、江格尔些蒙古族小少年的故事充满乐趣、惊险,又温暖无比。他们爱哭、爱闹、爱幻想;他们能和聪明的喜鹊交朋友,愿意帮助受伤的黄羊、兔子和小鸟;他们善于探索和发现,在马、狼、黄羊、狐狸、老虎、黑嘴松鸡等动物的身上学到很多人生的道理;他们也坚定地和父母站在一起勇敢面对生活的艰难困苦……可以说成长的主题:冒险与成长、英雄与成长、爱与成长在原野的少年小说中得到了充分的诠释。
如同他散文里满溢的诗性,这部小说也散发出独属于原野的诗性气息。一直以来,原野在汉语语言使用的丰富性、灵活度、充盈感上就有自己独特的优势,他在挖掘汉语语言的象形力、聚合力、表意力等方面不断进行着自己执着的努力。天空、云朵、星子、沙漠、草原、山谷、鸟木、花海、河流等是原野小说中着重描画的自然意象。对草原的熟稔和热爱,使得原野笔下的这些景象都充满了丰富的情绪和能量。原野的语言之所以无比细腻、清新、拙朴、明快,是源于他对草原生活长期的细致观察,对儿童世界的倾心体悟,可以说他写到了孩子的内心深处,他以自己的童心读懂了孩子的内心。原野还将蒙古族民歌、长调搬进小说里,《高高的兴安岭》《三岁的花斑马》等歌曲将小说轻松的氛围、浓烈的情感烘托出来,增强了文本的感染力,丰富了蒙古族人民的性格和精神面貌,引起读者更多的共鸣。
鲍尔吉·原野,一位理性而真诚的书写者,草原是他的沉醉之所与理想之乡。在草原的空间视域下,他以小说之名,以成长为主题,表达出一种“共在”意识:与自然共在,与父母共在,与英雄共在。这种“共在”意识使得他的小说呈现出一种情感的张力,那是平凡中蕴藏的无限伟力的喷发。他在自然与人的关系层面,从人本身的精神、心灵维度来观照和书写草原人的成长,极大地拓宽了成长的厚度与深度;他以真挚的体验、浓厚的情感、朴实的语言和平和的内心,描摹着草原风物与文化情趣,书写着故乡记忆与边地经验,传达出对草原的“美”与“真”的认知与理解,将草原文化赋予的拼搏、奋进、自由、和谐等精神传递给每一位读者。因此,这部《乌兰牧骑的孩子》是他对新时代草原文学现实题材的拓展,是对当代边疆文学的充实,是对少数民族文学的中国式深情表达,是对乌兰牧骑精神与新时代少年成长的一次用情用力的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