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恩格斯生态思想的四重论域及其现实启示
2022-11-22陈思敏
陈思敏,陈 云
论恩格斯生态思想的四重论域及其现实启示
陈思敏1,2,陈 云2
(1. 福建中医药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福州 350122;2. 福建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福州 350117)
恩格斯生态思想包含人与自然有机统一的生态共同体观、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生态财富观、基于全人类生命安全和身心健康关怀的生态价值观、自然环境权益平等共享的系统生态正义观等四重论域。恩格斯生态思想的四重论域内蕴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历史唯物主义意涵,指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历史必然性和主体选择性,构成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理论建构和实践探索的重要思想资源,对共谋全球生态文明具有现实启示。第一,遵循历史必然趋势,在联合推进全球生态文明建设进程中积极探索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之道,携手构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第二,摒弃狭隘、片面、短视的经济财富观,追求和创造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生态财富。第三,在主体生命安全与身心健康关怀中推动人类经济社会发展的全面而深刻的绿色转型。第四,抵制生态帝国主义和单边主义,倡导全球生态环境治理的多边主义行为,捍卫系统性的自然生态环境正义。
恩格斯;生态思想;人与自然;现代化;生态文明
习近平总书记在“领导人气候峰会”上提出国际社会“共谋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之道”“共同构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1]的科学主张。这一科学主张构成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和马克思主义共同体思想在当代融合发展的最新成果,为人类正确应对人与自然关系失衡、紧张或冲突指明进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是恒远目标、根本方法和核心坐标,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的构建则是人类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现实归宿。那么,如何进一步凝聚国际社会共谋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之道、共同构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的共识和意志,进一步推进全球生态环境治理的协同行动?针对这一现实问题,追溯恩格斯生态思想,析出其四重论域,论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历史必然性和主体选择性,为共谋全球生态文明探寻若干现实启示。
一、人与自然有机统一的生态共同体观
恩格斯生态思想包含人与自然整体世界有机统一的生态共同体观,不仅遵循辩证唯物主义科学逻辑,呈现人与自然整体世界系统辩证的图景,而且遵循历史唯物主义科学逻辑,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及相应制度造成人与自然的失衡、紧张或冲突的现实,并探索和展望走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未来社会”及其实现道路,在世界观层面呈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历史必然性。
恩格斯对人与自然整体世界系统辩证图景的确证始于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自然、人与人关系系统冲突之实然的批判,这种批判导引恩格斯逐步走向对人与自然关系演变历史及规律的哲学确证和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未来社会及实现道路的探索。
首先,在资本主义私有制及其宰制的生产方式批判中反证人与自然有机统一的生态共同体观。恩格斯指出资本主义私有制造成“土地”“劳动”“资本”等生产要素链条断裂,催生并固化以无产阶级劳动主体与自然疏离为首要表现形态的冲突型人与自然关系样态和以资产阶级剥削无产阶级为主要表现形态的冲突型社会关系样态,从而不断激化资本主义两大自限,即资本主义私有制宰制下的经济社会发展进程中难以根本调和的人与自然冲突和人与人冲突,前者引发后者,后者加剧前者,两者相互交织、相互影响,日益深入地割裂人与自然整体世界的有机联系,进而引发资本主义经济社会发展进程中难以逃脱的生态和经济双重危机。由此,人与自然整体世界系统辩证的自然律得以反证,人与自然有机统一的生态共同体观得以初认。
恩格斯在《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中指出“私有制把每一个人隔离在他自己的粗陋的孤立状态中”[2]72,从而“使生产陷于高烧状态,使一切自然的合理的关系都颠倒过来”[2]76-77。这里描述的“一切自然的合理的关系”指的是“土地”“劳动”“资本”等生产要素的系统性辩证关系,即“自然因素”“人的因素”“社会因素”的系统性辩证关系。因此,恩格斯在这里揭露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自身造成其生产链条中的“自然”“人”“社会”三大因素被割裂或阻断的弊端,亦即人与自然整体世界的系统辩证联系被割裂或阻断的弊端。在恩格斯看来,这种弊端正是资本主义生产自身“陷于高烧”而难以自愈的症结所在,即资本主义私有制及其宰制下的生产方式割裂人与自然整体世界的有机联系,使其自身陷入社会化大生产与生产资料私人所有制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人与自然、人与人系统冲突、周期性经济危机频繁爆发以及生态危机日益严峻等问题交织叠加的困境。这当中包含对违背人与自然整体世界系统辩证自然律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系统性批判,对必然引发人与自然、人与人系统冲突的资本主义劣根性的揭露,反证了人与自然是不容分割的生态共同体的客观必然。
其次,在人与自然关系及其历史演进的哲学考察中确证人与自然有机统一的生态共同体观。这既包括恩格斯独撰的若干经典论著中的有关思想理论学说,也包括恩格斯同马克思一道撰写的若干经典论著中的有关思想理论学说。其中,恩格斯同马克思合著的《德意志意识形态》是十分重要的奠基性论著。在其中,恩格斯同马克思一道指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因此,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任何历史记载都应当从这些自然基础以及它们在历史进程中由于人们的活动而发生的变更出发”[2]519。这里确证的客观必然包括:个人肉体组织属于自然;个人肉体组织与自然的关系在根本上影响着个人对自然的其他方面关系;人类对全部历史研究或言说的起点在人与自然的系统交互运动中,而人类活动的变更在人与自然系统交互运动形态及其催生的人与自然关系样态变迁中起至关重要的作用。可见,自然制约现实的人的生产和生活方式;现实的人的生产与生活方式深刻影响人与自然交互形态和人与人交往形式,进而推动人类社会所有制的历史变迁;人的物质生产、物质交往以及思维影响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也影响人与自然关系样态演进的历史进程。这在人与自然的关系向度确证了人与自然整体世界历史演进的事实:一方面,人与自然的关系样态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生产方式的变革而变迁,一定时空的自然地理环境状况制约着一定时空现实的人的生产和生活方式,进而影响着人与自然的关系样态,而人与自然的关系样态则影响现实的人的生产、分工、交往、生活、分配以及意识、语言,影响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样态;另一方面,一定历史时空里的现实的人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又反过来作用于人与自然的关系样态,同时,人与人的社会关系的样态也会反过来作用于人与自然的关系样态。正是“自然地理环境”“生产力”“人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人的社会关系”之间相互影响、相互制约,共同推动包含人类社会的自然史和包含自然的人类社会史的演变。这可以说是恩格斯和马克思的生态思想共同的哲学基础,即历史唯物主义这一科学历史观。
在此基础上,恩格斯描摹再现了“自然—人—社会”整体世界系统辩证的图景、运动过程和客观规律,呈现出自然要素间、人与自然间、人与人间的关系系统中所包含的纵横交错的历史辩证法。这种辩证法不是人的主观思维的强加,而是从自然、从建立在自然之上的人类社会、从人与自然的交互运动中阐发出来的客观必然性。例如,他强调“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3]597,这里包含了人与自然的关系样态在根本上影响着人与人的关系样态的内涵指向;同样,在《劳动从猿到人转变中的作用》中,恩格斯通过阐明自然界与人类社会的关系,明确指出人类经济社会发展方式对人与自然关系样态的重大影响力,认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因为违背了人与自然的有机统一、破坏了人与自然整体世界生态系统的平衡而应被全面变革,即同“这种生产方式一起对我们的现今的整个社会制度实行完全的变革”[4]561;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中,他则系统升华了其对人与自然系统联系的生态整体的确证,阐述了包括自然界、人类历史以及人的精神活动在内的整体世界普遍联系,即“一幅由种种联系和相互作用无穷无尽地交织起来的画面”[5]538。这些论述一方面体现了恩格斯生态思想中与马克思生态思想一脉相承的历史唯物主义脉络,另一方面也彰显出恩格斯对人与自然生态共同体观的独特贡献。正是在人与自然关系的历史唯物主义自觉中,恩格斯看到了未来社会人与自然、人与人走向较之原始文明更为高级的和谐的必然前景。
再次,在人与自然生态整体确认的基础上,恩格斯还同马克思一道对呵护人与自然生态共同体的未来社会及其实践道路进行了探索,内蕴对世界整体性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展望。他们在《共产党宣言》中就阐明了“大工业”的不断发展和“世界市场”的形成使人类生产和生活发生世界性交互的历史事实,也就呈现出了具有普遍联系性和有机整体性的人类共同赖以生存的自然地理环境受世界性交互的生产和生活影响的日益深化,从而使“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3]35。而其中既包含一国一域生态危机演变为全球性生态危机的历史趋势,也包含世界共谋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可持续发展、联合创造人类生存发展的优良生态环境的历史趋势。
二、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生态财富观
恩格斯生态思想包含以人与自然整体世界系统平衡为基础的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生态财富观,批判资产阶级及其经济学家狭隘、片面、短视的经济利益财富观,主张追求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生态财富,展望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发展中创造生态财富,在发展观层面呈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历史必然性和主体选择性。
首先,恩格斯批判了资产阶级及其经济学家秉持的狭隘、片面、短视的经济利益财富观。在《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中,恩格斯看到自然是财富的源泉,阐明“自然”是生产要素及其在财富增长中的根本意义。他指出商品生产费用包括“自然的、客观的方面即土地和人的、主观的方面即劳动”[2]67,并在此基础上批判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家所提出的“劳动是一切财富的源泉”这一论断的片面性,认为人的劳动只有“和自然界在一起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4]550。可见,恩格斯十分强调自然在财富创造上的根本意义。同时,他也极力批判那些“以为金银就是财富”[2]56或认为“只有那最终给国家带来现金的交易才是赢利交易”[2]57的观点和做法,批判资本主义商人和商业的贪婪、自私自利、竭泽而渔的生产方式。他指出到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为止,“一切生产方式,都仅仅以取得劳动的最近的、最直接的效益为目的。那些只是在晚些时候才显现出来的、通过逐渐的重复和积累才产生效应的较远的结果,则完全被忽视了”[4]562,并明确阐明这种行为对自然的影响也是如此。可见,恩格斯在这里批判的是,资本主义生产为了片面、狭隘、短视的经济利益而忽略良好的自然生态本身作为可持续性财富意义的社会现象。这为其系统、全面、可持续生态财富观的建构埋下伏笔。
其次,恩格斯并未止步于狭隘、片面、短视的财富观的批判,还在其引发的深层、长久的生态问题剖析中建构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生态财富观。他认为自然成为财富不仅在于其作为生产原料或提供生产空间的属性,也不仅在于其直接变换为“金银”“利润”的属性,更在于其良好生态构成人类创造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生态财富之基础的属性。例如,恩格斯认为古典政治经济学对商品生产费用的理解过于片面,指出古典政治经济学对商品生产费用的计算仅仅看到自然在提供生产的原材料或地理空间方面的意义,却忽略了平衡的自然生态在人类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中的根本且长远的意义。他还完善了对商品生产费用的说明,提出自然生产要素中土壤肥力差别问题,指出“地租是土地的收获量即自然方面(这方面又包括自然的肥力和人的耕作即改良土壤所耗费的劳动)和人的方面即竞争之间的相互关系”[2]69。也就是说,恩格斯认为应该将人的生产劳动活动造成的对土地原有肥力的破坏所产生的费用计算入商品生产费用之中。可见,恩格斯主张全面看待自然的多重财富意义。
恩格斯对其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生态财富观还做出了更为成熟的说明。比如他在《劳动在从猿到人的转变中的作用》中提出的“自然报复论”就包含三层指向,一是指明人具有改变自然使之为自己的目的服务的能力;二是指出人不能肆意利用和破坏自然,不能像“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支配自然界”“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去支配自然界”,因为“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界之中的”[4]559-560,假如肆意利用和破坏自然,最终也会伤害人类自身;三是人具有认识和运用自然规律的能力,因此而“有可能去控制和调节”[4]561那些因不恰当的生产方式带来的社会危害。而恩格斯这里所指的需要变革的生产方式就是具有破坏自然的劣根性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需要完全变革的社会制度则是以资本主义私有制为根基的社会制度。由此可见,恩格斯生态思想中的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生态财富观日渐清晰。如果说全面、系统、可持续的生态财富观在恩格斯的若干早期论著中大多是隐在的,那么在他的若干后期论著中则愈发以显在的形式呈现。
再次,恩格斯还对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发展中创造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生态财富方面做了若干前瞻性探索。
第一,恩格斯看到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伴随城乡分离、物质断裂、资源浪费、环境污染、自然生态可持续性下降等破坏人与自然有机体之动态平衡的生态问题及其引发的公共卫生等问题,指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发展的若干具体路径。例如,他强调“只有通过城市和乡村的融合”才可能解决空气、水或土壤污染的问题,也才更有助于城乡之间的物质能量的循环,并有助于解决“病弱群众的粪便”[4]313引起疾病即城市环境污染带来的公共卫生问题。
第二,恩格斯也看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发展的政治因素,认为“消除旧的分工以及城市和乡村的分离、将使全部生产发生变革的革命因素已经以萌芽的形式包含在现代大工业的生产条件中”[4]315,即资本主义自身孕育着变革其生产方式的因素,并且认为这种革命性政治因素将随着资本主义发展而增强,当其增强到无法克服人与自然冲突、增强到狭隘、片面、短视的财富观扼制了社会成员整体幸福时,就会迎来变革。亦如他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引用摩尔根的话所做出的展望:当“这种财富对人民说来已经变成了一种无法控制的力量”“人类的智慧在自己的创造物面前感到迷惘而不知所措”[6]198时,就会迎来变革。这里实现了其对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发展中创造全面、系统、可持续的生态财富的实践前瞻,即变革资本主义制度。同样,恩格斯在《反杜林论》第二编“政治经济学”部分强调,“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部所造成的、它自己不再能驾驭的大量的生产力,正在等待着为有计划地合作而组织起来的社会去占有,以便保证,并且在越来越大的程度上保证社会全体成员都拥有生存和自由发展其才能的手段”[4]157。这是恩格斯探索解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片面、狭隘、短视的财富创造及其伴随的人的生存困境的道路的展望,亦即对人类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发展中创造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生态财富的实践前途的展望。
第三,恩格斯还看到无产阶级联合推动人与自然、人与人和谐型社会的历史趋势,从而也预示着无产阶级联合推动人与自然冲突型生产方式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型生产方式转变的历史趋势,亦即无产阶级联合推动全面、系统、可持续的生态财富的创造的历史趋势。他揭露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由之创立的财富分配制度愈来愈同其本身“发生激烈的矛盾”,认为这为社会主义获得胜利准备了条件,并认为“如果要避免整个现代社会毁灭”[4]165,就必须彻底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分配方式,从而使“社会占有了生产资料”,而联合起来的、成为“自然界的自觉的和真正的主人”[4]300的无产阶级则是推动这一变革的主体力量。这就为无产阶级指出了追求人与自然、人与人和谐共生的未来社会的实践道路,即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实施社会主义公有制。
三、基于主体生命安全和身心健康关怀的生态价值观
恩格斯生态思想贯穿无产阶级价值立场,包含关怀无产阶级乃至全人类主体生命安全与身心健康的生态价值观,批判资本主义社会中生态环境权益的阶级剥削,考察无产阶级劳动主体基于其所在的自然环境之上的生命安全和身心健康状况,明确人与自然双重解放的社会旨归,从而在价值观向度呈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主体选择性。
一方面,恩格斯在对破坏自然生态环境的资本主义工业的批判中实现了对无产阶级劳动工人基于其自然生态环境权益享有状况之上的生命安全与身心健康的全面关切。《英国工人阶级状况》对此有比较充分的说明。在其中,恩格斯运用大量详实案例或数据对劳动工人基于自然生态环境权益之上的生命安全和身心健康做了较全面考察,为工人因物质生活资料匮乏或劣质、生活空间生态环境恶劣、生活时间(包括与美好自然交互的时间)大量压缩而造成的生命困境进行剖析,为无产阶级劳动工人在自然生态环境权益上受到的剥削进行申诉。比如,他以英、法、德、美等若干工业文明先发或继发国为例,深刻剖析资本主义大工业和世界市场发展进程中伴随的自然生态环境破坏对无产阶级劳动主体生命安全和身心健康造成的恶劣影响。他详细考察了19世纪40年代英国若干工业城市的工人因长时间和高强度的劳动、物质生活资料的短缺、工作和生活环境的恶劣、医疗保障的匮乏而产生的身心困境。他描述到:城市的空气不会像农村那样清新和富含氧气,生活在城市街区里的工人朋友因“得不到足够的氧气”而“肢体疲劳,精神萎靡,生命力减退”[2]410,污浊的空气、生活的垃圾、污染的河流、杂乱无章的建筑,“潮湿的房屋”“冒水的地下室”“漏雨的阁楼”“坏的、破烂的或不结实的衣服”,“劣质的、掺假的和难消化的食物”[2]411助推流行性或遗传性疾病在工人群体中蔓延,而疾病引起的“疲惫、烦闷和忧郁的心情”[2]415-416助长了酗酒等不良生活风气,并反过来进一步助长疾病的发生和蔓延。
另一方面,恩格斯对基于自然生态环境状况的主体生命安全与身心健康的关切并非局限于无产阶级,而是同时指向了全人类主体的生命境遇。比如,他在《反杜林论》“社会主义”编中指出资本主义大工业造成的大分工“破坏了农村居民的精神发展的基础和城市居民的肉体发展的基础”[4]308,“把工人变成畸形物,它压抑工人的多种多样的生产志趣和生产才能”[4]308-309,阐明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带来的城乡分离、土地分割、劳动分割并引发人的生命活动片面化并阻碍人的身心健康发展的弊端。他指出,“直接或间接剥削工人的阶级,也都因分工而被自己用来从事活动的工具所奴役……为他自己的资本和利润欲所奴役……为各式各样的地方局限性和片面性所奴役,为他们自己的肉体和精神上的短视所奴役”[4]309。这就使恩格斯对人与自然关系样态根本影响着的无产阶级劳动工人生命安全与身心健康的关切延伸到对同样由人与自然关系样态根本影响着的包括有产者在内的人类主体生命境遇的关切。恩格斯在无产阶级乃至全人类主体生命安全与身心健康的全面关怀中,也实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未来社会的展望及其历史进路的探索。在《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中,恩格斯揭露和批判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全部利己的论辩”的腐朽性,明确指出资本主义以及资产阶级经济学家的辩护“只不过构成人类普遍进步的链条中的一环”“只不过替……人类与自然的和解以及人类本身的和解开辟道路”[2]63,由此来说明资本主义全部利己的经济行为或者说发展方式在人类社会历史长河中的阶段性、过渡性和为新的“大转变”准备基础的必然趋势,呈现出了其对人与自然和解、人与人和解的价值前瞻。当然,在《共产党宣言》中,恩格斯还同马克思一道揭露和批判了资本主义对无产阶级主体生命的压抑,进而对“未来社会”工人阶级的生命境况之应然样态进行展望,即“劳动只是扩大、丰富和提高工人的生活的一种手段”[3]46。这体现出恩格斯生态思想实现了从基于人与自然关系状况之上的无产阶级乃至全人类生命安全与身心健康的关怀到人与自然双重解放的社会发展旨归的升华。
四、自然环境权益平等共享的生态正义观
恩格斯生态思想包含以自然环境权益平等共享为核心意涵的生态正义观,批判资本主义对生态正义的系统性破坏,探索和展望世界共同追求和联合捍卫系统性生态正义的历史进路,从而在正义观向度呈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主体选择性。
首先,恩格斯揭露和批判资本主义私有制宰制下的阶级剥削型社会关系破坏自然生态环境权益的社会正义。这主要表现为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在自然资源和环境权益享有和权利保护上的不平等和不公正。恩格斯曾指出土地是主体生存的“首要条件”,而“出卖土地,就是走向自我出卖的最后一步”[2]70,因为失去土地的人必然卷入竞争斗争,并且,“如果不全力以赴,不放弃一切真正人的目的,就经不住这种斗争”[2]77。也就是说,失去土地的人必然卷入资本主义竞争斗争,而一旦卷入资本主义竞争斗争就不得不成为受制于资本主义的“工具”。这体现了恩格斯对失去土地的、与自然疏离的无产阶级劳动工人被迫卷入资本主义竞争而产生的生命困境的同情和对资本主义社会中自然生态环境权益分配或保护的不平等和不公正的社会现象的控诉。此外,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也曾描述到:自然生态环境权益享有上的阶级悬殊。他描述到工人居住在肮脏杂乱、环境污染严重的街道,而资产阶级住在城郊或远离城市的空气清新的地方,指出资本主义生产必然引发劳动者丧失财产,甚至缺乏最基本的自然生态环境权益,而资产阶级则“享有全部生产工具和生活资料的垄断权”[4]164-165,并且,这种情况总是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而愈演愈烈。这就深刻揭露和批判了资本主义私有制宰制下的工业文明始终伴随自然生态环境权益的巨大阶级悬殊,也就深刻揭露和批判了以资本主义私有制为根基的社会制度和文化的非生态正义性。
其次,恩格斯揭露和批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扩张本性所伴随的生态殖民对自然环境权益的国际正义的践踏。比如,他在《保护关税制度和自由贸易》中揭露英国工业文明发展进程伴随的殖民时,指出当时英国“争取贸易自由运动”[6]333的必然性就在于资本主义生产力发展带来的对“世界工厂”[6]337的客观需求和变革,而其根本的不良动机就在于“建立一个以英国为大工业中心的世界”,使“所有其他国家都成为依附于它的农业区”[6]335。这成了早期资本主义国家对外殖民扩张的直接动因。而资本主义国家对外殖民扩张必将造成对被殖民国或地区的自然生态环境权益的侵犯和自然生态环境安全的破坏,也必将随着世界市场形成和全球化发展而造成对全球自然生态环境安全的破坏和人类整体自然生态环境权益的侵犯,从而不仅剥削其国内无产阶级的自然生态环境权益,还侵犯被殖民国家或地区人民的自然生态环境权益,也对全世界人民的共同生态福祉造成侵犯。可见,恩格斯在当时对资本主义的剖析已经开始触及对资本主义主导的“工业文明”“世界市场”“全球化”破坏自然生态环境权益国际正义的批判。这构成恩格斯生态思想中生态正义观的核心意涵。这为世界联合捍卫自然环境权益的系统性正义埋下了伏笔。
该如何解决资本主义系统性破坏生态正义的问题?对此,恩格斯也做了探索。一方面,恩格斯认为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目标应从人对自然的关系开始,即从人类社会物质生活资料所有制变革开始。比如,他在《美国工人运动》中指出,“一个新的党”“积极的纲领”[6]318将宣布“最终目标是工人阶级夺取政权,使整个社会直接占有一切生产资料”[6]319;另一方面,恩格斯也看到只有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人类历史进入世界历史、人们的生产和交往活动都进入世界性的历史阶段时,世界人民才能联合起来推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发展,正如他所指出,只有当生产力发展到人类的历史是世界性的而不是地域性、人们的经验也与之相应时,即人们的普遍交往建立起来时,“每一个单个人的解放的程度”“与历史完全转变为世界历史的程度一致”时[2]541,“才能摆脱种种民族局限和地域局限而同整个世界生产(也同精神的生产)发生实际联系,才能获得用全球的这种全面的生产(人们的创造)的能力”[2]541-542。可见,在恩格斯看来,自觉自醒的世界无产阶级共同追求和联合捍卫自然生态环境权益的系统性正义既是历史的必然,亦是远大的理想,当社会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高度、世界历史发展到一定程度时,世界无产阶级将自由联合地创设和守卫良好的自然生态环境,平等、正义地共享良好的自然生态环境权益。
五、启示
从恩格斯生态思想所包含的人与自然有机统一的生态共同体观、以人与自然整体世界系统平衡为基础的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生态财富观、基于无产阶级乃至全人类生命安全与身心健康关怀的生态价值观、自然环境权益平等共享的系统生态正义论等四重论域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进行历史唯物主义的考察可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这一理论范畴和实践范畴既是历史的必然趋势,亦是主体的时代选择。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只有在共谋全球生态文明的历史进路中才能实现。
第一,人与自然有机统一的生态共同体观在世界观向度呈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历史必然性和主体选择性,启发国际社会顺应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历史必然趋势,在联合推进全球生态文明建设进程中共谋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之道,共同构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当前,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同筑生态文明之基,同走绿色发展之路”“让绿色发展理念深入人心、全球生态文明建设之路行稳致远”[7]374-375“共谋全球生态文明建设”“形成世界环境保护和可持续发展的解决方案”[7]364等一系列科学主张,实现了恩格斯生态共同体观的当代传承与最新发展,为共谋全球生态文明贡献中国智慧。世界各国应顺应历史必然趋势,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构建的目标引领下,求同存异,携手合作,共谋全球生态文明,在共谋全球生态文明的过程中共同构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
第二,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生态财富观在发展观向度呈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历史必然性和主体选择性,构成人类追求经济财富增长与生态环境保护协同的可持续发展和在这一目标引领下的社会生产和生活方式绿色变革的思想资源,启发人类摒弃狭隘、片面、短视的经济财富观,转而追求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生态财富。时至今日,资本主义生产依然深受利益集团左右,长远性、全局性的生态效益让位于短期经济私利的现象仍屡见不鲜,陷入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生态财富创造让位于少数利益集团狭隘、片面、短视经济私利追逐的困境。这种困境又在经济全球化中蔓延,对全球生态环境安全构成威胁。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指明“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提出“实现发展和保护协同共生的新路径”[7]361,主张推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推动生态环境保护与经济财富增长协同的绿色高质量发展。此外,特别值得强调的是,习近平总书记在青海湖考察时提出了一个重要论断,即“生态是资源和财富,是我们的宝藏”[8]。这实现了对恩格斯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生态财富观的传承与发展。在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指导下,中国的生态文明建设系统、整体地推进经济财富增长与生态环境保护协同、生态环境保护与人民生态福祉协同,不断形成并优化经济繁荣、生态良好、人民幸福的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绿色发展格局,为世界提供了推动可持续发展的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全世界人民应团结一致,在共谋全球生态文明中创造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生态财富,亦在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生态财富创造中共谋全球生态文明。
第三,基于人类生命安全与身心健康关怀的生态价值观构成共谋全球生态文明的共同价值依循,启发人类在主体生命安全与身心健康关怀中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绿色转型。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良好的生态环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要不断创造更多更优质的物质和精神形式的生态产品,以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强调“绿色是生命的象征、大自然的底色,更是美好生活的基础、人民群众的期盼”[7]367,要求“把解决突出生态环境问题作为民生优先领域”[7]368,阐明中国共产党“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也“为人类进步事业而奋斗”[7]45,指出“国际社会应该携手努力……推动全球环境治理”“还自然以和谐美丽,为人民谋幸福安康”[9],等等。有关论断或主张体现了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对恩格斯生态思想中关怀人民、人类主体生命境遇和身心健康的生态价值观的传承与发展,为生成与传播融通世界共谋全球生态文明的共同价值提供了中国智慧。人类应在主体生命安全与身心健康的全面关切中,以共谋全球生态文明为引擎,推动人与自然的生命共同体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系统性构建。
第四,自然环境权益平等共享的系统性生态正义观启发人类携手抵制生态帝国主义和全球生态环境治理中的单边主义行径,倡导全球生态环境治理中的多边主义行为,捍卫国际生态环境正义。当今世界在一定范围内仍然存在违背人与自然有机统一的整体性的自然律、背离系统全面可持续的生态财富追求、背离人民基于良好生态环境的生命安全和身心健康追求、践踏自然生态环境权益享有和自然生态环境保护责任担负之系统性正义的单边主义思维及行径,给共谋全球生态文明造成掣肘。中国始终坚持深度参与全球生态环境治理,维护全球生态安全,并将立足新发展阶段,促进绿色转型,推动高质量发展,为全球应对气候变化作出更大贡献。这为人类共同捍卫生态正义增添了强大动力。习近平总书记主张“坚持生态文明,增强建设美丽世界动力”“坚持多边主义,凝聚全球环境治理合力”“坚持绿色发展,培育疫后经济高质量复苏活力”“增强责任心,提升应对环境挑战行动力”[10]等主张,在理论和实践双向度上实现了对恩格斯的系统生态正义观的发展,为人类共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提供了中国智慧。人类应精诚团结,以共谋全球生态文明建设为引擎,创设优良制度与文化,加强全球生态环境治理的多边合作,推动人类经济社会发展方式、人类社会生活实践的全面且深刻的绿色变革。
[1] 习近平. 共同构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在“领导人气候峰会”上的讲话[EB/OL]. (2021-04-22)[2021-04-27]. http: //www.gov.cn/gongbao/content/2021/content_5605101.htm.
[2] 马克思, 恩格斯.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 第1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09.
[3] 马克思, 恩格斯.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 第2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09.
[4] 马克思, 恩格斯.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 第9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09.
[5] 马克思, 恩格斯.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 第3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09.
[6] 马克思, 恩格斯.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 第4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09.
[7] 习近平. 习近平谈治国理政: 第3卷[M]. 北京: 外文出版社, 2020.
[8] 习近平总书记讲到的特殊“财富观”[EB/OL]. (2021- 06- 10)[2021-07-12]. http://www.xinhuanet.com/mrdx/2021-06/ 10/c_1310000162.htm.
[9] 习近平向第七届库布其国际沙漠论坛致贺信[N]. 光明日报, 2019-07-28(1).
[10] 习近平在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峰会上发表重要讲话[N]. 人民日报, 2020-10-01(1).
Research on the Fourfold Domain of Engels’ Ecological Thought and Its Realistic Enlightenment
CHEN Si-min1, 2, CHEN Yun2
(1. School of Marxism, Fujian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Fuzhou 350122, China; 2. School of Marxism,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 Fuzhou 350117, China)
Engels’ ecological thought includes the four aspects of the ecological holistic view of the organic unity between man and nature, the comprehensive and sustainable view of ecological wealth, the ecological values based on the care of the life safety and physical and mental health of all human beings, and the systemic ecological justice view of equal sharing of natural environmental rights and interests. The fourfold domain of Engels’ ecological thought contains the historical materialism of the harmonious coexistence of man and nature, the historical inevitability and subjective choice of the harmonious coexistence of man and nature, the importance of modern theoretical construction and practical exploration of the harmonious coexistence of man and nature. The four domains have several practical implications for the seeking of global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First, it strives to explore the ways of harmony and mutual existence between man and nature in the course of global ecological construction drive by following the inevitable trend of history. Second, abandoning the narrow, one-sided, and short-sighted view of economic wealth, it aims to pursue and create systematic, comprehensive and sustainable ecological wealth. Third, it endeavors to promote the comprehensive and profound green transformation of human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in the main body's life safety and physical and mental health care. Fourth, it aims to resist ecological imperialism and unilateralism, advocate multilateralism in global ecological environmental governance, and defend systemic natural ecological environmental justice.
Engels, ecological thought, human and nature, modernization,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B031
A
1001 - 5124(2022)02 - 0001 - 09
2021-06-30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马克思主义生态共同体思想及其当代发展研究”(21YJC710012);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现代化与生态文明建设的协同推进研究”(18CKS033)
陈思敏(1982-),女,福建周宁人,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理论。E-mail: csmxszy@163.com
(责任编辑 夏登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