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型语言:阅读教学的最佳切入点
——以鲁迅作品为例
2022-11-21乔明
乔 明
叶圣陶说:“语文这门课是学习运用语言的本领的。”《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22 年版)》中说:“语文课程是一门学习语言文字运用的综合性、实践性课程。”可见,语言是语文的根,对传播民族文化、滋润学生心灵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而随笔、闲笔、简笔、空笔、曲笔等典型语言往往是作品最精彩之处,也是语文教学的最佳切入点。
一、随笔:内外对接,拓展延伸
“随笔”指顺文就事随手点染,它往往是旁逸于正题之外的一小景、一细节、一议论,虽似孤立胪议,但却不影响文脉贯通,反而别有意味、引人深思。但是在教学实际中很多师生却对此视而不见,更有甚者,认为它是离群句是硬伤。殊不知它往往是内蕴精华、匠心独运之笔。于此切入教学,往往会凸现文本衍生价值,丰富教学资源,拓展教学空间。
教师要注意用心检索定位这类貌似离群的句子。例如《为了忘却的记念》第二部分末尾有这样一句:“只有其中的一本《蕗谷虹儿画选》,是为了扫荡上海滩上的‘艺术家’,即戳穿叶灵凤这纸老虎而印的。”这句话就是在文章主旨之外,对自己极为痛恨的叶灵凤这个“公敌”的随手“一击”,需深度解读,用心琢磨。
要理解这句话,除了借助课下相关注释之外,还可以找来《鲁迅全集》相关部分进行参考,比方《文坛的掌故》书信体杂文卷末注释里就有:“叶灵凤,当时曾投机加入创造社,不久即转向国民党方面去,抗日时期成为汉奸文人”。《非革命的急进革命论者》中鲁迅曾说,“因为终极目的的不同,在行进时有人退伍,有人落荒,有人颓唐,有人叛变,然而只要无碍于进行,则愈到后来,这队伍也就愈成为纯粹、精锐的队伍了。”这些材料无疑会对上述句子的理解起到支撑与充实的作用。
上课时可将这些材料提供给学生,并且设置相关的问题来引领学生分析领会。笔者曾让学生就此“随笔”写一写自己的体会和感想,学生的热情很高。有学生写道:这句话是在文章主旨之外,对自己极为痛恨的叶灵凤这个“公敌”的随手“一击”。叶灵凤就是那种“退伍”“落荒”“颓唐”甚至“叛变”的反动文人,他起初模仿乃至抄袭蕗谷虹儿等人的画,后来又投靠国民党反动派,成为实足的反动文人。鲁迅怎能容忍叶灵凤的这种“文人无行”呢?在一代精神导师悼念“左联”五烈士的文章中以“纸老虎”的形象出现,叶灵凤的面目于是更显得狰狞了。这里虽然只是对叶灵凤的随手一击,但却使其本来面目暴露无遗。
有了老师的示范后,检索定位类似“随笔”,搜集查找相关材料的工作也可以由学生完成,教学中,笔者发现部分学生对搜集考证材料兴趣盎然,乐此不疲。这种内外对接、有机拓展、有序延伸的组合式阅读方式,有利于培养学生搜集运用材料的能力,有利于学生对文本的深层次解读。
二、闲笔:由表及里,探幽发微
“闲笔”是指表面看起来似乎可有可无,删去无关宏旨,但细细品味,恰恰是叙事抒情的妙笔,是作者着意构思安排的部分。这种“闲笔”往往平中见奇,朴中见色,言近旨远,令人回味无穷。教师应引导学生深入体悟其浅表义、深层义、主旨义。
在《为了忘却的记念》一文中,鲁迅叙及对冯铿女士的印象之后,写到“她的体质是弱的,也并不美丽”。这句话的浅表义不难理解,写的是冯铿女士的外形特点,学生对此不会不明白。有的参考资料上也说“这一部分最后,记柔石带来冯铿,略写冯铿印象”,这一句是“写实以加深印象”。
但是,这一句只止于“写实以加深印象”吗?上课时,笔者把这个问题推送给学生,引起了学生热烈的讨论。学生把这句话放到具体语境中去思考,很快形成一致意见:这里作者用了反衬手法,冯铿女士体质弱,也并不美丽,可谓再普通不过了。但她竟以弱不禁风的体质,与腐恶抗争,在国民党反动派的文化“围剿”中“呐喊”前进,坚贞不屈,虽“面目浮肿”而义无反顾。这样的女子,意志是何其坚强,内心是何等美丽!这里是以体质之弱反衬其意志之强,以外表之不美丽反衬其心灵之美丽。这与前文作者用自己的“疑”和“懒惰”,衬托冯铿的坚定坦诚、勇于进取的个性是一脉相承的。由此看来,这一闲笔虽有“写实以加深印象”的功效,但如果认为这里只是为了“加深印象”而“写实”的话,那又未免失之肤浅。“实”为现象,“虚”为本质,以实写虚,以实衬虚,才是作者用意之所在。
那么,对此句还可以有别的解读吗?在肯定了学生的分析之后,笔者接着追问。行文不离中心,是为文之道,也是读书之道。这篇文章的中心有两个方面:一是纪念歌颂柔石等五位死难烈士的英勇精神;一是揭露批判国民党反动派的凶残暴虐。经过讨论,学生明白这句话还表达了作者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愤怒与批判。冯铿女士是那样体弱,国民党反动派却给她上了镣铐,把她摧残得“面目都浮肿了”,直至将她残忍杀害。这里越是突出冯铿女士的虚弱,就越能反衬国民党反动派的凶残无道,越能表达鲁迅先生对反动派的愤怒抨击之情。
三、简笔:滴水藏海,沿波讨源
简笔指平淡朴素的语言,它不求细致与雕琢,不事渲染与文饰,但往往平淡见情致,自在得风流,使读者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色处见繁花。其中一景一物,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词语都可能蕴含着作者的用心、作品的深义和教学的契机。引导得法,它可以激起学生心智与情感的浪花,激发学生强烈的学习兴趣。
《孔乙己》中有这样一段:“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这段话初看很淡,淡得让大部分读者注意不到它的存在。但黄厚江老师看到了其中的思维价值,教学时引导学生关注文中的两个“走”字,让学生思考:我们走路都用脚,孔乙已为什么用手呢?学生回答:因为他被打折了腿。在这一相对浅层次的提问之后,老师紧接着问:“打折了腿,为什么不爬呢?”这一突兀而新颖的追问把学生带进了新问题空间,也带进了新思维空间。一石激起千层浪,学生的探究兴趣顿生,课堂气氛异常活跃。
黄老师在教学过程中继续以问导思:“走”与“爬”有什么不同?学生经过讨论明确两个动作的三个不同点:一是低着头,一是抬着头;一是俯着身子,一是直着身子;一是用四肢,一是用两肢。作者为什么不用“爬”字而用“走”字?学生经过讨论明确“走”字是此时孔乙己内心世界的最好注脚:命运已经非常不堪,他仍然要直起身子,抬着头,保持着读书人那点可怜的尊严“走”出人们的视线。在这种从司空见惯处发端,由表及里探求实质的教学活动中消极的、被动的、压抑的教学气氛将不复存在,学生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天性会一下子得到发挥,从而对问题的实质豁然顿悟、了然于心。
四、空笔:情境再现,尽显风流
“空笔”就是“不言”或“以不言言之”。也就是在行文过程中由于某种原因,作者对某些内容不便或不想做交待;或者虽然不着笔墨,目的却是给读者留下联想与想象的空间,从而使审美形象更生动、更丰满、更具艺术魅力。
《祝福》中的鲁四老爷是一个典型的封建卫道士形象,刻画这个人物,鲁迅先生并没有用太多的笔墨。鲁四老爷话很少,且多是半句,可就在这简短的话语中人物的特点却凸显了出来。例如在听人报告祥林嫂被抢的过程后,他只说了四个字:“可恶!然而……”“然而……”后面的省略号是一个空笔,它对理解人物的性格是至关重要的。鲁四老爷到底想说什么呢?可让学生对其进行品味分析,讨论交流,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在充分讨论的基础上,让学生把省略号转化成文字。在鲁四老爷的心中,到他家抢自己佣人的人是“可恶”的,但转念一想捆走祥林嫂的人是她的婆婆,按照封建道德礼教,婆婆动手抓儿媳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己也就不必多说什么了。这充分突显出他的封建卫道士的可恶嘴脸和卑劣灵魂。学生理解了这一点就不难把省略号的部分补写出来。
补写完成后可让学生在此基础上写个有关此空笔的短评:鲁迅作品中对人物语言的描写用笔极为简省,往往只用那么简单的几个字,甚至是一两个标点符号,就能引起读者无限的回味和深思,从而加深读者对人物形象的理解。语言可以透视人物的内心世界,烛照人物的性格灵魂。鲁迅作品中的人物唯其话少,唯其欲言又止,唯其言未尽意才使各种面纱遮盖下的虚伪灵魂更耐人寻味,才使人物形象更值得思索和咀嚼,才更增添了人物形象的深邃感、厚重感……这样就使空笔教学具体而有梯度,使学生有思可想,有话可说。
五、曲笔:知人论世,方得始终
文似看山不喜平。文章往往曲径通幽,婉曲达意。文章如茶贵耐品,将情志委婉曲折地表达出来会给读者带来高雅的艺术享受。语言直露、一展无余,只会减损文章的艺术魅力。
《阿Q 正传》中写拧过小尼姑面颊的阿Q 因指头上滑腻腻而显得有些飘飘然时作者写道:“即此一端,我们便可以知道女人是害人的东西。中国的男人本来大半都可以做圣贤,可惜全被女人毁掉了。商是妲己闹亡的;周是褒姒弄坏的;秦……虽然史无明文,我们也假定他因为女人,大约未必十分错;而董卓可是的确给貂蝉害死了。”怎样引导学生真正读懂类似内容呢?
《阿Q 正传》以辛亥革命前后闭塞落后的农村小镇未庄为背景,塑造了一个从物质到精神都受到严重戕害的农民的典型。要真正读懂小说,老师不妨给学生提供相关助读材料,例如《寄〈戏〉周刊编者信》《答北斗杂志社问》《暴君的臣民》等。提供这些助读材料的方式可以是全文印发,也可以是片段摘编;可以是教师简介,也可以是学生交流;可以是助学讲坛,也可以是读书沙龙。到底用哪种形式要看学生需求和兴趣。这项知人论世的工作做到位,才能为拓展开掘学生阅读视野的广度与深度打下基础。
这段是情节之外的议论,作者要表达的是跟字面意义相反的含义,这是无庸置疑的。但是如果把这段议论仅仅看成是顺刺“女性亡国论”一枪,仅从讽刺幽默上认识其曲笔的效果那就远远不够了。虽然阿Q不会去研究女人跟国家兴亡的关系,但他的确如同“曾蒙什么名师指授过”那样,在精神上跟这种理论存在着一脉相通之关系。诸如他信奉“男女之大防”,他认为女人在外面走,一定想“引诱野男人”之类。阿Q 一方面痛心疾首于女人的“勾当”,另一方面却期冀着这种“引诱”的到来。这就活画出阿Q 的性格特点。可见这一曲笔的效果并不在语言本身,而在通过微妙幽曲的笔触来凸显人物形象。
那么,上述曲笔在文中的作用只止于人物形象的凸显吗?学生经过整合相关内容会发现,它还有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阿Q 认定害人的女人必定是害人的,可他发觉女人们对他总不说“关于什么勾当的话”,甚至也“并不对他笑”,于是阿Q 顺理成章地得出“伊们全要装‘假正经’”的结论。也正是基于这种认知阿Q 沿着错误的道路径直走了下去,以致发展到对吴妈畸形的“求爱”,酿成了恋爱悲剧。由此看来,“害人的东西”并不是女人本身,而是“女人是害人的东西”这一心理认知,这种认知坑害了阿Q,加深了阿Q 性格的悲剧性。
只有这样基于语言引领学生横向拓展,纵向探究,而不人云亦云,拾人牙慧,才能使语文课堂和学生在准确解读——深入解读——个性解读的路上不断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