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宕人生：清朝第二任两江总督麻勒吉

◎朱向东

（江苏 南京 210012）

在清朝历史上，麻勒吉是一位充满传奇色彩且富有争议的人物。他出生名门望族，才华横溢，老成持重，是满族第一位状元、顺治皇帝遗诏起草人，在任期间三起三落，生前可谓功过分明、忠奸难辨，毁誉参半。死后仍然“波涛汹涌”，他在两江总督期间的业绩为百姓称颂，先是江宁民众为其立“功德碑”，后被朝廷追贬为庶民，再后又被平反，入“江南名宦祠”。

一、满族第一位状元

麻勒吉（？—1689），后改为马中骥，满族，正黄旗人，姓瓜尔佳氏。麻勒吉出生于显赫家族，因其先人世居苏完（今吉林省长春市双阳区境内），亦称“苏完瓜尔佳氏”。16世纪末，其祖上归附后金大汗努尔哈赤，并与爱新觉罗氏家族联姻，成为努尔哈赤创建后金基业的一支重要力量。清顺治元年（1644），瓜尔佳氏（关氏）随主入京。其家族历来骁勇善战，能臣良将辈出。清朝开国功臣费英东，清初十六大臣中的杨善、宜荪、卫齐，辅政大臣、一等公鳌拜皆为族人。

麻勒吉幼年起，正值大清国初立，初学汉文便被深深吸引，很快就在同龄的八旗子弟中脱颖而出。当时，清顺治帝为加强皇权统治，一方面大量启用汉臣，另一方面非常重视教育，特别设立学堂，教育皇族子孙加强汉语学习。顺治八年，为引导过去一直以弓马为务的满族人读书进学，分设汉、满两榜科考，满榜状元是为满族所特设的状元。考试题目主要是将满文译为汉文，这对麻勒吉来说非常轻松。不久他以会试第一、殿试一甲第一，成为满族第一位状元。

对于这位满族第一位状元，顺治帝格外重视。顺治十年，诏谕：“修撰麻勒吉有志向学，兼通满、汉文，为人持重老成。若侍读学士有空缺，即以麻勒吉充任。”不久被授予修撰。之后逐步成为顺治的宠臣。

顺治十一年，麻勒吉擢升为弘文院侍讲学士。顺治十二年，任日讲官，编撰《太祖圣训》《太宗圣训》及删订历代《通鉴》，任副总裁。顺治十四年，任经筵讲官。

二、从政污点，数度被贬

（一）逼死张玄锡

顺治十四年（1657）年底，原张献忠部将孙可望率部投降洪承畴，并带去贵州地图和若干军事机密，顺治帝大喜，褒其知晓大义、顺应潮流。顺治十五年年初，顺治帝特命时任满洲大学士的麻勒吉为钦差正使赴长沙，专程前往赍送敕印，并偕其来京。

返回京师途经顺德府（今河北邢台市）时，曾与麻勒吉同官学士的直隶总督张玄锡前去迎接。麻勒吉当着众人面先是避而不见，后是见了面“不与坐、不与言”，最后干脆斥责张玄锡：“南行时你不出迎，在南方长沙时，洪承畴每日都有馈赠，你为什么没有表示？”在欢迎宴会上，麻勒吉的随从又向张玄锡要求“馈送驼骡”，被张玄锡以贿赂为朝廷首禁之由而拒绝。一回到住处，张玄锡想到今日所遭羞辱和今后日子必定难熬，就抽出佩刀引颈自刎，好在被家丁发现，经过急救保住了性命。

顺治得报后斥责张玄锡自杀之举有失大臣体面，将其降三级调用，令其回京暂居圣安寺，听候调查。在勘察录取口供时，张玄锡不敢尽吐实情，皇帝委派的调查官学士折库纳、侍郎霍达等大臣“瞻循麻勒吉等，不行详察”。顺治遂令吏部详察议奏，六月二十五日张玄锡在说出了麻勒吉“苛索”的真相后，便于暂居的寺院内自缢身亡。满洲大学士麻勒吉公然索贿，导致总督惧怕迫害而被迫自尽，事发后，九卿科道会议遂议麻勒吉应革职，籍没家产并鞭一百为奴。迫于压力，顺治下令“麻勒吉革去所加之级，再降三级，仍留原任”。

（二）包庇尚善

顺治十 六年（1659），云南初 定，朝廷发帑金三十万，命麻勒吉协同尚书伊图、左都御史能图前往赈济，并考察大将军贝勒尚善纵兵扰民一事。麻勒吉在调查结束后，掩盖了事实，并在上疏中为大将军贝勒尚善奏辨。顺治十七年，麻勒吉重新被起用。不久，顺治派安亲王岳乐复察扰民一事为实，降尚善爵位为贝子，麻勒吉则被追查徇庇之罪，遭到夺官。

顺治十八年，麻勒吉官复原职。顺治病危，召麻勒吉与王熙共同撰拟遗诏。顺治去世后，麻勒吉遵旨料理后事。不久，授任秘书院学士。

（三）广西平叛假报军功

康熙十六年（1677），正逢“三藩之乱”，朝廷派遣麻勒吉赴广西，先后招降刘彦明、马承荫、黄明等叛军将领。康熙十八年，在麻勒吉力荐下，黄明被朝廷授总兵官。后黄明复叛，清廷令麻勒吉会同偏沅巡抚韩世琦进剿。不久即有消息称黄明为苗人所杀，麻勒吉未加核实遂向朝廷奏报黄明被杀，这也为他埋下了后患。“三藩之乱”被平后，麻勒吉班师还京。康熙十九年，麻勒吉任广西巡抚。在任期间，麻勒吉招抚流亡百姓，使其回归故业，又修缮学校，振兴文教，颇有政绩。康熙二十一年，清廷改编定南王旧部，将其分隶八旗汉军，由麻勒吉率领归还京师。康熙二十三年，诏授麻勒吉九门提督步军统领。

康熙二十八年，麻勒吉在北京病逝。让人唏嘘的是，康熙三十七年，当年被麻勒吉奏报已经死亡的叛将黄明再次被清军抓获，麻勒吉被追究假报军功，经兵部弹劾，已死九年的麻勒吉被追贬为庶民。

三、江南名宦：两江总督任上

尽管麻勒吉在朝廷那里被贬三次，但是他在江南民众心目中却是有着很好的口碑。他在两江总督任内的五年，亲民爱民，做了不少好事、实事，哪怕康熙三十七年朝廷在其死后追贬其为庶民，江南民众还是在康熙四十五年（1706）将麻勒吉入祀“江南名宦祠”。

（一）整饬纲纪

康熙五年（1666），麻勒吉升为刑部侍郎。康熙七年，授江南江西总督（即两江总督）。到南京赴任后，麻勒吉早出晚归，明察暗访，不久展开了对各项政务的治理，首先从整饬纲纪入手，拨乱反正，重拳频出。

各县衙门不得擅自征派乡里平民、工匠用作差役（派民户轮流供官府驱使的徭役，强迫平民从事的无偿劳动，包括力役、杂役、军役等）。如果使用，必须支付酬劳。

针对各县衙门断案不清，导致时有百姓投河、自缢之事发生，他严令要及时上报，不得“借端妄告”，侵害无辜。

凡是家中失窃被盗，失主必须持状报官，官府未查明真相，严禁擅自拘押左邻右舍，如果盗贼主动自首、交出赃物，可以免罪，即或有罪，也不得株连过多。

禁止在青龙山开采挖煤、伤及龙脉。麻勒吉亲自监督青龙山下的河道整治，在西面建立码头，使水系得以贯通，并将凌乱的坟塚进行整治保护。

严禁江船海船超载，规定每船不得超20人，摆渡的费用每人10文，携带牲口15文。

凡是朝廷钦派的官员，任职结束返回京城时，必须将衙门内公家财物、银两清点，如数计入明细册，交府县都司，以供候任官员使用，避免重新添置，增加费用。

（二）为民请命

康熙九年（1670）六月，麻勒吉向朝廷上疏，请求免除被洪水淹没的淮安府、扬州府所属三个州县的土地税赋。经户部现场核实后，康熙准予将洪水吞噬的土地永久免除税赋，洪水退去后，来年可以复耕的田地，停征一年税赋。

康熙九年七月，江苏大部分地区再次大雨成灾，长江、淮水暴涨，湖水泛滥，百姓田地、房舍被淹。麻勒吉心急如焚，本想开仓赈济，无奈各属积谷已在上年用完。麻勒吉紧急上奏朝廷，请求先挪用“正项钱粮”救急，等所募钱粮到位后再补上。康熙特派一位“廉能大臣”实地核查，如属实即按麻勒吉意见办，务必让受灾百姓领到赈济的钱粮，并免去两个受灾严重县的第二年税赋。第二年初，在麻勒吉的争取下，朝廷特批将10万石军粮拨给两江总督府，用于赈济江苏饥民。

康熙十年三月，由于苏州府、松江府、常州府之水均由浏河口、吴淞江宣泄入海，造成严重淤塞，以致湖水泛滥。麻勒吉建议尽快疏浚建闸，相关的六府及水运折银14万两用做河工经费。麻勒吉考虑到一些经常受灾的州县，老百姓经常被派征劳役，长年劳累不堪，建议免除重灾区派征任务。上述请求，均为康熙采纳。在工程进行期间，镇江驻防将军李显贵、知府刘元辅借机侵冒钱粮，麻勒吉因“不先举发”之罪被连坐，返京听候处理。在这期间，江南百姓感念麻勒吉、玛祜在任上治水患、有惠政、宽厚下官，地方绅民派出代表赴京请愿，给事中姚文然也上书康熙，条陈麻勒吉为两江百姓拥戴，他的罪名轻重尚有待于进一步核实。这样，麻勒吉才获释，官复原职，但官品降了二级。

（三）三着灭蝗

康熙十一年（1672），南京城外发生严重的蝗灾。之所以成灾，源于一些农民担心如果一开始就将蝗情报官府，官府就会组织许多人到稻田里扑打，往往是蝗虫没有除掉，而自家的稻禾已经被践踏无几。以致许多农民悄悄地扑打捕捉或者是将蝗虫驱赶到别人的田地里，指望自家稻田多少有一些收成，结果事与愿违。

麻勒吉得报消息后，一面将详情上报朝廷，一面拟定公文送转军队、河工以及同城各个官员，要求协同扑灭。并颁发通告，责令各乡官员、地保加强巡查，农户检举报告，如有人隐瞒，一经查实，戴上枷锁沿途号叫，警示众人。

麻勒吉总结前人经验，采取了两种办法灭蝗，一种是用米谷来换取蝗虫的幼虫，此策一出，老百姓全家出动踊跃参加，甚至连城里人也出城捉虫；第二种办法是拨出库银，亲率百官出城，招募灭蝗队伍，选择蝗虫集中的地方，先挖掘深沟，然后从周围三面慢慢驱赶，使它跳入沟内，用泥土填埋掩盖。对于参加灭蝗的百姓，供给饮食，或酌付银钱，大大鼓舞了人心。由于措施得力，不久南京城周边的蝗蝻尽灭。当年秋，农民不仅喜获丰收，竟然出现了“稻生三穗”，麻勒吉再获民心。

（四）爱民情切

麻勒吉体恤百姓之情让南京百姓感动不已。碑文记载：每当遇到淫雨炎旱之年，经过麻勒吉的祈祷，阴则立晴、旱则立雨，至诚格天、有求必应。

一次，麻勒吉到南京城外视察，发现有大片空置的军营，原先的驻军已经调防多年，仅有几名士兵留守。他随即下令将军队占用的民房、民地退还给百姓，使流浪在外的难民返回故土，恢复了生产，难民们感激涕零。

每遇台风、洪水，经常造成学校校舍坍塌损毁，麻勒吉带头捐出俸银，动员各方力量帮助学校尽快复课。

康熙十年（1671），江南遭遇奇荒，南京同样未能幸免，麻勒吉第一个捐出俸银，动员官员、绅士、富户出资，在城内外设立三厂赈粥，救活远近数百万饥民。

沿海的百姓向来以捕鱼为业，自官府下达海禁令后，渔民失去生活来源，贫困至极。麻勒吉上疏朝廷，最终同意开放部分沿滩，允许渔民采捕。

康熙十二年，麻勒吉因拒绝为百姓增加赋税，终以失察之罪被弹劾无政绩、不勤勉，降为兵部督捕理事官。离开南京时，闻讯赶来的百姓长跪不起，依依惜别。

四、身后“功德碑”

康熙三十一年（1692），即麻勒吉在北京病逝后三年，南京及江南民众感念麻勒吉功德，在雨花台“曹公祠”（曹公即曹雪芹祖父曹寅）左侧为麻勒吉树立“功德碑”，此时，麻勒吉从离任两江总督到逝世已经19年。此后130多年，这里成为南京民众纪念这位对江南恩德有加官员的胜地。

〔乾隆〕《江南通志》中，记载了麻勒吉功德碑内容，称赞麻勒吉“其为治，提纲挈领，务有所振起”，举凡吏治、民生、兵备诸项,无不“芟繁核实，不苛不滥，士民掇其尤著者三十八条，镵之于碑，立祠祀之”，可见此碑影响之大。

晚清南京史学家甘熙在《白下琐言》中记载了麻勒吉简要事迹，并特意提到曾经亲眼看到过江南士民在聚宝门外曹公祠之左，立有“两江总督麻大老爷德政碑”，后为避动乱，被僧人拿去砌入墙里，隐藏保护起来。其后一百多年，该碑踪影全无。

2003年，城南进行环境改造，拆迁队工人在拆除瞻园大四福巷的一座老宅时，该碑现身于一处很隐蔽的墙基，随后被工人们连同渣土一并运到高桥门一个土场。老板听说后，又从渣土里拖出，秘密保管起来。2013年初，南京一名文史爱好者得到信息后，深知其历史价值，多次向保管者晓以大义，最终此碑被南京市雨花台区西善桥历史文化博物馆收藏。2014年9月，此碑移至江南贡院陈列。

江南民众缘何要为麻勒吉立碑呢？《清史稿》《白下琐言》等史料尽管记载了麻勒吉的事迹，但片言只语，不足以反映麻勒吉在南京任两江总督期间的具体功绩。西善桥历史文化博物馆所收藏的两块碑，揭示了其中原因。

发现的两块碑实为功德碑志盖和志文，均为碑身，大小厚度一致，高130厘米，长83厘米，厚25厘米。功德碑志盖现存33个字，字迹清晰，楷书书写，刚劲有力。内容为：“麻勒吉号谦六满洲人壬辰科状元大清西部院麻老爷去思碑三十一年十月朔日两省士民公建”。功德碑志文右上角残缺，全部楷书书写，字数约1200字左右，上部字迹模糊，约30%字可辨；下部字迹清晰，约80%字可辨认。志文记录的内容是麻勒吉在南京任两江总督时的突出政绩，碑文多处使用了“万民沾恩”“难民沾恩”“士民沾恩”“饥民沾恩”“学校沾恩”这样的字眼，感激溢美之情令人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