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社会功能视角对打造中国“新婚礼”的思考
2022-11-21李元旭蒋伟琳
李元旭 蒋伟琳
(阜阳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阜阳 236041)
婚礼多方面的社会意义和功能,是打造中国“新婚礼”的逻辑依据;当代中国婚礼呈现出的杂糅化、商品化和多样化的特征是打造中国“新婚礼”的现实基础。打造中国“新婚礼”需要舆论和政策的高度关注、学术和市场的有效互动和特定组织与个人的主动表率。
一、逻辑依据:婚礼及其多面的社会意义
礼仪是人类文化的基本载体和人类进入文明时代的重要表征。礼仪的产生,是人类发展进化的必然结果,也是社会自觉自为的重要产物。中国自古被称为“礼仪之邦”,因此形成了历史悠久、内蕴深厚、丰富多彩的礼仪文化。王国维认为,礼乃“周人为政之精髓”,“文武周公所以治天下之精义大法”[1]。荀子曾经专门论述了“礼”的本源、“礼”的内涵、“礼”的价值和作用等,形成了颇具特色的“礼学”体系,从哲学高度对礼仪文化进行了系统分析,为儒家“以礼治国”的策略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作为古代中国礼仪制度文化的代表,始于春秋战国时期的“三礼”(《周礼》《礼仪》《礼记》)既阐述了内容广博的国家制度,也论及了具体多样的私人礼仪,是中国古代最早、最成熟的礼仪文化的理论形态和制度形式,在中华文化的发展历程中具有里程碑意义,并产生了深刻而恒久的社会历史影响。
一般来说,礼仪分为集体礼仪和个人礼仪,而婚礼是个人礼仪的一种重要形式。广义的婚礼是夫妻婚姻相关礼节仪式的统称,在现代社会一般涉及求婚、订婚和结婚等基本环节;狭义的婚礼特指结婚仪式。在一个人的一生历程中,举凡重大节点,往往都伴随着隆重的礼节仪式。与结婚这种人生的重要改变相联系,不同文明在不同时代都形成了形式各异、蕴含丰富的婚礼。《仪礼》中专有《士昏》篇,被认为是中国古代最早的关于婚礼的系统文献。《仪礼》为经,《礼记》为传,《礼记》中又有《昏义》篇,是对《仪礼》中《士昏礼》篇的详细解读和深入阐述。据《仪礼·士昏礼》,古代婚礼一般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六个基本环节,概称为“六礼”,涉及求婚、订婚和完婚三个阶段。在中国古代,“三礼”成为“古代官府规范婚礼的典籍和民间婚礼效仿的范本”,而且“三礼”文化“由精英文化转变为世俗文化,婚礼与婚俗也相互吸纳,并体现为婚俗的一部分”[2]。
荀子认为,“礼者,人道之极也”(《荀子·礼论》),“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荀子·修身》),把礼至于哲学本体地位。尤其是对于治国理政,荀子提出“礼者,政之輓也。为政不以礼,政不行矣”(《荀子·大略》)。“礼者,治辩之极也,强国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总也。王公由之,所以得天下也;不由,所以陨社稷也。”(《荀子·议兵》)当然,荀子所说的“礼”不是简单地指礼仪,而是包括礼节仪式在内的各种行为规范,甚至包括“法”,但由此可以看出,以孔子和荀子为代表的原始儒家对礼仪作用的高度肯定。婚礼,作为一种重要的礼仪形式,古代思想家认为蕴含着丰富的社会意义,“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礼记·昏义》)婚礼在今天仍具有多方面的社会价值和功用。
婚礼是推动青年社会化的重要环节。人作为社会性的动物,其个体发展本质上源于人和社会关系的有效互动。在人一生的关键阶段,即个人面临重大变化的时机,往往需要一个有效的机制引导个人适应这种转变。在这个方面,仪式就是一种这样的机制。仪式是一种符号表达,也是一种功能需要。“人的一生变成了由一连串有着相似终点和起点的阶段所组成:出生、社会性的青春期、结婚、为人父母、提升到更高的等级、职业的专门化、死亡。这些事件中的每一个都有庆典,其根本目的在于使个人离开一种确定的位置而转入另一种同样确定的位置。”[3]范·盖内普的“过渡仪式”理论认为,仪式一般通过先行隔离、进入临界和重新聚合等三个环节,在人生的发展关键阶段帮助个人顺利实现人生过渡。在人类文明时代,社会的变化在一定意义上表现为新生家庭的组建和原生家庭的解体。而以婚姻关系为基础的新生家庭的组建,无疑是文明时代个人的巨大转折,需要个人身心各方面都要有重大调整和转变。婚礼的举办,能够强化仪式主体的转换意识,提醒个人及时实现由原生家庭到新生家庭成员身份的过渡,在心理情感、伦理观念、行为方式等各方面有效实现角色转换,更多考虑个人的家庭责任和社会义务,为新生家庭的建立、巩固和发展,为最终完成个人社会化奠定坚实的基础。
婚礼也是调整优化社会结构的重要工具。人类学家曾深入研究仪式和社会结构的内在关系,提出了“阀限”概念。人类学家发现,仪式普遍性地存在着一种具有反抗性的符号,这种反抗就是一种反社会结构力量,展示着一种“阀限”。但人类学家认为,仪式这种反抗,只是社会内在张力一种短暂的局部释放,“阀限”作为仪式舒缓社会规范张力的重要环节,最终还是有助于实现对社会结构的维护。婚礼中也常常表现出这样反社会结构的要素,如“抢婚”“闹洞房”等,表现出对社会规则和社会结构的一定程度的反叛和抵制。但这种反叛和抵制不是从根本上破坏社会结构和社会规则,而是正好相反,它通过局部、象征的释放,以“阀限”的突破为基本机制,在根本上维护社会结构和规则。一般来说,古今中外的不同民族婚礼都有一些特定的符号系统,这些符号通过象征、隐喻等手段表达一定的期盼和规约,在深层次上,承载着社会伦理规范和价值导向,是一个社会特定的伦理和价值的外在形象表现。在婚礼现场,婚礼的主持者也往往代表长辈、亲人等威权力量,对新人直接进行教诲。婚礼的举行,实际上在以生动的形式不失时机地传递社会规则,强化社会伦理规范,统一价值观念,从而不断调整、优化社会关系和社会结构。因此,古代社会的治理者尤其注重婚俗和婚礼,通过对婚俗和婚礼的强制化、规范化,有效实现对社会结构的维护。在当代,成功实现社会治理现代化的国家,也十分关注婚姻家庭这个私人领域,通过法制、伦理等手段维护调整婚姻家庭关系以影响社会关系。
二、现实基础:婚礼的基本特性和当代中国婚礼呈现的特点
婚礼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符号系统,最基本的属性就是民族性。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文化系统,表现在婚礼上,就会有不同的符号和象征形式。人类学家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通过考察不同民族包括婚礼在内的符号形式,找出民族发展的内在规律性因素。仪式的宗教性来源和属性在婚礼上表现得尤其突出,宗教不仅从深层次影响人们的婚恋观念和家庭关系,也对婚礼这种婚姻关系的外在表现起着决定性影响。在受宗教影响的地方,婚礼总打上明显的宗教色彩,例如基督教徒和伊斯兰教徒就有着截然不同的婚礼形式。婚礼和宗教的这种密切联系,使婚礼的民族性更加明显也更加复杂。我国自古是一个统一多民族国家,不同民族的婚礼有很大的差异,尤其是一些少数民族,婚礼往往具有一些典型化的本民族特征。当然,婚礼的民族性并不意味着婚礼和民族的分界是绝对的一致,不同民族的婚礼可以相互影响,同一民族例如汉族,在不同的地域也会有不同的婚礼元素。
婚礼的另一个基本属性就是时代性,即婚礼作为对婚姻关系的特定反映,会随着社会关系的变化而不断变化。对任何一个民族的婚礼进行历史性考察,不难发现其婚礼在古代、近代和现代都必然有根本性的变化。因为,一定社会经济政治关系的变化,必然导致婚姻关系的变化,而婚姻关系的变化,必然在婚俗上有所表现。一方面,社会经济政治关系的变化,会导致婚姻价值观念的变化。例如,在农耕文明时代,体力劳动的决定性作用和男子生理的优势,必然滋生男尊女卑的思想;而在后工业文明时代,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之间关系的结构性转变,使男子的体力逐渐不再成为一种优势,必然会促进男女平等观念的发展和强化。另一方面,社会经济、政治关系的变化,也必然会导致文化符号载体的变化,如交通工具、通讯方式、物质财富承担形式等,在今天和古代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形式。而婚姻关系这些内容和形式的变化,必然会使婚礼形式发生相应的改变。革命时代的婚礼普遍打上红色文化的烙印,而在和平年代和市场经济时代,婚礼则明显具有商品社会的特征。
婚礼的民族性和时代性的基本属性,使当代中国婚礼呈现出几个突出的特征:
一是杂糅化。改革开放的时代主题使当代中国的社会经济、政治关系发生了巨大变化,这种变化也突出反映在婚礼形式中。首先,现代化的进程逐渐剥离了文化传统对人的规制,婚礼的传统特色也越来越淡化,当代婚礼对传统观念的重视程度越来越低。即使偶尔出现的传统婚礼,也不是为了真正弘扬传统,而是因为相对于一般婚礼,传统婚礼反而具有个性化特征才引起注意并被选择。其次,国内各民族经济融合,强化了民族交流,各民族的文化界限不断被打破,哪怕是保留着最典型风俗的少数民族,也会受社会生活现代性的影响,而逐渐接受本民族外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因此,尤其在城市居民中,包括少数民族家庭,很难保持本民族特色的婚礼形式。再次,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西方基督教背景的婚礼对我国婚礼产生了巨大冲击。西方婚礼被视为一种时尚元素,被各民族所吸收,当面求婚、婚纱等西方婚礼元素已经成为当代中国婚礼的核心要素。但这种吸收只是一种形式元素的吸收,和西方文化的宗教背景则毫无关联。因此,当代中国的婚礼没有突出的汉族或少数民族婚礼特色,也不是典型的基督教婚礼,具有突出的杂糅化特征。
二是商品化。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商品交换关系成为社会经济关系的核心,一切都容易打上商品的烙印,婚姻关系和婚礼也不例外。除了婚姻关系最大限度地指向金钱关系外,婚礼本身也具有突出的商品化特征。有学者指出,当代中国传统婚礼渐行渐远,“时尚婚礼”是当今婚礼的主流。所谓“时尚婚礼”是与“传统婚礼”相对而言的。“传统婚礼”以传统礼仪习俗为核心,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和价值理想,是一种积极的理性的文化表达;“时尚婚礼”则是“基于感性的符号消费”,是一种基于物质主义、消费主义的“戏剧演出”[4]。这种“时尚婚礼”是工业社会大众文化的典型表现,往往由商业组织主导或操作,以商业关系为主要内容,以高档商品为主要载体,以奢华的场景布置、热烈的现场气氛和夸张的轰动效应为追求目标。这种“时尚婚礼”浓烈的商业性消除了传统婚礼的神圣性,刻意追求娱乐性而基本丧失了教化意义,新娘新郎是浪漫婚礼的祝福对象,也是婚礼主持和亲朋好友揶揄消遣的主要目标。因此,“时尚婚礼”的教化价值、作为特殊仪式的“过渡”作用以及“社会结构”功能几乎不再存在。另外需要指出的是,当“时尚婚礼”成为主流,互相攀比成为趋势,对社会风化必然带来不良的社会影响。在当今中国不少地方,婚礼经济支出不仅成为举办家庭不可承受的负担,婚礼中越来越严重的“随礼”也使新婚夫妇的亲朋好友等婚礼相关者感受了沉重的压力[5]。
三是个性化。当代中国,作为主流的所谓“时尚婚礼”并没有固定的模式,因为时尚本身就具有多元化和个性化要素。齐美尔认为:“时尚是既定模式的模仿,它满足了社会调试的需要;它把个人引向每个人都在行进的道路,它提供了一种把个人行为变成样板的普遍性规则。但同时它又满足了对差异性、变化、个性化的需求。”[6]传统婚礼的主办者是宗族或原生家庭的父母家长,遵从传统的礼仪规范,苛求礼仪的模式化、一致性是基本要求;但现代婚礼的主办者一般是新婚夫妇自身,决定权和选择权往往在于年轻人而不是长辈。在强调个性化、创造性和多样性的文化背景下,年轻夫妻往往希望举办一个与众不同的婚礼。当然,如何达到与众不同,基于个人不同的文化背景和价值观,新人往往有不同的理解和选择,有人刻意奢华,有人追求热烈,有人注重浪漫,有人表现幽默,也有人不在意外在的物质表现形式,比如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追求“裸婚”。这种婚礼的个性化,是社会民主化和多样性的表现,是社会文明的一个表征。但婚礼的个性化和多样化,会使传统婚礼的基本元素逐渐丧失,而走向反婚礼甚至反婚姻的极端道路,最终导致礼仪社会化功能和价值的消弭。
三、基本设想:打造中国“新婚礼”的几点思考
婚礼独特而重要的社会意义和当代中国婚礼呈现的基本特征,决定了打造中国“新婚礼”的必要性和紧迫性。从上述内容不难看出,婚礼作为一个文化符号和象征系统,具有派生性和自发性,但并不意味着这个文化建设的微观领域不需要规划和引导。无论在我国古代社会,还是在建国以后的革命年代,婚礼始终作为文化和社会建设的重要内容被自觉而有效地指引,并产生了积极的社会影响。只是在改革开放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由于我们集中精力致力于经济建设,也由于我们过分相信并依赖市场的自发力量,而忽视了这一文化领地。在越来越重视文化软实力和社会建设的今天,在“时尚婚礼”孽生的社会问题和思想文化问题越来越突出,引领中国婚礼文化,主动打造中国“新婚礼”,是社会治理现代化的必然选择,也是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举措。
打造中国“新婚礼”,有赖于舆论和政策的高度关注。法兰克福学派学者马尔库塞认为,现代发达工业社会是“单向度社会”,发达工业社会的人是“单向度的人”,在大众文化的背景下,社会丧失了应有的批判机制和否定精神,人也陷入了技术统治和物质奴役而不自觉,因此必须以“否定的辩证法”精神对未来做出“替代性选择”。马尔库塞等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虽然主要指向西方发达社会,但对我们今天却有着重要的启发和现实意义。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市场对社会关系起基本的决定性作用,有利于资源配置和社会活力的激发,有利于促进社会竞争和社会进步,但市场的自发性、对传统伦理价值的消蚀作用却不容忽视。市场经济下的中国婚俗带来的社会问题已经凸显,但由于多种原因,至今婚俗和婚礼在现代社会尚未引起媒体的足够关注。因为市场经济下的媒体也容易沦为市场的奴隶,单纯为商品关系发声。但在根本意义上,媒体作为社会理性的承载,社会的觉悟还是离不开媒体的唤醒。因此,需要有责任感和良知的媒体和媒体人高度关注中国包括婚俗存在的社会问题,营造积极的社会舆论环境。在形成一定的舆论攻势和舆论氛围的基础上,引起政府和相关社会组织的高度关注,出台适合我国实际、具有现代适应性的相关制度和措施,是推动“新婚礼”形成的重要路径。
打造中国“新婚礼”,有赖于先进组织与个人的主动表率。受自由主义思潮的影响,现代社会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将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截然分开,并强调私人领域的权利神圣不可侵犯。但社会和个人内在的复杂关系,决定了这种自由主义的做法在逻辑上行不通,在实践中也会带来严重的社会问题。现代文明需要将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划开界限,并保持个人领域一定程度上的自由。但个人领域总会在某些方面和公共生活相联系,必然在某种程度上受公共规则的限制,婚礼也是如此。因此,对婚礼文化进行引导和指导,我们不仅有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经验,也并不违背现代文明的逻辑规定和基本规则。企事业单位的工会、团委等群团组织有独有的政策支持、突出的组织优势、丰富的人才资源,在引领中国婚礼文化、打造中国“新婚礼”时应发挥主导性作用,这也与它们作为执政党领导下的群团组织的宗旨和职能也正相契合。打造中国“新婚礼”,更需要先进个人的主动表率。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具有坚强的理想信念、高度的思想觉悟,在个人生活领域应该为社会做出榜样,在举办个人婚礼时,应有一定的组织纪律观念和大局意识,自觉反对铺张浪费,杜绝大操大办,勤俭节约,严肃认真,为良好社会风气的形成做出应有的努力。
四、结语
打造中国“新婚礼”,有现实的针对性,也有切实的可能性,中国有悠久的礼仪文明发展历史和丰富的礼仪资源,更有引领社会风俗的组织优势和制度优势。中国“新婚礼”没有也不应该有固定统一的标准模板,但应该能体现鲜明的“中国特色”,应该是具有民族特色和时代特征的现代礼仪,应共同体现自由、平等、和谐、环保等当代社会核心价值观念。打造中国“新婚礼”,要深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资源,弘扬传统婚礼文化中的优秀成分,凝聚中国“新婚礼”的民族要素;要结合当代社会经济生活实际,适应时代需求,实现对传统婚礼文化的创造性转换,不断创新,体现新的时代特征;要积极借鉴西方文明的有益成果,为我所用,但又不能全盘照搬。当代中国“新婚礼”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形象体现和有机承载,打造当代中国“新婚礼”也是思想文化建设和意识形态建设的重要内容。当代中国民族的复兴有赖于文化的复兴,而当代中国“新婚礼”的形成,必然也是文化复兴的重要标志和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