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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与荣耀》的空间书写与人物精神困境

2022-11-21陈春艳

湖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神父威士忌格林

陈春艳

(中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长沙 410006)

在20世纪的英国文学史上,格雷厄姆·格林地位显赫,著作颇丰。在长达60余年的创作生涯中,格林共创作了50余部作品,他在严肃主题与通俗文学之间达到了巧妙的平衡,表达了他对死亡、道德、宗教等主题的深刻思考以及对现代人生存境遇的怀疑与反思。《权力与荣耀》以其1938年的墨西哥之行为蓝本,讲述了在宗教迫害日趋严重的塔巴斯科最后一位神职人员威士忌神父的逃亡之旅。格林着重刻画了威士忌神父与中尉这两个极富象征性的人物。二人无名无姓,一追一逃,游走于沉闷压抑的墨西哥荒原,形成了强烈的叙事张力。小说荣获霍桑登文学奖,且入选20世纪百部最佳英语小说。约翰·厄普代克评价这部作品中包含着“非英国式的罗马天主教因素,同时又满浸摩尼教式的黑暗和对磨难的忠实描绘,堪称格林最具雄心的作品”[1]1。小说发表后,众多评论家从叙事学、读者反应理论、精神分析、存在主义、文化研究等视角对其进行探讨,但相关研究缺乏对文本内部空间的关注,忽视了空间与主题表达之间的密切关系。

20世纪后期以来,随着空间概念在批评界逐渐流行,叙事学也转向空间维度研究,空间叙事理论蓬勃发展。在《朝向空间的叙事理论》一文中,加布里尔·佐伦将叙事空间视为一个整体,并创造性地提出了叙事空间的三个层次:地志空间、时空体空间和文本空间。这一理论被认为“可能是迄今为止最具有实用价值和理论高度的空间理论模型”[2]。《权力与荣耀》的叙事呈现出明显的空间特征,本文借助佐伦的空间叙事理论,尝试从地志空间、时空体空间和文本空间三个维度来解析《权力与荣耀》的空间叙事艺术,阐明小说文本内部空间结构与主旨的关联,探究其中展现的现代人的生存状态与精神困境。

一、地志空间中人物精神困境的症结

地志空间是佐伦理论框架中的第一层级,“是处于重构的最高层次的空间,被视为是独立存在的,独立于世界的时间结构和文本的顺序安排”[3]。在《权力与荣耀》中,格林主要通过直接描写和叙述建构地志空间的内在结构。通过一系列对立的地理空间概念,小说中搭建出具有明显内在差异的地志空间,揭示人与人之间的陌生化与疏离感,折射人物精神困境的症结所在。小说以神父逃亡与中尉追捕为线索,围绕神父的逃亡路线将城市与乡村、城内与城外、故乡和异邦进行并置,将乡村、沼泽、城镇、香蕉种植园、港口等一系列地志空间串联在一起,绘制出一幅墨西哥的简略地图。“这个地图是建立在一系列矛盾上的,……例如,内部与外部、远处与近处、中心与外围、城市与乡村等。”[4]

(一)人际关系的异化

城市与乡村构成了一组对立的地志空间。在宗教迫害背景下,城市与乡村的二元空间给人们带来放逐感与陌生感。穿梭于城市中的威士忌神父遇到的都是毫无秩序、慵懒、冷漠的旁观者。他们披着虚伪的外壳,不信任任何人,在偌大的城市中虚度时光。正如格林在《不法之路》中所写,“墨西哥是一种精神状态”[5]116,小说中的墨西哥呈现出一幅荒原似的现代城市景象。现代文明催生的城市如封闭的牢笼一样禁锢人们的行为与思想,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成为城市空间挤压下的牺牲品。威士忌神父在城市里如困兽般被警察与士兵追赶玩弄,在垂死之际甚至被昔日的同僚拒之门外。不难看出,城市空间滋生了暴力、冷漠与罪恶,同时也加深了人性的异化和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宗教迫害背景下的城市被幽闭的氛围笼罩,身处其中的威士忌神父孑然一身、踽踽独行,其个人经历是整个社会的具象化反映,也是现代人疏离的精神状态的外在折射,揭示了现代人孤独、冷漠的生存状态。当神父逃亡至乡村,虽然受到一些人的庇护,但是整个乡村空间仍被恐惧、陌生感与疏离感裹挟。他的私生女戴上了一副早熟的面孔,家乡的村民为了保全性命不希望与他有丝毫联系,犹大式的混血儿为了金钱背信弃义、出卖神父。同时,以总督、中尉等人为代表的官僚主义与集权政治也直接挤压着乡村的生存空间,人们被空间分割与剥蚀,加剧了恐惧与疏离的普遍化。破败的教堂、恶臭的河流、无边的沼泽、酷热的天气、萎靡不振的城市、衣衫褴褛的村民共同构建出塔巴斯科破败无望的图景,弥漫着单调乏味和绝望的气息。他们行走于精神荒原之上,亟须神父式的人物唤醒尘封的信任与逝去的信仰。

(二)世俗欲望的裹挟

塔巴斯科被称作“邪恶之地”[5]70。在小说中,塔巴斯科是省城,即城市空间的中心,是作者建构的一个与神父逃亡之路相对的危险空间。神父在城里两次被困于狱中,该城市中心与神父想逃到边界外的世界形成了内与外对立的地志空间。内部空间——省城是一个失落的世界,毫无生机。“这个地方的大街小巷任你走来走去,最终总是走到水边和河畔。”[1]23在这个隔绝的封闭空间,人们内心支离破碎、焦灼不安,这也暗示承载着大众信仰的威士忌神父难以摆脱毁灭的结局。而边界外相对自由、开放、安全的世界是隐喻性的外部空间。格林没有用具体的文字描述外部世界的美好,而是通过对省城这一封闭的内部空间的刻画有意激活读者对外部空间的构建。在小说的开端和结尾,威士忌神父两次到达边界,欲逃至外部空间,但两次都因忠于自己的职责而以失败告终。“地域的边界以一种可以想见的方式与社会的、民族的和文化的边界相对应。”[6]边界具有深刻的隐喻内涵,它不仅隔开了内部空间与外部空间,也是对神父精神信念的考验。神父两次在边境面临艰难抉择,不仅是他在两个空间边缘的挣扎,也是其内心善恶两端的犹豫以及在内心信仰与世俗权力之间的徘徊。面对人们内心精神世界的荒芜与疏离,威士忌神父选择忠于自己的职责与信仰。虽然神父并未抵达外部空间,但是其精神早已超越边界的藩篱,抵达人性的高峰。在人与人缺乏信任、疏离感持续增加的墨西哥,威士忌神父这一朝圣者的形象被描绘出来。小说通过审视与观照现代文明中道德的式微与信仰的缺位,展现了现代人面对世俗欲望时内心深处的疏离与彷徨,以及对信仰的渴求与希冀。

(三)精神家园的远逝

除了刻画衰败的墨西哥图景外,格林也塑造了以牙医坦奇为代表的异邦人形象,展现了这群异乡边缘人的悲剧。正如韦斯利·科特所言:“叙事作品里的地方有着力量和意义;它们与人的价值观念和信念相关联;并且它们是更大的人类世界(包括行为和事件)的一部分。”[7]墨西哥是小说中叙事的核心空间,对于外来者来说,墨西哥发生的任何事件都在指向他们外邦人的身份。神父的逃亡之旅将这些边缘人物的生活揭露出来,包括他们看似风光生活背后的无奈、心酸、孤独等负面情感,以及人与人交往中不断加深的疏离感与陌生感。坦奇和费娄斯为了谋求更好的生活,背井离乡来到美洲大陆。然而他们满怀的希冀却被残酷的现实与充斥着暴力的社会环境打破,他们变得懒散、消极,没有勇气重回家乡。曾计划在墨西哥奋斗的坦奇未能圆梦,最终家庭破裂、妻离子散。英国人费娄斯一家靠香蕉种植园谋生,但也处在分崩离析的边缘。这些异邦人在墨西哥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精神力量,当地恶劣的环境加剧了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感。在海德格尔看来,“故乡最本己和最美好的东西就在于:唯一地成为与本源的切近——此外无它。……还乡就是返回到本源近旁”[8]。故乡是最本源的存在,而这群欧洲大陆的移居者不能重返故乡,也就失去了作为个体与生俱来的归属感与安全感。由于与家乡的长期隔绝以及家庭角色的缺位,这些欧洲大陆来的人在故国与异邦都成为边缘人。政治压迫与精神阉割下的异乡人面临价值观的破碎与精神状态的扭曲,同时地志空间所造成的疏离感也隐含着他们对远逝的精神家园的焦虑与呼唤。小说中三层对立的地志空间将人物的疏离感、陌生感外化,折射出现代人的精神苦闷与无奈。

二、时空体空间中人物精神困境的动态表征

时空体空间是佐伦理论框架中的第二层级,指叙事的行动和动作构成的整合范畴,包括共时、历时两种关系。前者指任一叙述点上客体处于静止或运动状态时所形成的空间关系,后者指客体在不同空间中运动的轨迹。客体静止和移动的状态是相对的,为了寻求独特的艺术效果,叙事作品中一般不可能存在永久运动或静止的人物。在《权力与荣耀》中,威士忌神父的逃亡与中尉的追捕贯穿全文,因此二人处于运动状态。而何塞神父是与威士忌神父对立的人物,是一个相对静止的存在。通过分析小说中人物状态与行动形成的独特效果及其行动轨迹,不难看出该时空体空间结构揭示了人物背后的深层精神空间,展现了现代人彷徨、虚无的精神困境。

(一)共时关系下人物的精神空虚

从共时关系角度分析,威士忌神父与中尉在任一叙述点上均处于运动状态。威士忌神父从港口逃到香蕉种植园、省城、家乡、边境,直至最终被逮捕回到省城,他在穿梭于墨西哥不同地点的同时,也在不断反省与升华自己,完成自我救赎,逐渐成为一个动态的殉道人物。中尉追随威士忌神父的脚步不断移动。二人不仅游走于墨西哥境内,也逐渐实现了自己精神上的变化,即使最终结局是走向虚无。神父在逃亡过程中实现了精神上的顿悟,但仍没有逃脱被枪决的命运;而中尉将神父捉拿归案后并没有得到内心的安宁,相反,他内心的平静被打破,陷入无尽的挣扎与困惑。“他的情绪低沉,……行动仿佛已经断了弦了。……他觉得生活再没有什么目的,生命已经没有意义了。”[1]289在这场追捕游戏的最后,中尉早已失去了先前的踌躇满志,反而被虚无填充。神父作为一个精神象征,不仅给普通民众带来信仰与希望,也是中尉一行人的精神动力。在枪响过后,没有任何东西能弥补精神的空虚与无助。二人作为故事中的动态人物,其悲惨结局共同呈现出人物精神空间中彷徨、虚无的状态。与二人相反,何塞神父是一个被围困在省城中的相对静止的人物。这位被当局胁迫也是出于自身懦弱而结了婚的神父始终在省城内部徘徊,无法逃脱悔恨的枷锁。他渴望成为像威士忌神父一样的殉道者,却囿于内心的怯懦与畏缩无法自由移动,被迫幽居城内。作为叙事中相对静止的背景人物,他无法找到真正的自我。“他已经没有体面可言,到处都得不到人们敬重,不论在家中,在城里,或在整个这个被遗弃的星球上。”[1]38动态与静态人物背后是运动与静止的空间,不同状态人物之间的交互构成了异质时空体之间的对话。动态空间中的神父与中尉为了追寻各自的理想,一个通过亵渎神圣,另一个则诉诸暴力,一个毫无意义地杀人,另一个毫无意义地死去。静态空间中的何塞神父则早已丧失了勇气,被空虚填满。在时空体空间的共时关系下,无论是威士忌神父与中尉代表的动态的墨西哥荒原,还是何塞神父代表的封闭的省城空间,都透露出一种被动、空虚、衰败的气氛,所有人物都陷入难以抑制的虚无状态。

(二)历时关系下人物的信仰幻灭

佐伦认为时空体空间中的历时关系是一系列的轴。由于时空体空间让人更加关注人物行动的历时层面,这就导致“空间被结构为一个那些具有明确方向和明确人物的轴的网络”[4]。因此,人物连贯的行动便会产生各种各样的结构模式,促进时空体空间的建构。在《权力与荣耀》中,威士忌神父的动态变化呈现出两条不同的轴:精神层面的升华与现实层面的循环结构。随着情节的推进,威士忌神父一改传统认知中神父的圣洁形象,几乎处处违背基督教义。他内心骄傲,以成为该地区唯一的神父而自豪,忽视谦卑恭逊的教旨;他嗜酒成瘾,故被调侃为“威士忌神父”,在酒后与女人发生关系,甚至有了私生女;他贪图享乐,渴望逃到边界外继续享受神职带来的荣光与舒适。但是在逃亡过程中,他一路颠簸,不断进行自我放逐与考验,挖掘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与真实,使其向着具有明确方向的轴不断发展。监狱是使神父内心思想得到升华的关键场所。“当时身处最卑贱最危险境地的神父,整夜枯坐在拥挤的黑暗牢房中,听着别的囚犯发出的各种声音——那些脱离了躯壳的灵魂。”[1]前言在这场与自己进行角逐的斗争中,他开始与自己和解、与他人和解,最终领悟“如果仔细地揣摩一下一个人的脸相,不管是男是女,你都会可怜起他来,因为每个人的面目都带着基督的形象”[1]185。佐伦指出,历时空间中情节运动的方向是一系列权力综合作用的结果,如作者意愿、阻碍、理想化事物、人物意图等[3]。小说中威士忌神父对自我的认知和反思则是促使他走向救赎与升华道路的内在动力,最后的肉体审判带走了他那可怜的灵魂,但此时这个毫不圣洁的神父已经获得了救赎,完成了从反英雄式人物到殉道英雄的转变,实现了自己精神上的升华,成为格林心中进入天堂的人。

小说结尾,在威士忌神父被处决的当晚,另一名神父风尘仆仆地赶来,继续维持着该地区的精神支撑,这个故事仍然没有结束,威士忌神父肉体的死亡是另一个神父殉道之路的开始。当小男孩为他开门的时候,信仰又悄悄溜进来,废墟上的希望仍然不会凋零,这是一个永恒的循环过程。“一个实际的行动是多种力量作用的结果:意志、阻碍、理念、人物的意图等。”[4]在时空体空间叙事中,神父的意志与理念便是集中轴。在他强大的意念下,现实中神父的循环仍在继续,即使一个神父死亡,下一个也会继续补上。在精神层面,威士忌神父的逃亡之旅既坠向道德的深渊,又通往救赎与朝圣的顶峰。神父在物质与精神方面向着不同的轴发展,一个循环往复,一个持续上升。从时空体角度剖析《权力与荣耀》中人物的状态与情节的发展轨迹,可以体会到小说中人物精神困境的动态表征,同时也能更好地感悟神父以身殉道独自对抗虚无的西西弗斯式的英雄主义,以及他在虚无中寻找意义的伟大与悲悯。

三、文本空间中人物精神困境研究的当代价值

佐伦叙事空间的第三层级是文本空间,即符号文本的空间结构,语言的选择性、文本的线性时序和叙事视角都能影响该结构的发展。作为一部充斥着传统侦探小说元素的严肃小说,《权力与荣耀》内在的空间结构形式进一步将超越生死的道德难题向纵深拓展,凸显出人物背后暗含的现代人的精神困境及其现实意义。

(一)语言的选择性

语言具有局限性,无法完全呈现空间内部的所有信息,这就决定了文本在描述空间时的表达会具有选择性,进而影响叙事中空间重现的效果。通过文本细读,不难发现格林对叙事过程进行了选择性描写,部分翔实且关注细节,部分言辞模糊甚至一笔带过或只字未提,这对文本内部空间的建构起到了独特效果。格林在书中着重刻画了一些关键的重复意象。如小说开篇,人与自然之间的交互如电影镜头一般呈现在读者面前:“几只兀鹰用鄙视的眼神从屋顶上冷漠地看着他:他还没有成为一具腐尸。”[1]3兀鹰一般以腐肉为生,是死亡的象征。同时,一群兀鹰在屋顶等候觅食,暗示死亡将至,渲染压抑、死寂的氛围。跟随神父逃亡的足迹,兀鹰这一意象多次出现,暗示陷入精神荒原的现代人的精神凋敝与萎靡不振,是格林之原的典型意象。此外,神父两次以骑骡子的形象出现,文中详细描绘了骑着骡子的威士忌神父,“远远望去,像是一个潦倒失意的卑微的小人物”[1]20,早已失去了过往的光辉与荣耀,踽踽独行。此时的神父与谦卑地骑着驴子、进入圣城的耶稣形象形成了对照,“信仰的力量和光荣在他身上显现并得以延续”[9]。像耶稣为世人的罪舍命一样,威士忌神父也将牺牲自己的性命,为精神空虚的现代人带来信仰与希望。为了构建文本结构层的叙事空间,作者不可避免地对一些内容采用“含糊或概要的方式”[4]。在小说的文本空间内,格林采取了叙事空白这一手法,“以激活读者大脑中相关事件的整体记忆,驱动他们以自身的认知图式和文本叙述一道完成事件整体的构建”[10]。宗教迫害是小说中潜在的叙事空白。文本中没有关于宗教迫害的具体描写,读者能感受到的只有神父一路逃亡的颠沛流离与辛酸悲苦。“叙事空白是文本某部分的缺失,但这种缺失本身已构成一种叙事。”[11]在《权力与荣耀》中,宗教教堂被改成财政局和游戏场。通过这种在场的刻画让人不免联想到它昔日的荣耀与光辉,让这些现存的遗迹与人物激活读者头脑中的潜在记忆,加剧文本的悲剧色彩,突出放逐中的威士忌神父卑微灵魂的伟大,产生一种崇高的静穆美。此外,将宗教迫害进行模糊处理能使读者更聚焦于小说体现出的人们的绝望心境以及作者的人文关怀。在此叙事技巧下,“以人为中心,以人性与社会为基调,寻求现世的真理,寻求生存的意义”[12]的主题得到强化,宗教色彩让渡给文本的社会性,更加突出小说的现实意义。“这是一种定义在现代文明世界中反映人的精神、道德、社会和政治生活的宗教,是现世的‘人’的宗教,而绝非神灵救世的‘神’的宗教。”[12]

(二)线性时序的打破

打破语言的时间连续原则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促进文本空间的建构。通过对文本符号中空间单位的重新排列组合可以使信息传达的顺序发生改变,进而使文本更加立体。在小说中,格林主要采取并置、闪回等手段实现叙事的空间性。文本主线沿着神父逃亡与中尉追捕这一情节展开,但是在叙事中又加之以大量的细节与支线内容,使得文本内容充实,主题凝而不散。叙事的多重线索使叙事不再强调线性发展的行动,转而关注同一时间内发生的多个事件,促进文本空间的建构。这些细碎的情节支线与主线并置,将人物的精神状态和人物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更烘托了神父救赎的伟大以及现代人精神的绝望荒芜。同时,闪回、拼贴等叙事技巧的使用也强化了文本的空间元素。威士忌神父的经历在当下与过去交替展开,还原其完整的人生历程,与正处在逃亡状态的他交错并置。这种过去与现在空间的并置取代了传统的叙事时间,打破了故事的历时性顺序,产生了一种跨越时空的空间效果,形成独特的文本空间结构,而且这种碎片化的叙事方式本身也是现代分崩离析的社会生活和价值观念的写照。文本空间所体现的现代人的精神荒原与绝望无助这一主题将各种文本叙事线索连贯起来,丰富了人物形象,升华了文本空间与主题。

(三)叙述的视角结构

视角结构具体指文本中的视点强加给再现空间一种视点结构[4]。与传统绘画空间中的视点构造不同,文本的空间视点是基于此在和彼在的双重对照。在佐伦的理论中,此在和彼在有两种表征方式。第一种表征方式指某一叙述节点在“叙事行动的空间位置和作为一个整体的‘世界’之间的对立关系”[4]。一般来说,特定叙述点背后常有更为深广的社会历史语境[13],小说中神父在放逐与逃亡中历经个人内心的转变,其背后是政治力量对宗教的又一次迫害与打击;中尉与神父的行动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追捕游戏,背后隐藏着污浊世态与社会现实;逆来顺受的百姓背后是墨西哥乃至整个现代世界破败的精神荒原;一群异乡人在他乡的遭遇暗示着普罗大众对远逝精神家园的呐喊与守望。在小说中,个人经历构成了文本世界中的此在,其背后影射出彼在,整个世界构成了一种对立关系。在这种对立所产生的文本张力下,作者借助文本空间深刻反思现代人精神困境的症结、表征及后果,表达格林深切的人文关怀,也升华了文本空间的艺术特色。第二种表征方式通过分析某一叙事点与被视为前景或背景的事物之间形成的此在与彼在的空间关系。小说中神父逃亡这一叙事点多次被前景化与背景化,这种转化体现了在严峻的社会背景下现代人艰难的生存处境。格林借用情节主线与支线之间彼此互为前景与背景的关系,表达对人类艰难处境的关注以及对现代人该去向何处的思考。前景、背景的互动赋予文本空间足够的立体感,从总体上不断揭示人们在权力更迭、道德败坏时期普遍的无所适从与精神焦虑,让读者重新审视现代人的精神状态。

四、结语

格林在创作中不断探索小说的审美形式,进行叙事技巧与策略的创新,使无形的时间呈现出有形的空间形式,实现了小说内容与形式的有机统一。他在《权力与荣耀》中创造出独一无二的隐喻空间,使墨西哥成为他笔下揭露“现代文明的种种丑恶与黑暗现实的‘格林之原’”[9]的重要版图。格林密切关注动荡的世界给人们造成的精神恐慌与焦虑,用细腻的笔触揭露现代人的生存状态与精神困境,是威廉·戈尔丁所认为的“20世纪人类意识与忧虑的最卓越记述者”[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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