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科技观的人本指向探究
2022-11-21查唐龙张晓伟
查唐龙,张晓伟
(江西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关于“人”的探索是古今中外哲学研究绕不开的核心话题,马克思主义作为一部关于人类社会发展规律和人类思维发展规律的学说体系,在批判德国古典哲学以及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主体性缺失时,深刻地揭示了“人本来是什么”“人应当是什么”的哲理,彰显了马克思主义内在鲜明的人本指向。与马克思主义整体逻辑一致,马克思主义科技观亦具有明显的人本指向。马克思主义科技观立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大厦,在批判资本主义社会中科技发展异化问题时表明了其人本立场。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科技观在“化中国”的进程中,以“现实的人”为逻辑起点,以满足人民现实需求为实践旨归,以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终极目标,完成对资本主义社会中科技发展“逐利性”“主人化”的超越,“三位一体”地继承和发展了这种人本指向。
一、“现实的人”:中国共产党科技观的逻辑起点
马克思、恩格斯通过对德国古典哲学中关于“人”的认识的“片面性深刻”的批判,将哲学研究的出发点由彼岸拉回此岸,实现了由“抽象的人”向“现实的人”的转变。何为现实的人呢?一般而言,在马克思的论述中,“现实的人”至少包含三重规定性。其一,他是自然存在的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因此,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1]519。在马克思看来,人与自然界其他的有机物一样,是自然界长期发展的产物,并且为保护自身肉体的存在必须依赖自然所提供的物质资料。当然,如果仅把人看作自然存在物,那么“现实的人”与费尔巴哈的“直观感性”并无二致,这也就衍生出了第二重规定性。其二,他是实践的人。在费尔巴哈那里,他承认人与动物一样,是自然界自然而然产生的。然而,他并未意识到,与动物的“本能”活动不一样,人为满足自身需要的活动是在人的意识指导下生成的实践,正如马克思所说:“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他们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而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1]499其三,他是社会的人。马克思认为,人“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505。人自降生伊始,为满足自身肉体及发展的需要,不仅仅需要与自然发生关系,更多地是处在一定的关系系统当中,无论是处于“人的依赖关系”“物的依赖关系”还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阶段,个人的发展必然地需要借助群体联合的力量。马克思主义科技观是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为逻辑基础的,其出发点必然是“现实的人”。马克思认为,人通过“感性活动”将“自在自然”改造为“人化自然”,认识自然的科学与改造自然的技术作为人的“感性活动”的两种基本形式在其中起着“中介”的作用,因而“感性必须是一切科学的基础”[1]194。显而易见,相较于黑格尔的“绝对精神”、费尔巴哈的“感性”,马克思这里所强调的“感性活动”“感性”“人化自然”,其前提或基础就是“现实的人”。作为马克思主义政党,中国共产党的科技观是在马克思主义科技观的基础上形成的,其逻辑起点很好地继承了“现实的人”这一点,中国共产党百年科技观的演变历程亦能予以证明。
一方面,强调人“自然”的存在是科技发展的基本前提。早在青年时期,毛泽东就曾经指出:“人类者,自然物之一也,受自然法则之支配。”[2]29既然人是自然存在物,那么其与作为生命有机体的动物一样需要吃喝与繁衍才能够保障自身存在。因此,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毛泽东等就十分重视物质生产,指出:“我们不能饿着肚子去‘正谊明道’,我们必须弄饭吃。”[3]673如何解决“弄饭吃”的问题,他们认为“中国自有人类生活以来都要吃饭,要吃饭就要进行生产,就有自然科学的萌芽”[3]1025,“自然科学是很好的东西,它能解决衣、食、住、行等生活问题”[3]1025。实质上,毛泽东等在这里就直接指出自然科学的源泉是生产,而生产的目的就是为了“吃饭”——生存。“生存”作为不同时代、不同社会阶段人自然存在的基本前提,其现实表征尽管会存在差异,但就科技发展而言,这个前提在各个阶段都是中国共产党人始终坚持的。
新中国初期,人民的生存空间受到内外双重因素挤压,中国共产党人则以此为起点依托科技有效地进行了“破局”。从外部环境看,在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的“制裁”下,新生人民政权的稳定性成为当务之急,人民“自然”的存在的风险增加,因而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共产党人提出了“超常规赶超”①战略以及“举国体制”战略,旨在通过发展“高精尖”军事科学技术保障新生人民政权,维护人民群众生命安全。从内部环境看,尽管人民政权已建立,但没有摆脱“一穷二白”的状态,“吃饭”问题依旧亟待解决。因而,中国共产党提出要让科学技术为经济建设服务,并依托科学技术“向自然开战”,解决人“吃饱穿暖”的问题。步入改革开放时期,受到“文革”的影响,“整个国民经济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4],曾任安徽省委书记的万里说过这样一段话:“农民吃不饱,穿不暖,住的房子不像个房子的样子。——我真没料到,解放几十年了,不少农村还这么穷!”[5]类似于安徽的情况仅是彼时中国社会发展的一个缩影。后来邓小平感叹道:“我们太穷了,太落后了,老实说对不起人民。我们现在必须发展生产力,改善人民生活条件。”[6]381因而,科学技术被定位于“第一生产力”这个要素上,以便更好地夯实“吃饱穿暖”的基础,基本解决贫困问题。对发展生产力的迫切,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唯生产力论”的产生,人所依赖的自然环境遭到较为严重的破坏,不可持续的生存与发展成为人亟待解决的难题。以江泽民、胡锦涛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坚持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基础上,以可持续发展战略以及科学发展观为引领,树立了生态科技观,强调科技发展的生态价值取向,进而更好地维护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步入新时代,经过改革开放四十余年的发展,中国取得了历史性成就和根本性变革,实现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阶段性目标。然而,2020年的新冠疫情大流行让人不得不再去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在继续坚持科学发展观的基础上,立足当下,在建设健康中国的宏观战略引领下指出:“人类同疾病较量最有力的武器就是科学技术,人类战胜大灾大疫离不开科学发展和技术创新。”[7]十九届五中全会正式提出科技创新要“面向人民生命健康”,这也是中国共产党人首次在党的大会中旗帜鲜明地提出科技创新需要着眼于人的“自然”存在。
另一方面,立足于人的现实主体力量。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尽管人基于“求真与务实”创造了近代(现代)科学技术,并将其广泛应用于工业化大生产中,为资本家创造了巨大利润。然而,在资本的逐利本性下,人发展科技的自主性被“资本化”,即资本决定“发展什么科技,由谁发展科技”,人的自主性被僭越直接造成了人的主体性不在场。中国共产党人在继承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基础上,在不同阶段始终强调人是科技发展的主体。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直接提出了“自然科学大众化”的观点,旨在让人民群众的思想意识走上科学的道路进而促进科学的发展[8]。新中国成立以后,在继承“自然科学大众化”的基础上,中国共产党人进一步提出“人民科学观”,其中一个重要方面就是自然科学只有依靠人民群众发展,才能够称之为真正的科学。毛泽东指出,“为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目标,决定一切的是要有干部,要有数量足够的、优秀的科学技术专家,我们要培养‘又红又专’的人才”[9]2,“世间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个可宝贵的。在共产党领导下,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也可以造出来”[10]1512。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随着科技与经济的融合日益紧密,人在科技创新中的主体性作用更加突出。基于此,邓小平认为:“中国的事情能不能办好,社会主义和改革开放能不能坚持,经济能不能快一点发展起来,国家能不能长治久安,从一定意义上说,关键在人。”[11]280。既然“关键在人”,那么“什么样的人”能够充分发挥科技作为“第一生产力”的效应呢?在继承“又红又专”的人才观基础上,邓小平认为:“我们常说,人是生产力中最活跃的因素。这里讲的人,是指有一定的科学知识、生产经验和劳动技能来使用生产工具、实现物质资料生产的人。”[12]88因为“历史上的生产资料都是同一定的科学技术相结合的;同样历史上的劳动力也都是掌握了一定的科学技术知识的劳动力”[13]。也就是说,具有专业知识的人是“第一生产力”中的“第一要素”,所以发挥“第一要素”的“第一生产力”就至关重要了。因而,以邓小平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提出,要从劳动者的素质和知识分子的数量与质量方面着手,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推动劳动者素质由体力型向知识型、技术型转向,不解决这两个问题“科学技术是生产力”就是空谈。步入新世纪,知识经济初见端倪,作为“第一生产力”中的“第一要素”在国家发展中的作用更加凸显,主体间以经济和科技实力为基础的综合国力竞争实质上就是人才“质与量”之争。因此,以江泽民、胡锦涛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分别提出了“人才是第一资源”以及“以人为本的人才观”,进一步明确了人在科技发展中的主体性地位。十八大以来,面对新一轮科技革命与产业革命的兴起,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多次强调人才是富国之本、兴邦大计,创新驱动实质是人才驱动,人才是创新的第一资源[13],并用“四个最”进行了概括:人是科技创新实践中最为活跃、最为积极、最为关键、最为核心的因素[14]110-120,用更加坚定的态度明确了人在科技创新中的主体性价值。
总体而言,一方面,从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自然科学能解决吃饭的问题”到新中国初期“超常规赶超”“举国体制”等科技发展战略中对人的生存的关注,再到改革开放时期科学技术被定位于“第一生产力”以及“生态科技观”,最后到新时代所提出的科技创新要“面向人民生命健康”。中国共产党人始终坚持以人的“自然”存在为前提,着眼于人的自然属性,并有效地保证了人“自然”的存在。另一方面,中国共产党人从发挥人才的“第一要素”效用,到“人才是第一资源”,再到新时代提出的“四个最”,始终立足于人的现实主体力量进行科技创新,推动科技发展。所以,纵观中国共产党百年科技观,人作为“自然存在物”“实践存在物”以及“社会存在物”不仅仅“在场”,而且就是从“现实的人”出发进行科技实践的。
二、人民现实需求的满足:中国共产党科技观的实践着力点
不难看出,在以“现实的人”为逻辑起点的中国共产党人的科技观中,无论是“自然”的存在之前提,还是现实主体性力量的展现,其在本质上都没有脱离马克思对于人的需求的二重性之界定,这也直接体现了中国共产党科技观的实践旨归,即对人民需求的满足。人民需求是由各方面的具体需求构成的,尽管需要兼顾不同的领域、不同的层次、不同的主体,“但是,最重要的是必须首先考虑满足最大多数人的利益要求”[15]581。因此,从该角度看,国家或社会在不同时期面临的主要问题无疑是对不同主体、不同条件下人民需要最为凝练的概括,中国共产党科技观对人民需求满足的实践归依在此处亦体现得更为直接。
首先,在“战争”语境下提出科技发展需要面向“抗战建国”。从中国共产党成立到新中国成立,处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旧中国,社会主要矛盾是帝国主义和中华民族、封建主义与人民大众之间的矛盾,因而整个中华民族最为现实的需求就是“抗战建国”。早在新文化运动时期,陈独秀在《敬告青年》一文中就曾指出,“近代欧洲之所以优越他族者,科学之兴,其功不在人权说下,若舟车之有两轮焉”[16]9,“国人而欲脱离蒙昧时代,羞为浅化之民也,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17]78。他认为,近代中国未走出“蒙昧时代”,饱受西方国家“摆布”的重要根源之一就在于“士农工商医皆不知科学”[16]9。当然,受到现实条件的制约,早期中国共产党人虽然重视科学技术,但主要关注的是科学知识本身、科学文化的启蒙、科普教育等方面,并未形成系统的科技观。1935年以后,中共中央“落户”陕北,在客观形势相对稳定以及革命需求的推动下,较为系统地发展科学技术被中国共产党人自觉地当作一项普遍性的任务提上日程。那么,“战争”语境下科学技术发展的导向是什么呢?在庆祝陕甘宁边区自然科学研究会第一届年会上,徐特立在《怎样进行自然科学的研究》一文中提到:“我们的科学应该替抗战建国服务。无论是一般的研究,专门的研究,理论的研究和技术的研究,其总的任务只有一个:即在物质上加强和扩大我们的抗战建国力量。”[18]50朱德亦指出:“一切科学,一切科学家,要为抗战建国而服务、而努力,才有利于战胜日本法西斯强盗,才有利于建设一个三民主义民主共和国。”[19]433不难看出,中国共产党人在这里直接确立了科技实践的基本向度:科技→抗战→推翻“三座大山”→建国。在“科技面向抗战建国”思想的引领下,中国共产党人围绕着农业技术、军事技术、医疗卫生技术、各类专业人才培养等四大方面进行了各类科技实践。如在原中央苏区开展农业试验田,设立农业研究学校,进行无线通讯设备研究,培养军事技术、卫生、药剂师等各类人才。在抗日革命根据地设立涉及各领域、各行业的研究学会十余所,创办了具有代表性的中国医科大学、延安自然科学院,提出科学大众化的方针等。在解放区设立农业研究院所、进行军事工业产品展览、颁布《东北解放区一九四八年经济建设计划大纲》等。
其次,在“战时”语境下科技发展面向“突围保国”。新中国成立以后,毛泽东对世界局势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帝国主义现在是处在衰弱时期,我国,社会主义阵营,全世界被压迫人民和被压迫民族的革命斗争,都是处于上升的时代,世界性的战争有可能避免。这里存在着战争可以避免和不可避免这样两种可能性。但是我们应该以有可能挨打为出发点来部署我们的工作。”[20]1022这也就意味着“战争”语境转向“战时”语境。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世界格局发生巨大变化,“两极争霸”使得全世界进入扩军备战时期。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包括中国在内的发展中国家进行军事威慑,特别是核威胁,这使得高端军事武器成了悬在中国人民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且20世纪50年代以后中苏关系开始恶化,苏联政府亦多次采取军事威胁的方式打压中国。因此,如何在“战时”语境下,避免“有可能挨打”进而维护新生人民政权的稳定成为中国共产党人“进京赶考”面临的第一道难题。在中国共产党人看来,破题之法很显然就是发展“高精尖”的军事科技。毛泽东曾明确指出,“我们不能走世界各国技术发展的老路,跟在别人后面一步一步地爬行。我们必须打破常规,尽量采用先进技术,在一个不太长的历史时期内,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社会主义的现代化的强国”[20]1024,“要下决心,搞尖端技术”[20]1024,“在今天的世界上,我们要不受人家欺负,就不能没有这个东西”[21]308,这也就明确了前文提到的“超常规赶超”战略。然而,新中国的科学技术几乎处于“无”的现状,而尖端军事科技却是“优”或“强”,想要实现由“无”到“强”的跨越,采用“小科学”的模式并不现实,因而“举国体制”的“大科学”模式成了中国共产党人的最优解。正是在“举国体制”的效应下,新中国才能够在短期研发出“两弹一星”,形成有效的战略威慑力量,稳固了新生人民政权,为中国的和平发展赢得了机会。
再次,在“发展”语境下科技发展面向“强基富国”。20世纪70年代以后,国际政治与世界经济格局悄然发生转变,世界各国在人员、资金、信息、技术等方面的交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紧密、更加快捷、更加深入;国家之间的竞争开始由传统的军事战争让位于以经济、科技为主的综合国力的较量。以邓小平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准确把握时代脉搏,指出:“现在世界上真正大的问题,带全球性的战略问题,一个是和平问题,一个是经济问题或者说发展问题。和平问题是东西问题,发展问题是南北问题。概括起来,就是东西南北四个字。南北问题是核心问题。”[11]105“战时”语境直接转换成了“发展”语境。“文革”以后,中国社会进入了两年的徘徊期,党内外对于“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并没有形成科学有效的认识。邓小平认为:“搞社会主义,一定要使生产力发达,贫穷不是社会主义。我们坚持社会主义,要建设对资本主义具有优越性的社会主义,首先必须摆脱贫穷。”[11]255而生产力的发达、劳动生产力的提升,靠的是什么?“最主要是靠科学的力量、技术的力量”[12]87,这也就明确了科技发展需要面向“强基富国”的现实问题。因而他提出:“科学技术主要是为经济建设服务的。”[12]240科技如何面向经济建设呢?“马克思讲过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这是非常正确的,现在看来这样说可能不够,恐怕是第一生产力”[11]275,“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观点应运而生。而后,以江泽民、胡锦涛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此基础上进行了丰富和发展,并分别提出“科学技术不仅仅是第一生产力,而且是先进生产力的集中体现和主要标志”[15]236和“科学技术特别是战略高新技术正日益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力量”[22]等著名论断。中国共产党人将科学技术定位于生产力系统,“生产→技术→科学”转变为“科学→技术→生产”。“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观点,不仅直接明确了其生产力的本质,又在量的规定性上用“第一”明确了其在现代生产力发展中的地位。围绕该类思想以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需要,中国共产党人先后提出了技术市场、科教兴国战略、可持续发展战略、社会发展科技计划、“稳住一头、放开一片”、人才强国战略等政策与策略,旨在构建“科技—经济”一体化的发展模式,扩大科技对经济发展的乘数效应,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打下坚实基础。
最后,“新时代”语境下科技需要发挥促进经济发展与支撑国家安全的双重效能进而实现“圆梦强国”。经过改革开放四十多年的发展,我们实现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阶段性目标,正走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伟大征程中。然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成了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从全球视野看,全球科技创新呈现出群体性突破的发展态势,新一轮科技革命与产业变革正在重塑全球创新版图与经济结构。在此过程中,“东升西降”的趋势严重刺激了部分国家的“玻璃心”。伴随着中国的崛起,以美国为首的部分西方国家以所谓的“结构性压力”为借口将中国定性为“战略竞争者”,对中国采用“规锁”[23]策略,即既要继续享受中国在全球价值链中提供的中低端好处,又试图采用一套新的国际规则规避或阻止中国在高端科技领域的赶超,保持中美科技之间的恒定“身高差”,最终将中国锁定在全球价值链的中低端。自2018年以来,以美国为首的部分国家在经济、科技等领域搞起的一些“小动作”正是典型写照,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中国产业链与创新链的安全稳定。从这两个方面看,当前中国社会既有推动经济持续向上发展的需求,又具有保证国家安全特别是产业安全的要求。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如何在变局中开新局,在危机中育先机,进而实现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远景目标,科技创新无疑是最好的答案。
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指出:“我们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面临双重任务:一方面,我们要跟踪全球科技发展方向,努力赶超,力争缩小关键领域差距,形成比较优势;另一方面,我们要坚持问题导向,通过创新突破我国发展的瓶颈制约。”[24]136不难看出,这句话实质上就表明了科技实践需要面向支撑经济发展与保障国家安全(特别是产业安全)两重维度:一是强调科技创新紧跟世界前沿,努力缩小与世界先进国家在关键领域、关键部分、关键技术等方面的差距,最终实现关键核心技术的自主可控性甚至是“制动性”,打通产业强到经济强再到国家强的通道,实现科技对国家安全的保障效应;二是继续发挥“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功能,强化科技与经济的融合,着力解决发展中“不平衡与不充分”的问题,为经济发展提供可持续性支撑。并且,“安全和发展是一体之两翼、驱动之双轮。安全是发展的保障,发展是安全的目的”[25]。经济发展的问题也可能演化为产业安全问题(如美国对“中国芯”的封锁),而产业安全如果受到了威胁,经济发展出现系统性崩塌就是必然的了。在新时期,围绕科技的双重效用,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领导集体在继续坚持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基础上,提出了“非对称”赶超战略、关键核心技术攻关的新型举国体制战略以及“四个面向”战略——面向世界科技前沿、面向经济主战场、面向国家重大需求、面向人民生命健康,为科技双重效应的彰显提供了科学的顶层设计与发展方向。因此,在“新时代”语境下,面对“圆梦强国”的远景目标,科学技术既要发挥“第一生产力”的经济支撑效应,又要发挥其在产业安全等领域的制动效应,最终保障国家安全。
总体而言,从“战争”语境下科技发展面向“抗战建国”到“战时”语境下科技发展面向“突围保国”,再到“发展”语境下,科学技术直接定位于生产力系统以期实现“强基富国”,最后到“新时代”语境下,科学技术定位于支撑发展和保障安全的双重维度以期实现“圆梦强国”。中国共产党人始终把科技创新的实践向度定位在不同历史阶段国家或社会所面临的主要问题上,落脚于人民群众的现实需求,而不是资本主义社会中的“逐利性”导向,这不仅实现了科技创新自身的价值,也直接彰显了中国共产党百年科技观的实践旨归,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科技只有同国家需要、人民要求、市场需求相结合,完成从科学研究、试验开发、推广应用的三级跳,才能真正实现创新价值。”[24]135
三、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中国共产党科技观的根本落脚点
中国共产党人从“现实的人”出发,明确了“科技发展谁为”的主体确证,以满足人民的现实需求为现实旨归表明了“科技发展何为”的实践向度。近代社会,随着科学技术被广泛应用于资本主义工业化大生产,科技与人的关系出现了巨大的变化。马克思、恩格斯指出,科技尽管解放了生产力,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当中它仅是“主人的机器”,作为物化劳动的科技开始变得独立,不依赖于活劳动,工人则成了“他们”的有自我意识的“部件”,正如马克思所强调的“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具有理智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26]4。正是对科技的资本主义应用所导致的科技与人的异化事实的揭露,马克思提出了科技发展的终极旨归即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马克思主义政党的中国共产党,自诞生之日起,就将实现人的解放,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终极追求,这一点在其科技观中亦体现得淋漓尽致。
早期的中国共产党人陈独秀就明确提出:“国人而欲脱蒙昧时代,羞为浅化之民也,则急起直追,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16]9随着更多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流入中国,马克思主义科技观与中国革命、社会革命与建设的融合亦在不断地加快,这对党关于科技的认识具有重要影响。延安时期,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就充分认识到科学技术对于人的自由解放的重要性,并直接指出:“自然科学是人们争取自由的一种武装。人们为着要在社会上得到自由,就要用社会科学来了解社会,改造社会,进行社会革命。人们为着要在自然界里得到自由,就要用自然科学来了解自然,克服自然和改造自然,从自然里得到自由。”[27]269而自然科学的本质就在于解释自然规律,人通过掌握、利用自然规律才能够实现由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飞跃。人不仅仅是自然存在物,更是社会存在物,其生产实践活动除了受到自然的制约之外,还受到社会条件的制约,如果不能够改变落后的、腐朽的社会制度,不能够摆脱人的思想枷锁,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也就无从谈起了。正是在该类思想的指引下,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借助科学技术推翻了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解除了绑在中国人民身上的“四条绳索”(政权、族权、神权和妇权),并提出“向自然开战”的口号,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以邓小平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突破了之前党内对于社会主义本质认识的桎梏,明确了社会主义的发展目标是“共同富裕”,而达到“共同富裕”的途径就是“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因而,科学技术被重新拉回生产力这个要素上,并且定位为“第一生产力”。“第一生产力”是否就是物质生产力呢?马克思认为,“社会生产”包含着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两个方面,科学如果仅仅以“知识形态”出现时,很显然其主要是精神生产力;而当它被有形化为物质力量的技术之时,其最主要就是物质生产力了。既然“第一生产力”包含物质生产力和精神生产力两个方面,那么两者的协调发展就显得尤为重要。因此,邓小平指出,“我们国家要赶上世界先进水平,从何着手呢?我想,要从科学和教育入手,科学当然包括社会科学”[12]48,并且强调“哲学、社会科学同自然科学一样,决不能忽视基础理论的研究,这些研究是理论工作的任何巨大前进所不可缺少”[28]22,“自然科学是人类认识和改造自然的科学。社会科学是人类认识和改造社会、促进社会进步的科学”[29]57。从这两个层面出发,除了不断地将科学技术转化为物质生产力,夯实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物质基础之外,不同阶段的中国共产党人始终强调科学技术具有“求真向善、去魅弃弊”的精神功能,它在推动人们的思维变革与认知水平提升等方面具有显著价值。如江泽民认为科学精神、科学思想、科学方法、科学知识等是提升一个国家、民族文化素养的重要方面,他指出:“我们不仅要靠科学技术提高物质文明的发展水平,而且要依靠科学技术的力量推进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积极引导人民群众建立科学、文明、健康的生活方式,努力形成学科学、用科学、爱科学、讲科学的社会风气和民族精神,创造与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相适应的社会精神风貌。”[29]76胡锦涛则指出:“要在全社会广为传播科学知识、科学方法、科学思想、科学精神,使广大人民群众更好地接受科学技术的武装,进一步形成讲科学、爱科学、学科学、用科学的社会风尚。”[30]13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一方面继续坚持“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思想,提出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强化科技服务于经济发展的支撑效应,为进一步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提供了厚实的物质基础,这也使得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发生了巨大转变,其中,“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转变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从内容向度讲,美好生活需要不仅包含“硬性”的物质需要,更包含着公平正义、民主法治、自我实现等“软性”需要;从时间向度讲,不仅包含着当代人的需求,更包含着后来人的需求,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阐述“两山理论”的重要性的时候所提到的:“我们不能吃祖宗饭、断子孙路,用破坏性方式搞发展。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31]144从空间维度看,美好生活需要不仅是指中国人民的需求,更包含着广大发展中国家的需求,包含着全人类的需求。按照马克思关于人的需求的二重性之界定以及人的社会性本质,上述因素均会对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产生重要影响。换句话说,如果不能够处理好上述因素,其就会成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制约。就当前的现实情况看,人类在借助科技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进程中,由于过分追求科技的工具理性价值而忽视其人本价值,科技在某些方面僭越了人的主体性,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受到了制约,如核扩散、生态危机、大数据带来的隐私风险及医疗机器人导致的伦理风险等问题。而推动人的整体性发展,突破其他各类现实发展空间对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制约,只有依靠科技创新才能够提供强大的内生动力。基于此,一方面,习近平总书记从“五位一体”的角度,立足于国内发展视角提出:“现在,我国低成本资源和要素投入形成的驱动力明显减弱,需要依靠更多更好的科技创新为经济发展注入新动力;社会发展面临人口老龄化、消除贫困、保障人民健康等多方面挑战,需要依靠更多更好的科技创新实现经济社会协调发展;生态文明发展面临日益严峻的环境污染,需要依靠更多更好的科技创新建设天蓝、地绿、水清的美丽中国;能源安全、粮食安全、网络安全、生态安全、生物安全、国防安全等风险压力不断增加,需要依靠更多更好的科技创新保障国家安全。”[32]271通过充分发挥科技的科学价值、技术价值、经济价值、社会价值、文化价值等,减少各类因素对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影响,拓展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深度与广度。另一方面,从全人类视野出发,立足于人的社会性本质,习近平总书记提到,科技创新需要“在实现自身发展的同时惠及其他更多国家和人民”[13],要“让科技为人类造福”[33],要“让工程科技造福人类、创造未来”[34]。不同国家、不同民族尽管是独立的“个体”,但是随着全球化进程不断向纵深方向发展,各个民族之间的联系日益增强,在面对全球性挑战与危机时,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独善其身,没有任何一个民族是发展的孤岛,而科技只有更好地为全人类服务,更好地依托科技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才能够更好地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纵观中国共产党人的科技观,从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提出科学技术是实现人的解放的必然方式,并依托科学技术实现了人的政治解放;到以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等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不仅坚持科学技术的物质生产力作用强化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物质基础,也非常注重依托科学技术对人的精神世界的改造,强化科学技术对人的思想的解缚;再到新时代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从多领域、多角度、多层次关注科技对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支撑效应,反映了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始终是中国共产党人科技观的追求。
四、结语
回溯中国共产党人的科技观,其以确保人的“自然”存在为前提,立足于人的主体性力量的发挥,在不同阶段、不同条件下,以人民的现实需求为切入点推动科技发展,以期最终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终极目标,明确了“科技发展谁为、科技发展何为、科技发展为谁”的主体确证、实践向度以及价值旨归,其内在蕴藏着“科技—人”的和谐模式,具体表现在人、自然、科技、社会等方面的和谐,即“人—科技—自然”“人—科技—社会”“人—科技—人”。一方面,在中国共产党百年科技观中,人依托科技对自在自然进行改造而形成人化自然,但是其并不是追求人对自然的主宰,而是寻求人与自然的和解;另一方面,中国共产党人期望科技帮助人类打造和谐有序、文明富裕、安定团结的社会,最终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尽管今天的中国科技发展模式与资本主义国家科技发展模式具有本质差异,但是科技异化的问题依旧是存在的,而只有坚持人本指向才能够更好地消解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异化问题,最终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注释:
①当前学界对于新中国初期的科技发展战略几乎均采用“赶超”战略加以阐述。但是,“赶超”本身包含追赶和超越两个方面,结合彼时毛泽东等对于国际形势以及中国科技现状的认知,采用常规的赶超方式即按照后发外源的路子按部就班地进行追赶和超越,这显然无法在短期内形成战略威慑力以维护新生人民政权的稳定和人民生命安全,因而本文认为采用“超常规赶超”战略更加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