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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涉与颠覆
——何凯旋小说互文性解读

2022-11-21尹京京宋喜坤

关键词:互文凯旋互文性

尹京京,宋喜坤

(哈尔滨师范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何凯旋创作的多篇小说都体现着互文性,尤其是自文本互文现象。所谓自文本互文,就是一个作家创作的文本与文本之间的互文。对“自文本互文的解读强调的就是对同一作者创作的多个文本相互指涉关系的探讨”[1](P19-30)。而何凯旋小说中的互文性,具有样式丰富的表现形式,手法多样的互文表达和内蕴深厚的互文意义。何凯旋以文本互文形成相互指涉和颠覆,使作品中的人物、情节、结构和主题展现出独有的风格特征,以朴实的语言构筑黑土地上的人情冷暖和悲欢离合,以诗意的氛围营造广袤田野上的兴衰荣辱与独特风光,“描写了东北地区野性的自然环境,人们野性的生存方式和野性的精神状态”[2](P43-47),展现出龙江作家特有的创作品格。

一、形式丰富的互文呈现

何凯旋小说中的互文表现在人物互文、情节互文、文内互文三个方面,形式多样的互文表现在增强人物形象丰富性的同时,也体现了文本内涵上的相互指涉与颠覆,使文本内容既各自独立又不断扩展更新,在人物、情节和主题上起到复读、强调和深化的作用。

(一)人物互文

何凯旋的小说中存在着人物形象的互文现象,主要表现为人物的重复,小说中多次出现重复的人名,重复相似形象和重复意识形态人物。

首先,是重复人名。桃儿是《江山图画》和《妈妈》中的中年母亲,《栀子花飘香》《昔日重现》中北京商铺年轻的小姐,而在《昔日》中周旋于张队长和光之间。冯佩兰是桃儿的大名,作为农妇出现在《管局车队抵达村子》和《太阳照亮墙上那串干鱼》中。三杨是《江山图画》中的农民,在《管局车队抵达村子》中也有三杨的身影。国顺在《江山图画》中和杨香结婚,在《管局车队抵达村子》中又和杨香的妹妹杨菊产生婚外情,《太阳照亮墙上那串干鱼》中出现国顺和金香。爹、妈妈、“我”和姐姐的家庭结构在《江山图画》《图景》《妈妈》和《张书立给我们留下了什么》中反复出现。郑喜凤在《江山图画》中是三杨的女友,而在《坏腿的杆子》中是一名卖淫妇女。重复的人名和形象不断出现在何凯旋的中篇和短篇小说中,演绎着或相似或相异的人生故事。

其次,是重复相似形象。何凯旋小说中有一些名字不同,但形象相似的人物。在《太阳照亮墙上那串干鱼》中的金香和她的爸爸三金,是和杨香、三杨相似的人物,是年老和年轻的两代农民代表。《红蒿白草》中的女屠户、《江山图画》中的郑喜凤和《爹死娘嫁人》中的妈妈,都是极具生命热力的女性形象,散发着极强的蓬勃生命力,勤劳肯干,像男人一样强壮结实。《爹死娘嫁人》中的哑巴和《坏腿的杆子》的瘸腿杆子同样都是身体有缺陷的人,一直受人厌弃承人白眼,在长久的忍耐过后,都爆发出了强劲的复仇欲望和巨大的破坏力。《永无回归之路》中的孩子“我”和《红蒿白草》中的二狗同样都在非正常的环境中成长,“我”作为劳改犯的孩子在农场备受忽视和欺辱之后展开报复,二狗因为眼瞎被家人嫌弃攻击却仍保有纯真和善良,两个孩子的成长选择体现了互文叙事下的不同人生可能性。

再次,是重复意识形态人物。意识形态人物多次在何凯旋的小说中出现,《永无回归之路》中的疤瘌张队长和《昔日》中的疤瘌张队长,《管局车队抵达村子》中的老首长,《张书立给我们留下了什么》中的军人张书立。这些反复出现的具有意识形态特征的人物都具有一个共同点,即全部是非正面形象,何凯旋极力展现他们行为和思想上的缺陷,颠覆了传统的光辉英雄形象。《昔日》中的张队长与桃儿有染,经常偷窥桃儿和光的交往,并且诱导光杀死桃儿最喜欢的猪。《永无回归之路》中的张队长是透过作为孩子的“我”的眼睛来表现的,在我的眼中,他是一个因为战争而失去眼睛的英雄,是我心目中的最佳父亲人选,而当我目睹了他和母亲的情事后,知晓了这不过是一场生存的交易。《张书立给我们留下了什么》中,张书记为了有效治理村子故意激发村民对郑发的仇恨和漠视。张书记一心为村民造福而种树,但是种树的后果却使村民们被迫离开家园。《管局车队抵达村子》中,村民为了欢迎首长来村视察做出种种不合理的“努力”,而首长早年因为开荒而造成了一场损失惨重的火灾。作者在这里展现了政治历史语境下开展工作的不合理措施和暴力问题。

(二)情节互文

何凯旋的小说中除了有人物形象上的互文,还有情节方面的互文。《江山图画》和《管局车队抵达》都有国顺偷鱼情节,而在《管局车队抵达》中详写国顺偷鱼的原因是杨香怀孕想吃腥的东西。《我冷我想回家》中描写了一个充满奇思幻想、不被家人理解的女孩霞的死亡,而《寂静的心脏》写的是霞死后发生的事,家人们为她料理后事,甚至发生了一些回魂请神等诡异的事情,然而在时间上又有所不同,后一个文本中的故事时间显然发生于几年之后。《图景》中的姐姐和《江山图画》中的姐姐的人生选择不一样,在《图景》中姐姐还是和马军结了婚,而在《江山图画》中姐姐和妈妈进了城,并且暗示不会再回来。《江山图画》中国顺和杨香结了婚,在《管局车队抵达》中和杨香的妹妹杨菊产生婚外情。《太阳照亮墙上那串干鱼》中国顺和金香一起生活,在这篇中又提及了他们相识早孕的开始,以及三金(三杨)不喜欢国顺的原因。《忆往昔》写的是同在《兴凯湖》中出现的老学究居住的北京南所胡同的孩子们的故事,而南所胡同又是桃儿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小说情节的互补和相斥使得文本之间构成了网状交织、彼此牵连的互文性关系,体现了何凯旋小说文本内涵在相互指涉中不断更新和扩展,也彰显着其创作风格的内在连贯性。

(三)文内互文

“文内互文是指一个文本内出现的互文现象”[3]。在何凯旋创作的短篇小说《栀子花飘香》中就存在明显的文内互文现象。小说中的连载故事《3号凶宅案始末》所描述的孔蓉蓉的爱情故事与桃儿的情感故事是形成了一种互文,体现出对话性。对话性“又称对话主义,是指话语中存在两个或两个以上互相作用的声音,它们形成同意或反驳、肯定和否定、保留和发挥、判定和补充、问和答等言语关系”[4](P6)。桃儿和姚的情感关系一直是由桃儿主导的,她的邻居一家不知为何被谋杀,《夜光周报》开始连载有关凶杀案的小说故事。桃儿因为故事中孔蓉蓉的爱情经历而对姚产生情愫,要求姚模仿故事里孔蓉蓉的房间中充满栀子花和男子约会的情节,也将房间装满栀子花。在桃儿和姚的约会中桃儿也说“并没有感到泪水像子弹一样”,这些细节都体现了桃儿在按照连载小说中的描写模仿孔蓉蓉的爱情。而后来桃儿和姚的分离也在桃儿的意料之中,这也是一种模仿,因为在有关孔蓉蓉的小说中也不是圆满爱情的结局。

由此可以看出《栀子花飘香》中所包含的两个文本中人物的互文关系是先肯定,后模仿。通过互文的构建,文本由现实的凶杀案转向虚构的爱情故事。再由模仿的行为,文本由虚构的故事转向现实少女的自我意识的萌生。互文使文本形成了两个叙事空间,一个是虚构的,一个是现实的,而结局却都指向失败的。而因人物心态的不同,孔蓉蓉的故事是悲剧的,桃儿的故事是蓄谋已久的。于是两种声音构成了肯定和赞同的对话的关系,而桃儿对于爱情憧憬的失败,姚对爱情的坚定不移和造成瞎眼结局的事实就格外显得荒谬和可笑,这里隐含着作者驳斥和反对的声音,由此构成了第三种对话。

再联系何凯旋的另外一篇短篇小说《昔日》,写作《3号凶宅案始末》的记者小飞也和桃儿一样被发配兴凯湖劳改农场并成为了一名屠夫,最后还参与杀死桃儿最喜爱的猪。故事的编写者和受故事影响改变命运的当事者相遇,产生了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离奇感,也是一种命运巧合的荒诞。而故事时间在杀猪事件之后戛然而止,命运的破坏力在大力袭来之下突然停顿,桃儿的一声“惊呼”是跨越时空了的延宕和无力,但是人猪之战中猪的胜利更加体现了历史的荒芜本质。

文内互文使何凯旋的小说文本中具有对话性,形成驳杂有趣的互动关系,造成结构上的层层叠绕,也形成了多重的主题内涵,既是对真实人物关系的揭示,也是对现实历史本质的揭露。

二、手法多样的互文表达

为构成文本的互文性,何凯旋运用了多样的互文表达方式,如再现和重复、留白和拼贴、改写和戏拟,这些手法使文本呈现出错综、重复、深化、转移的独特形态。文本之间的互补和互斥延伸着文本内容的边界,体现着何凯旋文本实验的先锋性和现代性特征。

(一)再现和重复

所谓人物再现,指的是一个人物在一个作家的作品中重复出现。巴尔扎克常常使用人物再现法来结构自己的小说。然而何凯旋创作中的人物再现与巴尔扎克有所不同,所强调的不是人物在不同阶段的表现,而是在互文的叙事中进行解构和建构,正如米勒在《小说与重复》中指出:“任何小说都是由重复和重复中的,或以链接的方式与其他重复相连的重复构成一个复杂的组织”[5](P39)。米勒的重复理论通过重复和再现将文本与文本联系起来,打破文本的封闭性,并由读者来建立文本外的延伸内涵和情节想象,形成一种创造性文本,给予读者诠释文本的极大主动性和创造性。

《昔日重现》写的是《江山图画》中妈妈桃儿的过去,展现了人物的人生经历和性格发展的全貌。而在《栀子花飘香》中桃儿的形象又具有颠覆性,性格中的反叛素质一方面是年轻气盛的张扬,一方面正体现了这个文本中的桃儿所具有的独特性。她拆解了《江山图画》中温顺柔和的妈妈形象,同时又勾连起在《江山图画》中妈妈与供销社的人发生争执的情节,此刻妈妈的偶有倔强和强势的性格流露得到了解释。而且体现了时空的连绵性,过去和现在被巧妙地贯通,北京和东北被精巧地连贯,时间的恍惚感和空间的挪移感在这种互文性中得到了实现。《栀子花飘香》中的桃儿还解构了《江山图画》中妈妈那段隐秘爱情的神圣性。在《江山图画》中,没有人真正了解妈妈的过去,只知道她有一个私生子并且曾经的恋人对妈妈念念不忘,妈妈也终于穿上了本就无比适合自己的红衣服,乘坐着火车走向对曾经爱人的无限憧憬中。而在《栀子花飘香》中桃儿并不是真的爱着姚,她只是出于对别人的爱情故事的模仿。而在短篇小说《昔日》中,桃儿这个形象的颠覆力和拆解力进一步增强,在此文本中的故事时间早于《江山图画》,晚于《昔日重现》,处于兴凯湖劳改农场期间,在时间上是勾连着另外两个文本,所以具有更强的关联意味。桃儿以她张扬的个性周旋于疤瘌张队长和同样来自北京的技术员光之间。前者对桃儿来说是生存的支撑,后者是可以和她谈论过去的同行者,前者是当下需要面对的生存现实,后者是寄予憧憬和怀恋的昔日幻影。这个文本中的桃儿解构了《栀子花飘香》中桃儿的单纯稚嫩,拆解了在《江山图画》中妈妈的温厚柔和,剩下了一股韧劲和狡黠。同时解构神圣爱情,还原劳改农场中的人们互相猜忌倾轧和偷窥监视的真实一面。

另外,国顺和杨香也处于不停的人物再现中,他们的相识过程和生活现状在不同的文本中被揭示出来,同时何凯旋又在《管局车队抵达村子》这篇短篇小说中增加了杨香的妹妹杨菊这个人物,形成了人物的三角恋爱关系。“我”和“姐姐”也是众多文本中反复出现的人物,通常“我”作为叙述者的命运没有变化,而姐姐的人生选择则在不同的文本中进行着变形。这些人物形象在不同的文本中不断出现,从而被不断诠释,或被不断赋予新的意义,或被不断看作是对前一个的延续,在互相指涉的同时也互相颠覆,互文性使得其形象内涵具有更大的可阐释和可创造空间。

米勒认为“尽管重复的两种形式显得互不相容,但它们又同时并存”[6](P20),其重复理论就是在底本之上进行重复,在相似中找差异,也就是强调差异性的重复。何凯旋的创作正是不断展现出这种差异性重复所构成的文本间性,这使得每一个再现人物都产生差异性和相似性的效果,从而使读者在阅读时展开联想,同时这个人物也就具有了不断被发展扩充和颠覆改写的符号意义,文本间的声音构成了对话和交流的动态形式,也就是热奈特所说的“跨文性”。

(二)留白和拼贴

留白和拼贴也是何凯文达成文本互文性的方法之一。何凯旋在小说中大量运用人物塑造和情节的留白,“人物塑造和情节留白指的是,小说叙事对人物面貌特征与主体行动的空缺省略,以其他心理、行动等烘托未曾实写的人物、情节”[7](P138-149)。在《江山图画》中只知道妈妈是外地人,但不知道她过去的故事,这里属于人物塑造和情节的留白。但是文本中会突兀的穿插进妈妈的回忆,讲述她作为桃儿的时候在北京南所胡同的生活,而这段叙述在《栀子花飘香》和《昔日重现》中可以找到相同和相似的原文,这是一种拼贴的写法。

国顺和杨香为什么早婚早孕,姐姐最后去了哪里又是否会回来,这些作者都没有交代,形成了情节上的空白。《兴凯湖》中老学究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表妹,但最后作者并没有写老学究的故事,而是笔锋一转写兴凯湖劳改农场,造成了老学究的叙事留白。而在互文性的关照下,这些空白都在其他文本中被填充,一些重复性的描写就产生一种拼贴的效果。

“文本中的拼贴强调的是异质性”[4](P126),这反映在何凯旋的文本中则体现为,虽然文本间的人物想象和情节发展之间有互补性,但也存在着异质性,即人物性格发生变化,情节发展发生偏移,文本之间既形成互补,也形成互斥。这种方法造成的效果是拓宽了文本的表现力,使所要表现的对象更为集中,同时偶尔出现的具有拼贴效果的情节和描写可以带来让人意想不到的阅读体验,加深人物形象的纵深度和故事情节的绵延感。

(三)改写和戏拟

米勒所说的“连锁”就是指互文性,米勒用寄生物和寄主之间的对立统一关系来描述文本之间的文本间性,“寄生物在对寄主进行破坏、解构的同时,又将其融入自身加以建构,一个文学文本与后来它的有关文学文本之间则是相反的关系,进行着相反的解构和建构。”“它在解构后者的同时便建构自身,这些寄生物以各种奇异虚幻的方式存在,有的被肯定,有的被否定,有的被升华,有的被戏仿”[4](P110-111)。他同时也强调想要区分寄生物和寄主,哪种成分包含着另一种成分,是不可能的。米勒所强调的这种“寄生”在何凯旋的文本中体现为改写。

《栀子花飘香》中桃儿并不是因为爱姚而和他在一起,而是为了某种恋爱情结的实现。《昔日》中的桃儿在大胆叛逆和追求情欲上和《栀子花飘香》、《昔日重现》中相似,但与《江山图画》中善良平和的妈妈完全不同。《江山图画》中姐姐不愿与马军结婚,一心向往城市并且很可能不再回来,而《图景》中的姐姐还是和马军结婚了。《江山图画》中国顺和杨香结婚,而在《管局车队抵达村子》中和杨香的妹妹杨菊产生婚外情,在《风》中和《江山图画》中杨香和杨菊的身份又完完全全的互换了。在《太阳照亮墙上那串干鱼》中国顺和金香一起生活,在这篇中又提及了他们相识早孕的开始,而金香和三金很像是杨香和三杨的改写。何凯旋在上述文本中都对人物的性格和经历做了一定程度上的改写和推翻。改写一方面体现了作者进行文本实验的某种先锋性,一方面拓展了文本内部世界所包含的多种可能性。

“在互文手法中,戏拟主要指的是作者吸收模仿、借用前人文本的文体或其他艺术风格以期达到讽刺或其他特定的效果”[4](P119),何凯旋小说中戏拟手法的运用并达到互文效果的,是他对自己的前文本的中人物形象的转换和挪用。姚在《江山图画》中只存在于妈妈的记忆中和儿子的叙述中,加之妈妈对过去生活的不断回忆和怀念,塑造出来是一个爱而不得的爱情悲剧。而在《栀子花飘香》和《昔日重现》中,显然桃儿并不是真正爱姚,姚的行为就带有了诱骗和讨好的意味,而姚也始终都在自己的幻想中经营着神圣爱情的美梦。作者将桃儿的真实心理活动展示出来,通过前文本和后文本的互文进行了解构,讽刺了姚的虚伪可悲以及爱情神话的崩塌。除此之外,戏拟手法的运用还体现疤瘌张这个人物的塑造上。疤瘌张在《永无回归之路》中是一个被“我”举报并害死的大队队长,而在《昔日》中他不断窥探桃儿和光之间的交往,于是和《永无回归之路》中的民间话语层面所展现的抗战英雄形象产生了极大的出入,也完全消弭掉了命运无常所带来的同情。小说结尾处的“人猪之战”更添讽刺和荒诞的意味,“大道尽头,满壁红色的漆画,漆画上一只巨大的红猪充满红色的笑容”[8](P96)。通过戏拟,既消解了个人所赋予自身的神圣崇高感,也解构了意识形态层面的英雄神话,宏大历史的严肃被荒诞的个人行为消解殆尽。

三、内涵深厚的互文意义

错综复杂的文本互文性体现出题旨上的多义和缠绕,从而构建了意蕴深厚、余韵悠长的主题表达和文本内涵。各个独立文本通过互文性构成共同叙事体,将内涵延伸至极限意义的边缘。这种互文性还使人物面临着多种的命运选择,从而展现出生命形式的多样性,“把日常生活中的人性之恶和浪漫素质放在绵密的叙述中展示得淋漓尽致”[9](P70-75)。而文本与历史构成的文本间性,更体现出何凯旋小说主题的深刻批判性和反思性。

(一)交叉构建共同叙事体

“‘文本写作’观认为,任何文本都处在多个文本的结合部,它既是复读,也是强调、浓缩、移位和深化。文本与文本之间的互相渗透,不仅能够使一连串的作品复活,能够使它们相互交叉,而且能够使它们在一个普及本里走到极限意义的边缘”[4](P33)。何凯旋的众多具有互文性的文本之间通过不断复读、移位和深化,文本与文本之间互相渗透,相互交叉,使得其构成了一个共同的叙事体,从单一的文本世界走向了内涵的极限扩展。

不同作品中的不同人物形成了共同叙事体,以兴凯湖劳改农场为中心的叙事系列,以牡丹江乡土题材为构成的文本集合,以北京南所胡同为主要内容的故事序列,还有以个人时间为纵向绵延的线性组合。同时这些文本又以再现、留白和戏拟的方式形成一个大型的对话体系,构成了一个过去与现在勾连、乡土与城镇联结、政治与历史互证的整体,即使在不同的文本中作者并没有明确提及地点和时代,但在这个共同的叙事体中可以通过其他文本的暗示来了解其背景。

单一文本的叙事空缺给人以笔法上的省略简洁和阅读上的跳跃腾挪之感,但是将众多文本放在互文性的关照下,则是展示一群人多样的生存样态和宏大壮阔的时空历史。一是在牡丹江地区农村系列的文本中,反映的是新老两代农民勤劳坚韧又迷信奸猾的生存方式和周而复始又漠然荒寒的生命状态。二是在以兴凯湖劳改农场为中心的系列文本中,体现的是人与人之间互相猜忌互相倾轧的主体性丧失的人性悲剧。三是在以桃儿为中心的具有故事时间历时性的互文文本中,表现的是爱情神圣的坍塌和个体性对宏大意志的巨大解构力。

共同的叙事体使何凯旋的牡丹江兴凯湖地区的叙事场域有了萧红的呼兰河的意味,也正如莫言的东北高密乡,来自家乡的和乡土的原初记忆给予作者以源源不断的创作活力和灵感。文本之间呈现网状交织的共同叙事体也体现着氛围、语言和风格的内在贯通性。

(二)展现多样的生命形式

在何凯旋创作的小说中,名字似乎只是一个代号,何凯旋所表现的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不同人物的生活发展是同一境况下不同人的生命选择,展现的是他们既相同又相异的生命形式。

杨香在《江山图画》中生下了死胎,而国顺对杨香也一直没有情感流露,从国顺的偷鱼和偷马的情节中可见他的道德涵养并不高,所以国顺和杨香的未来是否光明也不得而知。而在《管局车队抵达村子》中,国顺已经和杨菊产生了婚外情,在《风》中,国顺先和杨香在一起,后和杨菊在一起。《江山图画》中的姐姐虽然和马军恋爱但是选择离开家乡,而在《图景》中,姐姐还是嫁给了马军。这种不断改写和推翻是作者的有意为之,可能是对人物未来命运的暗示,也可能是一条人生支线下的多条选择和生活形式。于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的生命样式就具有了多样性和多种可能性,他们的同一行为可能造成了未来的不同走向,他们在同一境况下也可能会进行不同的行为选择,这样人物就具有了一种跃然于文本之外的生动性和生命活力。同时对于展现其性格特征又具有补充作用,因为无论是做何种改写,人物的行为始终没有脱离他可能进行的选择范围,国顺始终是一个具有生存奸猾和生命钝感的农村青年,姐姐离土和守土的选择也都符合其生活本来可能发生的走向。

而这种多样生命样式和抉择的展示,使得“不在场”的意义不断地被生成,作家看似是人物命运安排的掌控者,但其实是“不在场”者,作者的权威被消解了,因为他赋予了人物可能面对的全部选择。而人物的行为在不同的文本中有不同的认定,不同的文本之间经过相互指涉,则为读者展现了这个人物可能面对的全部人生。

(三)揭示互文的历史真实

“从本文之网中抽出的语义成分总是超越此文本而指向其他先前文本,这些文本把现在的话语置入与它自身不可分割地联系着的更大的社会文本中”[4](P40),克里斯蒂娃认为社会和历史环境可以看作是广义的文本,文本间的生成意义包括社会和历史符号的意义,“文本与历史是自我与他者的关系”[10]。

首先,何凯旋的小说文本与历史文本间的互文性体现在对宏大历史叙事的解构和历史真实的揭示上,表现在北京第五管理处直接管辖的兴凯湖农场上发生的一幕幕悲喜剧,言明劳改农场产生的真相和存在的荒谬。《永无回归之路》中以孩子的成长扭曲作为叙事重心,揭示疤瘌张队长和妈妈的奸情,初步展现了劳改农场中队长的非正面形象,而“我”内心中对张队长由崇拜到憎恨的转变,是光辉的英雄形象的再一次瓦解。在《昔日》中,疤瘌张队长和桃儿的关系暴露地更加彻底,他的监视和试探,唆使光杀死桃儿最喜欢的猪,以及最后的具有荒诞意味的“人猪战争”,无不揭露出人性中的邪恶质素的萌生和深化,揭示严肃场域中的怪诞本质,具有讽刺批判的色彩。

其次,何凯旋的小说和历史构成的文本间性还体现在叩问生命存在这一形而上的命题中。何凯旋的小说中多次重复出现杨香生产和母马生产这一情节。多次的重复出现使一情节具有符号化的特征,符号化的过程是意义生成的过程。杨香在怀孕期间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而怀孕的母马得到了“我”一家的重视,杨香失败地生产,母马成功地生产,死去的孩子和活下来的马驹,死去的母马和活下来的杨香,两者之间的映照与历史文本产生了互文性。正如萧红的《生死场》中所揭示的那样,在这片广阔又荒寒的大地上,人们在黑龙江地区演绎了漫长而艰难的开拓史和发展史,生命周而复始地循环着,人们以勤劳肯干的品性和对生命的钝感抵挡着自然带给人类的悲欢,这是一种对个体存在的漠视,却也是一种对现实生存的敬重。

何凯旋小说文本与历史文本所构成的文本间性,体现了一种反思性和现代性。文本与历史互相指涉,互相关照,以一种巨大的解构力拆解了宏大叙事的崇高,同时叩问了东北大地上的生命存在意义。

四、结语

何凯旋通过重复和再现、留白和拼贴、戏拟和改写的方式完成了文本互文性的创造,一方面实现了对于宏大历史的解构,一方面完成了对个体关怀的建构。他的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之间的互文性以及小说文本和历史文本之间的互文性,使得他的作品不仅产生了发人深思的深刻主题,扩宽了文本内涵的边界,而且带给读者很强烈的审美愉悦,赋予读者极大的主动性和创造性。

何凯旋的文本互文性既彰显了创造上的现代性,也带来了解读上的创新性,正如互文性本身强调的那样:“文本的解读也是一个增加的过程,这种增加不但反映在解读者对文本添加了新的意义,而且更重要的是它揭示了各种潜在意义的可能”[4](P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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