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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学校美育弊象述探

2022-11-21郑志刚

大连大学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美育艺术学校

郑志刚

(河南省书画院,河南 郑州 450003)

一、美育双翼:“整体”与“和谐”

美育,或称审美教育、美感教育,作为一种不可或缺的教育形态,与德、智、体、劳联袂并置而又样貌独具。有中国近代美育“教父”之誉的蔡元培先生在《美育与人生》一文中认为,对“完整强健人格”的养成而言,“知识的灌输”远不如“感情的陶养”重要,而这种“陶养”的落实即有赖于美育。依蔡氏之见,美育之鹄的,是要塑造“全面完整的人”[1]。由斯可知,美育是运用“感情陶养”的方式,去对人进行全方位塑造的。

党的“十九大”以来,美育事业颇受重视,发展步履逐渐加快。2018年8月30日,习近平总书记笔端凝聚深情,复函中央美术学院八位遐龄教授(周令钊、戴泽、伍必端、詹建俊、闻立鹏、靳尚谊、邵大箴、薛永年):“做好美育工作,要坚持立德树人,扎根时代生活,遵循美育特点,弘扬中华美育精神,让祖国青年一代身心都健康成长。”这无疑为做好新时代学校美育工作指明了航向,也应当视作美育的当代使命之所在。尤其是“立德树人”四字,强调了人才培养须在全局层面下大功夫的要旨,堪谓实现当代美育使命的有力抓手。“德”本乎心,从美育的视角看,立德的过程,也即是在和谐融洽的前提之下,营构全副身心的三度空间的过程。收到回信之后,著名美术史论家薛永年教授深有感触:“习近平总书记的回信不断强调‘心’,美是要走心的,只有形式没有用,它要塑造人的灵魂,表现生命的升华。要把美术教育做好,首先要做一个有信念、有情怀、有担当的人。”[2]信哉斯言!薛先生一句“只有形式没有用”,恰好反衬出扎实深入地建构当代美育实践体系的必要性与紧迫性。

推溯而论,西哲席勒当为“美育”一词之肇创者。18世纪末,席氏开先河式地将“趣味和美的教育”与“健康的教育”“审视力的教育”“道德的教育”置于同等地位,并特意指出其意图是“在尽可能的和谐之中培养我们的感性和精神的整体。”[3]换言之,“整体”以“和谐”为前提,“和谐”以“整体”为归宿,二者须臾不可离,这或许才是席氏言诠之关捩。可以说,现代美育理论之初构,是从席勒笔下开始的。进一步来看,对美和审美经验的触探与定义,很大程度上筑基于西方古典美学特别是德国古典美学的母壤之上。譬如,康德的“审美是无功利的情感判断”、黑格尔的“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等。“情感性”与“自由性”成为审美或美感的双轮或两翼,当自康德始。殆及20世纪初,王国维、蔡元培、梁启超、朱光潜等学人以饱满的热情“引西润中”,将泰西美育理论与中国传统美育思想糅而抟之,两相绞拧、互为阐发,中国现代美育理论因之逐渐酝酿、成形。

众所周知,“诗、礼、乐”是中国古代非常重要的美育手段,所谓恂恂有儒者风,描述的或即接受过礼乐教化之后所达到的现实效果。在现当代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先生看来,“和谐”和“秩序”分别是“乐”与“礼”的精神内髓,唯有内心和谐而生活有序,方为人所向慕。而今新时代的美育场氛中,施教方式更加多样,受众群体与日俱增,特别是互联网的全方位介入,更使美育形态得以全面重构。这与其说是不容回避的现实,毋宁视作令人欣幸的多元现象。拿美育实践中举足轻重的艺术教育来说,现成的例子是,故宫博物院推出的线上展览“先民的世界——哥斯达黎加前哥伦布时期文物展”(2021年9月15日至12月15日)以及之前的“千古风流人物——故宫博物院藏苏轼主题书画特展”(2020年9月1日至10月30日),便能通过智能手机等新媒体途径,轻松实现“千里高清一屏观”。当然,丰富、便捷的同时,我们还应当警惕新时代美育演进过程中所容易产生的浅薄、浮躁、投机等流弊,注重“以美育人、陶养心性、健全人格”的稳健与持久、整体与和谐。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曾强调“整体的协调性”为美本身之所需,同样,美育的开展,也要努力使入眼与入心、练技与炼神保持微妙的平衡和全局的统一。

二、学校美育:“不适应”与“摆样子”

蔡元培认为,美育的基础“立在学校”[4]。足见学校美育在美育全局(蔡氏曾撰《美育实施的方法》一文,将美育分作家庭美育、学校美育和社会美育三大类)中的“根柢”角色。接下来,试对1949年以来的中国学校美育发展历程作一观照与爬梳:第一次提出智、德、体、美全面发展的教育模式的,是1952年颁布的针对中小学、幼稚园的《暂行规程》;诸多学者共同呼吁“美育”绝不能缺席于现代化教育,是在第一次全国美学会议(1980年)上;1986年3月召开的第六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确立了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教育方针,此后,国家教委印发了《全国学校艺术教育总体规划(1989-2000年)》,学校美育和艺术教育蓬勃发展起来;全国第三次教育工作会议(1999年6月)推出了《关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决定》,作为素质教育重要组成部分的“美育”备受瞩目;学校美育应当在汲取并递授中华传统文化丰沛养分方面发挥积极作用,为《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2015年9月,国务院办公厅)所强调;2018年8月30日,习近平总书记给中央美院八位老教授回信,予新时代学校美育事业之快速发展以极大动力;紧接着召开的全国教育大会(2018年9月10日)上,习近平总书记进一步指出,只有“德智体美劳全面培养的教育体系”得以构筑,我国的“人才培养体系”才可能跃上新高;《关于切实加强新时代高等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2019年,教育部)认为,“培根铸魂”可称学校美育工作的燃点。未来相当长一个时期内,高等教育须摒弃原有的轻视、敷衍,切切实实地将美育工作方面的积年债务加以偿还。而令人略觉尴尬的是,近年来,高校美育工作依然面临着一连串的“不适应”,亟待怠惰已久的相关方面引起重视:不相适应于当前教育改革发展的要求;不相适应于构建德智体美劳全面培养的育人体系;不相适应于满足广大青年学生对优质丰富美育资源的渴盼。质言之,当下高校美育工作仍存在相当的可提升空间。

学校美育是一项实践性很强的工作,需要具体落实到每一节课、每一个人,来不得半点潦草与虚饰。从长远来看,美育实践体系的建设至关重要,尤其是学校美育实践,从实施内容的设计、师资队伍的培育到各类资源的整合,莫不环环相扣。不讳言地说,时下学校美育的现实情状,尚处于通识教育课程或者选修课的阶段,普及性内容俯拾皆是,而提升性内容却远远不足。此外,所谓的学校艺术活动,大多为一些学生社团、艺术展演等,有较浓的爱好者业余娱乐的意味。无论深度还是难度,都与学校美育的要求不相匹称。据实而论,建构学校美育实践体系,尚有一段难称坦途的前路在等待拓辟。

另一种需要引起重视的现象是,近年来,迫于各方面加强学校美育的呼声,有部分学校端上了“摆样子”美育课。表面上看,场地、硬件、师资等,该有的都有了,但实施效果却并不理想,美育依然被当作可有可无的陪衬,在师生们心中的地位相当边缘。特别在广大中小学,分数指挥棒的威力有增无减,美育课连做那些主课“绿叶”的机会都绝少有。在综合性大学,美育课仅为影影绰绰的选修课,有一搭没一搭地上着,说形同虚设也并不过分。即便在专业艺术院校,美育课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老师懒懒散散地讲,学生稀稀拉拉地听,若论受追捧的程度,与那些所谓的主干型技法课简直有霄泥之别。“没啥用!”——是美育课在不同类型校园里所获得的共同评价。

三、积弊剖陈:“误读”与“压榨”

接下来,笔者就学校美育方面存在的可商榷之处,略陈三点管见,非为刺世疾邪,意在匡谬矫枉,兹乞教于方家。

(一)将美育“压榨”为艺术教育

客观来看,对美育存在巨大误读,不无粗暴地将之视同为艺术教育,是时下校园美育的一种常态。艺术教育虽然在“美育”中占有重要份额,但却只是其“属僚”而已。通常来看,文学、音乐、美术堪称艺术教育的三大利器,大多数的审美教育活动,是围绕技法训练、意境营造等展开的。而无论内涵还是外延,美育都远远大于艺术教育,其根本目的在于以感性陶养的方式“树人”,而不是娴熟掌握某一个或某几个领域的知识与技能。

在美育和艺术教育之间划等号,说严重点,是一种误读与挤榨。这种现象在当下现实中司空见惯,具有相当的迷惑性。而事实上,“压榨”美育为艺术教育,不仅造成了概念混淆,而且使美育的肌体由丰腴变为枯瘪,大大削缩了美育的范畴,降低了美育的价值。具体而言,比如把校园里开设的诗词、散文、音乐、舞蹈及美术等课程,错误地当作美育实践去看待。若斯做法,势必要陷“美育”于艺术知识技能授受的泥淖之中。写几笔书法、撇数叶兰草、弹两曲钢琴、吟一首诗歌,以为便已抵达了美育的核心,肯定是大谬不然的。至于艺术教育和美育的关系,不妨以苏轼诗句“腹有诗书气自华”为例,如果将“腹有诗书”视作艺术教育之结果,那么,“气自华”才是美育所着意追求的境界。

(二)将艺术教育“压榨”为艺术技法教育

当下校园内,连艺术教育也难逃被误读与“压榨”的命运,动辄被艺术技法教育越俎代庖。往往,某种具体的实操技艺,被抬举到无以复加的高度。与之相反,气韵与格调一度遭遇冷置。特别是在美术高考的集训场合,素描、色彩的技法传授套路迭出、极尽刻板,冷军式画风一度备受推崇。学生对学习内容的选择毫无主动性可言,针对具体技法所展开的枯燥练习,仅仅瞄准“考学”这么一个现实利害性目标,根本无暇顾及兴趣与审美的培养。这与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指出的“审美判断是凭借完全无利害观念的快感和不快感对某一现象或其表现方法的一种判断力”全然相悖。

学校艺术教育如果单纯强调技法,时日既久,肯定会使其面临河床变窄甚至干涸的尴尬境地。实际上,眼下充斥义务教育阶段艺术课堂的,几乎都是花花绿绿的涂抹和声乐器乐相关应试技法的反复操练,至于艺术史、艺术美学、艺术哲学、哲学美学、艺术批评、蔡元培、李叔同、宗白华、邓以蛰、丰子恺、朱光潜、傅雷、黄宾虹等更高层次的内容则踪迹难觅。

(三)将艺术家“压榨”为“单向度的人”

“单向度的人”这一概念,是德国哲学家、美学家、法兰克福学派创始人之一的赫伯特·马尔库塞提出来的。马氏犀利而又独到的析探、批判触角,深入政治、生活、思想等多个领域,揭示出发达工业社会实为单向度社会,而寄身于其间的人则沦为单向度的人这一事实。人在社会压制之下,变得只会单一而盲目地肯定、接受、顺受,而内心中原本应有的“第二向度”——否定、批判、超越意识,则惨遭阉割。很显然,所谓“单向度”,实为畸残者[5]。事实上,这种缺乏批判精神、一味认同现实的人,在当下美术界亦不鲜见。

随着科技的飞速进步与社会现代化进程的大幅推进,当急功近利、邀荣乞赏之风吹入学校美育领域之后,一切都变得匪夷所思。在当下国内,许多美术家私欲膨胀,或长期溺于物质享乐层面,或不择手段地夺名逐权,表现在艺术创作上,则以“趋时阿世”为旨归,缺乏艺术家应有的思辨与批判精神。面对这种现状,许多有良知的艺术史家和美学学者,都认识到了割裂感性与理性、片面强调理性化给个体的人格发展所带来的巨大伤害。而实际上,这与学校美育的长期缺失、异化有着莫大关联。

柏拉图素为马尔库塞所钦仰,在他看来,某种追逐财富的狂烈欲望,会粗暴地摧毁灵魂的公正秩序。设若不幸被这种欲望所裹挟,那么一个公民的整个灵魂将遭受无止无休的戕夷[6]。而在今天的校园之中,教授们的心思早已越出了青灯黄卷,“板凳要坐十年冷”几乎沦为笑柄。为人师表者,平日比的是车子、房子、票子和头衔。青藤道士、八大山人在现实功利评价标准面前被暗暗鄙薄,范曾式的“绘画流水线”却反倒引来大批效仿者。如是风气熏染之下,学校美育的质量可想而知,从学校走出去的美术家的整体水准也便不言而喻了。

四、结语

随着当代美育事业的持续迈进,不少举措颇具成效,相关业绩值得欣赞。譬如,在美育的“终身性”特征越来越受到强调的当下,学校美育与社会美育这两大板块间的“町畦”意识逐日消融,前者正积极借鉴后者之优长完善自身。以教师带领学生参观博物馆、文化馆、艺术馆、美术馆这一先前的偶发性举动为例,近年来校、馆双方签订“结对协议”等一系列合作已呈常态化。再如,国内高校多以设立“继续教育学院”等机构的方式,吸纳原本属于社会美育施教对象的成人学员,有效拓宽了学校美育的渗透渠道。此外,在信息、图像资料高速传播的现实背景之下,学校美育特别是高校美育,已经敏锐地尝试将线上教学和线下教学进行优势互济,灵活运用MOOC、SPOC等各种网络学习平台,从而使得美育的实现路径更加多维。

当然,学校美育整体向好的同时,也存在诸多粗糙面。种种不尽人意之处,亟待导之以药石。吴冠中先生曾直言的文盲罕见而美盲暴增现象,或许不无道理。欲要改善这种令人浩叹的现状,就必须对美育,尤其是学校美育的当代使命与实践体系建设,有清醒的认识与决然的担当。前揭所具的三点针砭意见,便是本着尽快恢复学校美育肌体康健的初衷提出来的。相信随着风气的扭转和大家的共同努力,能够早日抵达蔡元培先生在《以美育代宗教说》中所冀愿的“纯粹之美育,所以陶养吾人之感情,使有高尚纯洁之习惯,而使人我之见、利己损人之思念,以渐消沮者也”[7]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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