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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戏剧叙事的伦理传统

2022-11-21刘茂生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萧伯纳伦理戏剧

刘茂生

引 言

英国戏剧在近千年的发展进程中,产生了许多重要的流派,出现了莎士比亚、德莱顿、萧伯纳、品特等闻名世界的剧作家,包括英国戏剧在内的英国文学,始终没有离开对道德的关注。美国学者安妮特·鲁宾斯坦(Annette Rubinstein)在1969年出版的专著《英国文学的伟大传统》(TheGreatTraditioninEnglishLiterature)就明确将伦理道德传统视为英国文学的基本内涵。剑桥大学著名学者F·R·利维斯在《伟大的传统》(TheGreatTradition,1948)一书中,以英国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代表作家为例,阐述了英国文学的伟大传统。正如陆建德(利维斯,2002:序言16)在该书译本的序言中所说,“‘伟大的传统’不仅是文学的传统,也是道德意义上的传统”,正是由于道德的力量,推动了英国戏剧的演变与发展。从这一传统出发,就戏剧的发展与叙事类型而言,英国戏剧总体可以划分为5类,即中世纪时期的道德剧、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戏剧、17-18世纪的社会风俗喜剧、19世纪的社会问题剧以及20世纪的荒诞派戏剧。它们虽然经历了不同叙事类型的变化与变迁,但一直贯穿对伦理道德问题的关注,从而形成了英国戏剧叙事中独有的伦理传统。“文学伦理学从起源上把文学看成伦理的产物”(聂珍钊,2014:7)。本文结合英国社会历史文化语境,考察英国戏剧在不同阶段的叙事特点、动因以及剧作家对社会现实的情感观照,在分析戏剧经典作品伦理道德内涵的基础上,归纳总结英国戏剧的叙事样式及其伦理传统特点。

英国中世纪道德剧与道德训诫

英国中世纪道德剧遵循以宗教教义与道德教诲为主的戏剧理念。英国戏剧起源于中世纪教堂的弥撒。《第二部牧羊人剧》被认为是第一部英国喜剧,其主要目的就是宣扬宗教教义和进行道德训诫。中世纪是宗教剧起源与发展的时代,它包括奇迹剧(miracle play)、神秘剧(mystery play)、道德剧(morality play)。这一时期的宗教剧主要以宣扬基督教义为根本目的,教会并不一概敌视戏剧,英国中世纪的市政官员和教会领袖对宗教戏剧给予最充分的肯定和认可,并为宗教剧的演出提供了物质、时间和精神上的支持。特别值得指出的是,11世纪以后的戏剧表演形式与内容日益丰富,虽然这些表演在很大程度上仍服务于宗教仪式,但它们日渐远离宗教,并逐步摆脱了单纯说教的束缚。他们的表演最终走出教堂,甚至走向城镇的广场,实现了给人们带来轻松娱乐的目标。这一时期的宗教剧逐渐实现了戏剧“寓教于乐”的目的,其中最具强烈宗教色彩并以道德教诲与劝诫为目的的道德剧成为代表,它们不仅具有独特的叙事形式,而且清晰地呈现人们对伦理道德观念的鲜明态度,是英国戏剧伦理传统的发端。如果说奇迹剧、神秘剧的中心人物是神或上帝,那么道德剧则塑造了“人类”(Mankind)形象(马衡,2013:99),它“比中世纪其他任何类型的戏剧更直接、也更直观地向观众传达基督教的教义和伦理观念”(郭晓霞,2017:139)。

英国现存的5部道德剧,分别是《生之骄傲》(ThePrideofLife)、《坚固的城堡》(TheCastleofPerseverance)、《人类》(Mankind)、《每个人》(Everyman)和《智慧》(Wisdom),它们均遵循“道德说教的主题”(马衡,2014)。《生之骄傲》以基督教教义和道德思想为基础,表现生命与死亡的意义;《坚固的城堡》展示主人公“人类”(Mankind)在罪恶与美德之间的伦理选择,最终在“贪婪”(Greediness)的引诱下堕落,最终走上死亡的道路;《人类》以“寓意的手法”启示人们在忏悔中获得救赎(马衡,2014:96);《每个人》中“每个人”获得重生的结局提醒人们要与“善行”(Good Deeds)同行;《智慧》中的“智慧”对“灵魂”的劝诫则从道德层面揭示了人类在“魔鬼”(Devil)诱惑下灵魂堕落的悲惨命运。可以看出,以上5部道德剧将基督教的教义和伦理观念融入当时人们的生活困境之中,以拟人、寓意等手法生动地揭示了中世纪道德剧的宗教教义与道德训诫。

英国中世纪的戏剧研究受到进化论思想的影响。20世纪初期,在进化论思想的影响下,学者主要以进化论的观点和方法来研究中世纪戏剧的发生及其发展。钱伯斯(Chambers)在其论文集《中世纪舞台》(TheMedievalTheatreStage)中认为戏剧的主题在这一时期仍然是宗教性的,但其形式必然会经历世俗化的进程;卡尔·杨格(Karl Young)在《中世纪教会戏剧》(TheDramaoftheMedievalChurch)中重点讨论了戏剧形式由简单到繁复的变化规律及其特点;约翰·撒墨维尔(John Sommerville)的《近代早期英格兰的世俗化》(TheSecularizationofEarlyModernEngland)在社会学理论的基础上,同时结合钱伯斯和卡尔·杨格的观点,探讨了中世纪戏剧的世俗化问题,认为戏剧的世俗化在一定程度上具有进步发展的意义。由此看出,西方进化论的研究方法对中世纪戏剧研究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世俗化代表了戏剧发展的进步力量。理查德·比德尔(Richard Beadle)和艾伦·弗莱彻(Alan J.Fletcher)编辑的《中世纪英国戏剧剑桥指南》(TheCambridgeCompaniontoMedievalEnglishTheatre)从多角度详尽地讨论从14世纪晚期到16世纪中期的英国剧本的来源及文学解读等问题,是一部极具指导性的英国戏剧研究文集。中国对中世纪文学研究著述较丰富,《欧洲中世纪文学史》是一部集文学史、基督教早期发展史和文化、思想、社会历史于一炉的重要著作,对欧洲中世纪文化、哲学、宗教和语言至关紧要的因素进行了客观、准确地分析和评介。近年来,相关研究成果呈逐年增多的趋势,中国对中世纪文学和中世纪英国戏剧研究已达到较高水平。

英国人文主义戏剧与人本伦理

文艺复兴运动最重要的社会影响就是对人性的探索与发展,对人与人性的描写是人文主义戏剧的重要特征与传统。英国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戏剧的主要特点是寓教于乐及人文关怀,特别是莎士比亚戏剧,它们以伦理建构为主要目标的戏剧结构、主题、语言、情节等特征对英国戏剧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戏剧呈现出多剧作且艺术特色鲜明的特点。

马洛、莎士比亚、本·琼森是英国文艺复兴人文主义戏剧中最重要的代表性剧作家,他们革新了戏剧创作的艺术手法,延续了英国文学的伦理道德传统。马洛在《帖木儿》(TamburlainetheGreat)中所运用的英语五音步抑扬格无韵体诗是文艺复兴时期英国戏剧创作的重大突破,开启了英国戏剧创作与颂扬人文主义精神的传统。源于宗教的善恶教诲已让位于殖民扩张的需求。尽管该剧主题表现的是武力征服者的战绩和杀戮,但是帖木儿之死的模糊性暗示了该剧本的道德指向,给观众留下对这一道德模糊性情节的反思空间。莎士比亚全方位呈现了英国文艺复兴时期丰富的道德传统。他强调国家、城邦和家族内部的稳定与和睦是社会发展与进步且至高无上的伦理法则。民主政治、商业秩序与商业伦理成为那一时期重要的伦理内涵。在《哈姆雷特》这部剧作中,哈姆雷特在复仇过程中的犹豫与踌躇不仅仅是一个人文主义者对生死的思考,同时还是人物对复仇的伦理责任与义务的思索,这一关键性伦理困境恰如其分地反映了该剧“社会政治和伦理道德的主题”(聂珍钊,等,2007:118)。《李尔王》中,君主李尔王希望通过对国家领土的分割以实现家庭的长久和睦,结果却事与愿违,人性的贪婪导致了家庭危机。人物在家庭与政治中的伦理选择表现了该剧对人性美的赞扬以及对人性恶的鞭挞。《威尼斯商人》中夏洛克与安东尼奥的法庭斗争表面上是对“一磅肉”的争论,实际上是商业活动的争斗与商业伦理的角逐,该剧折射出莎士比亚对当时“海外贸易发展的伦理关切和现实隐喻”(华有杰,2008:384)。本·琼森既是文艺复兴时期重要的戏剧家,也是最重要的戏剧理论家,他擅长在其众多的戏剧前言中阐释戏剧所应遵循的基本原则。他认为戏剧创作的目的就是“融收益和娱乐为一体(to mix profit with your pleasure)”(何其莘,1999:131),观众也应当受到娱乐与道德方面的教益。本·琼森始终坚持戏剧创作“寓教于乐”的传统。例如,琼森在戏剧《福尔蓬奈》(Volpone)(又名《狐狸》)中完美地将严肃的道德价值判断置于滑稽荒诞的喜剧中。剧中人物在争夺遗产的戏码中展示出人们在金钱面前的道德选择,惩恶与善报的不同结果则彰显出戏剧家对腐败社会中趋利弃义不良风气的批判以及对伦理道德的书写。

文艺复兴时期的英国戏剧研究主要以道德哲学为基础。文艺复兴时期亦是英国戏剧创作的黄金时代,涌现出莎士比亚、马洛、琼森等为代表的剧作家。海伦·海克特的《英国文艺复兴戏剧简史》(AShortHistoryofEnglishRenaissanceDrama)是一部英国戏剧的断代史,勾勒了文艺复兴时期英国戏剧文学创作的整体风貌;弗雷德里克·特纳(Frederick Turner)的专著《莎士比亚21世纪经济学:爱情与金钱的道德》(Shakespeare’sTwenty-FirstCenturyEconomics:TheMoralityofLoveandMoney)、格里菲思女士(Mrs.Griffith)的多卷本专著《莎士比亚戏剧道德论》(TheMoralityofShakespeare’sDramaIllustrated)和安东尼·拉斯帕(Anthony Raspa)的专著《莎士比亚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者:道德哲学及其戏剧》(ShakespearetheRenaissanceHumanist:MoralPhilosophyandHisPlays)被视为对莎士比亚戏剧道德批评研究的代表作品。《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文学史》既关注这一时期的作品本身,又勾勒了文学发展的脉络,涉及文学演进与发展相关的社会、政治、宗教、哲学、科学的兴起等问题,是国内研究英国文艺复兴文学的重要著作。同时杨周翰编选的《莎士比亚研究汇编》、李伟昉的《说不尽的莎士比亚》、刘建军的“关于欧洲文艺复兴运动几个重要问题的再思考”等研究著述为文艺复兴时期的戏剧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文献资料。

英国社会风俗喜剧与启蒙主义伦理

英国社会风俗喜剧关注社会与道德问题有其独特的表现,具体为揭示审美愉悦与道德教诲两方面的主题。这一时期戏剧发展的兴衰与当时的社会道德密切相关,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戏剧不仅为人们提供了娱乐,其最重要的道德教诲功能更是不可忽视。社会风俗喜剧未必完全真实地再现社会的道德现实,但由于戏剧继承和延续道德传统的特点,观众既能享受愉悦又能获得道德教益。社会风俗喜剧受到大众的欢迎,一方面说明了英国的社会风尚所发生的剧烈变化,另一方面也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了当时人们的现实道德观念。社会风俗喜剧作为戏剧的一种特殊类型,其“存在和发展则在更大的程度上取决于每一个历史阶段社会文化的特色和观众的爱好”(何其莘,1999:312)。

社会风俗喜剧是英国戏剧发展史上继文艺复兴文学繁荣之后出现的一种颇具影响力的戏剧形式,在18世纪和19世纪达到发展的顶峰,主要以谢里丹和王尔德为代表。理查德·谢里丹(Richard Sheridan)的《造谣学校》被认为是“英语中最伟大的社会风俗喜剧”。剧中人物兴致勃勃造谣生事重伤他人的场面不乏喜剧性,“屏风”一幕更是笑料百出,观众在欢笑之余不禁思索剧情背后所掩饰的荒谬行为及其引发的道德问题,这在针砭时弊的主旨上与琼森的戏剧《福尔蓬奈》有异曲同工之妙。社会风俗喜剧的另一位重要代表性人物是王尔德,他继承并发扬了风俗喜剧的传统。王尔德的社会风俗喜剧以英国上流社会为背景,提醒人们需要遵守的道德原则与道德规范。其中,表现上流社会婚姻道德与家庭责任的社会风俗剧《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LadyWindemere’sFan)最初命名为“一个好女人的故事”(AStoryofaGoodWoman),标题也无疑暗示了这是一部“关于好女人的道德评价”的戏剧(刘茂生,2008:121)。厄林太太以牺牲自我声誉为代价维护了温德米尔夫人的“好女人”形象,而温德米尔夫人也因此对前者的“好女人”品质敬畏有加。而后,温德米尔夫妇在经历了婚姻伦理危机后最终回归和睦的家庭。在人物塑造方面,王尔德笔下两位女性的行为颠覆了上流社会对“好女人”的传统道德评价,启发观众对女性道德多层面评价的深刻反思。在创作原则上,王尔德从代表作《莎乐美》中的唯美主义原则发展到社会喜剧中“对现实生活的关注”(刘茂生,2008: 120)。总体而言,社会风俗喜剧在某种程度上即是对现实世界的真实反映,呼应了当时社会的道德需求,既为观众提供了愉快的审美叙事,又传递了戏剧叙事中的道德传统。

詹姆斯·莫伍德所著《理查德·谢里丹的生平与作品》提供了谢里丹丰富翔实的生平资料和对其主要作品的解读,是研究谢里丹的重要参考文献。“谢里丹和他的戏剧创作”以《情敌》和《造谣学校》为例,分析了谢里丹戏剧创作的特点及其对英国戏剧发展的贡献。杰克·德罗基(Jack DeRochi)与丹尼尔·恩尼斯(Daniel Ennis)编撰的《理查德·布林斯莱·谢里丹:政治和文化语境中的导演》(RichardBrinsleySheridan:TheImpresarioinPoliticalandCulturalContext)涵盖了谢里丹的戏剧、诗歌和演说,并讨论了剧作家的政治生涯,从而展示了舞台表演与政治之间的互动关系。罗德尼·斯万(Rodney Shewan)的《王尔德:艺术与自我主义》(OscarWilde:Art&Egotism)从道德角度研究了王尔德及其创作。加尼尔(Regenia Gagnier)编选的《论王尔德的批评集》(CriticalEssaysonOscarWilde)即把王尔德放在特定的社会历史环境中来研究,并得出全新的结论。皮特·雷比(Peter Raby)的《剑桥指南:王尔德》(TheCambridgeCompaniontoOscarWilde)不仅为读者提供了包括王尔德生平和当时流行的矫揉雕琢风格的背景材料,也包括对其诗歌、戏剧、小说等进行深度研究的文章。金伯利·J·斯特恩(Kimberly J.Stern)所著《奥斯卡·王尔德:文学生活》(OscarWilde:ALiteraryLife)记录了王尔德对教育、宗教、科学、哲学和社会改革的惊人探索。其他成果还有专著《超越美学:奥斯卡·王尔德与消费社会》(BeyondAestheticism:OscarWildeandConsumerSociety)和《唯美叙事:王尔德新论》等,这些研究成果代表了中西方学者对谢里丹、王尔德研究的最新思考。

英国社会问题剧与社会批判伦理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英国社会问题剧在戏剧文本中的伦理建构形式与特征主要表现为揭露丑恶与提示善良,并以萧伯纳社会问题剧为典型代表。萧伯纳的戏剧主要以严肃的社会问题为主题,涉及社会、政治、经济等多方面的问题,对资本主义社会道德问题进行了无情的揭露与批评。他创作的社会问题剧为英国戏剧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萧伯纳戏剧叙事的范式始终遵循西方戏剧的传统,强调戏剧的题材必须是现实的社会生活,需要在创作中阐明新的思想、道德及其社会意义。萧伯纳创作的各个阶段始终没有偏离以社会问题为核心、以伦理道德为基本遵循的主线。萧伯纳的戏剧是维多利亚文学与那一时期伦理道德观念互动交流的最直接表现。萧伯纳以戏剧这一独特的艺术方式丰富了英国维多利亚时期伦理思想的内涵,凸显了英国社会、文化观念流变中的伦理道德传统。萧伯纳作为莎士比亚之后英国最伟大的戏剧家,他在作品中最大限度地展现了其理想主义的情怀。他敢于揭示当时黑暗的社会现实,在讽刺、揶揄中又富于人性的真、善、美。萧伯纳激进地宣称他创作的戏剧就是“一种公然宣传教义的戏剧”,萧伯纳的戏剧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道德沦丧,并对社会陋习予以抨击,同时又没有忘记对善良的歌颂。

受易卜生社会问题剧的启发,萧伯纳创作的社会问题剧“揭露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与道德沦丧”(刘茂生,2019a:7),并对此进行猛烈的抨击。其中,《鳏夫的房产》(Widowers’Houses)是揭示社会问题的开篇之作,它以极具讽刺的手法抨击了资产阶级上层人士的虚伪与残酷,同时将伦敦贫民窟的贫苦生活展露无遗;《华伦夫人的职业》(Mrs.Warren’sProfession)描写的是维多利亚时期英国下层的社会女性,追求“体面”生活而忍辱负重的悲惨遭遇,关涉肮脏的金钱交易、卖淫等社会问题;《武器与人》(ArmsandtheMan)中人物对战争与婚姻的态度及其言行,则表达了他们对现实道德的关注,表面上看似不含说教言论,但实际上观众在笑声之余能够体悟到该剧所揭示的伦理价值与意义;戏剧《康蒂妲》(Candida)中,女主人公康蒂妲陷于复杂的三角恋伦理关系之中,基于爱与奉献最终选择了“弱者”(丈夫莫瑞尔),真实生动地展示了“遵循社会伦理与家庭道德所带来的幸福和馈赠”(刘茂生,2019b:80),同时,康蒂妲以宽容与仁慈对待天真烂漫的年轻诗人,彰显了道德的强大力量;《英国佬的另一个岛》(JohnBull’sOtherIsland)揭露出“英国资产阶级的唯利是图的罪恶本性,抨击了资本主义社会的虚伪贪婪”(刘茂生、罗可蔓,2019c:38)。通过对不同社会问题的揭示,传达出萧伯纳对当时英国社会伦理问题的关切。萧伯纳将揭露社会问题、表达自己独特思想和主张作为戏剧创作的首要目标,这与易卜生社会问题剧的主张基本一致。

19世纪末萧伯纳的社会问题剧是英国现代戏剧发展的标志。英、美、德、俄等国学者不断产出有关研究萧伯纳的新观点、新成果。英国戏剧研究专家理查德·迪特里希高度评价萧伯纳在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德国学者弗莱赫姆·邓宁豪斯(Friedhelm Denninghaus)在《萧伯纳的戏剧观》(DiedramatischeKonzaptionGeorgeBernardShaws)中认为,萧伯纳和莎士比亚的戏剧在人物塑造、伦理道德方面表现出根本性的差别,但他们对人类命运的描绘都由人类生活的事实证明是正确的;麦克凯比(Joseph McCabe)主编的《萧伯纳批评研究》(GeorgeBernardShaw:ACriticalStudy)不但总结了前人对萧伯纳戏剧的研究成果,还运用新兴的评论方法如后殖民理论、后现代理论对萧伯纳的戏剧进行重新解读,得出许多新颖的观点;彼得·盖恩(Peter Gahan)的《萧的影子:重读萧伯纳文本》(ShawShadows:ReadingtheTextofBernardShaw)将萧伯纳的文本置于西方历史文化的语境中,其独特的阐释将萧伯纳的研究拓展到一个更加宽泛的领域;《剑桥文学指南:萧伯纳》从各个层面阐释了萧伯纳戏剧的创作思想及技巧,特别注重从政治背景和戏剧舞台创作等角度进行分析和介绍,总结和评价了他对英国“现代戏剧”所做出的巨大贡献。萧伯纳作为最早被引入中国的西方作家之一,其对中国外国文学界的影响由来已久。著名学者黄嘉德翻译的《萧伯纳传》和《萧伯纳情书》先后出版,掀起了国内研究萧伯纳的热潮。《萧伯纳戏剧集》的出版为萧伯纳戏剧在中国的传播推广起到积极作用。《社会与政治的伦理表达:萧伯纳戏剧研究》承接前人在伦理道德与创作观方面的研究,以文学伦理学批评为主要研究方法,全方位、多层面地对萧伯纳戏剧创作的伦理思想进行阐释,深入剖析其思想价值、艺术价值、现代意义等,为萧伯纳戏剧研究提供借鉴。

英国荒诞派戏剧与悲观主义伦理

20世纪下半叶英国荒诞派戏剧的伦理属性主要表现为愤怒彷徨与渴望崇高。荒诞派戏剧以愤怒、迷失、彷徨、矛盾等情绪传递了人们内心的真实感受,继承并发扬了英国戏剧观照人们内心情感与伦理需要的传统。荒诞派戏剧主要采取象征性的艺术手法,以喜剧的形式表现现代人的无奈和绝望。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爱尔兰剧作家贝克特和英国剧作家哈罗德·品特是荒诞派戏剧的代表作家。贝克特的成名作《等待戈多》(WaitingforGodot)中波卓和幸运儿之间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伦理关系影射了非理性政治伦理,造成人类身份迷失和精神荒原,其“戏剧的主题不是戈多而是等待,是作为人的状况的基本和特有方面的等待行为”(艾斯林,2003:27)。现代人模糊的伦理身份、伦理困惑构成其生活的多维世界,其现代寓言式的戏剧创作手法昭示了信仰伦理的真空语境。

哈罗德·品特的语言技巧、冷峻的解剖风格影响了整整一代英国戏剧家,其作品鲜明地表现出一种对人类道德伦理的终极关怀。品特于1978年创作的《背叛》(Betrayal)是一部关于婚姻出轨的伦理剧。剧中杰瑞与爱玛之间的“婚外情”揭示出人作为一个斯芬克斯因子的存在,表现出“理性意志、自由意志和非理性意志之间的伦理冲突”(刘红卫,2013:26)。另外两部“婚外情”剧作《沉默》(Silence)《情人》(TheLover)则启发读者对婚姻危机下家庭伦理与道德的反思,同时也展示了品特对伦理道德的关注。由于人性的邪恶导致了人与环境或与社会之间的基本伦理准则的丧失,其后果即是威胁、恐惧、暴力、冷淡、死亡。关注人与社会的伦理秩序并渴望达到崇高的伦理境界是品特戏剧中的重要主题。这一时期约翰·奥斯本《愤怒的回顾》(LookBackinAnger)的基调就是“愤怒”。奥斯本成功塑造了“伯特式”“愤怒的青年”形象,由此凸显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英国严重的社会矛盾对年轻一代造成的伦理困境与情感反叛,同时也展示了剧作家渴望从思想文化上拯救社会青年一代的希冀以及对社会伦理与其情感反应的书写。

英国荒诞派戏剧的现代阐释研究成果丰富。詹姆斯·艾奇逊(James Acheson)所著《自 1960 年以来的英国和爱尔兰戏剧》(BritishandIrishDramasince1960)把20世纪60年代以来英国及爱尔兰的主要剧作家及出现的重要流派作了较全面的介绍;让·乔西亚(Jean Chothia)所著《英国近代早期戏剧(1890-1940年)》(EnglishDramaoftheEarlyModernPeriod,1890-1940)研究的重点是20世纪早期英国戏剧的发展,并由此追溯到20世纪末英国戏剧的发展历史;约翰·贝尔托利尼(John A Bertolini)所著《萧伯纳的剧作家本色》(ThePlaywrightingSelfofBernardShaw)和维克多·卡恩(Victor L Cahn)所著《哈罗德·品特戏剧中的性别与权力》(GenderandPowerinthePlaysofHaroldPinter)则是对萧伯纳及品特戏剧作品深入研究的代表。班尼特(Michael Y.Bennett)的《剑桥荒诞戏剧与文学导论》(TheCambridgeIntroductiontoTheatreandLiteratureoftheAbsurd)将荒诞派戏剧视作反传统戏剧运动,并将其置于历史、知识和文化背景下进行研究。在《重新评估荒诞戏剧:加缪、贝克特、尤内斯库、热内和品特》(ReassessingtheTheatreoftheAbsurd:Camus,Beckett,Ionesco,Genet,andPinter)中,他通过分析20世纪50年代最具代表性的5位剧作家的作品,认为这些“荒谬”的戏剧是道德/伦理的文本(ethical texts),实质上暗示了如何让生活变得有意义的道理。国内学界对20世纪英国戏剧批评理论的系统研究相对欠缺,相关学术专著与教材有王岚的《当代英国戏剧史》、陈红薇的《二十世纪英国戏剧》等,为读者提供了丰富且翔实的文本材料和研究素材,代表了国内对20世纪英国戏剧研究的最高成就。

结 语

“戏剧在很长时期内一直是大众接受故事的主要来源,其在社会各阶层的传播远超别的叙事形态”(傅修延,2017:1)。戏剧更为真实地展示出剧作家的伦理诉求与道德关怀,是一种相对直观、易于理解且能即时引起观众共情的叙事类型,这既是戏剧历经时代变迁而仍受观众追捧的重要原因之一。

希腊戏剧作为人类历史上戏剧最早的典范,它从一开始便与伦理道德问题密切相关,因此古希腊罗马时代的文学批评自然包含对道德价值的判断和评价。中世纪的文学批评主要与基督教伦理关系密切。文艺复兴运动开启了近代人文主义和自然主义两大思潮。人文主义主张对个体的尊重,而不再是对权威的盲从;自然主义主张关注客观、现实,而不再是天国、来世。20世纪的欧洲戏剧是带着反现实主义和反传统的倾向发展起来的,历经了多个流派的更迭变迁。从古希腊罗马到现当代的英国戏剧,可以说始终没有离开伦理这一传统主线,剧中的主人公也通常“活”在剧作家虚构的“伦理的艺术”世界之中,在伦理困境中做出不同的伦理选择(聂珍钊、王松林,2020:总序7)。

“没有伦理,也就没有审美;没有伦理选择,审美选择更是无从谈起”(吴笛,2019:3)。这一观点言简意赅地阐明伦理与审美之间相辅相成、不可割裂的依存关系。事实上,学界对于伦理与审美之间关系的讨论一直未有间断,而相关讨论更丰富了二者的内涵与意义。“审美不是文学的属性,而是文学的功能,是文学功利实现的媒介……任何文学作品都带有功利性,这种功利性就是教诲”(聂珍钊,2010:17)。上述对两者关系的阐述有异曲同工之妙,也可以据此进一步思考英国戏剧中有关伦理与审美的关系问题。剧作家通过戏剧展示他/她们对社会的伦理关注,同时也是其作为独立个体介入世事百态的审美体验,而这种审美背后所隐藏的便是作家们向观众传递的伦理教诲。王尔德就是一个典型代表,他在“为艺术而艺术”的唯美主义主张下,“在艺术实践中又几乎没有脱离伦理道德这一中心主题”(刘茂生,2008:148)。剧作家与剧中人物也并非简单的“施事者”与“受事者”的主被动关系,而是“自我”与“镜我”的相互观照关系。人物的伦理身份与伦理选择问题不仅是剧作家伦理诉求的表达,同时也是剧作家对审美原则的选择,即剧作家在综合客观社会因素与主观个人情感等做出的审美选择,同时也是剧作家们坚持文学教诲功能的不二法门。

英国戏剧在世界文坛有着重要地位,国内学术界对英国戏剧经典生成的伦理动因和以道德教诲为核心的伦理思想发展流变特点及其相关批评理论研究较少,甚至还远未达到其应有的重视程度。以伦理的视角,综合文学思想史、文学批评史等理论对英国戏剧进行深入研究,可以进一步拓展戏剧研究的广度和深度,对全面分析和总结英国戏剧经典生成的伦理因素、伦理思想发展流变特点及其伦理传统具有重大意义。同时,对英国戏剧的道德起源与发展及伦理传统进行系统研究也将对中国戏剧教育与理论的研究提供借鉴。英国戏剧自始至终没有脱离对伦理道德问题的关注,从而形成了英国戏剧叙事中独特的伦理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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