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铸茶名称由来再探

龚凤晓/浙江旅游职业学院

日铸茶是绍兴的名茶，因其品质出众，被列为贡茶。然而日铸茶成名颇晚，在唐代文献中没有发现有关日铸茶的记载。直到宋代，日铸茶成为当时的名茶，甚至列为贡茶之列。从唐代的默默无闻到宋代的名声显赫，进而被作为贡茶进贡朝廷。究其原因，越王铸剑故事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很大程度上使得日铸茶在短时间内获得社会的认同，为日铸茶的成名奠定了基础。这其中与日铸茶的名称有什么内在联系，本文试作分析。

1 唐代越茶的发展

1.1 皎然对越茶的赞赏

日铸茶历史悠久，是越州茶的代表。河姆渡遗址中就发现有原始茶的遗迹，可见越茶很早就被人们种植和食用了，只是越地先人更多的是把茶作为药来使用，而不是作为饮品。《茶酒论》的出现就是茶叶深刻地融入日常生活，并被社会广泛接受的体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唐代越茶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形成了十分兴盛的局面，越茶的品质也被高度认可，成为时人眼中的精品茶。僧人皎然在《饮茶歌诮崔石使君》[1]诗中描述了越茶，认为越茶除了具有“涤昏寐”和“清我神”的功效外，其汤色金黄、香气四溢，饮用之后还能使人产生“情来朗爽满天地”“忽如飞雨洒轻尘”的感觉。诗中极力描绘了饮茶给人带来的身心愉悦，盛赞越茶是“仙琼蕊浆”，具有无穷魅力。皎然对茶有着深入研究，也经常和陆羽进行茶方面的讨论，诗中对越茶不遗余力的赞美，说明越茶在唐代已经被广泛认可和接受了。

皎然在《送李丞使宣州》诗中有“聊持剡山茗，以代宜城醑”[2]之句，整首诗歌描写皎然送别友人之事，为表达自己的不舍和对友人的祝福，皎然送上“剡山茗”来寄托自己的思念之情。茶代表着淡泊高洁的品格，友人之间相互赠茶也是一种很高雅的行为。卢仝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陆游的《喜得建茶》以及苏轼的《和蒋夔寄茶》等，记录了唐宋代以来友人之间相互赠送茶叶的情形。

1.2 陆羽对越茶的肯定

陆羽在《茶经·八之出》中说“浙东以越州上”[3]，对越茶给予了高度肯定。陆羽和皎然有着密切的交往，其对越茶的了解当然会受到皎然的影响。但陆羽也曾多次到访过越州，对越州茶进行过一番考察[4]。根据目前的史料，有据可查的就有两次。皇甫冉《送陆鸿渐赴越》诗的序中，对陆羽的第一次赴越作了详细的说明：“君自数百里访予羁病，牵力迎门，握手心喜，宜涉旬日始至焉。究孔释之名理，穷歌诗之丽则。远墅孤岛，通舟必行。渔梁钓矶，随意而往。余兴未尽，告去遐征。夫越地称山水之乡，辕门当节钺之重。进可以自荐求试，退可以闲居保和。吾子所行，盖不在此。尚书郎鲍侯，知子爱子者，将推衣解食以拯其极。讲德游艺以凌其深，岂徒善镜水之鱼，宿耶溪之月而已。吾是以无闲，劝其晨装，同赋送远客一绝。”[5]皇甫冉对陆羽的来访十分感激，考虑到陆羽生计潦倒，于是推荐陆羽远赴越州投奔尚书郎鲍防，以助陆羽解当时之困。

关于此次陆羽投奔鲍防，蒋寅撰文说“陆鸿渐赴越州应在大历五年（770）夏，他本是去投鲍防的，不料鲍防却在当年七月随薛兼训离任，于是他只得返回湖州”[6]。蒋寅认为陆羽此次投访不遇，但《唐才子传》却说“时鲍防尚书在越，羽往依焉”[7]，认为陆羽是遇到了鲍防的。笔者认为陆羽遇到鲍防的可能性较大，只是两人交往的时间较短，大约只有一年的时间，此后鲍防便离任了。但虽然时间较短，陆羽却有机会游览越州，并写下了《会稽东小山》诗。诗中“月色寒潮入剡溪”一句明确记载了陆羽赴剡溪游历的经历，而剡茶产自剡溪，且当时已经是名茶，陆羽对茶痴迷，既然已经游历了剡溪，应当也对所产剡溪茶进行一番考察，因此陆羽《茶经》中对越茶的描写应该是其在越州考察基础之上对越茶的如实记录。而陆羽在《茶经》中给予越茶高度评价，认为越茶在浙东范围内是最好的，也充分说明了越茶的品质，《剡录》说“剡茶声，唐已著”[8]。唐代还没有关于日铸茶的记载，但以剡茶为代表的越茶却已经十分出名，这为日铸茶的快速发展奠基了基础。

2 宋代日铸茶迅速崛起

2.1 越王铸剑故事对日铸茶的影响

日铸茶成名是宋代之事，《嘉泰会稽志》记载：“日铸有名颇晚，吴越贡奉中朝土毛毕入亦不闻有日铸，则日铸之出，殆在吴越国除之后。”[9]直至宋代，日铸茶的记载才开始出现，高似孙《剡录》记载：“越产之擅名者，有会稽山之日铸茶，秦望山之小朵茶，陶晏岭之高坞茶，兰亭之花坞茶……而日铸茶最著。”[10]《宋史·食货志》也记载：“茶产于东南者，霅川顾渚，生石上者，谓之紫笋。毗陵阳羡，绍兴之日铸，婺源之谢源，隆兴之黄隆、双井，皆绝品也。”[11]上述关于日铸茶的记载可知，日铸茶在宋代不仅已经成名，而且已经跻身绝品之列，取代剡茶成为越茶代表。杨彦龄《杨公笔录》记载：“会稽日铸山茶品冠江浙，山去县几百里，有上灶、下灶，盖越王铸剑之地。世传越王铸剑他处皆不成，至此一日而铸成，故谓之日铸。”自此之后，各种文献在提及日铸茶时，都将日铸茶和越王铸剑的故事联系起来。如《嘉泰会稽志》在日铸茶条中，就将杨彦龄《杨公笔录》中描述的越王铸剑故事一并记录。张岱《陶庵梦忆》中的《兰雪茶》章说“日铸者，越王铸剑地也”[12]，在涉及日铸茶的同时，也提及了越王铸剑故事。正是借助于越王铸剑的故事，日铸茶才能在短时间内被人们所了解和接受，并在宋代声名远播。

2.2 日铸茶融入越王铸剑故事的缘由

宋代随着市民阶层的产生，茶饮融入日常生活，茶成为普通百姓的必需品，而不再是权贵和文人士大夫的专属。为适应各个阶层的需要，茶叶的市场也出现了细分，普及率也更高了。宋代茶叶市场的细分，使得茶的市场竞争更加激烈和充分，要想在竞争激烈的茶业市场中占据一席之地，增加文化内涵来提升茶的知名度是最有效的方法，因此宋人将越王铸剑故事融入日铸茶，把两者结合起来是应对激烈市场竞争的一种应对之策。

根据文献记载，铸剑之人并非越王，而是欧冶。《越绝书》记载“欧冶乃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造为大刑三，小刑二：一曰湛卢，二曰纯钧，三曰胜邪，四曰鱼肠，五曰巨阙”[13]，可知欧冶是铸剑高手。《吴越春秋》记载“干将者，吴人也，与欧冶子同师，俱能为剑”[14]，更是直接点出欧冶“能为剑”。欧冶、干将“同师”，两人都是当时铸剑之名匠，因而名声极大，其铸剑故事也流传很广。从《越绝书》的记载来看，铸剑虽然是受越王的指令，但因真正铸剑的是欧冶，且因为欧冶铸剑水平高超，后世在记述铸剑之事时习惯性地将铸剑故事和欧冶联系起来。针对欧冶铸剑之事，还产生了欧冶铸剑的典故，说明欧冶所铸之剑已经成为名剑的代称。。而在日铸茶的流传过程中，欧冶没有被提及，取而代之的是越王。虽然欧冶铸剑名气很大，但越王在越州筑城建国，一国之君的影响力显然要比铸剑匠欧冶更大，也更能代表越州，因此选择用越王铸剑而不是欧冶铸剑，对于茶叶的推广也更为有利。

宋人把越王铸剑故事融入茶中，提升茶的影响力。在故事的融入过程中，还有意模糊了铸剑故事中的主人公，铸剑名匠欧冶的形象被最大限度地隐藏，越王的形象被特意突出，这就使得日铸茶和越王、越州更加密切地联系在一起，从而突出了越州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底蕴，有利于日铸茶的推广。

3 日铸茶借用越王铸剑故事提升品牌

品牌对茶叶发展的作用不言而喻，日铸茶当然也不例外。不论是努力借助越王铸剑故事提升茶的内涵，还是成名之后越地其他茶叶假借日铸茶之名来销售经营，都反映了在市场激烈竞争的情况下，茶叶品牌意识的觉醒。

历史上日铸茶被冒充的现象由来已久，《剡录》记载：“会稽山茶，以日铸名天下，余行日铸岭，入日铸寺，绠日铸泉，瀹日铸茶……山中僧言：吾左右岩坞能几何茶？入京都奉台府供好事者何可给？盖取诸近峰，剡居半。然则世之烹日铸者，多剡茶也。”[15]市面上出售的日铸茶，有一半是剡茶，日铸茶被冒充的现象十分严重。虽然剡茶也是越茶中的佼佼者，但整体还是稍逊色于日铸茶，因此剡茶要冒充日铸茶在市场上销售。《嘉泰会稽志》记载：“卧龙（茶）……虽日铸有不能及，顾其品终在日铸下，卧龙茶出卧龙山，或谓茶种初亦出日铸，自顷二者皆或充包贡，卧龙则易其名曰瑞龙。”[16]在向朝廷上贡的日铸茶中，也有相当一部分卧龙茶，敢于在贡茶中冒充日铸茶，可见日铸茶被冒充的情况已是十分普遍了。剡茶和卧龙茶都是越中名茶，却还需要借助日铸茶的巨大影响力，以日铸茶的名义行销于世，这种借助成名茶叶来扩大市场占有率的做法，反映了品牌对于茶叶的重要意义。而日铸茶之所以能够成名，并且能在市场竞争中处于优势地位，重要的原因就是借助了越王铸剑故事。

日铸茶名称的由来，目前文献中只提及了越王铸剑故事，没有更多的信息。不过网文《从宋〈嘉泰会稽志〉看茶叶》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即从方言发音的角度来解读日铸茶名称的由来：“‘日铸’者，‘石家’也。‘日铸岭’者，‘石家岭’也。‘日铸茶’者，‘石家茶’也。”[17]这为我们展示了越州地区茶叶名称的情况。单从方言读音来讲，在越州地区存在着许多读为日铸茶的茶叶品种，也就是说在越州原本就有日铸茶的存在，这就为日铸茶融入越王铸剑故事提供了可能，至少在融入越王铸剑故事时不会显得生搬硬套，而是更加的顺理成章。

日铸茶借助越王铸剑故事提升了自身的知名度，取得了显著成效，然而在茶叶的发展历史上，这并不是日铸茶的首创。其实，借助当地特有的文化资源，使之融入茶中提升茶文化内涵的做法，在茶叶发展过程中并不鲜见，唐代已经成名的湖州紫笋茶在名称的由来方面也存在着同样的现象。湖州和越州在地理上十分接近，人员往来也比较密切，茶人的流动也较为频繁，陆羽就多次由湖州赴越州考察茶事。人员往来，尤其是茶人之间的密切往来，对于传播茶文化起了积极的促进作用，紫笋茶借助当地文化资源提升自身文化内涵的做法也被传到了越州。有了紫笋茶这样成功的例子，日铸茶在营销和推广的时候便有了可以参照的对象，其借助于当地家喻户晓越王铸剑故事，很快在越茶中脱颖而出。

4 结语

日铸茶至宋代成名以来，随着茶市场的竞争越来越激烈，逐步树立了茶的品牌意识。越人借鉴了包括紫笋茶在内的其他茶叶提升茶文化内涵的做法，把越王铸剑故事融入日铸茶，使日铸茶很快在越茶中脱颖而出，成为越茶的代表，并被列为贡茶之列。我们认为，日铸茶在很早就出现在越地，和越王铸剑故事并没有关联，为了提升茶的内涵，加之在方言上较为接近，茶人便把越王铸剑故事融入其中。因此越王铸剑故事和日铸茶产生关联，是越地茶人应对激烈市场竞争的具体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