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 大爱无疆——档案诉说浙江舟山渔民营救“里斯本丸”号船英军战俘事迹

张梦怡/浙江省档案馆

2022年8月，国家主席习近平复信“里斯本丸”号船幸存者家属，鼓励其继续积极致力于中英友好，期待更多英国朋友为中英关系作出贡献。习近平指出，1942年中国浙江省舟山渔民英勇营救“里斯本丸”号船英军战俘的感人事迹，是中英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作为盟友并肩作战、共同抗击法西斯侵略的重要见证，也是两国人民结下深厚情谊的历史佳话[1]。浙江省档案馆珍藏的浙江舟山渔民营救“里斯本丸”号船英军战俘档案，正是这段历史和情谊的重要“物证”。

档案基本情况

浙江舟山渔民营救“里斯本丸”号船英军战俘档案共15件，包括1948年英国政府请求国民政府外交部查清当年营救事实并希望前往定海东渔人岛赠谢渔民的函，以及在调查过程中，民国浙江省政府汇集的由各级政府形成、收集的有关营救事件的往来公文、函电、名册等。档案字迹清楚、内容丰富、保存完整，现藏于浙江省档案馆特藏室。

其实，在1942年“里斯本丸”号船营救事件发生的当时，是没有官方的文书档案留存下来的。浙江省档案馆馆藏的这批档案，是1948年形成的。1948年4月12日，英国驻华大使发函给国民政府外交部，讲述了英军战俘在“里斯本丸”号船上的遭遇和舟山东渔人岛（属东极乡管辖地区）渔民救助英军战俘的感人事迹，并表示希望前往东渔人岛赠谢当地渔民。这份函引起了国民政府的重视，从国民政府外交部到浙江省政府，再到定海县政府、东极乡公所，层层要求查明当时营救的具体情形，随后再层层上报查明的情况，于是就形成了这批珍贵的档案。仔细研究这批档案，发现其主要由三部分组成：调查事情原委形成的档案、参与营救的渔民名册、褒奖渔民形成的档案。2010年，该批档案作为“浙江抗日军民救护遇险盟军档案”的一部分，入选第三批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

上善若水。舟山渔民靠海而生、与海相伴，形成了像水一样的品质，即施救人之举而不争名利，怀无疆大爱而大隐于市。在浙江舟山渔民营救“里斯本丸”号船英军战俘80周年之际，让我们翻开历史的档案，重温那段英勇的事迹，感受舟山渔民的无疆大爱，并以史为鉴，珍爱和平。

奋勇救人

1941年12月，日军在偷袭美国珍珠港的同时，开始向香港发动进攻。12月25日，香港沦陷，大批英军（包括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籍官兵）及其眷属被俘。为了补充国内的劳动力，日军计划将英俘运至日本。1942年9月27日，经改装的“里斯本丸”号船满载1800余名英俘从香港出发开往日本。按照战时规则，运载战俘的轮船应当悬挂相关旗帜或明显标志，但当时日军并未这样做。10月1日凌晨4点，在途经浙江省定海县东极乡青浜岛（今属浙江省舟山市普陀区东极镇管辖）东北约2海里的洋面时，“里斯本丸”号船被从公海驶入的美军潜艇“鲈鱼”号发现。因未悬挂任何战俘标志，“鲈鱼”号误以为“里斯本丸”号船是一搜日本的运输船，于是连续向“里斯本丸”号船发射鱼雷。第4枚鱼雷击中船体后，船上的日军官兵被及时转移到前来救援的日舰上。为防止骚乱，日军将关押英俘的3个船舱全部用木条钉死，盖上防水布，用绳索捆住。10月2日凌晨，眼见船即将沉没，日军为维护自身利益，决定放弃救助船上的英俘。生死一线，英俘奋力冲出船舱，跳水求生。日军见状，用枪疯狂扫射，阻止英俘自救。随后，海面漂浮着许多尸体和垂死挣扎的人，场面惨不忍睹。在这过程中，有800余名英俘遇难。

根据1948年5月10日浙江省定海县东极乡乡公所呈报上级政府的档案记载，1942年10月2日上午9点左右，当地渔民听到岛外海面传来声响，但因为已经对战争的声响司空见惯了，所以渔民们并不为所动。等到中午，青浜山（即青浜岛）和庙子湖一带海面发现数百名遇险的人漂流挣扎。于是，庙子湖的沈万寿、吴其生等人发动渔民进行施救，最终救助英俘106名。青浜山则由赵筱如、唐品根、唐如良等5人集中提议，以“情势严重、人命关天”为由，动员全岛渔民开展救助，一直捞救到晚上，历时12小时，中间数次往返，共救上来278名英俘。两个岛合计共救人384名。庙子湖救回来的英俘分散住在各渔民家中，青浜山救回来的英俘则被安排在天后宫暂住。

英军战俘被救上岸后，因为语言不通，当地渔民一开始并不知晓自己救上来的是谁，直到英俘中有人出示了“香港英国人”字样，大家才知道自己救的是盟友。渔民看到英俘们有的衣服湿了，有的直接赤裸着身体，境况很惨，于是主动赠送衣服、热水、饭食给他们，并安排他们休息。这在战争年代，尤其是在生活物资本就匮乏的岛上，实属不易。英俘们也被渔民感动，拿出随身携带的珍爱之物赠予渔民留作纪念。

考虑到事态的严重性，赵筱如、唐如良等人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大家都认为，既然是盟友遇难，那应该迅速送往内地政府，帮助他们归国。但战时交通堵塞，万一被日方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大家一直讨论到第二天（10月3日）天亮，仍难以决定。这时，有人来报，已发现日军舰艇向岛上驰驶而来。情急之下，唐如良、许毓嵩提议先将3名英军战俘送至青浜山后面人迹罕至的石洞内隐藏起来。于是翁阿川自告奋勇护送3人至石洞内，并允诺负责后续的饭食供应。彼时，日军200多人分几路登岛，迅速控制岛上交通，挨家挨户搜查。下午2点，除已藏于石洞中的3名英俘外，其余381人又被日军带走。10月4日至7日，日军军舰频繁来东极海面巡逻，直到10月8日，海面才没有了日军身影。

后来，赵筱如邀请了热心的唐品根等十余人商讨，决定将藏在石洞内的3名英俘及时送到内地政府，以免发生意外。于是，便把情况告知了庙子湖第四保保长沈品生，沈品生立即到葫芦岛向定海县国民兵团抗敌自卫第四大队副大队长缪凯运求助[2]。缪凯运连夜赶到青浜山与英俘沟通转移事宜。10月9日晚，唐品根、许阿台、李朝洪、郭阿得、任信仓、王祥水6人乘小帆船将3名英俘护送至葫芦岛，后交接给驻军游击第四大队王继能，由他转送至定海县政府苏本善县长处。后来几经周折，3人被送往浙江省政府战时驻地云和县，再辗转抵达重庆，由英国驻华使馆接回[3]。在重庆，三人通过广播电台讲述亲身经历，揭露日军伪善暴行，引起国内外强烈谴责。

回望这段历史，正是因为舟山渔民在危难时刻及时的义举，才让384名英俘免于海难，又让其中3名免于再次落入日军之手，彰显了中国人民伟大的国际人道主义精神。

深藏功名

浙江省档案馆馆藏档案《定海县东极乡乡公所为曾奉令查报三十一年救助英国战俘经过情形附当年参与救护人登记名册》中记载：“当卅四年抗战胜利国土重光，十月恢复乡公所，陈前乡长顺甫就职及品生三十五年十二月当选就职时先后首以过去救助英人情形应即呈报政府备案，乃各发起及参与救助住民佥以过去义务为吾人应有天职，罔求邀功等语。乡长以众意难强以致迄未报案抱歉之至。”[4]可见，在抗战胜利后，当地乡长曾想将渔民救助英俘之事上报，但因救助发起人和参与的渔民都不愿邀功，故此事搁置。舟山渔民淡泊名利、深藏功与名的心态，让他们的英勇事迹鲜为人知。

直至1948年4月12日，英国驻华大使发函给国民政府外交部，这才引起了国民政府和社会关注。于是，从上至下逐级要求查明当时情形。东极乡乡公所查清事实后，想要为当年参与救助人员登记造册，以便嘉奖。但当地渔民再一次以救助英俘不图回报为由坚决请辞。乡长沈品生一再劝说，表示“此乃盟邦政府爱戴荣誉赠予，却之未免不恭，受而无伤大雅大义”[5]，后来渔民们才纷纷报名登记。登记名册对参与渔民的姓名、性别、年龄、住址、参与救助日期、救助次数、救助人数等都进行了详细登记，并让大家按手印确认。可见当时的调查工作花了一番大功夫。

东极乡乡公所将调查到的救助“里斯本丸”号船英军战俘详情及当年参与救护人员登记名册逐级上报。后因特殊原因，英方的赠谢事宜并未落实。于是，民国浙江省政府分别函电外交部、内政部协商褒奖东渔人岛居民营救英俘的行为。1948年8月，内政部批准浙江省政府奖励，并要求查明详列受奖人姓名、年龄、籍贯及救助英俘事实报内政部。9月，浙江省政府报送东渔人岛渔民救助英俘事实清册给内政部。10月11日，内政部按照《褒扬抗战忠烈条例》第一条第八款，正式为胡阿法等198名“在抗战期间奋勇营救盟俘”的渔民颁发褒扬令[6]。次日，《定海民报》刊发了该条消息，称抗战“胜利后，英人追怀旧德，当有派舰至东极慰问及查至谢金之说，嗣又有改由中央转发奖金之说，且一度层饬县府查复，案悬经年。今始奉到荣誉奖令，亦可谓久矣”[7]。10月20日，浙江省政府转发内政部批准定海县东渔人岛居民营救英俘褒扬令给定海县政府。至此，这份迟到的褒奖终究还是来了，并未缺席。

此后，英国政府也进行了官方的褒奖。1949年2月，英国政府在香港隆重悼念“里斯本丸”号船英军战俘遇难惨剧，现场高度赞扬浙江舟山渔民的义举，并由香港总督葛量洪代表英国政府赠予舟山渔民一艘“海安”号机动渔轮，以及奖金和盟军最高统帅部颁发的奖状[8]。虽然这些奖励由于种种原因最终没有到达渔民手中，但这份褒奖荣誉永远不会磨灭。

友情弥新

1942年10月至今，舟山渔民营救“里斯本丸”号船英军战俘事件已过去80年，但这80年间，营救义举所牵绊着的中英两国友谊却历久弥新。

1991年1月，数百名二战时期参与香港保卫战的英国官兵应邀来香港[9]，其中便有当年藏于石洞中成功躲避搜捕的法伦斯。在谈及他被舟山渔民救助的过往时，他热泪盈眶，急切盼望和当年的救命恩人重聚。2002年10月，在舟山渔民营救“里斯本丸”号船英军战俘60周年之际，邮政部门印发纪念邮封，纪念中英两国军民的生死情谊[10]。2005年3月，为纪念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浙江省档案局（馆）将浙江舟山渔民营救“里斯本丸”号船英军战俘相关档案融入当年“浙江省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大型图片展”等宣传活动，进一步扩大了“里斯本丸”号船营救事件的知晓度和影响力。2005年8月，曾被舟山渔民营救的“里斯本丸”号船幸存者查尔斯·R·佐敦，携妻儿及另外两位英军遇难者亲属从英国赶来舟山东极岛，寻访当年的救命恩人，与仍健在的沈阿桂等7位老渔民拥抱交谈，回忆过往点滴，感念救助情谊，并表示回国后会将当年的动人故事讲述传播，让中英两国人民世代友好。2006年6月，以“里斯本丸”号船营救事件为原型的影片《东极拯救》开拍[11]，将这段震撼的历史和两国人民真挚的友谊搬上了大荧幕。2019年10月，14位英国客人来访东极岛，参加“里斯本丸”号船沉没遇难者后人舟山纪念活动[12]。

习近平主席对这段历史也很熟悉，曾多次提及。2015年10月，习近平主席出访英国，在参加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举办的欢迎晚宴上，他以舟山渔民冒险营救“里斯本丸”号船上数百名英军战俘的历史为例，强调中英两国人民在战火中结下的情谊永不褪色，成为两国关系的宝贵财富。2022年8月，习近平主席复信“里斯本丸”号船幸存者家属，鼓励其继续积极致力于中英友好，期待更多英国朋友为中英关系作出贡献。

习近平主席的复信引起社会各界对“里斯本丸”号船营救事件的广泛关注。浙江省档案馆随即召开浙江舟山渔民营救“里斯本丸”号船英军战俘档案媒体宣介会，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新华社、浙江卫视、《浙江日报》、浙江新闻客户端、浙江在线、《都市快报》等各大媒体先后进行报道，进一步扩大了营救事件和这批珍贵档案的社会影响力。

浙江舟山渔民营救“里斯本丸”号船英军战俘档案是“里斯本丸”号船营救事件的重要记录。漫漫历史长河，时间反复洗涤，当年参与救援的渔民和被救助的幸存者都已离世，唯有这卷档案永不褪色，它见证了中英两国人民的深厚情谊，歌颂了中国人民伟大的国际人道主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