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论视角下《格列佛游记》的译文解读
2022-11-19安家莹
安家莹
(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071)
一、引言
《格列佛游记》是英国讽刺家乔纳森·斯威夫特的不朽之作。该书自1872年译介到中国以来,大致有一百多种不同的译本。[1]这其中存在一个有趣的现象,即改革开放以前的译本大多凸显了源语文本中的讽刺意义,比如196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张健译本。而改革开放以后至近年以来出现的译本大多作为童话冒险故事而出版发行,比如1995年译林出版社出版的杨昊成译本,2003年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王维东译本和2016年果麦文化出版的王岑卉译本。这两类译本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它们的翻译目的是什么?翻译目的是否能影响小说的翻译策略?为了探讨这些问题,文章选取深受大众欢迎的经典译本——197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张健译本和受儿童读者欢迎的新版译本——2016年果麦文化出版的王岑卉译本,从目的论的角度分析这两个译本的不同之处,并探讨目的论对小说翻译的指导意义。
目前学术界对《格列佛游记》的研究大多集中在文学方面,而对该小说的翻译研究相对较少。笔者对现有的研究进行分类,发现针对《格列佛游记》的翻译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类是从对等的角度分析《格列佛游记》的语言风格,比如,2008年谢静从功能对等的角度研究了张健译本和孙予译本中词汇翻译的不同之处,并得出结论:张健的译文更能实现原文和译文语义上的功能对等。[2]第二类是从文化翻译观的角度分析《格列佛游记》的译文,比如,2011年滕梅和颛宇分析了在不同时代背景下,《格列佛游记》在中国的译介情况,并研究了意识形态对该小说中文译本的影响。[1]2012年肖丹丹以2003年出版的王维东译本为例,从译者主体性的角度研究了文学翻译中制约译者主体性的因素和创造性叛逆在译文中的具体体现。[3]第三类是在德国功能学派理论的基础上研究《格列佛游记》的翻译,比如,2013年胡作友基于功能理论,从语境条件、参与者和译本充分性三个方面对比分析了张健译本和王维东译本,说明了译文功能特征的重要性。[4]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发现,第一,国内从目的论角度分析《格列佛游记》译文的研究较少。第二,研究者在做《格列佛游记》译本的案例分析时,大多选取张健译本和王维东译本,而2016年新出版的王岑卉译本却鲜有人研究。鉴于以上两点,文章从目的论视角,对比分析王岑卉译本和张健译本,尝试说明翻译目的对小说的翻译策略和译作风格影响深远。
二、翻译目的论
翻译目的论(skopos theory)中的“目的(skopos)”一词源于希腊语,德国功能学派翻译家汉斯·弗米尔用这个词代指翻译的目的。翻译目的论是德国功能学派的核心内容,弗米尔在翻译研究的过程中发现语言学派翻译理论中的对等理论存在局限性,即原文和译文不存在完全对等的关系。这说明对等理论在指导翻译实践方面存在不足之处,不能为译者提供翻译策略的指导。为了突破传统对等理论的局限性,弗米尔开始关注翻译行为的目的。在 Skopos and Commission in Translational Action一文中,弗米尔明确指出“翻译是一种有目的的行为,而翻译目的由委托方或受众的期望决定”[5]。相较于受众和目的语文本而言,在目的论框架下,原文的地位要明显低于对等理论框架下原文的地位。弗米尔认为原文的作用只是为目的语读者提供信息。[6]很显然,弗米尔摆脱了以原文为中心的翻译观的束缚,认为受众才是决定翻译目的不可或缺的因素。因此,译者不能只关注译文与原文语言层面的忠实性,比如词与词,句与句之间的简单对等关系,更应该注意文本的交际功能。弗米尔提出的目的论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它打破了语言学视角下原文和译文之间词语和句子传统的对等关系,解决了一直以来直译和意译二元对立的问题,[4]架起了理论和实践的桥梁。因此,从理论上讲,目的论可以指导小说翻译。在后文中,笔者将结合《格列佛游记》的张健译本和王岑卉译本中的案例,具体分析翻译目的如何影响小说翻译。
三、《格列佛游记》两个译本的翻译策略研究
(一)《格列佛游记》的特点
斯威夫特在书中通过描写梅尔·格列佛周游小人国、大人国、飞岛国和慧骃国的经历,讽刺了18世纪英国社会存在的问题。该小说有两个明显的特点。第一点是讽刺手法的运用。作者将丰富的想象和社会中的现实问题完美融合,在有趣的冒险故事背后隐含着深刻的现实意义。这一特征对译者来说无疑是一种挑战。为了满足不同群体的目的语读者,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必须考虑如何传达原文中的信息,是突出讽刺含义还是突出有趣的故事情节。第二点是该小说的语言简练,修辞巧妙。通俗的语言加上巧妙的修辞不但能使成人读者清楚地感知作者对当时社会问题的强烈批判,而且这种简约生动的写作风格也有利于儿童读者理解故事内容。原作的这两个特点为译介过程中呈现出两类译作,即供成人阅读的讽刺小说和供儿童阅读的童话故事提供了契机。
(二)译文的特点
文章选取的两个中文译本是197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张健译本和2016年果麦文化出版的王岑卉译本。张健于1944~1946年间翻译了《格列佛游记》。该版是国内首个无任何删减的译本,深受读者欢迎。在译本序言里,张健明确强调,“《格列佛游记》是一部爱憎分明的杰出讽刺文学作品”[7]。显然,张健认为原著的精髓在于其中蕴含的讽刺含义。所以张健的译本也力求与原作相同,成为一部讽刺小说。张健翻译《格列佛游记》的时代背景与斯威夫特所处的时代背景有些相似,都处于社会问题突出的历史背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张健最大限度地还原原著,力求将原作的讽刺含义呈现给读者,以达到让读者领略原著精髓的目的。
与张健为读者还原原作精髓的目的不同,王岑卉译本的目的是为了给儿童读者带来乐趣。该版的出版经理在采访中表示,儿童读者需要一个纯粹美好的故事伴随他们长大,这就是这本书的意义。显然,王岑卉译本更倾向于儿童文学而非政治讽刺小说。从翻译的时代背景来看,王岑卉于2015~2016年间完成了《格列佛游记》的翻译。这一时期的中国,人民安居乐业,社会稳定,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这一历史背景与原作者所处的背景截然不同。在译文中,王岑卉采取了多种翻译策略,淡化了政治解读,凸显了故事的趣味性。接下来,笔者将通过具体案例,从词汇、语义和情景三个方面具体分析在不同翻译目的影响下,译者如何处理原文信息,满足不同受众的需求。
(三)译文对比分析
1.词汇特征
在选词方面,为了实现让成人读者体会到原作的美感和特色的目的,张健尽量贴合原文,在源语文本和译入语文本间达到了词汇对等的效果。而王岑卉则采用归化的翻译方法,选取通俗易懂的词汇替换生僻词,达到方便儿童读者理解故事内容的目的。
例1:
原文:And about half a pint of brandy that I drank as I left the ship.[8]
张译:再加上离开大船前喝过半品脱白兰地酒。[7]
王译:加上离开大船时喝的一瓶白兰地。[9]
在上述例子中,我们可以发现,在翻译白兰地酒容量的时候,两位译者的翻译策略完全不同。原文中“pint(品脱)”是英美国家常用的容积单位,但是在中国没有这种用法。张健采用了直译的翻译策略,在译文中保留了“品脱”这个词,达到了让中国读者了解英国文化,品味原文特色的目的。与张健直译的策略不同,王岑卉采用了替换的方法。王岑卉译文的目的是让儿童读者理解故事情节,但是“品脱”一词对他们来说过于抽象,孩子们并不知道1品脱到底是多少。如果采用直译的方法,可能会阻碍孩子们理解故事内容。所以在译文中,王岑卉将充满异国情调的“品脱”一词替换成了“一瓶”,便于儿童读者理解故事情节。
2.语义特征
在语义层面上,由于翻译目的不同,两个译文也有很多不同之处。为了让成人读者体会原文的语义特征和语言特色,张健在译文中尽量保留与源语文本相同的句式和语义结构。而王岑卉则采用了改译的方法,对原文中复杂难懂的地方进行再创造,达到让儿童读者快速理解文章内容的目的。
例2:
原文:Twenty of them were filled with meat, and ten with liquor;each of the former afforded me two or three good mouthfuls:and I emptied the liquor of ten vessels, which was contained in earthen vials, into one vehicle,drinking it off at a draught.[8]
张译:二十辆车装着肉,十辆车盛着酒。每辆肉车上的肉足够我两三口吃的。每辆酒车上有十小坛酒,我把酒倒在一起,一口喝了下去。[7]
王译:有二十辆车装着肉,每辆车的肉只够我吃两三口;十辆车装着酒,每辆车的酒只够我喝一口。装酒的车上各有十个小陶罐,我把陶罐里的酒统统倒进车厢,然后一饮而尽。[9]
通过比较我们可以发现,张健译文中的语序和语义结构都与原文一致。而在王岑卉译文中,语序有些微的调整,并且译者增译了“每辆车的酒只够我喝一口”,用来描述车上的酒很少。译者这样处理的目的是为了给儿童读者解释为什么格列佛能将十坛酒一饮而尽,方便孩子们理解故事内容。
3.情景特征
除了上文对比分析的两篇译文在词汇和语义上的不同特征外,两位译者在处理不同故事情景时的侧重点也完全不同。张健译文更注重如何将故事情景中深层的讽刺含义呈现给读者,而王岑卉译文更注重如何迎合儿童读者,将故事情景描述得生动有趣。
例3:
原文:The poor girl laid me on her bosom,and fell a weeping with shame and grief.[8]
张译:可怜的小姑娘把我抱在怀里,又羞又恼地哭了起来。[7]
王译:可怜的女孩把我抱在怀里,既惭愧又伤心,“呜呜”地哭了起来。[9]
以上例子描写的是大人国里一位照顾格列佛的女孩哭泣的情景。张健采用了直译的翻译策略,并没有任何添加或改动,继承了原文简练的语言风格。王岑卉为了将该情景描绘得更加生动有趣,在译文中增译了拟声词“呜呜”,用来模仿女孩哭泣的声音。毕竟听故事和看文字相比,孩子们多倾向于听故事,因为听故事的代入感更强,更容易让他们有身临其境的感觉。所以,在译文中加入拟声词“呜呜”比干巴巴的文字更能吸引儿童读者的注意,使译文达到激发孩子们阅读兴趣的目的。
例4:
原文:After some kind expostulations, he was pleased to grant.[8]
张译:他好心地劝了我半天以后,高高兴兴地答应了。[7]
王译:他先是挽留了一番,见我去意已决,也就欣然批准了。[9]
上述例子描述的情景是小人国国王知道格列佛要离开时的表现。张健译文用“高高兴兴”这个词,强调了国王此刻的心情。虽然国王对格列佛的离开很高兴,但还是好心地劝了半天。这里把国王的虚伪刻画得淋漓尽致。“高高兴兴”这个强烈的情绪化词语给读者清晰地展示出了原作中的讽刺意义。再看王岑卉的译文,译者用了改译的方法,有意地弱化了原文的讽刺意义。在王岑卉的译文中,国王的虚伪没有那么明显,反而表现得有点好客,见格列佛去意已决,才批准他离开。这里译者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孩童的纯真,让他们相信世界上有真善美。由此可见,译文的翻译目的不同,译者在处理故事情景时的侧重点也不同。
四、结语
综上所述,通过对比分析《格列佛游记》的张健译本和王岑卉译本可以发现,翻译目的不同,译者在翻译词汇、传递语义信息和展现故事情景三个方面采取的方法都不同。总的来说,在处理这三方面问题时,张健基本采用直译的翻译策略,以达到如下两个目的:第一,让中国读者了解和品味英国讽刺文学作品。第二,讽刺当时历史背景下存在的社会问题。王岑卉则采用改译的方法,对原文进行调整或再创造,达到增加故事趣味性和可读性,适合儿童读者阅读的目的。同一文学作品,由于翻译目的不同,两个译本得以共存且深受不同群体读者的喜爱。由此证明,翻译目的对小说翻译影响深远,目的论同样可以指导小说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