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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嵌入视角下中国大学百年治理的经验与抉择

2022-11-18

教育评论 2022年6期
关键词:中国大学大学文化

2018年,教育部、财政部、国家发展改革委联合印发的《关于高等学校加快“双一流”建设的指导意见》中明确提出,“培育理念先进、特色鲜明、中国智慧的大学文化,成为大学生命力、竞争力重要源泉”。2019年,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再次指出,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是关系党和国家事业兴旺发达、国家长治久安、人民幸福安康的重大战略问题。可以说,加强大学文化建设和推进大学治理现代化已成为当前建设中国特色高等教育事业的现实关切。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重新思考大学治理现代化的时代命题,敦促和激励我们从文化的视角对大学治理进行新的阐释和解读。正如学者呼吁的那样,大学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首要问题便是通过文化治理对大学文化进行重塑,完成大学文化由传统理念向现代精神的转化和扬弃。[1]为此,本文从文化嵌入的视角,按照文化嵌入内容、方式和效能的研究思路,对中国大学百余年治理的历史经验进行思考和辨析,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中国大学治理的行动抉择。

一、中国大学治理的文化嵌入内容

在中国大学百余年的治理过程中,有三股文化力量对中国大学治理的影响最为明显:一是中国高等教育在发展和演变过程中内蕴的传统文化的力量;二是随中外文化交流的频繁而逐渐输入的西方大学文化的力量;三是由中国大学在百余年的治理实践中自主探索并融合创生的具有典型中国特色的文化力量。正是在这三种文化力量的冲突、融合、吸收、改造与创新之中,中国近代大学改革与发展才呈现出波澜壮阔的进化篇章。并且,这三种力量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间线上始终存在和交织,并随着经济全球化和高等教育国际化的进一步深入而进一步拓展和凸显。

(一)中国传统文化

任何一个国家的大学治理都不能脱离本国独特的历史文化背景。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大学百年治理的进程与中国数千年积淀而成的传统文化密不可分。从中国大学治理的角度来看,中国传统文化中崇德尚礼的价值观、精英主义的秩序观、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观与国家主义取向的控制观等思想,不仅深刻影响了中国千余年社会治理的进程,也深刻影响了近代中国大学百余年治理的实践,并在新的时代背景中焕发着新的生机与活力,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1.崇德尚礼价值观

中国传统文化把“德”与“礼”看作社会构成和个人社会行为的基础。其中,“德”属于内在修养要求,而“礼”属于外在行为规范,“礼”是“德”的延续,“德”是“礼”的基础,“德”与“礼”互为里表,构成了人格塑造与国家统治的内外统一。德治礼序是千百年来中国社会治理的价值基础和制度核心,是中国知识分子普遍认可的内在行为标准,也是中国大学在发展与演变过程的不容忽视且发挥着重要作用的精神资源。譬如,清末大学的诞生虽然目的是要“师夷长技”,但其人才培养和大学改革的核心仍是以德治礼序为基础的“中学”思想。民国大学发展伊始,一批卓越的教育改革家门,如蔡元培,张伯苓、熊子容、袁公为、杨贤江、舒新城等许多有识之士迎难而上,将德治礼序思想和西方公民教育思想融合,大声疾呼发展“公民教育”,并“以百世不迁之公民道德”育新人、开新风,挺民族之脊梁,振救国之斗志。新中国成立之初,德治礼序的文化要求体现为一种以“五爱”思想(爱祖国、爱人民、爱劳动、爱科学、爱社会主义)为基础的思想政治教育、共产主义道德教育和爱国主义为核心的革命实践教育。改革开放之后,德治礼序的文化要求被嵌入在新时代的四化人才培养过程中。党的十八大报告中强调“把立德树人作为教育的根本任务”等要求,都进一步体现了中国大学治理对德育工作的重视,也充分体现了不管时代如何变迁,崇德尚礼的价值观一直是影响中国大学治理的一条基本价值原则,深远地影响着中国大学发展进程。

2.精英主义秩序观

大学是精英的“养成所”,也是与生俱来的精英教育机构,大学教育的目的本身也是为了形成和培养各种类型的精英人才以服务于社会发展。精英主义秩序观与中国传统文化中那种“学而优则仕”的政治文化传统是一脉相承的。也正是因为这种文化上的固有连接与前后传承关系,才使得中国大学治理呈现出明显的精英主义秩序观,并产生了蓬勃的生机与活力。从中国百年大学变革的历程来看,尽管人才培养的方式和理念在不断变更,但大学所崇尚的精英主义秩序观是一致的,像高考制度、杰青人才、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等,无一不是这种治理理念的有力呈现。精英主义的秩序观反映在中国大学与政府的关系上,主要体现为一种“金字塔”式的大学治理结构,即不同类型的学校如同金字塔的构成序列一样有序排列,部属与省属、重点和一般、学术型与技能型等不同层次、不同类型的大学都有自己的办学层次、目标设计、招生计划、课程设置、师资力量等,这既是高等教育生态多样化的体现,也是一种精英主义秩序观的表征。总的来看,作为“表现知名度的象征性资本”,各种“学术称号”“头衔”的确立是精英主义制度化的符号性表征,这在中国大学治理的话语体系中随处可见。

3.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观

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是一种以儒家思想为基础的“士”文化。士文化遵从着一定的价值排序,所谓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中国知识分子内在遵从的一种价值排序。按照这种价值排序,士文化最终追求的是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社会责任感。中国近代大学诞生于民族危亡之际,其改革与发展的历程波澜壮阔,处处体现着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士文化传统。譬如,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从教育救国的宗旨出发,坚持“教育救国终不悔”,在建校之初就确定了“允公允能”的办学精神,把培养“爱国爱群之公德,与服务社会之能力”作为南开办学的基本目标;北洋大学(今天津大学)关注实干精神,提出了“不在纸上逞空谈,要实地把中华改造”的治校思想;厦门大学创始人陈嘉庚在极端困难的办学情况下依然高喊出了“宁卖大厦不卖厦大”的时代强音,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嘉庚精神”也成为每一代厦大人恪守的精神指南;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在每年浙大新生的开学典礼上都会开展人生观教育,他明确指出,“大学教育目标,决不仅是造就多少专家如工程师医生之类,而犹在乎养成公忠坚毅,能担当大任,主持风会,转移国运的领导人才”[2]。可以说,从1919年的五四运动到1935年的一二·九运动,从新中国成立初期大学积极融入“国家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要求到改革开放之后为国家培养“四化新人”的使命,以及当前大学承担的“高等教育强国”的历史重任等,无不体现了中国大学的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的社会责任观。或者说,“以天下为己任”的社会责任感早已熔铸在中国大学的民族血脉之中,支撑着它发展与变革的每一步,而大学也向来就负载着民族与国家振兴的殷切希望。

4.国家主义控制观

中国大学百年治理具有典型的“国家主义”价值取向。何为“国家主义”取向?“国家主义”原是政治学中的概念,指的是以“崇尚国家至上和推崇国家权威为核心特征,强调国家和政府在经济社会发展中的主导作用”[3]为主要特征的一种价值取向。中国的国家主义价值取向则是与生俱来的,它从一开始就具有深厚的国家主义文化传统,即“国家主义的意志渗透、结构同体与功能主导”[4]始终是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高等教育制度的文化基因和现实途径。统观中国大学的建立、发展与变革,国家的力量始终存在并十分重要。在中国大学的文化传统中,高等教育始终作为社会上层建筑的组成部分,隶属于统治阶级的发展需要,彰显着一种典型的工具价值。“国家主义”价值取向体现的正是教育与政治之间的密切关联。也就是说,教育不可能脱离国家(政治)而独立。陈独秀曾这样评断:“教育独立、不问政治,是毫无常识的话”[5]。杨贤江也曾指出,“自有历史,就没有脱离政治关系的教育。无论哪一种的教育制度,终只是由支配阶级掌握,且是为支配阶级服务的”[6]。

(二)西方大学文化

西方大学文化源远流长,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近代以来,西方大学文化传统对中国大学的发展与变革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总的来看,大学自治、学术自由与服务社会等文化传统是西方大学自诞生以来逐渐形成并强化的大学文化,对中国大学的发展与变革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1.大学自治

西方早期的大学的诞生,大多是学者或者学生出于讲学或者知识研究的目的而创立的行会组织,大学内部的管理权力分配、组织机构设置与学科构成等都是由教师和学生自行抉择。13世纪之后,随着影响力的扩大,大学的功能逐渐被世俗王权和教权所重视,国王或者教皇为了争取大学,纷纷开始以“特许状”支持大学的发展,这相当于承认了大学的独立法人资格。当时大学的自治权力比较广泛,如大学可以自由的开设课程、聘任教师、制定学术标准、设置讲座、审查学位证书、迁移甚至独立的司法权等等。不难看出,西方大学在诞生之初就具有浓厚的大学自治传统。近代民族国家诞生之后,尽管世俗权力纷纷加强了对大学的控制,但大学自治的文化传统始终没有受到质疑和冲击。西方大学自治传统对中国大学发展与变革产生重大影响的一个典型例证就是蔡元培在治理北大期间所提出和秉持的“教育独立”思想。

2.学术自由

学术自由向来被视为西方大学最引以为傲的文化传统,也是西方大学古老而富有生命力的大学发展理念。早在古希腊时期,智者们就已经孕育和萌生了自由探索真理和自由发表言论的思想。中世纪大学产生之初,作为“学者行会”的大学仿其他行会之模式,积极从当局那里争取“特许状”,通过游学、讲学、罢课、迁校甚至设立法庭等各种活动冲破外界束缚,以争取自由和自治。尽管学术自由的思想在王权、教权与世俗权力斗争的裂缝中艰难成长,但学术自由始终都被学者理解为大学文明的基石和大学文化的核心追求,并成为学者坚定维护的传统之一。可以说,不管时代如何变迁,大学的功能如何拓展,学术自由都是西方大学矢志不渝的理想追求,也是西方大学文化体系中最古老而又最富活力的文化价值要素。学术自由精神对中国近代大学的发展与变革产生了重要影响,近代教育改革家以之为思想武器和教育口号,向中国传统文化那种中“学而优则仕”的封建教育思想宣战,刺激了中国大学的转型与变革。

3.社会服务

西方大学文化的社会服务意识肇始于16世纪前后西方民族国家的崛起时期,初步形成于19世纪中后期的美国。16世纪前后,西方民族国家的民族意识觉醒,民族国家相继建立起来。当时,国家需要大量的专门建设人才,于是大学逐渐成为“重要的政治力量,在社会各阶层的斗争中发挥了积极的、有时是突出的作用”[7],大学的社会功能逐渐彰显出来,大学的社会服务意识逐渐形成。到了18世纪末19世纪初,西方大学发展史上意义深远的“新大学运动”相继在许多国家轰轰烈烈的开展起来,这进一步推动了大学社会服务意识的增长。19世纪中后期,美国政府颁布的《莫雷尔法案》促使一大批“赠地学院”建立或者重新发展起来,威斯康星大学校长范海思明确提出了“大学直接为社会服务”的理念,这在美国高等教育界产生了重大影响,最终促成了西方大学社会服务意识的形成。

(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

蔡元培先生曾指出,“凡不同的文化互相接触,必能产生出一种新文化”[8]。在中国百余年大学治理的进程中,随着中西文化长期的碰撞、冲突与融合,产生第三种影响大学治理的文化力量,那就是随着中国大学社会改革和中国大学治理实践而诞生和发展起来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力量。中国百余年的大学治理实践证明,我们要建设的文化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力量,源自中华民族五千多年文明历史所孕育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植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实践,熔铸于党领导人民革命、建设、改革、发展、创造的伟大历史征程之中。以马克思主义为核心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是中国大学最鲜亮的底色,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思想基础,它是对中华传统文化创造性的继承和发展的结果,也是对西方文化的吸收、批判与改造的结果,这印证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强大凝聚力和感召力,也是影响中国大学治理的重要文化力量来源。

二、中国大学治理的文化嵌入方式

大学治理的背后必定有某种文化的动因。因此,不管是有意植入,还是无意植入,大学治理进程中的文化嵌入都是不可避免的。在中国大学治理繁荣过程中国家、关键个体和一般群体是影响和制约大学文化的嵌入的三个关键主体。从这个意义上考量,在中国大学百余年的治理进程中,主要有三种形式的文化嵌入方式,分别是国家控制型的文化嵌入方式、个体引导型的文化嵌入方式与互动传递型的文化嵌入方式。

(一)国家控制的文化嵌入方式

国家控制方式,是指在大学治理的过程中,由国家主导并以直接或间接的手段将国家的意识形态、信仰、追求等理念植入大学的程序和过程,体现的是大学与国家之间的联系。大学向来是一个独特的公共机构,有学者用“公共和私人实体的奇妙结合”来形容。因此,大学常被视为“国家的生物”,它的治理结构和治理模式总是被纳入到本国的文化模式和法律制度架构之中,这是世界大学治理的普遍现象。中国大学向来具有学在官府的文化传统和典型的国家主义价值取向,政府与大学的关系更是密不可分的,中国大学治理的每一次变革都是与国家对大学的整体控制密不可分,是在国家的直接或间接干预下进行的。因此,国家意志与大学治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也是影响中国大学治理的一种最为典型的文化嵌入方式。

政策是国家文化嵌入的主要载体。政策是一种具有目标取向的国家意志的表达,国家文化嵌入的一个重要抓手就是“政策”。换言之,政策既负载着国家的意识形态、思维原则和价值取向,也是国家保障和干预高等教育发展与变革的基本手段。正是通过政策这种上传下达的机制作用,人、财、物等资源得以集中,并向国家政策规划确定的重点项目配置,这就保证了国家教育意志的贯彻以及高等教育治理目标的达成。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以政策为抓手的“文化嵌入方式”能够更好地解决大学与国家之间的关系,使国家意志嵌入大学发展与变革之中,进而保障大学的办学方向,推进国家高等教育治理目标的实现。

(二)个体引导的文化嵌入方式

个体引导方式,指大学中的关键个体(如大学党委书记、大学校长、二级学院院长、学术精英等),凭借着自身强大的政治权威、学术权威或者卓越的领导能力等,产生强大的文化“虹吸效应”,将自身独特的办学理念和教育精神植入一所大学(或一个学院)的文化基因之中,并对大学(或学院)发展与变革产生重要影响的程序和过程。关键个体之所以对一所大学的文化嵌入有重要影响,主要来源于关键个体的职责权力和学术能力。职责权力体现的是大学关键个体的合法性问题,这种合法性代表的是依靠政治或者行政权威所赋予的身份资质。学术能力体现的是大学作为学术机构的组织属性问题,代表的是关键个体依靠学术能力在一定范围内所得到的群体认同。但不管是行政权威赋予的身份资质,还是学术权威带来的群体认同,关键个体自身的人格魅力和优良的治校实践都是不可或缺的,是保障某种大学文化有效嵌入并最终形成的最重要的素质和条件。

中国百余年的大学治理史表明,关键个体对一所大学治学和治校风格的形成影响重大,甚至成为影响一所大学前行方向的最为悠长的文脉。在中国大学百余年的治理进程中,涌现出了一批又一批卓越的教育改革家和学术大师,他们有的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毁家纾难、筹资办学,有的在巨大的压力面前不畏艰险、锐意改革,有的在重重的迷雾中横刀立马、坚守本心,有的在森严的思想壁垒中打破常规、专研学术,尽管他们面临的历史背景不同,所处的教育情境不同,秉持的治理理念不同,拥有的教育资源不同,但他们共同的特征在于,能够准确把握大学的使命,维护学术的尊严、遵循学术的规律、爱护尊重人才,承担社会责任。正是由于他们艰苦卓绝的努力,中国百余年的大学发展史才编织成一幅幅精彩纷呈的美丽画卷,书写出一篇篇波澜壮阔的瑰丽诗章。如果说大学文化是深邃的夜空,那么大学中的那些关键个体就是照亮这片夜空的璀璨无比的星辰。譬如,蔡元培与蒋梦麟之于北京大学、梅贻琦与蒋南翔之于清华大学(西南联合大学)、竺可桢之于浙江大学、王世杰与王星拱之于武汉大学、罗家伦之于中央大学、熊庆来之于云南大学、钟荣光之于岭南大学等。

(三)互动传递的文化嵌入方式

所谓互动传递,指的是大学一般群体(主要是指教师和学生)通过交流、共享、经历、谈判、协商、验证、沉淀等,逐渐将某种价值理念传递、濡化和群化的一个过程。互动传递方式是与个体引导方式相对应的另一种更为普遍的大学文化嵌入方式,也是影响中国大学百余年文化治理进程的一种重要的文化嵌入方式。大学文化的互动传递是一个极为复杂的过程,互动传递的成效既与大学文化本身的实用价值有关,也与受众的接受程度有关,还与某种文化的时代适应性和抗逆性有关。理解中国大学百余年大学治理进程中互动传递式的文化嵌入,可以从互动传递的主体与过程等两个方面阐明。

其一,大学师生是大学文化互动传递的主体。大学的主体是教师和学生,大学文化的互动传递如果脱离了教师和学生这个文化载体,大学文化将不复存在,更不可能对大学治理发挥效用。譬如,在蔡元培“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倡导下,北京大学的学术讨论、思想争辩之风盛行,各类学术、政治团体、报刊等纷纷成立,革新的空气十分浓郁。其中,陈独秀、胡适等人主笔和领衔的《新青年》杂志更是新思想传播的前沿阵地。在《新青年》这个舞台上,北大师生自由的讨论科学、劳动、精神、宪法、孔教、女子、婚姻、文学革命、尼采宗教、马克思主义、斯宾塞政治等各类问题,为北京大学民主自由思想的形成创造了沃土,也为后来的五四运动培养了中坚力量。1919年,当巴黎和会上中国外交失败的消息传到北京,北大师生首先大声疾呼,“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低头!”爆发了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在这场运动中,北大师生起到了重要的领军作用和先锋作用,他们高呼“爱国、进步、民主、科学”口号,不畏困难,奋起抗争,谱写了北京大学百年办学史上最为壮丽的精彩篇章。可以说,五四运动所形成的五四精神不是当时政府意志的刻意植入,而是广大的大学师生基于一种强烈的时代使命感、责任感以及主人翁意识而自发自觉形成的大学精神追求。百余年来,不管是在抗日战争革命的硝烟与炮火中,还是在热气腾腾的社会主义早期建设的中,抑或在如火如荼的改革开放经济浪潮中,北大师生呼吁的那种“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的优秀精神传统一直未曾衰减或者萎靡,也正是因为北大全体师生对五四爱国精神的倡导、守护、巩固和创新,并在一代又一代大学人之间互动传承,北京大学才能秉持着经邦济世的价值追求披荆斩棘、勇往直前、越行越远。

其二,大学文化的互动传递是一个从小众到大众的发展变化过程。大学文化是一种群体的文化,个人的文化称不上大学的文化。一般来说,某种新的价值观念在诞生最初阶段往往是比较弱小的,经过一小部分群体的倡导、渲染、鼓动、协商甚至妥协之后,这种价值追念逐渐扩大了影响力,进而有了更多的理解者和拥护者,当它从小众的、边缘的、当下的价值追求变成了一种主流的、广泛的、经典的价值理念之后,就成为大学文化的一部分。因此,大学文化的互动传递也是一个由小及大、由弱及强、由小众到大众、由源地向外围逐渐扩散的文化变迁过程。譬如,改革开放之后,大学刚刚恢复高考,“文革”硝烟所带来的精神迷惘致使很多再次走进大学的学生产生了很多思想上的空白和迷惘,大学内部思想建设亟待解决。清华大学化72班同学自发围绕“怎样认识我国的社会主义制度”这个话题展开了一场大讨论。最终,化72班全班同学提出了“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为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多做贡献”的行动口号,并拟定了11条具体的行动方针,如积极参加政治活动、培养科学严谨的作风、维持社会新风尚等等。随着化72班全班同学的身体力行,“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的行动口号迅速传遍清华,并走向全国。1980年,《中国青年报》头版头条以醒目的标题“行动口号是: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报道了清华大学化72班同学“胸怀四化奋发学习、面貌大变成为全校先进班集体”的事迹,这引起了全国高校青年的极大反响和共鸣,“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进而成为80年代之初响彻全国的教育口号,影响和激励着青年学子为国家和繁荣而奉献一生。不难看出,“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最初只是一部分小众群体发出的行动口号,经过口口相传的传播,逐渐扩大了影响力,成为一种被广大受众认可的大学文化,这正是互动传递式大学文化嵌入的最好诠释。

三、中国大学治理的文化嵌入效用

大学文化变革本身是最难的,但一旦变革完成,就能让大学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活力,对大学治理产生重要影响。当然,文化本身具有两面性,植入文化理念不同,大学治理的思路、模式、技术也就大为不同,即不同的文化嵌入对大学治理往往能够产生不同的治理效果。

(一)优良的文化嵌入能够激发大学治理的内生动力

大学治理的动力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外赋的动力,另一种是内生的动力。其中,外赋动力指组织在与环境相互作用的过程中由外界事物加于组织而形成的一种外部动力需求,实现目标的动力来源于大学之外,如大学的排名、大学的社会声誉、大学的财政资助以及行政拨款等。大学治理的内生动力是大学组织行为机制的原动力,是大学基于清晰的自我认知、准确的自我判断和高度的使命自觉而形成的一种内部动力需求,实现目标的动力来源于大学之内,如大学对学术真理精神的捍卫、对人才培养的高质量要求、自觉的社会责任感、对社会文化的批判和引领等。大学治理的内生动力与大学文化嵌入的内容和形式密不可分,并且优良的大学文化一旦成为一种稳固的治理价值,就会对全体成员产生无形的激励,产生源源不断的内在动力。譬如,蔡元培将“包容自由”的精神植入北大发展与改革之中,北京大学得以成为“学风丕振,声誉日隆”,逐渐摆脱了官僚习气,并涌现出一批优秀的人文学者、革命家、政治家和社会活动家,成为中国近代大学的典范。又如,梅贻琦将“行胜于言”的办学理念植入清华,培育了清华人“勇于实践、不尚空谈、埋头苦干、务实进取”的精神品质,使得现今的清华少了许多人事矛盾的纷繁纠葛,多的是心无旁骛的真挚追求。

(二)不良的文化嵌入将对大学治理产生负向效用

大学文化嵌入不是随意嵌入,也不是盲目嵌入,当大学文化嵌入的要素和方式与大学的组织特性或者时代发展诉求相违背,大学文化的嵌入也可能成为大学治理的阻力。在中国近现代大学治理史上,出现了很多由于文化嵌入不当而导致大学变革受阻、失败或者治理效果不尽如人意的案例,其经验值得反思和借鉴。譬如,“中体西用”是清末大学治理的基本文化嵌入观与取用观。“中体西用”嵌入观与取用观强调在大学治理过程中,“器则取诸西国,道则备自当躬”。在这种文化嵌入观的指导之下,中国主张采用“模仿”甚至“照搬”的形式开展大学治理,大学治理的形式意义要大于实际意义,其本质是封建文化的延续。又如,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大学文化嵌入呈现出一种典型的“外延导向”。“外延导向”的文化嵌入指以规模、排名、声誉等外在价值为评判标准来衡量和推进大学发展与变革的一种大学文化嵌入方式。在这种文化嵌入观的影响之下,很多大学要么盲目追求“大而全”的规模效益,逐渐走上以规模发展为主要特征的办学道路,要么盲目向国内外的一流大学学习,而忽视自身的办学基础和优势等,出现了诸如“人才培养市场化”、“学术研究功利化”“教育评价唯数化”“社会服务悬置化”等种种不良的文化现象,导致大学的精神危机频发。

四、中国大学治理的文化嵌入逻辑与行动抉择

纵观中国百余年的大学治理进程不难发现,大学文化的力量,深深熔铸在大学发展与改革的进程之中,体现出一种独特的生命力、创造力和凝聚力,中国大学治理过程中的每一次重大变革无不与文化理念的变革密切相关,无不伴随着一次大学精神和大学文化的全新涤荡。长期以来,学府两界对大学治理的关注和研究往往是从权力、制度和技术等视角进行考量的,这在一定程度造成了大学治理“文化空场”,也使得中国大学治理在某种程度上陷入了一定程度的“精神困境”。为此,中国大学治理需要在理解和诠释其他国家大学治理的经验和长处的基础上,体现出更多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积极发挥大学文化对大学治理的提质增效功能。主要包括以下三点。

(一)增强文化自信与文化自觉,激发大学治理精神动力

大学文化是大学治理的源泉,为大学治理提供了远航的方向和动力,如果舍弃了崇高的精神追求,仅重视大学外延建设,虽能喧嚣一时,终难行远。因此,中国大学治理需要在文化自信与文化自觉两个层面展开努力:一方面,中国大学治理必须增强文化自信,因为中国传统文化是中国大学治理的根与魂,中国大学治理模式的形成正是中国传统文化孕育、改造和变通的结果,若没有传统文化或中华文明作为底色,中国大学将无法真正称之为“中国的大学”,而只能是“在中国的大学”[9]。另一方面,中国大学治理必须增强大学治理中的文化自觉,尤其是在当前时代背景下,大学治理与高等教育全球化、高等教育现代化、市场经济以及双一流建设等浪潮裹挟在一起,如果没有深刻的文化自觉,大学治理的成效很可能大打折扣。

(二)加强大学文化选择,保障大学文化的理性嵌入

大学文化治理的首要问题是,大学需要彰显怎样的大学文化?这其实是一个文化选择问题。大学文化选择不是随意的,也不是盲目的,而应该立足于大学的现实环境和基本职能,明确大学文化应当立足什么、学习什么、坚持什么、反对什么、引领什么和创新什么。大学文化选择的实质就是指作为治理主体的大学师生在多元文化的矛盾运动中进行价值判断,择其优、择其善,并且赋予其个性化含义的过程。[10]潘懋元等学者认为:“高等教育借助于文化的选取、传播、存储、批判、创造等形式对社会展示功能”,而“这是高等教育最为基本的功能,其自身也是高等教育的主要活力部分”[11]。或者说,只有经过理性选择的文化形态才能被引进和嵌入大学治理的结构和过程之中。没有文化选择,大学文化的嵌入就是盲目甚至是无效的,没有健康向上的社会道德规范,就无法平衡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形成先进的文化内涵和文化发展方式。[12]

(三)培育大学治理文化,形成大学治理的软性秩序

大学文化是大学治理的一种软性秩序,优良的大学治理文化则是保障大学治理朝着健康、有效、可持续方向发展的内部动力。所谓大学治理文化,主要指大学在治理的过程中采信和践行的某种价值观念、思维习惯以及行为方式的总和。大学治理文化与大学文化治理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两者之间存在着相互影响、相互转化、相互制约和相互促进关系,因为在深厚的治理文化底藴的基础上,一所大学的治理会变得更加高效,更加显出人文气息。[13]从这个意义上说,塑造良好的大学治理文化的目的是将大学治理过程中的各种越轨或失范行动等扼杀于萌芽之时,形成一种良性的大学治理环境或者说大学治理的“软秩序”,这种“软秩序”与大学治理的“硬秩序”(制度规则体系)等形成相互补充和相互调试关系,共同作用于大学有效治理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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