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政治共同体思想中的社会治理理论与当代价值研究
2022-11-17邵发军
邵发军 范 晨
当前,国内学者关于马克思政治共同体思想的治理理论研究大多集中于国家治理方面,而社会治理作为马克思政治共同体的另一个维度却鲜被提及。深入探究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所具有的虚幻性与抽象性的论述与批判,总结蕴藏在马克思政治共同体理论中关于现代社会治理的基本理论及其当代价值,对我国社会治理能力的提升具有重要的范导性意义。
一、马克思政治共同体思想的基本内容
政治共同体思想根植于马克思的共同体思想当中,其在对商品形式和关系进行研究的同时,没有将目光仅仅放在人与人之间的交换关系之上,而更多地着眼于资本对工人劳动的剥削和统治所体现出的政治权力关系的反思与批判之中。马克思通过深入探寻黑格尔理性主义国家观与社会现实之间的异质性,发现了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以自身特殊利益代替普遍利益实行阶级统治的虚幻性以及货币与资本作为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的真正统治者所形成的抽象性的秘密,辨识出了政治共同体对维持人类社会生存和发展的客观合理性,从而洞察到了政治共同体对实现个体自由和个性所具有的重大价值。
(一)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具有虚幻性
《莱茵报》时期的马克思便已经洞察到了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的虚幻性,他在《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当中指出:“书报检查的一般本质是建立在警察国家对它的官员抱有的那种虚幻而高傲的观念之上的”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33页。。对这种虚幻性的指认是马克思与黑格尔在政治共同体问题上分道扬镳的根本因素。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当中,马克思基于对现实状况的考察,直接将黑格尔关于国家与市民社会的关系理论进行颠倒,将个体所组成的市民社会指认为政治共同体产生的前提和条件。“家庭和市民社会仿佛是黑暗的自然基础,从这一基础上燃起国家之光。”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9页。在马克思看来,官僚政治和等级要素并不是黑格尔所认为的社会共同体与政治共同体之间的“中介”,而是一种虚拟的政治共同体,黑格尔的理想国家不过是其通过将主宾颠倒,以精神统摄现实所创造出来的。这种批判在《论犹太人问题》当中变得更加深入。
虽然马克思在《论犹太人问题》当中更多地强调对鲍威尔的批判,但是如果我们绕过鲍威尔所批判的“基督教国家”,可以发现,马克思在此真正想要批判的是国家这个政治共同体本身。马克思指出,政治解放虽然将宗教从政治共同体驱逐至市民社会当中,但并没有让政治共同体获得自由,政治共同体依然被市民社会所奴役。资本主义社会所谓的自由和人权,只不过是社会中的个体在“犹太精神”统治下,追求特殊利益带来的有限自由,并不是资产阶级所宣扬的“真正解放”。“真正的解放”应当是破除了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的虚幻性而达到的人对自身本质的复归,即人的解放。马克思在此时便已经洞察到了政治共同体的最终归宿是真正的共同体。这为他随后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当中彻底洞穿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的面相埋下了伏笔。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文中一针见血地指出:“正是由于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间的这种矛盾,共同利益才采取国家这种与实际的单个利益和全体利益相脱离的独立形式,同时采取虚幻的共同体的形式。”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6、573、246页。而政治共同体内部的一切斗争只不过是隐藏在这种虚幻形式之下的阶级斗争。这种虚幻的政治共同体带有浓烈的阶级属性,个人作为阶级成员处于“某一阶级的各个人所结成的、受他们与另一个阶级相对立的那种共同利益所制约的共同关系”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6、573、246页。当中。在资产阶级眼中,现代社会中的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便是他们所需要的“真正共同体”,因此他们不断试图证明这种政治共同体的合理性与永恒性。认识到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虚幻性之后,马克思继续深入挖掘这种虚幻性的根本成因,发现这种虚幻性来自于生产和生活当中的货币与资本所组成的“抽象共同体”。
(二)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具有抽象性
马克思认为,通过政治解放,个人在摆脱了自然共同体中“人的依赖关系”。但是马上便陷入了对物的依赖当中,人在政治共同体中被剥夺了现实的个人生活。这种异化状态下的人处于原子式的个体状态当中。这种孤立的、自我封闭的个体与以交换价值为目的的货币——资本体系的产生,赋予了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的抽象性功能。
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私有制所培育出的逐利欲望在货币的催化下,不断加剧共同体内部的贫富差距,摧毁了自然共同体中的社会关系,货币逐渐跃出商品交换的领域,在人的一切社会生活当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货币成为了一切纽带的纽带,其身份从单纯的流通手段变成一种万能之物。“凡是我作为人所不能做到的,也就是我个人的一切本质力量所不能做到的,我依靠货币都能做到。”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6、573、246页。它的产生在以交换价值为目的的资本主义社会具有必然性,反映了资本主义社会当中人们对私人利益的狂热追求。货币同个人表现为一种似乎让人更加自由的纯粹偶然的关系,但是,事实上却加深了物的力量的统治,物的力量使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成为唯一的、绝对的统治现实生活的关系,丰富的社会关系被抽象为单一的交换关系。这种货币所构成的抽象共同体随着劳动力成为商品跳出了为买而卖的圈子,进入了为卖而买的圈子,成为了资本构成的抽象共同体。政治共同体被抽象的货币与资本所统治,“抽象”的并不仅仅是社会的生产和生活,还有受到生产所决定的政治上层建筑。在抽象共同体的统治之下,人得到社会承认的方式既不是由政治特质产生的政治地位,也不是由社会特质产生的社会地位,而是成为抽象的俘获物。“普遍性”成为了由货币——资本所组成的,由物的关系所决定的抽象统一性。人的社会关系被物与物的关系所主宰,人们之间无差别的抽象劳动成为了资本主义社会当中人与人交换的基础,人成为原子式的个体,成为同抽象共同体相异化的力量。抽象共同体的“抽象”是人类受控于货币——资本表象背后的人的关系的一种经物化的抽象中介的抽象。人的政治特质被这种“抽象”所规制,在这种抽象的共同体当中,“共同体和共同体的代表按照自己的意志来行使对共同体成员的支配和统治,个人只有在这一整体中通过整体所分配的角色和地位才能获得存在的价值和意义”1贺来:《“关系理性”与真实的“共同体”》,载于《中国社会科学》2015年第6期。。事物的具体性和独特性被抽象品质所取代,这造成了个体与共同体、特殊利益与普遍利益之间无法解决的矛盾。要实现对这些矛盾的超越,就需要建立能够实现人的自由与发展的“真正的共同体”。
(三)政治共同体具有超越性
“真正的共同体”是对“虚幻共同体”和“抽象共同体”的超越,是政治共同体的最终旨归。这种超越是对政治共同体虚幻性和抽象性的共同超越。
在“虚幻共同体”方面。由于私人利益与普遍利益的矛盾是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虚幻性得以产生的根本原因,因此,马克思强调,人通过政治革命在政治共同体中实现的政治解放具有局限性,马克思设想的革命并不是简单的统治人物或者统治阶级的更迭,而是人存在方式和社会结构的整体性变革,“真正的共同体”是建立在消除阶级对立和阶级利益关系的基础之上的,能够体现人真正本质的共同体,其实现的关键在于人的解放而不是政治解放。而人的解放需要通过生产力的不断发展,消灭分工,将雇佣劳动上升为自由劳动得以实现。在“真正的共同体”当中,人的社会特质与政治特质重新融合,国家作为政治共同体的一种形式彻底消亡,人们不再被由物所主导的社会关系和旧的分工所限制,劳动时间得到最大限度的缩短,谋生不再是劳动的目的,私人利益和普遍利益的矛盾将在这种共同体当中得到真正的解决。
在“抽象共同体”方面,“真正的共同体”将生产关系由束缚人的抽象力量转化为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条件,在对私有制进行批判的基础上使个体与共同体达成和解,在实践中对物的力量实现自觉驾驭,从而达到对“抽象共同体”的超越。马克思认为,个体之间是相互共在的,自由必须在同他人的关系当中才能真正实现,而不是局限于个体自身。马克思坚决反对资产阶级理论家们所宣扬的由物化关系统治下显现出的个人奴役状况的合理性。“如果把这种单纯物的联系理解为自然发生的、同个性的自然(与反思的知识和意志相反)不可分割的、而且是个性内在的联系,那是荒谬的。”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6页。马克思不否认“抽象共同体”对个人自由的促进作用,但是这种自由只是相对“被自由竞争所摧毁的那些限制”而言的极其有限的自由。马克思在对“抽象共同体”的深入研究中探寻到了实现“真正的共同体”的现实可能性。在货币与资本的统治下,虽然个人异化不断加深,但是科学技术水平日益提升,社会交往逐渐扩大化,这在提升生产力水平的同时,也为重建个人所有制奠定了基础。但如果政治共同体依然以市民社会为基础,是无法打破资本的限制的。因此,资本统治下的“抽象共同体”必然只是一种过渡性质的共同体形式,需要新型的共同体来解除资本的这种限制,让社会分工成为一种自愿,社会生产的调节重新交由社会力量,不再由货币与资本的抽象力量来支配。
二、马克思政治共同体思想中的社会治理理论
马克思政治共同体思想立足于马克思对社会的现实批判之上,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现状的深入挖掘,他发现无产阶级是能够消除这种虚幻性和抽象性的真正的现实性力量,抽象能够成为抽象良性社会治理的重要工具,而对作为扬弃政治共同体中的虚幻性和抽象性的“真正的共同体”的思想阐释,对社会治理具有重要的范导作用。
(一)无产阶级专政是良性社会治理的根本前提
“虚幻共同体”在给予人的自由与发展的“言辞共同体”中成为人的自由与发展的根本性阻隔。政治共同体成为先于社会并可以决定社会的“神圣共同体”与“权力共同体”的“普遍的东西”。特殊利益与普遍利益的矛盾是现代国家作为一种“虚幻共同体”在现有的社会历史阶段所具有的根本性矛盾,其作为分工和私有制发展的结晶体,是社会治理的根本性渊源,必然会随着“真正的共同体”的实现而被消灭。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所要求的社会治理之所以呈现为一种“虚幻共同体”的社会治理样态,究其根本在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所给予的虚幻性,因此,这种政治共同体虚幻性的消除需要变革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建立一个具有过渡形式的生产关系,即无产阶级专政。这是特殊利益与普遍利益和解的现实路径,同时也是当代中国社会治理的价值诉求。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与无产阶级领导下的政治共同体所要求的社会治理的本质性区别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社会治理性质不同。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在本质上一直都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机器,而无产阶级专政是为了构建没有阶级对立的新社会,是为了消灭社会中一切奴役、压迫人的现象。在私有制的条件下,无论政治共同体内部如何更迭,它永远都是实现阶级统治和阶级压迫的工具。而无产阶级所领导的政治共同体的目标是消灭私有制并促使国家消亡,其作为一种政治组织形式与以私有制为基础的“虚幻共同体”有着本质的区别。通过巴黎公社的短暂实践,马克思认为,在无产阶级的领导下,社会可以将国家政权收回自身。因此,社会主义的社会治理相较于资本主义的社会治理,将会出现以下三个变化:第一,政治共同体角色的变化。政治共同体作为一种统治、压迫的力量复归到社会本身,从而为社会治理带来新的生命力。第二,社会治理主体的变化。人民群众掌握国家政权,人民群众自身的力量代替了压迫他们的力量,人民群众真正成为社会治理的主体与核心。第三,社会治理力量的变化。人民群众由此获得社会解放,由此产生的新的治理力量代替了资产阶级虚假的社会治理力量。
其次,社会治理形式不同。资产阶级领导下的社会治理披着追求普遍利益的外衣来谋求资产阶级自身的特殊利益。无产阶级专政改变了这种虚假的社会治理形式,为“良治”提供了强有力的保障。无产阶级专政作为无产阶级政治解放的基本形式,从根本上改变了资产阶级社会的治理形式,社会治理权力从资产阶级手上转移至占绝大多数的无产阶级手中,在政治、文化、法律等方面均根本有别于资产阶级所领导的社会治理。具体到巴黎公社的实践当中,无产阶级以普选制、监督制以及随时撤换制取代了资产阶级的选举制;以民主集中制取代了官僚集中制;废除宗教特权,实行教育改革;以司法人员选举制取代了带有“虚假的独立性”的法官制度。无产阶级的社会治理是击碎资产阶级社会治理的虚假形式而达到的真正民主的、制度化的治理。
最后,社会治理目的不同。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限制人的自由与发展,时刻与人相对立、相异化,而无产阶级领导下的政治共同体的目的是为了人的自由与发展。在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当中,“个人自由只是对那些在统治阶级范围内发展的个人来说是存在的”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71页。。统治阶级的自由停留于政治层面,而被统治阶级的自由仅仅存在于形式上,并且这部分形式上的自由由于统治阶级的压迫也在逐步丧失。无产阶级专政是一种具有真正普遍性的自由制度。“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2页。马克思在评价巴黎公社的时候主张政治共同体所具有的暴力职能应当逐步归还给社会,社会治理与政权的保卫应当由武装的人民完成。无产阶级专政作为一种过渡的政治共同体形式,纵然不能够彻底消除虚幻性,实现普遍的自由,但是也完全区别于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它是正在消亡的国家,它力图通过消灭国家这一政治共同体的形式来实现普遍自由,力图将国家的职能归还给社会,力图让人民拥有真正的民主与自由,力图消灭一切与人的自由相悖的力量。
无产阶级领导下的社会治理同资产阶级领导的社会治理在性质、形式、目的上均存在根本性差异,是否能够通过社会治理消除政治共同体的虚幻性,是无产阶级专政下的政治共同体与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的重大区别。无产阶级专政将成为促进当代社会治理,迈向“真正的共同体”的根本保障制度。
(二)抽象良性社会治理的重要工具
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抽象性的批判可以分为以下三个方面来看待:第一,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共同体的抽象性将社会中的人置于抽象的货币与资本的统治之下,造成了人在生产与生活中的全面异化。第二,马克思并不否认这种抽象对于社会历史具有进步性。第三,抽象并不完全是负面的东西,其对于认识现实的社会状况,促进社会治理具有积极作用。根据这三个方面的批判,可以对马克思在“抽象共同体”视阈下的社会治理理论进行以下阐释。
首先,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的抽象性与社会主义政治共同体中的抽象因素存在根本区别,社会主义社会当中的抽象是对资本主义社会抽象性的积极扬弃,摆脱货币与资本的抽象统治是社会的重要治理方向。在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当中,人要获得社会的认可,就必须成为“抽象共同体”所规定的人。“资产阶级抹去了一切向来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职业的神圣光环。它把医生、律师、教士、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它出钱招雇的雇佣劳动者。”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4页。马克思认为,摆脱这种抽象统治的现实路径在于生产形式的改变。“一旦我们逃到其他的生产形式中去,商品世界的全部神秘性,在商品生产的基础上笼罩着劳动产品的一切魔法妖术,就立刻消失了。”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93页。在资本主义社会当中,货币是资本的存在形态,反映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但是其本身作为商品价值的一般表现形式,属于商品经济范畴。不同于资本主义的完全自由市场,社会主义政治共同体通过一系列的制度建设与金融监管力图消灭货币的“神性”,重新激发货币的道德属性,实现对货币观念的扶正祛邪。正如吉登斯所言,货币作为“现代社会生活的一个内在组成部分,是象征标志的一种特殊类型,它对从总体上现代经济活动之脱域是极其关键的”3[英]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田禾译,译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23页。。货币的抽象性通过利益将社会中的独立个体粘合在同一经济链条当中,社会主义制度在消除其抽象统治职能后成功保留其作为价值尺度和流通手段在推进平等、推动生产力发展、激发人的积极性等方面所产生的正面作用,使货币的抽象性成为促进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抽象不再统治人,而是服务于人。
其次,抽象作为一种社会的运行机制以及构建社会的基本能力是社会治理领域当中无法忽视的重要环节,具有规制社会发展的作用。在社会发展进程当中,抽象作为社会的基本构成要素之一,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马克思认为抽象统治下的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相对于“自然共同体”而言具有历史进步性。货币与资本让人摆脱了“自然共同体”中人的依赖阶段,获得了相对的独立性,为社会治理提供了现实场域。并促进了生产力的提高和生产关系的变革,个人的思想与观念获得了历史性的变化,为现代社会治理打下了思想基础。但是,在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当中,人们主体性的丧失剥夺了个人参与社会治理的可能性,货币与资本所形成的强大力量使抽象超越了其作为一种运行机制的职能范畴,从而具有了统治职能,成为“普照的光”。同时,社会治理的权力被这种抽象的人格化产物,即资本家所垄断,社会治理的成果根据拥有财富的多少进行分配。因此,需要清晰地认识到抽象作为一种社会的运行机制以及构建社会的基本能力在社会发展当中的相关定位,明确其在社会治理当中的规制职能,从而完善社会治理制度,提高社会治理能力,既需要对其资本统治与社会物役性现象进行坚决地批判,也要对其中正确的、有利于社会主义发展的经验进行本土化改造与创新性发展。让抽象成为治理社会的一种功能,而不是将人禁锢在由货币与资本构成的共同体当中。
最后,在社会治理领域,抽象可以成为实现人的主体能力的重要工具。人是社会治理的主体,其主体能力的发挥程度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社会治理水平。在资本主义“抽象共同体”当中,人的主体能力被抽象的货币与资本抑制,货币自身抽象的形式规定性让货币这种抽象超越了认识论,具备了本体论的优先意义,从而将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一切关系异化为物的关系。货币与资本作为抽象的一种现实形式在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当中呈现出螺旋上升的态势。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当中,金融资本成功扬弃了传统货币,看不见的金融货币代替了看得见的传统货币继续主宰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物化影响能够以相似的方式产生于公共和私人生活领域的官僚化和货币化。”4转引自汪行福:《马克思“现实抽象”批判四维度》,载于《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8年第2期。权力作为政治共同体的显著标志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深深嵌在货币的占有和交换当中。而社会治理的重要目的便是改变这种抽象的形式,将异化的关系重新洗涤为现实的人与人的关系。抽象与具体并不是纯粹存在于思维当中的逻辑关系,而是人的思维对历史现实的把握方式,是存在于社会本身的深层社会事实,其中深刻体现着人的主体能力。对于抽象的把握程度映射出人对社会现实的了解程度,从而反映人作为主体在社会治理当中能够发挥作用的大小。抽象在脱离资本主义生产条件,进入社会主义社会之后能够顺利褪去资本主义制度下沾染的污垢,成为人们把握社会现实,激发自身主体能力,从而实现合理有效的社会治理的重要工具。
(三)真正的共同体是良性社会治理的价值目标
马克思认为,人的自由与发展是社会治理的最终价值目标。而在阶级社会当中,虽然政治共同体具有一定的社会管理职能,并且以这种职能作为共同体的基本职能之一,但是阶级统治下的社会治理不可避免地带有浓厚的阶级性质,统治阶级通过政治共同体制定相应的法律制度以对社会进行干预,从而实现社会治理。在资本主义社会当中,这种社会治理具有虚幻性,最终目的是为了服务于资产阶级的特殊利益。这种虚幻性将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国家的消亡而消失,社会国家化将逐渐转变为国家社会化,直到社会自身具备足够的自治能力来管理公共事务。马克思指出:“现代社会所趋向的‘新制度’,将是‘古代类型社会在一种高级的形式下的复活’。”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72、434页。这种“复活”是政治共同体与社会共同体在经历了资本主义时代的分裂之后重新融合的复活,是对以往的所有共同体实现合理扬弃之后,建立在“否定之否定”意义上的复活。在这一过程中,政治共同体所代表的国家治理将逐渐让渡给社会治理,国家作为政治共同体的形式消亡。共同体成为人与人之间自由联合的产物,人们打开“自我”封闭的藩篱,“逐渐把别人视为‘我们’之一,而不是‘他们’”2[美]理查德·罗蒂:《偶然、反讽与团结》,徐文瑞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7页。。在这种情形下的社会治理不仅仅是多元主体的治理,而是每个自由人的共同治理,“公共权力就失去政治性质”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页。。治理的目的不再是货币与资本这种抽象物,也不再是统治阶级的特殊利益,而是为了人自身的自由与发展,是真正的普遍利益,治理摆脱了物的依赖性,其价值回归到公共服务中,回归到人自身当中,从而实现“每一个生产者,在作了各项扣除以后,从社会领回的,正好是他给予社会的。他给予社会的,就是他个人的劳动量”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72、434页。。
三、马克思政治共同体思想中社会治理理论的当代价值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人民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极大发展的同时也对我国社会治理提出了新的挑战。马克思的政治共同体思想中的社会治理理论要求我国在社会治理过程中时刻警惕政治共同体的虚幻性、实现对政治共同体抽象性的积极扬弃,为我国坚定社会治理的领导者、使用正确的社会治理方法与坚持正确的社会治理方向,从而向“真正的共同体”稳步迈进提供了理论支撑。
(一)时刻警惕政治共同体的虚幻性
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将“社会管理”正式改为“社会治理”,标志着我国治理理念发生了重大变化。不仅治理主体由一元向多元过渡,社会将由党政部门、社会组织、社会个人等多种主体共同治理,而且政府的公共服务职能变得更加突出,政府需要同时担负社会治理与公共服务双重职能。治理主体的多元化拉近了社会共同体与政治共同体之间的距离,保持社会共同体与政治共同体的张力成为新的治理要求。当代中国,社会转型所带来的一系列变化对社会治理提出了新的挑战。官员腐败、金融风险、贫富差距过大等问题依然可能侵蚀政治共同体,政治共同体的虚幻性尚未得到彻底清除。我国在推进社会治理的过程中需要时刻警惕政治共同体的虚幻性。
第一,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马克思认为,无产阶级的领导是消除政治共同体虚幻性的根本保障,是完善社会治理,走向“真正的共同体”的基本前提。无产阶级政治共同体的治理实现了阶级价值与公共价值的辩证统一。无产阶级国家拥有实现全人类的自由与发展的崇高信仰指向;拥有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价值遵循;拥有以广大人民群众为主体的集体准则;拥有大公无私、与时俱进、以人为本的道德规范,是通往共产主义的现实道路。而无产阶级政党作为无产阶级国家的领导者,是价值与事实的结合中介,是将价值指向变为治理现实的根本力量,是防止出现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中无法解决的虚幻性的决定性因素,在社会治理的全部活动当中,党的领导能够发挥统筹协调作用,保证多元治理主体协作共融、各司其职。因此,要坚定不移地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推进当代中国社会治理。
第二,坚持反腐倡廉,营造风清气正的政治氛围。政府部门的管理人员作为社会共同体与政治共同体的“中间人”,既是社会治理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也是导致政治共同体虚幻性的重要因素。政治共同体的虚幻性便在于,国家的权力并没有履行其正义职能,让腐败滋生在压迫劳动、奴役人民和阶级专制的共同体缝隙之中,伴随而来的便是虚幻的官僚制度、民主法制以及异化的公共权力,其必然造成政治共同体与社会共同体、政府与民众之间的尖锐对立,让社会治理走向错误的方向。因此,警惕政治共同体的虚幻性,共建良好的社会治理格局,需要以马克思政治共同体思想为重要理论依据,构建完备的反腐倡廉体系、形成良好的反腐倡廉氛围、培养自觉的反腐倡廉观念。
第三,保持社会共同体与政治共同体的张力,用合理的社会治理消解政治共同体的虚幻性。“中国的改革开放进程与国家特征,决定了中国国家与社会互动关系的主要议题与研究重点在于国家建设与社会发展、国家与社会组织、社区、基层自治、公民参与的关系,国家能力的强弱,社会组织的生存与发展策略等等。”1郁建兴、关爽:《从社会管控到社会治理——当代中国国家与社会关系的新进展》,载于《探索与争鸣》2014年第12期。社会的良性发展需要协调好国家治理与社会治理的关系,国家治理重视现代国家构建和政府能力提升,社会治理更加侧重于多元协作与分权化,社会治理能够拓展国家的治理能力,但是过度的分权化也可能导致政府能力低下,不利于社会稳定,从而激发政治共同体的虚幻性。因此,当代社会治理需要保持政治共同体与社会共同体的张力,在国家治理的刚性与社会治理的弹性之间寻找合适的平衡点,实现政治共同体与社会共同体的双元互动。
(二)实现对政治共同体抽象性的积极扬弃
现代社会需要对政治共同体的抽象性实现积极扬弃,使其成为社会治理的积极力量,从而为社会治理提供新型的主题和场域。对于当代社会治理来说,抽象性所带来的风险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货币的抽象统治风险,二是由科技发展逐渐兴盛的技术治理抽象化所带来的风险。
第一,防范货币的抽象统治风险。随着现代经济的不断发展和全球化的深入推进,货币突破了原有的地域局限,逐渐融入至全球货币浪潮的宏大进程当中,货币的虚拟化意味着货币在将商品交换抽象化之后,自身同样被抽象化,这种二重抽象化让货币脱离了一切实体成为数字本身,数字化时代带来的“无现金社会”让全球资本拥有了更强的抽象性与更大的脱域性,其所带来的社会治理风险更甚以往,一旦由抽象货币组成的金融领域出现系统性风险,其连锁反应很有可能突破经济领域,诱发一系列的社会治理问题。如何在发展数字货币的同时防范化解重大金融风险,规避货币的抽象统治隐患成为社会治理的重大课题。资本主义政治共同体的抽象性总是以否定性、矛盾性甚至是危机性的方式存在于货币之中,当代社会治理需要通过社会治理制度建设、道德建设等方式实现对政治共同体抽象性的合理扬弃,将抽象建设为社会治理的重要助力。
第二,防范技术治理过度抽象化带来的风险。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技术治理在协调各个体系与主体之间互动关系,维系“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方面的作用不断提升。由技术治理抽象化所形成的各种抽象符号能够帮助政府部门快速了解社会现实,处理部门信息,分配公共资源,从而更加高效地解决社会治理问题。但是这种基于工具主义的治理方式对于效率的极致追求同样容易使社会治理共同体内部张力下降,从而发生新的结构性撕裂。技术治理抽象化程度不断提升导致的是社会分工的差异性不断降低与社会情境、社会关系的极致数据化,最终将共同体本身抽象为数据集合,使数字悬浮于社会治理之上。因此,应当在社会治理过程中积极培育政治信任、社会认同以及个体参与社会治理能力,在促进抽象系统建设的同时注重人的主体性和价值追求,技术治理同价值治理并举,结合社会治理的具体情境,正确处理技术治理与共同体的关系,避免技术治理成为技术统治。
第三,通过稳定合理的抽象系统促进共同体感的塑造。共同体感的成功塑造意味着社会中的大部分人能够具有共同的信念,人们对社会充满信赖,对未来充满期待,对扬弃政治共同体抽象性,促进社会关系向善、凝聚社会共识具有重要意义。现代社会的社会分工极端化与系统分化导致个人的抽象化、原子化,高度的阶层划分使得社会关系固化,各阶层之间的冲突风险增大进一步提升了秩序的维护难度,成为社会治理的顽疾。一套稳定合理的抽象系统不仅能够通过法律、货币等外部刚性制度形成有效的外部约束机制,而且能够通过相关技术人员的权威评估规避相关风险,从而促进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更加广泛、深入的合作,提升人的共同体感,实现社会整合纽带的有机团结。
(三)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社会治理,是迈向“真正的共同体”的实践路径
“加强和创新社会治理,要时刻倾听人民呼声、回应人民期待,这样的‘人民观’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创新社会治理的核心价值观,也是引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事业不断前进的新型治理观。”1杨会良、陈兰杰、杨雅旭:《党的十八大以来社会治理的理论演变与制度创新》,载于《治理现代化研究》2018年第4期。人的自由与发展是马克思政治共同体思想与社会治理的最终旨归,在社会主义条件下,人民性是社会治理的最高原则。马克思认为,人民群众是实践的真正主体,是社会治理的决定性力量。社会治理是以人民为中心的治理,是要实现人民当家作主的治理,是尊重人民主体地位的治理。人是历史的真正创造者,是社会实践的承担者,人民群众在社会发展中所起到的作用大小直接关系到社会治理的成效。因此,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社会治理原则,是消除政治共同体虚幻性和抽象性,迈向“真正的共同体”的重要实践路径。在社会治理过程中要始终清醒地认识到,“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是决定党和国家前途命运的根本力量”2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人民日报》,2017年10月28日。。相信群众的智慧,相信群众的力量,打造多元主体的、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社会治理理念,既是社会治理的实践指向,也是实现“真正的共同体”的目标要求,既是提高社会治理水平、创新社会治理措施、推进民主法治的思想保障,也是消除政治共同体虚幻性与抽象性所造成的治理困境的路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