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纳斯的腰围*19世纪末漫画、广告和评论中的女性形体美之争

麦静虹

一

1879年，《潘趣》[Punch]上刊登了一幅名为《健康过度》[Hygienic Excess]的漫画，作者乔治·杜莫里耶[George Du Maurier]表示年轻女性沉浸于运动的形象令他失望，漫画里面有四位拿着网球拍的体型健康的女性，漫画下方的文字写着：“奥法雷尔-麦肯齐区的女性已经广泛地进入早起、新鲜空气、冷水、划船、骑马、溜冰、草地网球、体操等空间和领域；此外，她们已经使自己的身材变形，像许多希腊雕塑一样，如卢浮宫内可怕的维纳斯那样显现出宽厚的腰身。”1Punch,or the London Charivari.vol.79,October 18,1879,p.174.此时，曾经作为美的典范而存在的米洛的维纳斯在许多漫画和评论家的言辞中都成为无法接受的形象，而这原本代表着最美标准的黄金分割比例，在维多利亚时期却遭遇了“可怕的宽厚腰身”这样的评价。

这种想法绝对不是个别人士的奇思妙想，而是一种相当普遍的存在。1892年，一幅名为《达尔文理论——因环境而改变》[The Darwinian Theory:Variation from Environment]的漫画，也对女性的腰身产生兴趣。2Punch,or the London Charivari.vol.102,June 18,1892,p.291.用“肯特路上的笑话”的粗腰形象，与“在教堂里人群中吸引眼球”的细腰时尚女士形象做对比，环境不同形象不同。这幅漫画故意将粗腰的女性表现得落魄、滑稽。3这是对服装理论阵营中的达尔文主义者进行嘲笑和讽刺，因为达尔文主义者欣赏不受挤压的自然腰身。

1885年，路易斯·希金[Louis Higgin]提出了维多利亚时期对于腰部粗细比例问题的讨论，认为女性形体美的问题明显是一个令人烦恼的问题：普通的妇女不喜欢米洛的维纳斯，说米洛的维纳斯有一个极粗的腰，她们很高兴自己不像它，这是有某些合理之处的，因为不论雕塑的比例美到什么程度，那可以应用于维纳斯类型的理想女性，却不适用于年轻女性；此外，事实上这个雕像所呈现的腰的比例是女性雕塑中最粗的一个……4Higgin,Louis.Art as applied to dress,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harmonious colouring(1885).Kessinger Publishing,LLC,2008,p.32.希金认为维纳斯的腰身比例不适合年轻女性，并且直言不讳地表示米洛的维纳斯腰身太粗了。艺术家评论者尚且如此，可见普通民众就更加无法接受维纳斯的健康腰身了。但如果单从这些话语就断定希金是属于传统阵营，那就错了。

事实上，当时希金经常被归为革新派。仔细分析其观点，就发现他的理论主张其实很折中，他反对像维纳斯那样的粗腰身，但是也不主张挤压、塑造不自然的腰身。他认为并没有出现那么多趣味的分歧，没有人以任何比例认识的借口反对或者羡慕法国服装设计者收紧的蜂腰体型。他相信许多年轻女性的腰天生纤细，没有受到挤压，如果她们没有夸张这种构造，那么就很优雅；也指出强硬挤进一个小圆环里的腰是不自然的，与身体的其它部位不成比例。作者最终的观点是支持自然而不受挤压的腰身，甚至即便女性的体型比例不是非常协调，认为只要外在的服装没有损坏身体外形，也是优雅和具有一定美感的。这就是说，一名习惯被指责为粗陋的女性，假如任其自然，穿衣依照其天生的形体线条，她看上去也不会比那些试图夸大臀部，拥有像酒瓶一样的体型，使得身体突出得像两个搁置架的女性更变形和更不成比例。5参见Higgin,pp.33-34。显而易见，这种支持自然腰身的“革新”折中派，其假设的前提是少女型身材的“自然”天生天长，或者是略带瑕疵的，可以用服装掩饰的体型，而非胖子或者中年妇女的水桶腰的天然生长。

在此之前休·霍伊斯[Hugh Reginald Haweis]在1879年的《衣服的艺术》[The Art of Dress]6Haweis,H.R.The Art of Dress,Chatto &Windus,London,1879。见Montague,Ken.“The Aesthetics of Hygiene:Aesthetic Dress,Modernity,and the Body as Sign.” Journal of Design History,Vol.7,No.2,1994,p.93。中用两幅对比图来说明好的线条与坏的线条，认为和缓、顺畅的线条就是美的，像维纳斯的雕像；但是如果像上面路易斯·希金所说的那种“夸大臀部，像酒瓶一样的体型，使得身体突出得像两个搁置架”的线条就是恶俗的。这让人想起拉斯金所说的“过度弯曲和适度弯曲的线条”：适度弯曲的曲线体现的是“能力节制”的特点，“要使线条弯曲得更明显，使叶子更花哨是非常容易的，可是高明的作者不愿给它多加半点起伏的波纹”；而过度弯曲的线条则是“毫无节制，上上下下都是混乱和夸张的弯曲”。7[英]E.H.贡布里希，《秩序感：装饰艺术的心理学研究》，范景中、杨思梁、徐一维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0年，第50 页。

但是霍伊斯对于服装的态度也呈现出折中和游移的立场，她支持自然腰身的尺度也是相对的，所以在不同时期，她的立场出现了“改革”和“保守”两种面貌。在作为自然腰身范例的两幅图《自然的腰身》与《不自然的腰身》中，左侧代表“自然腰身”的图有裸体和着衣两个图像，着衣的形象显得腰身不够“粗”，与裸体的粗腰形象不同，而与右侧非天然的腰身线条区别不大。

时尚杂志的作者也试图参考古典雕塑的讨论，从而定义理想的女性体型。在1880年1月的《皇后》[The Queen]杂志上，署名“莉莉”[Lili]的一块“小豆腐块”，提倡一种“严厉和持久的女性服装尺寸标准”：“女性腰围的平均尺寸是从5 英尺3 英寸到5 英尺5 英寸吗？我所知的美第奇的维纳斯[Venus de Medici]腰围是26 英寸。”8The Queen,January 10,1880。 见Montague,Ken.p.95。一个多世纪以来，从霍伊斯的文章到贺加斯[Hogarth]S 形的“美丽的线条”，到古典的和波提切利式[Botticellian]的维纳斯的讨论，它们最重要之处都在于成功地调节了体型的自然性。在这种上下文中，“艺术”隐含的含义是健康和自然：最重要的目的是拥有“古代的腰身”，粗俗的思维将会觉得粗，粗得像美第奇的维纳斯，粗得像更高贵的米洛的维纳斯，因为人物的比例，行为举止的优雅依赖于腰围的正确尺寸。9Montague,p.95.这位署名莉莉的作者是坚决的维纳斯的“粗腰”的支持者，认为恰恰是腰围的比例造就了维纳斯的优雅与高贵。

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理论界曾经很流行批评主张纤腰的恶俗风气。王尔德[Oscar Wilde]在《时尚的奴隶》[Slaves of Fashion]中谈道：“时尚的英国女性的腰围也不仅仅是太小，而是与身体的其他部分完全不成比例，‘穿戴’过于低俗。”10Wilde,Oscar.“Slaves of Fashion.” Blum,Stella.Victorian Fashions and Costumes from Harper’s Bazar,1867-1898.Dover Publications,1974.http://www.costumes.org/HISTORY/100pages/oscar_wilde_on_dress.htm.王尔德坚持认为：“穿在妇女身上的服装应该主要以她的肩膀为中心，以前关注的中心点在臀部，即便现在服装改革者也是以臀部为中心。”追求夸张腰线者，通常会认为如果不用紧身胸衣，后面的层层衣服就无法适当地支撑。王尔德建议，将这些转换成能让身体尽可能地保持自由，能够允许“自由地呼吸和活动”的服装，这样才能拥有更多的“健康，接着就是更加的美丽”。11Jackson,John.The Rare Oscar Wilde.Fourth Estate,1991,p.55。见Wilson,A.The Aesthetic Dress Movement,Jan 26,2001,http://www.suite101.com/article.cfm/victorian_art/58651.

上面论及的其实是当时对于维纳斯腰围争论的三种不同观点：坚决反对粗腰的“纤腰派”、希望适当收小而又不受挤压的“折中派”，以及坚决支持古代腰身比例而主张高贵的米洛的维纳斯的“健康派”。这些关于腰围形体的论点所直接对应的是各种风格的服装和名目多样的流派阵营。如若笼统划分，可以分成束腰和自然腰身两个阵营，但其实在当时的社会中，流派划分与相应的言论非常复杂与混乱，并不是泾渭分明的。

二

妇女服装的改变，成为社会保守者经常讨论的话题。而服装改革者和女权主义者也经常讨论这个话题。热点的中心是“理性服装”[rational dress]和“淑女装”[lady-like dress]这两种对立的流派。随着女性服装变得更加华丽和多功能，争论的热度也进一步激增。淑女服装的维护者和反对者从道德和健康的角度进行争论：前者宣称淑女服装象征着纪律、体面、节俭、克制和美，后者则认为淑女服装是可耻和危害女性健康的。12Steele,Valerie.Fashion and Eroticism.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5,pp.145-158.争论从来就没有这么火热和具有争议性，对于绝大多数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人而言，淑女装服饰是这么昂贵，因此只有富有的上层阶级和中产阶级可以放纵享受，而这一争论针对的正是淑女服装必备的紧身胸衣和紧身带。于是，淑女装成为了奢侈的表现，与提倡淑女装者所认为的节俭与克制理论完全相反。

虽说不同阵营所支持的观点不尽相同，但是同样围绕着道德、端庄、体面，甚至责任、独立等标准，却产生了完全不同的论断和阵营。与束腰派和自然腰身派阵营相对应的，其中又涉及多种不同的理论派系，尤其是与主张自然腰身同一阵营的派系更为复杂，甚至对立的流派也结成联盟。因为激进的艺术服装改革者和保守的右翼都反对束腰，这其中就涉及到拉斐尔前派、唯美主义、女权主义、反女权主义和达尔文主义等。对于女性腰身的热议从来未曾如此热烈，如此公开和富于争议性。

服装改革者强调服装的保健卫生和实用性，他们一般呼吁更加宽松的服装剪裁，可以使身体自由运动。然而服装改革者自身对于“理性”服装的设计是有争议的：某些人认为从腰间到肩膀的压迫需要去除（抛弃衬裙、束身内衣和裙撑）。13Fischel,Oskar and Max Von Boehn.Modes and Manners of the 19th Century:Vol.2,1843-1878.Benjamin Blom,Inc.,1970,p.128。 见Rodrigues,Justina.“The Debate Over Women’s Clothing:‘Rational’ or Lady-like Dress.” The Student Historical Journal 1989-1990, http://www.loyno.edu/～history/journal/1989-0/rodrigues.htm。在“理性”服装改革者自身内部有很多相反的观点。他们被分成几个派系，既有部分重叠的，也有独立团体。保守派由医生、反女权主义者和社会达尔文主义者构成。女权主义者是另一个腔调的团体，艾米丽·金太太[Mrs.Emily M.King]是1881年成立的英国理性服装学会中最直率的领导者之一。另一个更少追随者的服装改革者团体拉斐尔前派，则呼吁鲜亮而宽松的希腊罗马式服装，与维多利亚时期的道德感相对抗。在今天影响深远的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所呼吁的“通过装饰艺术改革庸俗的时代”，也未能获得大多数维多利亚人的理解，14Thompson,Edward Palmer.William Morris:Romantic to Revolutionary.Lawrence &Wishart,Ltd.,1955,p.84.在当时如果有任何作用的话，那就是削弱了淑女服装的优越感。

在这些纷杂的流派争端之中，核心的问题都是围绕着紧身胸衣而展开，那么淑女装派就成为了这些争论热潮的漩涡中心。

（一）淑女装与唯美主义

1883年，威廉·鲍威尔·弗里思[William Powell Frith]画了一幅1881年皇家美术学院预展的场景。弗里思借用展览前的一个瞬间，表现了各色人物的服装和艺术审美取向。左侧穿深红褐色衣服的男子是王尔德，他是唯美主义的代表人物。在他前方带孩子的女性穿的就是当时典型的淑女装，紧挨着他一侧的粉色服装是受到华托服影响的唯美主义女装，而在另外的两组小群体中，中间坐着的女性穿着淑女装，站着的是艺术学院的院长弗里德里克·莱顿[Frederic Leighton]，最左边站在前方的女性则穿着唯美主义女装。这些绅士与淑女基本上都是当时显要的人物，包括艺术机构人员，各种社会名流、名媛、慈善家，文化艺术界名人，还包括艺术家本人等。

这幅画从侧面突显的是唯美主义女装与淑女装的对立，以及唯美主义艺术审美观的支持者与反对者的代表人物。包括自然主义者托马斯·赫胥黎[Thomas Huxley]，鉴于他支持1882年去世的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15参见https://en.wikipedia.org/wiki/A_Private_View_at_the_Royal_Academy,_1881。，很可能代表了达尔文主义者的形象，表明了当时服装理论主张中的科学派立场，反对紧身胸衣，反对淑女装。画面中的人物还包括画了很多讽刺拉斐尔前派的漫画的乔治·杜莫里耶和拉斐尔前派的代表画家约翰·米莱斯[John Everett Millais]等等。这幅作品借用预展的一个场景将参展的艺术作品、代表人物和艺术家以及服装展示等浓缩在画面中。

“淑女服装”这个术语是指一种典型的维多利亚女性穿着。妇女的服装由像衬裙、高硬领、绣花内衣、衬垫，结构复杂的骨架撑起的衬里和夹层、褶边、蝴蝶结、绸带、衬裙、裙撑、裙饰、紧身带、紧身内衣这样复杂的结构构成，最后的五项是为了突出臀部和胸部。几乎所有的女性都穿着紧身内衣，将腰围缩小到20 英寸以下，这是“文明”的最低限度。16Cunnington,Cecil Willett.Why Women Wear Clothes.Faber &Faber,1941,p.161。见Rodrigues,http://www.loyno.edu/～history/journal/1989-0/rodrigues.htm。

在画面中与淑女装对立的是唯美主义女装。早期的唯美主义服装采用从领口柔软地成褶垂下，具有流动感的纺织品形式。褶皱呈自然聚拢，没有紧身胸衣的腰线和在身后聚合成的一小簇。这样着衣人可以自由活动，让人更加觉得顺应了米洛的维纳斯的线条，具有更加自然的体态17Clothing and Fashion.February 17,2010.http://angelasancartier.net/aesthetic-dress.，尽管有评论家带有讽刺性地评论道：“维纳斯本人被迫在寒冷的天气将自己裹起来，我们毫不怀疑，为了使她的衣服具有造型，她穿着衣服一动不动。”18Douglas,Mrs.J.The Gentlewoman’s Book of Dress.Henry and Company,1895，pp.123-124。见Clothing and Fashion.February 17,2010.http://angelasancartier.net/aesthetic-dress。但是这种风格满足了反对紧身胸衣的服装改革者。

拉斐尔前派提倡的服装常常被归入唯美主义派，拉斐尔前派的这些服装还有另一个名字，就是艺术服装[Artistic Dress]，它表现为19世纪50年代到20世纪初的一场服装运动，反对高度结构化和装饰复杂的维多利亚时尚，提倡美丽的材料和朴素的设计，受到拉斐尔前派这些艺术家圈子和服装改革运动的影响，后来发展成唯美主义服装[Aesthetic Dress]。19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的唯美主义服装承载了许多艺术服装的外部特征如拒绝紧身带，线条质朴，强调美丽的布料。但唯美主义的核心则是拒绝先驱者（即艺术服装）的内质——维多利亚服装改革的道德和社会目标。唯美主义者信仰的是，艺术能够提供高雅的感官愉悦，这一观念直接抛弃了威廉·莫里斯所提倡的对朴素和手工艺的尊敬，19参见https://en.wikipedia.org/wiki/Artistic_Dress_movement。并与之背道而驰了。

（二）淑女装派的道德立场

王尔德曾批评道：“今天文明的妇女可以抓住一根横木，而她的婢女则将她的腰勒成15 英寸左右；开始腰根本不是圆形的，而是椭圆形的；没有比认为这种不自然的细腰可以显现优雅的体态或者提供一种纤细的体型更加错误了。”20Wilde,Oscar.“Slaves of Fashion.” http://www.costumes.org/HISTORY/100pages/oscar_wilde_on_dress.htm.而某些淑女服装的辩护者则将他们的争论建立在文化和种族优越感的前提上。反对拉斐尔前派的淑女装的重要辩护者休·霍伊斯太太[Mrs.Hugh R.Haweis]认为，鲁本斯[Rubens]画笔下的衣着宽松的女性是不庄重的，缺少紧身内衣的结构和轻柔的布料是可耻的。21Steele,p.154.显然，维多利亚人将宽松的服装等同于道德的放纵，因此宽松的胸衣引出了“道德放纵”这个词。淑女装拥护者进一步确认，帝国风格受到希腊罗马服装的影响是追随了法国1789年革命，那是一个“服装的不雅”和“普遍的礼仪道德放荡”的时期。22Roberts,Priscilla.An Experience of Women:Patterns &Change in 19th Century Europe.Temple University Press,1982,p.115。见Steele,p.176。对于一些维多利亚人而言，抛弃紧身胸衣是与道德放纵相关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妇女这样为淑女装辩护：“所有邋遢23在淑女装拥护者看来，没有束腰、没有穿紧身胸衣的女性就显得非常邋遢。或者吝啬的服装都表明了缺乏智慧。一些我们认为的天才人物不修边幅，但是他的服装没有表现他的天才，而是表现了他的那些缺点与凌乱，这妨碍了他的智慧在所有方面的发展……在某个场合决心舒服和有自我遗忘的感觉，就是衣着随便。”24O’Dowd,Cornelius.“Dress.” Blackwood’s Edinburgh Magazine,vol.97,Jan.-June 1865,p.431。见Rodrigues,http://www.loyno.edu/～history/journal/1989-0/rodrigues.htm。

在那一时期的服装理论论述中，斥责服饰道德放纵的言论并非淑女装派独有，反之亦有流派认为淑女装有违道德。深度挖掘服装风格与道德放纵的内容，不难发现两者的关系非常复杂，但相关的依据和原理却完全不同，后文涉及到相关的内容会有论述，在此暂不赘述。

（三）反塑身器具与种族进化论

在与淑女装对立的另一个阵营中，对于某些服装改革家而言，束腰内衣和紧身带被看作女性“残害身体”的器具，不仅因为这些美丽的器具重新塑造了身体，也因为这被认为是引起流产的罪魁祸首。“医药理论家”认为这样会使血统变得“不纯洁和腐化”，引起“大脑疾病”，不可避免地导致了“不贞洁”。因此，“意志薄弱”的女性也容易成为被诱惑而轻易受骗的人。25Fowler,Orson Squire.Intemperance and Tight lacing,Considered in relation to The Laws of Life.New York,1846;John Heywood,c.1897,p.33,p.36。 见Rodrigues, http://www.loyno.edu/～history/journal/1989-0/rodrigues.htm。

在19世纪50年代之后，社会达尔文主义者提出了种族退化的论点。他们认为虚弱和“黄蜂腰”的女性将生育身体虚弱的后代。因为紧身内衣压迫她们胃部的恶习将导致女性不再能完成她们天生的母亲职责，这种陋习一直持续，让人觉得英国会新出现一个下等种族。26Steele,pp.164-165.通常认为粗野的劳动阶层的穷人将危及到虚弱的中产阶级的统治。27Dickinson,Robert Latou.“The Corset:Questions of Pressure &Displacement.” New York Medical Journal, vol.46,1887,pp.507-516.与此相关，达尔文主义者指出“理性”服装能使社会文明和理智，他们宣称人类学对原始文化的研究证明“退步”和“原始”的人们就穿着像脚镯、手镯、耳环之类无意义的装饰。这些服装改革者认为女士理性着装的话，将会进化成“上等的‘理性’人的标准”28Steele,p.160.，因此需要贯彻。这种观点俨然鲁道夫的“装饰就是罪恶”，对装饰和繁复进行斥责，主张简单、自然的服装。

淑女装阵营对被扣上“退步”和“原始”的帽子很是不满，并对敌方进行了反击。在1887年《潘趣》的漫画《文明社会中的种族发展》中，穿着维多利亚时期典型的时尚淑女装的女性与绅士们，正在观看被围起来的原始人，这些原始人穿的服装就是披着一张毯子一样的东西。这很明显是对当时的拉斐尔前派的宽松服装和朴素女装的讽刺。可见，同样的词语却在不同的派系中负载着不同的含义，成为流派相互攻击的工具。

三

（一）理性女装与生育话题

理性女装运动是维多利亚中后期的服装改革活动，正如上面所言，包含多种宣言和设计风格，这个运动主要是反对当时流行的服装，主张使用舒适的服装。作为理性服装的先驱，纽约的阿梅莉亚·布卢默[Amelia Bloomer]在1850年设计了她自己的服装风格“灯笼裤”——“长及脚踝，宽松下垂的裤子，下面穿一件束腰宽松外衣，到膝盖或者略低一点”。29Newton,Stella Mary.Health,Art and Reason:Dress Reformers of the Nineteenth Century.J.Murray Publishers,1974,p.3.Srivastava,Semma.Fashioning the Decorative Body in Late Nineteenth Century English and French Painting:Artifice,Color and Style,Ph.D.Thesis,Institute of Fine Arts,New York University,2006,p.17.这是阿梅莉亚与其丈夫在一个多风的城市，根据当时穿着短外套的经验而设计的。不出所料，灯笼裤很快成为欧洲记者或文化人士讽刺的重要资源，尤其是《潘趣》。理性服装学会[The Rational Dress Society]多年以后追随阿梅莉亚·布卢默领导的英国组织，在1884年的国家健康展览[International Health Exhibition]展出他们的分叉服装，以表示支持她的服装设计。30Newton,p.115.Srivastava,p.17.4年之后，1888年，理性服装学会出版了它的第一期《公报》[Gazette]，直到1889年7月停刊。31Newton,p.119.Srivastava,p.17.

反女权主义者与女权主义者反对淑女服装的观点不同。女权主义者本质上是反对沉重和紧身的淑女服装，而提出以理性服装作为选择；反女权主义者反对两种服装，而没有提出哪一种更好。艺术史家康佐[David Kunzle]认为，紧身带和紧身胸衣之所以会受到反女权主义者的批评，是因为紧身胸衣等是抗议生孩子的象征，也是坚持己见的象征。他引用了奥地利的伊莎贝拉皇后[Empress Elizabeth]作为例子，她如此痛恨生小孩，因为这破坏了她修长的身材。她的观点是运动和锻炼能保持永久的苗条。作为三个小孩的母亲，皇后腰围5 英尺6 英寸，从来没有超过120 磅，在1860 至1861年间她的腰身是16 英寸。32Kunzle,David.Fashion &Fetishism.Rowan &Littlefield,1982,p.299.

在《潘趣》1892年的漫画《问题与回答》中，不时髦的妈妈问：“长得多甜美的孩子啊，她多大了？”时髦的妈妈回答说：“哎，你真的还要问这种问题，我就要把她的保姆叫来了。”33Punch,or the London Charivari.vol.102,June 18,1892，p.294.这幅漫画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社会上存在的情形，当时很多时髦的贵妇人，对于生养孩子这种“天生”的事情没有太多的兴趣，她们的兴趣都投放在华美的仪容上了。

生育话题汇聚了多个流派的立场，直接指向淑女装，延伸出各种观点。而妇女权利运动与理性服装协会有宽泛的联系。女权主义者赞同医生、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和传统派的观点，认为淑女服装是不健康的，暗含着不道德意识；但是与他们观点的不同在于：她们反对将女性限制在家中。杰出的女权主义者更加关心女性的权利，服装改革成为他们主要的理由。34Walkowitz,Judith R.Prostitution &Victorian Society:Women &Stat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0,p.114。 见Rodrigues,http://www.loyno.edu/～history/journal/1989-0/rodrigues.htm。但是运动没有促使维多利亚女性抛弃紧身胸衣和裙撑。妇女继续使用紧身胸衣直到20世纪，即便这些装置逐渐改变了它的造型和结构。在19世纪80年代的英国平均的腰围是23 英寸，市场上百分之三十的紧身胸衣的尺寸是14 至18 英寸。35Hygeia.Family Doctor.Jan.28,1888,cited by Kunzle,p.311。见Rodrigues, http://www.loyno.edu/～history/journal/1989-0/rodrigues.htm。

（二）自然腰身标准的混乱

在1849年，《美国骨相学杂志》[American Phrenological Journal]的编辑奥森·福勒[O.S.Fowler]写道，自然总是美的，扭曲的自然总是平庸的。36Fowler,J.Watson,1849,p.28。 见Wahl,Kim.Fashioning the female artistic self:Aesthetic Dress in nineteenth-century British visual culture.Ph.D.Thesis,Queen’s University,2004,p.237。在威廉·弗劳尔[William Henry Flower]1881年的《服装与变形》[Fashion and Deformity]中，紧身衣是变异的构成特征，它是美丽和物质天然形式的堕落：“偏爱变形或者改变身体某部分的自然形式是人性共有的特性，我们熟悉它的每一个方面：最原始和最粗暴，最文明和有教养。”37Flower,William Henry.Fashion in Deformity:As Illustrated in the Customs of Barbarous &Civilised Races.Macmillan and Co.,1881,p.1。见Wahl,p.237。无论服装的风格流派和社会思潮如何划分，主张自然的腰身这一观点似乎更能体现有识之士的立场，自然腰身甚至成为某些紧身胸衣的广告宣传语。那么所谓的自然腰身到底是什么标准呢？

1882年，《艺术杂志》[The Magazine of Art]提出，国家健康学会表示，英国妇女对身体的伤害违反了自然的法则。38Anonymous.“Fitness and Fashion.” The Magazine of Art,vol.5,1882,p.337。 见Wahl,p.238。其实除了维纳斯形象带来的模糊启示外，维多利亚时期对于所谓自然腰身并没有明确的标准。1886年沃德公司[E.Ward &Co.]的一项关于服装改革的调查表明，这些“自然法则”与畸形束腰尺寸实际上仅有微小的差别。

沃德公司参考了科学和医药的研究，将紧身带定义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缩小，通过从小控制紧身胸衣，逐渐使自然的生长和发育的女性身体变形。通常认为平均的自然腰身为27 英寸，他们谴责紧身衣不符合自然规律的尺寸，许多商业上的胸衣其目的是将腰身压缩到低于标准4—5 英寸。39E.Ward &Co.The Dress Reform Problem:A Chapter for Women.John Dale &Co.,1886,p.43。见Wahl,p.238。沃德公司一开始就宣传自己是理性和改革服装的生产者，根据他们自己的档案和记录来看，女性的腰身比服装文学中通常所报道的腰更加大。沃德公司宣称：“15、16 和17 英寸4017 英寸=43.18 厘米。现代流行的“A4腰”，腰围直径是21 厘米。根据圆的周长公式C=πd，A4 腰围的大概长度是66 厘米左右，远大于维多利亚时期17英寸的理想纤腰标准。的腰是油嘴滑舌的闲聊，虽然这是他们普遍满意的尺寸。我们质疑对于一位女性而言，她们是否具有将实际的腰身减少到17 或者18 英寸以下的实际可能性。”41同注40。他们在广告宣传中强调的紧身衣仅仅是少许几英寸的不自然的挤压，从这些言论上来看，沃德公司似乎与自己设定的改革服装生产者的定位非常吻合。

然而沃德公司宣传他们记录在案的最小的腰是20 厘米，这属于非常娇小的女子。他们也曾说过，“一英寸是非常有弹性的术语，一或者二，多些或者少一些，看起来似乎没有太多的不同；然而实际上，少许几英寸的改变，将使很多紧缩的轮廓变成自然的轮廓。”42E.Ward &Co.,p.52。见Wahl,p.239。这些话语从侧面表明尺寸更主要的是修辞学或感知的结果。沃德公司推崇的追求自然法则的紧身胸衣产品，是修辞学的游戏，更多的是商业战略的体现，而不是科学标准的反映。

虽然服装文学也常常采用健康和美丽的论述，为了阻止妇女的胸衣过紧，新闻业经常发送混合的信息，追求既考虑到健康又兼顾时尚的紧身衣方法。颇具讽刺性的是，标准有时候很随意，这些杂志虽然谴责紧身衣，而同时却刊登时尚插图和广告，暗示不自然的腰身为理想的女性美。

在1893年，艾达·巴林[Ada Ballin]出版了《各年龄段服装中的健康美丽》[Health and Beauty in Dress from Infancy to Old Age]。在书中，为了解释紧身带的健康风险，她利用科学的术语去概述自然的身体和内脏的正常功能。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为了提升健康服装规范的优势，她最后将言论落在讨论美的标准：“我们希望服装能够最大化地美丽，获得最大化的健康。如果我们的女孩被教导健康的法则和熟知古希腊的一些艺术原则，她们很快就会看到，这种服装是畸形的蜡烛，挤压的腰将会被嘲笑……”43Ballin,Ada Sarah.Health and Beauty in Dress from Infancy to Old Age.John Flack,1893,p.3.This text is a revised version for the first edition,published by Sampson,Low,Marston,Searle &Rivington in 1885。见Wahl,p.239。这种腰身审美也许是最为健康的标准了。

1880年9月的《女性画报》[Ladies’ Pictorial]中，一名服装评论家写道，符合比例的服装对于女性的美丽轮廓是非常必要的，因为她们要达到完美，成为美丽的建筑或者雕塑中的一个部分，似乎女性天性厌恶任何违反真正美丽的原则和比例，紧身衣的习惯无疑是受到拒绝的，它是多种不健康产物的来源——严重的疾病、健康不佳，或者至少是非常不舒服；除了这些，纯粹作为一个美的问题来考虑，紧身衣也违反了和谐和比例，破坏了匀称，对于一名艺术家而言，没有比这更应强烈谴责的错误形式了。44Ladies’ Pictorial.vol.1,no.1,1880,p.8。见Wahl,pp.239-240。

“自然腰身”的标准没有真正落实在某个刻度上，艺术家型的学者追求古典雕塑之美与和谐比例的抽象概念，各种领域借助这种模糊性各取所需，导致“自然腰身”仅仅成为了一种措辞，服装改革的推进力度微弱。

（三）纤腰纷争的文化与社会根源

上述这些纷争形成的社会原因与女性的社会责任、地位有着密切的联系。维多利亚时期是一个折中的时代，各种复兴风格纷呈，女权意识开始萌芽，导致原本就存在的思潮变得更加复杂。维多利亚女王统治时期秉承英国传统的价值观，树立了端庄、温柔、贤惠的优雅女性典范，成为淑女装最为强大的支持力量。拉斐尔前派艺术家和唯美主义运动的影响导致唯美主义女装的流行。自由主义思想开始流行，女权主义运动蓬勃发展，解放女性的声音也越来越盛。在各种不同阵营的人群中，健康、自然主义观念、独立思潮等思想，在不同程度地渗透到各个阵营中，理性女装也就悄然诞生了。

为什么小小的服装，能引起如此大的响应呢？这些与一直以来服装所起的作用以及维多利亚时期的社会文化有着密切联系。这并不是关于单个身体结构的争论，而是涉及文化实践和社会氛围的具体策略，在这场争论中，各种团体和个人因为具体的原因都被调动起来。这里单独强调紧身衣的文化意义，主要不是作为一种身体的摧残方式，更多的是作为身体和服装展示的实例。在这里服装或者紧身胸衣成为凝结女性话题的文化与社会各阶层思想的物化形式。

追溯这些混乱而复杂的争论，可以归纳为三种根源：阶级意识、道德意识和审美意识。当然这些争论更多的是这三种意识错综复杂地综合形成。阶级意识与资本主义上流社会的优等意识密切相关，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医生等团体多聚拢于此。女性主义和反女性主义等多与道德意识相联系，而审美意识则以美为法则，常常捆绑多种因素。究其根本，这些根源的实质都体现在社会对女性的角色期待，或者说女性所担负的社会职责，这些责任渗透到婚姻市场、女性道德、女性艺术形象、母性角色和食欲、性欲抑制等方面。

四

（一）婚姻市场与男性视野

正是由于维多利亚时代女性的社会责任是美丽和体面，在这样强烈的道德风气之中，维多利亚时代上层的女学生从5岁到10 岁就被催促，有时候是威胁着穿紧身内衣。这不仅被视为小孩整洁和端庄典雅的一种训练方式，而且也是为女孩的婚姻做准备。在19世纪50年代，婚姻市场也成为激烈的战场，依照服装史学家威利特·坎宁顿[Willet Cunnington]所言，纤细的腰身与婚事已经成为维多利亚女性最关心的两个问题。45Cunnington,pp.152-161。见Rodrigues,http://www.loyno.edu/～history/journal/1989-0/rodrigues.htm。坎宁顿并没有夸张，有很多维多利亚人认为细腰是美丽和女性特征的象征，一些英国妇女甚至将紧身胸衣视为“独立”的象征。纤腰被认为应该与婚姻正向联系。这种普遍的思想趋势在作家查尔斯·里德[Charles Reade]的讽刺小说《愚人》[A Simpleton]中得到很好的描述。当男主角祈求女主角追求自然健康的形体时，她傲慢地拒绝放弃她的紧身胸衣。她还讥讽男主角向一位顺从的“切尔克斯奴隶”[Circassian slave]求婚，这位“奴隶”从来就不穿束身内衣或紧身胸衣，而且乐于响应他的每一次招手和呼唤。46Steele,p.169.显然维多利亚女性对她们的文化优越感非常有信心，淑女装对于她们而言表现的是美丽和纪律。

作家通常将女性的美视为男性才智的关联物：“女性的义务是培养她的个性与魅力，因为这些是家庭主要的装饰品，这对于女性而言就像相对于男性的脑力才能而言，占有同样重要的位置。”47Science of Dress.vol.16。见Silver,Anna Krugovoy.Waisted women:The anorexic logic of Victorian literature.Ph.D.Thesis,Emory University,1997,pp.24-25。因为追求美被认为是一种责任，一种道德规则，对美的“教育”就变成必不可少的东西。据《梳妆台的礼仪》[The Etiquette of the Toilette-Table]的作者所言，“穿着美丽是女性的义务……服装应该成为女性教育的一部分”。48Etiquette of the Toilette-Table:A Manual of Utility,Elegance,&Personal Comfort by an Officer’s Widow.W.R.M Thun,1859,p.67.美的修辞手册将女性缺乏教育规划的话题转向女性真正受教育的领域——美人培训。49Silver,p.25.维多利亚时期毫无疑问地证实了女性服装对妇女的装饰作用。如果一种文化宣扬女性必须是美丽的，那么这种文化孕育的服装必然是诠释和表达女性美的，淑女装更多地承载了这种意义。

事实上，男性和女性服装风格在维多利亚时期较之18世纪和19世纪早期更加对立。强调女性的柔弱特征也是这其中的一种声音。19世纪60年代罗克斯·卡普林太太[Madame Roxey A.Caplin]在《健康与美》[Health and Beauty,or,Woman and her Clothing Considered in Relation to the Physiological Laws of the Human Body]中提出穿着健康胸衣的利益。承认健康“依赖于履行各自功能的身体各器官”，她也声称，既然男性与女性在体格上不同，女性生来就柔弱些，她们确实需要适当的紧身衣来温和地支撑：

在这里询问为什么女性的体形较之男性更加需要支撑，有一些琐碎的推论。在天然或者甚至野蛮的状况下，可能一直都不需要，但当美与舒适受到关注时，就比如要穿胸衣，有很多的原因促使这样。肋间肌肉的健美，胸部的下垂，特定时期的结构扩展，所有的这些都提倡运用胸衣来支撑体形，并形成一种生活习惯。50Caplin,Roxey Ann.Health and Beauty:or,Woman and her Clothing.Considered in Relation to the Physiological Laws of the Human Body.Kent and Co.,1864,p.5,pp.82-83。见Wahl,p.241。

对于维多利亚时代的人而言，腰围意味着女性气质。画家乔治·弗里德里克·沃茨[George Frederick Watts]认为，“健美、轻盈、精神饱满、整齐和明亮的观念”51Steele,p.108.刚好总结了腰围的感染力作用。轻盈似乎是细腰最为重要的特征之一，字面上意味着女性不重，隐喻着她的无形。亚历山大·沃克[Alexander Walker]这样描述女性的身体：

整个形象是清晰、妩媚动人，常常是闪耀的……从它的比例来看，有时候它看起来似乎是空气；我们可以想象，如果我们的手放置在女性腰部最尖细的一侧，最小的力气就可以将她扔到空气中。52Walker,Alexander.Beauty in Women Analyzed and Classified.Henry G.Langley,8 Astor-House,1845,p.190.

沃克几近暴力的投掷想象暗示了，女性的细腰引起的性吸引力是源于身体柔弱，特别是与男性的力量相并置时。腰象征着女性轻飘的特性，“空气”体质将她与男性相区别。53Silver,p.35.

服装作为一种文化体系，招致在风格样式上持续地使用和制造胸衣，成为许多服装改革者的敌对物。然而改革者的阵营极其复杂，有一种相反的力量也提倡理性地使用胸衣，考虑到服装作为女性的职权，这种方式也是她们可以维护权威和力量的手段。莉迪娅·贝克尔[Lydia Becker]就迎合了理性服装学会对英国协会的批评：“坚持使用你的胸衣……它们改善外形，温暖身体……”54The Rational Dress Society’s Gazette.vol.3,October 1888,p.1。见Wahl,p.243。由此可见，是否支持使用胸衣并不是流派划分的根本，而是区分阶级与性别的女性角色思想文化的折射。

（二）道德色彩的艺术审美期待

道德质疑常常与紧身带相联系。除了与保健、健康、舒适和美相关之外，许多紧身带批评者认为，穿着紧身带已经与道德和社会行为的不真实相联系了。在1880年9月的《女性画报》[Ladies’ Pictorial]中，有一篇文章根据艺术和道德原则对紧身带提出了质问。服装评论家引用美迪奇的维纳斯雕塑作为艺术范例，认为她最完美地展现了女性身体的美好和发展状态。为了指出紧身带的罪恶，他们强调穿着紧身衣的形象与“廉价的荷兰玩偶”相似。这种玩偶的上半部和下半部都很不自然的隆起，“跳动的胸部”看起来好像“一个巨大的令人不满的——木屑做的——填充的枕垫”。55“A Little Waist Paper.” Ladies’ Pictorial,vol.1,no.1,1880,p.8。见Wahl,p.243。

同样的，在1882年《艺术杂志》的一篇名为〈健康与时装〉的文章中，胸衣的使用被谴责为维多利亚时期文化的退化；相反，希腊服装的概念被认为是人类形体被遗忘的，作为健康、优雅和力量典范的先驱。作者在谈论希腊雕塑时提到；“走过大英博物馆的长廊时，忍不住说‘这样的男性与女性，他们曾经成为，现在也可以再次成为典范。’”56“Fitness and Fashion.” The Magazine of Art,vol.5,1882,p.338。见Wahl,pp.243-234。健康再次被用在判断服装艺术审美观的语境中来谈论。古典的裸体典范，在维多利亚文化中被吸收，并与当时的女性服装需要相结合，在卢克·利姆纳[Luke Limner]1870年的文章〈母性与摩洛神服装的对抗〉[Madre Natura versus the Moloch of Fashion]中，他写道：

至于艺术中所描画的裸体，我们常常听到淑女们说“是的，在绘画和大理石中，所有的这些都很好，但是这种形体对于服装而言，看上去非常恐怖，像穿了罩袍”——这种评论不正确，罩袍同样也是有结构的。衣着作为服装，成为角色扮演的幻想；衣着作为服装已经破坏了穿衣者的体形，破坏了她们的器官，直到形体被遮盖上，服装才成为受人尊重的事物。此外，对于大众而言，扭曲的体形比单纯的形式更加熟悉，美丽的色彩和使人着迷的结构垄断了注意力——但是将时装与便宜而俗艳的服装放置在大理石上观看，只在6 个月内是有价值的。或者再次，取来像古代一样纯粹的维纳斯，消减她的身形使之符合当代胸衣的流行尺寸，将看到纯洁神圣的真理如何逝去，感到厌恶和无礼篡夺了它们的位置。57Limner,Luke.Madre Natura versus the Moloch of Fashion.Bradbury,Evans,&Co.,1870,pp.26-27。见Wahl,p.244。

因此紧身胸衣下的裸体是与性欲的放纵和不道德相关的。事实上，随着服装改革和唯美主义服装在19世纪70年代受到喜爱，在支持和反对紧身胸衣的争论中，健康、艺术和美的讨论就变得越来越重要。紧身胸衣与所有道德败坏的形式都有关系：放纵性欲的行为，由于自我疏忽、违背母亲责任的不近人情的情绪所导致的疾病，甚至意志薄弱都与之相关。58见Wahl,p.244。

（三）母性角色与欲望抑制

奥森·福勒写道：“紧身衣扰乱了神经系统，使大脑的底部发热，这将必然刺激色情器官……事实上，紧身衣煽动道德败坏的感觉，同时致使穿着者懦弱，以至于更容易被引诱。”59Fowler,p.33.福勒批评那些选择极端形式的时尚服装的女性，认为她们很荒谬。他认为很显然这是有精神病的表现：“以正确思维穿着是精神和身体健康的极好原则，需要补充的是，如果所有的思维都是正直的，那么所有人将会正确穿衣服。”60Fowler,p.29。见Wahl,p.245。这种警示最终旨在提醒女性，社会所期待的是什么角色。

那些导致女性身体动弹不得或者导致女性无法成为男性助手的时装尤其受到攻击。更多良好的品行端正的着装得到建议：

解开你的紧身衣带子，抛弃衣柜里的紧身胸衣，给你自己穿上自然美的服装，记住你生来不是通过时装的喧闹来献殷勤和取悦他人的，不是为了接受奉承和让他人逗乐的，而是要成为妻子和母亲——不是在舞会上闪耀，也不是穿着华丽的服装在百老汇的大道上漫步，而是为了使家成为天堂，是为了一个快乐的家庭。61Fowler,p.36。见Wahl,p.245。

对于很多维多利亚时期的社团成员而言，穿着紧身时装的女性是道德品行有问题的女性，她在吸引男性上耗费的精力超过了日常生活的其他事情。林恩·林顿[Lynn Linton]在1886年的《现代妇女》[Modern Women]中描述时尚女性：“她不会尝试简单的生活，不会尝试度过不做作的时间、健康的消遣和无私的努力，而是急于描绘和打扮，吸食兴奋剂和毒品，试图通过各种办法恢复已失去光泽的年轻的美丽，殊不知那将进一步侵蚀了美。”这样的女性甚至不配做母亲：“极度兴奋和伸张过度的健康状况，要么完全阻止时尚女性成为母亲，要么导致了母亲紧张不安，孩子多病……时尚女性之间存在的反常情绪不利于母道，这是他们国家最糟糕的精神症状……”62Linton,Lynn.Modern Women.Worthington Company,1886,pp.11-13 见Wahl,pp.245-246。

可是即便同样站在母性的立场上，对紧身衣的态度仍然会引出截然相反的观念，而当穿衣负载的内容由母性角色延展到欲望时，束腰就具有了更加丰富的含义了。“大的腹部或者腰部是没有魅力的，因为一名女性对食物的嗜好表明了她的肉欲：小的品尝欲望表明小的肉欲。腰部接近子宫的位置，所以细腰将纯洁的处女与生育后的妇女区分开。”亚历山大·沃克认为，这种纤腰的时尚说明了，“每一个年轻的女性都知道，少女与妇女最显著的不同特征之一就是腰部膨胀的多或少。那么，这违背人性吗，她希望看起来像少女，而不是像主妇”。63Walker,Alexander.Female Beauty,as Preserved and Improved by Regimen,Cleanliness and Dress.Thomas Hurst,1837,p.315.沃克假设妇女希望细腰，因为这样的腰身是“少女”的标志；因此她鼓励妇女在分娩之后约束她们的腹部，保持“美的形状”。64Walker,Female Beauty,as Preserved and Improved by Regimen,Cleanliness and Dress,p.330。见Silver,p.36。为母之道是女性的行使职责和行动，但是性感美则来自于女性性的纯洁。

在《禁食的女孩》[Fasting Girls]中，琼·雅各布斯·布伦伯格[Joan Jacobs Brumberg]调查了19世纪的食物与性欲的关系，认为两者有必然的联系：

将精神放在形体上的女性被认为是维多利亚时代女性气质的理想。有教养的女性不会有低级的味觉和嗅觉，而是具有高尚的视觉和听觉感官，这被用于形成言语和审美上的行动。最令人信服的精神指向之一是纤腰——那就是一种象征着拒绝所有世俗食欲的体形。在任何意义上，饥饿都是一种社交失礼。65Walker,Female Beauty,as Preserved and Improved by Regimen,Cleanliness and Dress,p.182。见Silver,p.36。

食物的配置具有阶层划分的文学象征。英国诗人威廉·郎兰[William Langland]写到“厨房的气味或者香味不可避免地与身体做事方法和需求相关。这是个禁忌。所以家里佣人准备食物的房间距离食物被资产阶级家庭吃喝的房间是有一定距离的”。66Langland,Elizabeth.Nobody’s Angels:Middle-Class Women and Domestic Ideology in Victorian Culture.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95,p.42.正如富有的家庭将准备食物的房间与食物消费的空间分开，女性的食欲也随着阶级而划分——上流社会的女性被期待着压抑她的食欲，为了将她们自己与女工人区分开来，工作阶层女性的好胃口表明了体力和劳动的结果。真正的有礼貌的淑女厌恶食物，甚至食物的气味。

在女性指导书中，厌食症都被描述为维多利亚时期女性控制身体和食欲的表现，是具有深刻意义的。从更深的层面来看，维多利亚时期女性试图通过纤细的轮廓表明她的性纯洁，这与厌食女孩拒绝身体性别方面的发展，导致的月经和身体脂肪积累的停止是相类似的。67Silver,p.38.中产阶级女性被认为具有天使的品格，诸如历史学家玛丽·朴维[Mary Poovey]和卡罗尔·史密斯·罗森博格[Carroll Smith Rosenberg]所认为，女性常常被视为更具有潜在的贪婪性欲，她们的性欲必须经常被控制和保持在适当的界限中。正如朴维精明地得出结论：女性在某种意义上是她的子宫的奴隶，子宫将女性的身体表现为“天生的反复无常”，需要“无休止的医学监控”。但是另一方面“女性总是需要控制这种想法。一旦形成了一种想象，女性就超出了医学控制的范围”。68Poovey,Mary.Uneven Developments.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8,pp.37-38.

五 余论

维多利亚时期对于维纳斯腰部比例粗细的讨论，掀起了有关女性形体美的争论，19世纪末叶的漫画、广告和评论等演绎了这些争论。淑女装支持者认为，抛弃紧身胸衣表明与道德放纵相关，所有邋遢或者吝啬的服装都表明了缺乏智慧。而反对淑女装束、主张理性着装的流派颇多，如唯美主义者、女权主义者、反女权主义者和达尔文主义者等。这些纷争的形成与女性的社会责任和地位密不可分。淑女装的社会根基是维多利亚女王所树立的端庄贤惠的传统女性形象，而其他的各种淑女装的反对派则分别从女性的自由、健康、独立和社会进化等方面着眼，折射了维多利亚时期社会的各种思潮。这些争论从社会的各方面综合地评论女性的腰身，其实质是维多利亚时期审美时尚的社会根源与女性角色期待的综合。传统的母性角色与男性视野中的女性角色，加上19世纪对女性话语权的关注，共同构建了维多利亚时期特有的审美语境。纤腰，从维多利亚时期完美外貌的美人情境中转而进入了对女性欲望的控制调查里，也为维多利亚时期的社会文化思潮谱写了丰富的层次与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