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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西宫秦墓出土轨鼎定名及相关问题

2022-11-16谷朝旭

考古与文物 2022年5期
关键词:战国

谷朝旭

(陕西历史博物馆)

1950年,洛阳西宫秦墓出土一件铜器,形制为扁球体,敛口鼓腹,口沿下有一对兽首衔环耳,联裆,三矮蹄足,弧形盖隆起,盖面饰三伏兽形钮,中央小钮贯环,盖、器同铭,各一字“轨”[1],现藏故宫博物院,称为“轨敦”(图一)[2]。这种形制的铜器主要流行于战国时期,因形制较为特殊,目前学术界尚无统一名称,也未见有专文研究。有鉴于此,本文对这类器物进行了较为系统的收集和梳理,通过论证,认为这类器物应属鼎的一种。在此基础上,还对其发展脉络进行了初步研究。不当之处,还请方家指正。

图一 西宫秦墓出土的轨鼎及铭文

一、发现与研究

在对这类器物进行探讨之前,我们先对其形制作一界定:形体扁圆,弇口鼓腹,腹部有一对兽首衔环或小钮衔环耳,联裆,下承三个矮蹄足,具盖,盖上有三兽钮或三环钮。此类器与战国时期习见的附耳蹄足鼎不同,同时具备联裆与环耳的特点。最早见于清代的《西清古鉴》,称为鍑[3],继之的《西清续鉴·甲编》称为鼎[4],《西清续鉴·乙编》称为鍑[5]。可见清人对此类器的定名就比较混乱,有鍑、鼎两说。民国时期容庚的《商周彝器通考》收录1件,称为敦[6]。建国后此类器著录较多,据我们统计,共有43件,其中考古发掘出土35件,公私收藏8件。定名也不统一,称鼎或鬲鼎者29、称敦者10、称簋者3、称鬲者1件(表一)。

表一 环耳联裆矮蹄足鼎统计

除考古发掘报告或著录中对此类器定名比较混乱外,学界也是众说纷纭,分歧较大。

杜迺松是较早关注这一类器的学者,他根据洛阳西宫秦墓出土铜鼎之铭文“轨”字,认为“《说文解字》簋字注:‘古文簋从匚,轨声,匦古文本字。’……说明‘轨’字是器的自名”[7]。他认为此类器是簋。郭宝均将此类器归入鬲类,认为“到战国中末期,鬲足同鼎一样缩短,且有加盖环耳而若鬲鼎者,有加盖环耳,而大小相次如列鼎者,应系仿列鼎为之”[8]。但在具体区分时比较模糊,如将陕县后川出土联裆鼎(M2144:27),既归入鼎类,称为鬲足鼎式;又归入鬲类,称为鬲鼎式[9]。高明将此类器归为敦类,称其形似联裆鼎,是南方形式的敦受到了北方器形影响的产物。他认为“轨”字是器物自名,“轨”、簋通用,簋、敦同源,是同一种器物在两个时代表现出来的不同特点[10]。马承源将此类器称为弇口扁圆体环耳三足式敦,认为“洛阳西宫秦墓出土的此式敦,自名‘轨’,可见敦是由簋发展而来的,它和簋的功用相同”[11]。陈佩芬认为“此类器有称鼎、簋或敦,据造型,不可能是炊食器,形制与簋又不相似,其器当另有别名,今暂归于敦类”[12]。吴镇烽也将其归入敦类[13]。朱凤瀚将其归为鼎类,称为联裆鬲鼎[14]

由上可见,关于此类器的定名不一,主要有鼎、敦、簋、鬲四种意见。

二、定名研究

通过对资料的系统梳理,我们认为此类器应该归属鼎类,理由如下。

(一)形制上与鼎相近

战国时期主要流行扁圆腹的具盖附耳蹄足鼎,尤其是战国中期以后,“扁圆腹、有盖、三环钮、附耳、矮粗蹄足的鼎已成为鼎的定制”[15]。而此类器自战国早期出现,直到战国与秦相交之际消亡,其在器腹形态上与此时占主流的扁圆腹附耳鼎完全相同。区别仅在于耳部形态为衔环耳,足部形态为联裆矮蹄足。但衔环耳和联裆矮蹄足也常见于鼎上。如太原金胜村赵卿墓出土的6件兽首牛头螭纹联裆铜鼎,形制与洛阳西宫秦墓出土铜鼎相同。与同墓出土的一组5件的兽首环耳螭纹蹄足升鼎形制也很相似,除足部形态外,几无差别(图三)。这种带衔环耳的蹄足鼎还见于陕西洛南冀塬M1(战国中期,简报称鼎)[16]、河南洛阳解放路战国陪葬坑C1M395:11(战国中晚期,简报称簋)[17]等。可见衔环耳并不是此类器的专利,鼎上也常见。

图三 蟠螭纹鼎(金胜村M251:616)

战国时期还流行一种附耳联裆鬲形鼎,如属于战国中期的邯郸百家村出土素面鼎(M3:73),形体扁圆,弇口鼓腹,盖上有三凫钮,附耳,下承三个矮短足[18](图四)。这种鼎形制与此类器近同,差别仅在于耳部为附耳,如果器耳为衔环耳,二者则完全相同。此类器与上述两类鼎应关系密切,是相互结合的产物。

图四 素面鼎(百家村M3:73)

反观战国时期的敦和鬲,敦以上下对称的标准敦为主流,与此类器形态相差甚远。虽也有三足敦,但足均较细矮,与此类器的矮粗足不同,更未见有联裆。鬲,在战国时期已近于消亡,仅部分裆部较低的平裆鬲与此类器相似,但鬲足多为空心蹄足,与此类器的实足或半实足不同,且鬲通常有颈部,而此类器则没有颈部。此外,铜鬲的体量较小,通高多在15厘米以下,而此类器则多数在18厘米以上,与同时期鼎的体量相近。此类器上常见的绹索纹、花形纹等,也常装饰于鼎上,而不见于敦、鬲。可见,此类器在形态上与鼎近而与敦、鬲远。

续表一

(二)功用上与鼎相同

从功用上看,在我们统计的35件出土此类铜器中,有14件器底有烟炱痕迹,占出土总数的40%;16件腹内残留有牛骨、鸡骨、牲骨、肉块等肉类食物,约占出土总数的46%(表一)。使用痕迹和器内残留物表明其为炊煮器,主要用于炊煮和盛放肉类,这与鼎炊煮和盛放肉类食物的功用相符。而出土铜敦中虽也有器底有烟炱痕或敦内盛放肉类食物的,但据统计仅有8件,约占出土铜敦总数的2.8%[19]。铜敦的主要功用为盛放黍稷饭食等的粢盛器,只是部分承担了炊煮和盛放牲肉的功能。

出土铜鬲中有烟炱痕迹或盛装有兽骨的比例也非常小,约占出土铜鬲总数的2.5%[20]。铜鬲虽然也是炊煮器,可用来烹煮小型动物,但主要还是用来烹煮粮食作物。所以此类器在功用上也是与鼎近而与敦、鬲远。

(三)存在与“列鼎”相同的现象

太原金胜村M251赵卿墓,共出土铜鼎27件,其中包括一组7件的附耳蹄足升鼎和一组5件的环耳蹄足升鼎,每一组均形制、纹饰相同,大小相次成列,是2套列鼎无疑。与其同出的还有一组6件的此类环耳联裆鼎,也是形制、纹饰相同,大小相次成列,应该也是一套列鼎。且6件环耳联裆鼎内均盛装有牛或羊骨。这3组列鼎共同组成了列鼎7、列鼎6、列鼎5三套列鼎的组合形式。又如陕县后川M2040,共出土铜鼎17件,其中包括此类环耳联裆鼎一组7件,附耳鼎一组5件,立耳无盖鼎一组5件,每组器均形制、纹饰相同,大小相次。此一组7件的环耳联裆鼎器底均有烟炱痕,其中4件腹内残存牲骨,应该是一套列鼎。与太原金胜村赵卿墓的情况相似,也是三套列鼎的组合形式。

关于“列器”,学界研究较多,分歧也较大。自郭宝均提出形状、花纹相似,尺寸大小依次递减的“列鼎”概念后,学界多接受并引用[21]。其后,又有多位学者将“列鼎”扩大到“列器”,认为只要形制相同的成组铜器,不必大小相次,都可称为“列器”[22]。我们姑且认为“列器”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只要是形制相同的成组铜器都可以称为广义上的“列器”。而狭义的“列器”专指“列鼎”,成组铜器不仅要形制相同,还必须大小等次成列。上述太原金胜村赵卿墓和陕县后川M2040出土此类环耳联裆鼎,形制、纹饰相同,大小相次成列,属于狭义的“列器”,也即“列鼎”。而铜敦和铜鬲中虽也有若干件一组的 “列器”现象,但大小相同并不相次,属于广义的“列器”。

(四)在墓葬礼器组合中承担鼎的角色

我们所搜集到的35件出土此类铜器,共出自20座墓葬。其中战国早期和战国中期各7座,战国晚期6座。在战国早期的7座墓中,上举太原金胜村M251(墓室面积101.2平方米)、陕县后川M2040(墓室面积40平方米),属于大型墓,都出土3套列鼎(含1套环耳联裆鼎)。与之搭配的礼器器类也比较齐全,饪食器组合以簠、簋、豆、敦与鼎搭配。其余5座均属于墓室面积大于5平方米的中型墓,出土礼器也基本是鼎、豆、壶、盘、匜的组合。如果以此类器为敦或鬲,则陕县后川M2144和M2123就无鼎,这恐怕很难理解。

战国中、晚期,出土此类铜器的墓葬有13座。其中仅出土1件的有4座。这4件器毫无疑问承担的是作为随葬必需品的鼎的角色。其余9座墓葬中,情况比较复杂。如果以之为鼎,则部分墓葬无粢盛器;如果以之为敦,则部分墓葬又缺少炊器鼎。这可能与战国中期后政治动荡、战事频仍,礼制进一步衰落的大背景有关。但从这些墓葬中出土此类器器底多有烟炱痕及腹内盛装牲骨看,应该还是作为炊器鼎使用的。

至于有学者将此类器定名为簋,主要依据是认为“轨”字是器的自名,而“轨”字又与“簋”相通,所以认为轨鼎应为簋。一般而言,青铜器的定名应遵循名从主人的原则。但此类器有铭文者极少,除洛阳西宫秦墓出土联裆铜鼎外,仅有民间收藏的公鼎和一斗半升鼎2件[23]。西宫秦墓出土联裆铜鼎所铭之“轨”字,虽与簋相通。但只此一例,而且自名现象非常复杂[24],并不能确指此“轨”就是彼簋。李学勤认为洛阳西宫秦墓联裆铜鼎所铭之“轨”字不是器物自名,而是置用地名[25]。虽然我们不能肯定“轨”字是否确是置用地名,但结合公鼎所铭之“公”字,“轨”字不是器物自名却是很有可能的。而且洛阳西宫秦墓在纪年上实已进入秦代,此时已鲜有铜器铭文表明本身功用,而是多地名或“物勒工名”,此“轨”字极可能是地名或制作部门的名称。而且簋在形制上的最大特点为器底附圈足,与三足的此类环耳联裆鼎在形态上相距甚远;簋的主要功用为盛放黍稷,与此类器烹煮和盛放肉类的功用也是全然不同。所以此类器绝非簋。

综上所述,此类器在形态上与鼎相近,在功用上与鼎相同,在礼器组合上存在与列鼎相同的现象并承担着鼎的角色,体量和装饰风格也与鼎相近,所以此类器非敦、非鬲、非簋,而应为鼎。

三、发展脉络及地域特点

目前所见年代最早的此类环耳联裆铜鼎是太原金胜村赵卿墓出土的6件兽首牛头螭纹升鼎,时代为战国早期偏早。这类鼎,在器形上介于鼎、鬲之间,属于我们通常所说的鬲鼎中的一种类型。高明曾做过春秋晚期到战国中期联裆鼎的发展变化趋势图[26](图五)。从图中可以看出,除耳部为附耳外,这种联裆鼎的器身形态与此类铜鼎的发展基本相同。所以我们推测这种环耳联裆鼎的源头应该是春秋晚期出现的附耳联裆鬲鼎。

图五 联裆鼎发展变化趋势图

据现有资料,这种最早的联裆鼎发现在山西浑源的李峪村。浑源春秋时期属于代国,战国后属赵。在地域上介于晋、燕与北方草原之间,出土铜器颇受三者影响。有学者对有图像资料发表的66件浑源李峪村出土铜器进行了统计,认为属于晋器的约占50%,燕器约占10%,北方系铜器约占30%,无从确定者约占10%[27]。可见,代国青铜器受晋国的影响最大,与晋的关系密切。史载代与晋曾经联姻,尤其与三晋中的赵更是多次联姻[28],关系最为密切。虽然代国最终被赵氏所灭,但二者的密切关系不容置疑。在晋对代施加影响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会受到代国的影响。太原金胜村赵卿墓是一代赵氏宗子之墓,该墓出土的铜鍑、虎形饰等北方草原文化因素浓厚的器物,极可能就是受到代国文化影响的产物。由于代与赵的关系密切,地域上又相邻,代国最早出现的这种附耳联裆鬲鼎首先被赵所接受,在战国早期鼎足逐步变矮粗的大趋势下,与春秋战国之际出现并主要流行于三晋地区的衔环耳结合,从而孕育出了太原金胜村赵卿墓出土兽首牛头螭纹升鼎这种环耳联裆鼎。

环耳联裆鼎自战国早期偏早出现后,直到战国与秦相交之际消亡,其器身形态相对稳定,总的发展趋势是腹逐渐变浅,裆部越来越低,盖面渐趋隆高。根据盖面所饰钮的不同,大致可分为伏兽钮盖和环钮盖两种类型。其中伏兽钮盖多分布于位置偏北、偏西的赵国、秦国等地,环钮盖多分布于位置偏南的魏国、两周等地。

此类环耳联裆鼎最早出现在金胜村赵卿墓这样的高级贵族墓中,表明此类器自出现伊始,就受到高等级贵族的青睐,因而得以迅速在三晋和两周等中原文化区流行开来。此后随着战国时期中原各国与西方秦国之间战争与交往的增多,这一类器又零散地发现于秦文化区。在出土的35件青铜环耳联裆鼎中,属于赵的有6件,魏的有12件,韩的有5件,周的有6件,秦的有6件。以三晋和两周为主体的中原文化区共出土29件,占出土总数的83%。此类器最早出现在中原文化区,而且集中出土于此区域,表明环耳联裆鼎是中原文化区的典型器物,具有鲜明的地方特征。

在时代上,属于战国早期的有19件,占出土环耳联裆鼎总数的54%,表明这一时期是其大发展时期。而且,战国早期出土环耳联裆鼎的7座墓葬,除上举金胜村赵卿墓和陕县M2040为随葬7鼎的大型墓外,其余5座均为面积较大的中型墓,表明这一时期此类器的使用者为中高级贵族,行用层级也较高。战国中期后,出土环耳联裆鼎的数量逐步减少,其中属于中期的有10件,占总数的29%;晚期的有6件,占总数的17%。呈现出明显的下落趋势。而且战国中期后出土环耳联裆鼎的墓葬均为中小型墓,表明其行用层面下移到中下级贵族。尤其是战国晚期后,环耳联裆鼎的发展日趋没落,数量进一步减少,并随着秦统一战争步伐的加快,多见于秦文化区。秦文化区的这几件环耳联裆鼎,形制和风格与中原相同,应为秦人得自于中原,而非秦人所仿制。由于秦人没有铸造和使用此类鼎的传统,在战国晚期整个青铜礼器衰落而逐渐走向实用化的大背景下,环耳联裆鼎最终随着秦的统一而走向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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