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与国别视阈下的大洋洲研究
2022-11-16汪诗明
汪诗明
【内容提要】近年来,区域与国别研究渐受重视,这为各区域与国别的“同等”研究创造了契机。纳入区域与国别视阈下的大洋洲研究已经取得了多方面的进展,如诸多研究机构的创建、学术交流机制的形成、研究议题的不断拓展、学术成果的与日俱增以及智库建设的稳步推进等。大洋洲研究如要形成自己的特色并在学术界占有一席之地,跨学科研究、文本解读与田野考察相结合、宏观、中观与微观研究相结合、陆地史观、海洋史观和全球史观相结合等就应受到重视,并且需要借鉴其他区域与国别研究的路径。与其他区域与国别研究一样,大洋洲研究也面临诸如基础研究薄弱、母语研究阙如、国别研究不均衡、通识性研究人才缺乏等问题与挑战。
2012年,根据《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与中国共产党十七届六中全会提出的“服务国家外交战略,促进教育对外开放”的要求,教育部在部分高校和研究机构成立了42个国别和区域研究以及国际教育培育基地。这些培育基地已成为国内区域与国别研究的重要阵地。2017年,教育部又对395个高校国别和区域研究中心进行了备案登记并予以政策、资金及人员等方面的必要支持。与大洋洲研究有关的研究机构,如华东师范大学澳大利亚研究中心、聊城大学太平洋岛国研究中心、中国矿业大学澳大利亚研究中心、江苏师范大学澳大利亚研究中心等入选。2021年12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下发《博士、硕士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专业目录(征求意见稿)》,其中将区域国别学列为交叉学科门类下的一级学科。对于像大洋洲那样在学术界处于较为边缘的区域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与其他大洲研究相比,国内的大洋洲研究起步较晚。零星的或个体的研究也许不比其他大洲晚,但从形成一种学术氛围或有一支相当规模的专业研究队伍来衡量,大洋洲研究只能算是姗姗来迟。不仅如此,受到学术界话语体系的制约以及功利主义思想的影响,大洋洲研究一直处在学科建设、专业建设以及学术研究的边缘地位。比如,在传统学科背景下,大洋洲研究分散在世界史、外国语言文学、国际关系、国际政治(学)、世界经济学等学科。在这些一、二级学科中,欧美国家及相关主题研究占据主导地位,比如世界史学科注重与欧美史有关的学科或专业的设置。教学实践也是如此,即便是讲授广义的世界史,澳洲、大洋洲史往往只有三言二语;国际关系或国际政治(学)学科主要演绎大国政治或大国关系,澳洲、大洋洲区域关系或区域政治很少被提及,如此等等。虽然早有人呼吁要注重学科的均衡发展以及摒弃学科领域的“欧美中心论”的窠臼,但学科体系一旦建立并成为一种遵循,相应的话语体系也就随之而立。话语体系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它可以在宏观层面决定学科或专业的发展大势,也能够在微观层面影响甚至左右一个人的研究偏好、思维方式以及研究范式。从学科自身演进的规律来看,短时间内改变某一态势是非常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所以,寄望于传统学科体系的修正或“善意”来给澳洲、大洋洲研究以一席之地,是很不现实的。那么澳洲大洋洲研究的出路或机遇在哪里?
深入改革和进一步对外开放战略不仅为我国在国际上赢得了广泛的赞誉,也为学术界开展相关问题研究提供了很好的问题导向并创造了良好的学术氛围。与历史上很多大国不同的是,中国奉行在相互尊重、平等相待的基础上发展与他国的友好合作关系;主张国家不分大小、强弱、贫富,一律平等;中国秉持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摒弃零和博弈和与邻为壑的冷战思维和狭隘观念;中国崇尚“和而不同”,主张世界多元化。①参见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三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426-429页。在我国大力践行新外交理念和努力构建全方位对外开放与互惠合作格局下,大洋洲地区在我国对外战略中的地位有了显著提升。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于2014年和2018年先后两次访问了太平洋岛屿国家,并与中国建交的太平洋岛屿国家领导人举行了集体会晤,便是中国与太平洋岛屿国家关系翻开新的一页的有力依凭。①汪诗明:“开放的区域主义与中澳在南太平洋岛屿地区的合作”,《国际问题研究》,2019年第1期,第54-74页。作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南线的一支,大洋洲国家拥有独特的区位优势和对接便利。正因为如此,新西兰于2017年3月与我国签署了关于加强“一带一路”倡议合作的安排备忘录,成为西方发达国家中第一个与中方签署合作文件的国家。②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中国同新西兰的关系”,2020年11月,https://www.fmprc.gov.cn/web/gjhdq_676201/gj_676203/dyz_681240/1206_681940/s2021年1月,中国与基里巴斯签署了共建“一带一路”谅解备忘录。这标志着中国同所有建交和复交的十个太平洋岛国签署了“一带一路”合作备忘录。③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中国同基里巴斯的关系”,2021年8月,https://www.mfa.gov.cn/web/gjhdp_676201/gj_676203/dyz_681240/1206_681418/sbgx_681422上述例证表明,我国的“一带一路”倡议所诠释的平等协商、合作共赢的理念已被大洋洲地区多数国家的政府和人民所接受,是契合太平洋岛国实际需要、受到岛国真诚欢迎的国际公共产品;是开放包容的经济合作倡议,决不是封闭排他的“地缘政治工具”;是一个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务实合作项目,决不是“白象工程”“空头支票”;是促进岛国民生福祉的惠民“馅饼”,决不是所谓“债务陷阱”。④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2021年4月21日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主持例行记者会”, https://www.fmprc.gov.cn/ce/cesg/chn/fyrth/t1870410.htm2021年10月21日,中国与太平洋岛国举行外长会。与会各方“积极评价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中国和太平洋岛国的抗疫合作。太平洋岛国赞赏中方疫情防控取得的重大战略成果,感谢中国积极提供医疗物资、疫苗和资金支持”⑤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中国-太平洋岛国外长会联合声明”,2021年10月21日,https://www.mfa.gov.cn/web/ziliao_674904/1179_674909/202110/t20211021_962104823.sht ml。“各方一致同意加强高层和各级别交往,扩大政府部门、立法机构、政党之间的交流合作,加强治国理政经验交流,不断增进相互了解和政治互信。各方同意建立中国-太平洋岛国外长定期会晤机制。”⑥同上。2022年1月14-15日,南太平洋岛国汤加海底火山剧烈喷发,突如其来的天灾给汤加王国造成沉重打击。1月19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向汤加国王图普六世致慰问电,代表中国政府和人民向汤加政府和人民致以诚挚的慰问。习近平表示,“中汤是相互支持、守望相助的全面战略伙伴。中国愿为汤方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帮助汤加人民战胜灾害,重建家园”①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习近平就汤加火山爆发造成严重灾害向汤加国王图普六世致慰问电 李克强向汤加首相索瓦莱尼致慰问电”,2022年1月19日,https://www.mfa.gov.cn/web/zyxw/202201/t20220119_10630561.shtml。随后,中国政府有关部门通过多种渠道驰援汤加,除向汤加提供紧急人道主义现汇援助外,还分多批向对方提供人道主义物资援助,包括饮用水、应急食品、发电机、水泵、电锯等,成为全球首先向汤方提供援助的国家。中国的及时援助不仅彰显了中国作为一个大国的国际担当,还用实际行动践行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
毫无疑问,中国与太平洋国家关系不断发展的事实以及双方对今后扩大合作的期待,为国内学界从事相关学术研究创造了有利时机,而提供有关岛屿国家的历史文化、风土人情、政情商情、法律与制度、区域合作进展等方面的系统信息,对岛屿国家及其所属的大洋洲地区开展系统性的国别和区域研究,就成为时代赋予我国知识界和学术界的一项使命。
一、大洋洲研究的进展
大洋洲研究近年来发展较快。如果要确立一个时间节点,那么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就是一个转折点。教育部一系列推动区域与国别研究的政策与措施就是在这一时期出台的,这并非一个时间上的巧合,二者之间有着内在的逻辑关联甚至有着因果联系。在区域与国别研究视阈之下,大洋洲区域与国别研究正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一)研究机构的纷纷建立
研究机构的建立,是一个学科、一个领域的研究已达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也可以说,研究机构的建立是为了推动某个学科、某个领域研究的持续、稳定与健康发展。我国的大洋洲领域的研究机构在20世纪70年代末就登台亮相了,②1979年,安徽大学大洋洲文学研究所成立。这是国内第一家以大洋洲来命名的研究机构。2018年11月,该研究所正式更名为大洋洲研究中心。但那个时候以及此后陆续建立的一批澳大利亚研究中心都把澳大利亚文学或文化作为主要研究对象。1994年,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研究所建立了澳大利亚新西兰南太平洋研究中心。在中国人文社会科学最有影响的学术研究机构内设立大洋洲研究中心,这本身就具有标志意义。2012年5月,中山大学率先建立了国内高校第一家大洋洲研究中心,并有幸入选教育部国别和区域研究培育基地。同年9月,聊城大学的领导独具慧眼,另辟蹊径,在地利不被看好的情况下,有效地调动和整合了校内学术资源,建立了国内第一家太平洋岛屿国家研究中心。这个集全校之力建立的研究中心自成立后就一直备受学界关注。此后,北京大学大洋洲研究中心、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太平洋岛国战略研究中心、北京外国语大学太平洋研究中心、福建农林大学南太平洋岛国研究中心、北京邮电大学南太平洋地区研究中心也相继建立。值得关注的是,2019年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史研究所建立了太平洋与太平洋国家史研究室,这是在党中央关怀下成立的研究室。①时伟通:“太平洋与太平洋国家史研究现状与未来学术研讨会在世界历史研究所召开”,中国社会科学网,2020年11月10日。虽然目前尚处在初创阶段,但凭借其高水平的学术平台以及得天独厚的研究资源,该研究室必将在我国太平洋与太平洋国家史或大洋洲史研究领域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现在回过头来看,如果国家层面没有把区域国别研究提至议事日程并给予相关政策的扶持,那么这些以大洋洲、太平洋、太平洋岛国、南太平洋岛国来命名的区域研究中心就很难建立起来。②参见汪诗明:“大洋洲研究的新进展、不足及未来展望”,《学术界》,2020年第5期,第177页。
(二)学术交流的机制化
学术交流是推进学术水平提升的一条重要路径。一个学科或一个研究领域的学术研究水准如何,学术交流的规模、等级以及频次是重要的衡量参数。区域与国别研究兴起前,大洋洲研究的学术会议只有两年一度的澳大利亚研究国际学术研讨会。显而易见,这是一个国别学术研究论坛,且讨论的议题以文学为主。区域与国别研究兴起后,大洋洲研究的学术交流开始变得活跃起来,如一些大洋洲研究中心或太平洋岛国研究中心经常性地举办专题研讨会或学术工作坊,或不定期举办学术讲座等。而一年一度的大洋洲研究高层论坛已给学术界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个创建于2018年的学术论坛已成为大洋洲研究学术交流的一个机制性平台,每年举办一次,至今已成功举办过三次。创建伊始,该学术论坛就被界定在区域与国别研究的背景之下。正因为如此,会议议题是开放的和包容的,既讨论大洋洲国别和区域历史的演进,又观照当代现实问题;既剖析政治、经济、外交和防务战略,又畅谈文学、文化和教育;既梳理学术史流变,也交流教学方面的经验与体会。①2020年11月13-15日,第三届大洋洲研究高层论坛在中山大学召开。本届论坛的主题是“我国的大洋洲研究:创新与展望”,下设八个议题:新冠疫情对大洋洲国家的影响;中国与大洋洲国家关系的新变化;大洋洲区域与国别的历史与文化;大洋洲国家政治、经济和社会发展现状;大洋洲语言和文学;大洋洲区域与国别研究的理论问题;大洋洲教学方法论;大洋洲的其他问题。如今参与论坛的专家和学者越来越多,学术影响力也越来越大。每次论坛的成果均被整理成文,刊登在中国社会科学网上。②李永杰、卢颖琳:“第三届大洋洲研究高层论坛暨《大洋洲蓝皮书:大洋洲发展报告2019-2020》研讨会在中大举行”,中国社会科学网,2020年11月20日。从一个鲜有人问津、无学术交流平台支撑的研究领域到一个稳定在七八十名专家和学者参加的全国性学术会议,大洋洲研究的学术交流实现了从无到有、从试探性之举到一个大家期待的制度性交流的转变,这是一个了不起的突破。
(三)研究议题的拓展
传统学科背景下,大洋洲研究主要聚焦澳新两国,探讨的议题亦较为通常,比如英国在澳洲的殖民模式、澳洲原住民问题、澳大利亚华人华侨问题、“白澳政策”的兴废、澳美同盟关系的建立与发展、澳亚(洲)关系的变迁、新西兰幼儿与中小学教育、澳新两国高等教育的国际化、毛利人文化及其复兴、澳新两国多元文化主义以及移民政策等。区域与国别视野下的大洋洲研究被赋予了新的内涵:一方面提倡用新视角、新方法、新资料对传统议题进行新的探讨,③参见费晟:“1881年悉尼天花疫情下的排华运动”,《世界历史》,2020年第5期,第16-32页;吕桂霞:“斐济的印度移民:历史演变及影响”,《世界民族》,2021年第5期,第33-44页;徐桑奕:“英帝国与殖民地自由贸易权问题——以初创期新南威尔士为中心的考察”,《世界历史》,2021年第6期,第40-53页。以期丰富和更新已有认知;另一方面更加注重新领域、新议题的发掘,像环境史、海洋史、科社史④参见乔瑜:“物种的跨洋传播与生态经验互动——桉树在中国的早期传播(1890-1920)”,《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20年第4期,第133-144页;费晟:“海洋网络与大洋洲岛屿地区华人移民的生计变化——基于瓦努阿图案例的研究”,《海洋史研究》,2020年第1期,第32-49页;赵婷:“澳大利亚共产主义运动的百年历史与发展前景”,《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20年第5期,第88-95页。等以前很少进入研究视野的新领域或新议题,现在却成了大洋洲研究的新宠。研究议题的拓展还体现在太平洋岛屿国家受到了大洋洲学界的重视。这个在传统学科背景下几无存在感的区域,现在理所应当地成了大洋洲研究框架或体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研究的议题也从对一般时政动态的评论转向时政问题分析与基础研究并重。①参见陈晓晨、王海媚:“21世纪以来中国的太平洋岛国研究:历史、现实与未来——陈晓晨研究员访谈”,《国际政治研究》,2020年第4期,第136-160页;赵少峰、于镭:“太平洋岛国酋长制的演化及其走向简论”,《世界民族》,2020年第3期,第11-20页。
(四)学术成果的不断涌现
学术成果的多寡是考察一个研究领域是否受到学界关注的重要参数之一。十多年前,大洋洲领域的研究成果屈指可数,有影响的成果更是难得一见。这方面的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研究人员不多,专家则更少;二是多数刊物以没有相关栏目设置、论题关注度不高、二次引用率低等为由,对大洋洲领域的研究成果多是婉拒。“投稿无门”或“十投九拒”成了这一领域从业者的共同体验。
随着区域国别研究渐成气候,国内的刊物生态开始出现悄然变化。以前将这一领域的稿件一概拒之门外的一些学术期刊,也渐渐敞开了大门。与此同时,一些较早开展区域与国别研究的高校也乘势而为,创办了自己的学术园地,如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主办的《区域国别研究学刊》②从2021年起,该刊易名为《北大区域国别研究》。、北京外国语大学主办的《区域与全球发展》、北京语言大学主办的《国别和区域研究》、聊城大学主办的《太平洋岛国研究》等。这些刊物多为学术集刊,有着鲜明的时代印记和显著的专业、学科特色。虽然目前它们在学术影响力上尚无法与传统核心期刊相提并论,但由于其显著的专业性以及较高的学术水准而受到学术界越来越多的关注。
除此之外,一些较有影响的学术期刊,在坚持其传统的办刊原则和办刊特色的前提下,与时俱进,把推进适应时代需求的学术研究作为其使命之一,如《俄罗斯研究》近年来就新增了“国别与区域研究”专栏,每年刊发一定数量的和国别与区域研究有关的专题论文,这些成果涉及国别与区域研究的概念、理论、研究方法和模式、与具体国别、地区有关的诸多问题,等等,收到了很好的学术反响。
传统刊物的逐步开放以及新刊物的接续问世,给大洋洲研究成果的发表带来了福音,使得这一领域的研究成果与日俱增。如果要对大洋洲研究成果进行学术梳理的话,十年前从事这项工作并不困难,因为需要搜索的成果数量有限,而且对成果的分类梳理并不复杂;五年前从事这项工作就得付出较多的时间和精力,因为需要评述的成果不仅数量多,而且学术水准高;现在要对过去一年的研究成果进行综述的话,这项工作做起来也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轻松。
(五)智库工作的稳步推进
2015年1月,教育部印发了《国别和区域研究基地培育和建设暂行办法》,从国家层面对高校国别和区域研究工作进行顶层设计,重申“国别和区域研究基地要以咨政服务为首要宗旨,以政策研究咨询为主要任务,以完善组织形式和管理方式为重点,扎实做好人才培养工作,不断提高研究质量,着力推进成果利用,努力建成具有专业优势和重要影响的研究中心”①“教育部关于印发《国别和区域研究基地培育和建设暂行办法》的通知”,2015年1月26日,http://www.moe.gov.cn/srcsite/A20/s7068/201501/t20150126_189316.html。该《办法》为国别和区域研究规划了明确的发展方向。与其他大洲区域与国别研究相比,大洋洲区域与国别的基础研究方面确实存在不小的差距,但在对接社会、提供政策建议等智库工作方面却显示出后发优势,且逐步形成了自己的特色。这方面的原因主要有三点:一是大洋洲研究真正意义上的兴起和发展是在区域与国别研究日益受到重视的时代背景和学术语境之下,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二是得益于大洋洲相关研究机构的准确定位。比如聊城大学太平洋岛国研究中心初创之时就确立了如下目标:“通过严谨扎实的学术研究,服务国家战略和区域经济社会发展,增进中国人民与太平洋岛国人民之间的了解和友谊,推动中国与太平洋岛国的友好合作和经贸往来。”该中心成立十年来,已承担了多项国家有关部门委托的专项研究课题,并与中联部、外交部、商务部的研究部门建立了业务往来,适时提供具有参鉴价值的研究成果和咨询报告。三是有众多海外生活、工作和求学经历人士的加盟。比如现任北京外国语大学太平洋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兼秘书长的牛丽女士,曾于2001-2008年在汤加工作。在她以及其他同事的多方努力下,海颐智库(Haiyi Institute)于2018年正式成立。①该智库的发起单位是北京海颐咨询管理有限公司,联合共建单位是北京外国语大学太平洋研究中心、对外经贸大学国际发展合作学院、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太平洋岛国战略研究中心和聊城大学太平洋岛国研究中心。该智库致力于全球问题、外交政策和国际经济政策的研究,为政府和企业提供国际合作的智力服务。为发挥教育科研平台和智库为市场经济服务的双重作用,自2020年7月30日起,海颐智库推出《海颐讲坛》系列直播讲座。2021年,《海颐讲坛》设立了“RCEP合作系列”和“太平洋岛国系列”②“太平洋岛国系列”讲座有“全球海洋治理视域下的南太平洋地区海洋治理”、“增进了解,巩固和发展中汤友好关系”、“践行‘一带一路’,实现海外业务高质量增长”、“萨摩亚援教”、“太平洋岛国概述”、“萨摩亚投资环境分析”、“中国-太平洋岛国渔业合作探析”、“后冷战时代斐济和南太地区地缘政治的演变”等。两个系列主题讲座。从7月30日首播至今,已经播送了35期,每月定时两期,受到了社会、学界和企业界的广泛关注。③北京外国语大学太平洋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兼秘书长、海颐智库理事会执行理事长、秘书长牛丽女士提供了上述材料。在此谨表谢忱。
二、大洋洲研究的路径探索
研究方法是指在研究中试图去发现新现象、新事物、新问题,或提出新概念、新理论、新观点、新视角,以及揭示事物内在运行规律的一种工具和手段,是人们在生产实践和科学研究中不断观察、思考和试验的经验总结。这里就涉及哲学领域的认识论与本体论的关系问题。不同的学科、不同的研究领域、不同的议题有不同的本体论范畴,而不同的研究个体又决定了对本体论的认识是不同的。如果把这二者有机地结合起来,就会出现不同的研究方法。既然大洋洲研究被纳入区域与国别研究范畴,那么其研究方法或研究路径就必然刻上区域与国别研究的印记。
(一)多学科或跨学科研究
区域与国别研究注重对特定区域或国家的整体性或综合性研究,与特定区域或国家相关的政治、经济、司法、外交、防务、文化与文学、教育、环境、医疗卫生等问题无不在研讨之列。按照传统学科的分类,这些领域或方面的研究各有所属。这就是说,单一学科或专业是无力承担区域与国别研究之使命的。①参见钱乘旦、胡莉:“区域与国别研究视野下的‘欧洲研究’——关于欧洲研究发展方向的讨论”,《欧洲研究》,2020年第4期,第138-150页。
前面述及,区域与国别研究探讨的是一个作为整体的区域或国家,而非区域或国家的某一方面。一个国家或区域的情况是复杂多变的,而且相互之间难以切割,甚至连理同枝。这就预设了这样的认知框架:观察和认识某个区域或某个国家,不能局限于单个角度或维度。多角度或多维度的嵌入,不仅能够丰富人们的认知,还可以纠正某些片面的认识,而那些常常被忽视的角度或方面往往被证明是独特而有效的认知路径。比如说,研究一个国家的对外战略,政治、经济、安全与防务是三个最常见的分析视角,文学或文化很少被考虑进去。人们总认为文学或文化对一国对外战略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甚至互不相干。其实不然。“在某一个时候,文化积极地与民族或国家联系在一起,从而有了‘我们’和‘他们’的区别,而且时常是带有一定程度的排外主义。文化这时就成为身份的来源,而且火药味十足,……”②[美]爱德华·W.萨义德:《文化与帝国主义》,李琨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第4页。爱德华·W.萨义德进而认为,“到19世纪40年代,英国小说可以说是英国社会中唯一的美学形式,并获得了主要表现者的显著地位。由于小说在‘英国事务’问题上占有了如此重要的地位,我们可以认为它也参与了英国的海外帝国”;“英国贸易与帝国扩张的特殊结合是多么地依赖于例如教育、新闻、异族通婚、阶级等文化和社会的因素”③同上,第98页。。萨义德考察的是处在大规模对外扩张时期的英国。这一时期,英国的小说或其他文化载体在刻意渲染本民族优等文化基因与特质方面极尽浮夸之能事,而对异族及其文化则无所不用其极地予以贬抑和丑化,对殖民扩张过程中的种种非人道行为通常保持缄默或有意掩饰,甚至蓄意否认,因而自觉或不自觉地充当了英国海外殖民与扩张的帮凶。而在当下,欧美国家在开展包括对外援助在内的对外战略时,文化因素又何尝不占据一个重要位置呢?
在传统学科背景下,文学或文化注重其本色研究;而在区域与国别研究视野下,文学或文化研究就应被置于一个广泛的人文与社会语境之下,这是我们考察一个国家、民族、族群属性的重要符号或重要路径。要实现文学或文化研究的上述功能,跨学科研究就是一条变通之途。比如,在对大洋洲区域或国家的历史、对外关系进行研究时,文化甚至文学领域就不能离开人们的研究视线,反之亦然。
(二)文本研究与田野考察相结合
大洋洲地区的研究议题非常广泛,不仅指涉人文学科,也关乎社会学科,甚至与其他学科也有着不同程度的关联。人文学科倚重文本捡拾与释读,社会学科推崇调查研究(包括访谈),即田野考察,其他学科也有其独到之法。它们在区域与国别研究中都有用武之地,可以相互借重,互为补位,发挥各自独特的优势。
首先,文本研究是最通用的研究手段。前人或他人留下的文本,包括通过田野考察得来的文本有其独到的参考价值,因为通常情况下,“任何著作者都以破旧立新为己任,都希望有所建树,并力图做到这一点”①[法]费尔南·布罗代尔:《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上卷)》,唐家龙、曾培耿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年,第8页。。在学术研究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意识、研究视阈和旨趣,一部成功的作品往往是研究者非凡的人生之路和学术之路的真实写照。通过阅读文献作品,可与作者在文本中对话,了解其研究理路,感知文本的真实意义,藉此开阔学术视野,提升研究能力;也可以通过咀嚼现有文本,发现作者没有发现或解读不深的问题,甚至匡正某些舛误。这就是文本研究的魅力与价值所在。
囿于一些主客观条件,国内的区域与国别研究通常依赖于文本资料,属于吕万和所称的“遥研”②[美]鲁思·本尼迪克特:《菊与刀》(增订本),吕万和、熊达云、王智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4页。。研究者通过对文献本义的准确研读与合理演绎,能够成就一部载誉之作。这在学术史上不乏其例。鲁思·本尼迪克特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名字,她对日本、日本人以及日本文化的“遥研”,成就了经典著作——《菊与刀》。就国内大洋洲学界来说,尽管有些学者在实地考察与调研方面有着比较便捷的通道,但文献解读与分析仍是学者们乐此不疲的选择。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文本资料无论其研究价值有多高,其“间接”资料的身份是无法改变的,即资料的使用者是借用他人的“眼睛”来观察世界的;依赖“间接”资料可以得出与“直接”资料相同或相似的结论,但二者在情境、意境以及说服力方面难划等号。
其次,田野调查具有独特价值。田野调查是人类学家的伴侣。“人类学家必须发展研究日常琐事的技术,因为,他所研究的部落中的这些日常琐事,与他本国相应的事物相比截然不同。当他想理解某一部落中被视为最恶毒的或另一部落中被视为最胆怯的行为时,当他试图了解在特定情况下,他们将如何行动、如何感受时,他就会发现,必须大力进行观察并注意细节,这些,在对文明民族进行研究时常常是不大注意的。人类学家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些乃是最关键的,并且也知道如何进行挖掘。”①[美]鲁思·本尼迪克特:《菊与刀》(增订本),第10页。区域与国别研究是一门包括多学科的学问,需要人类学家和民族学家的知识供给。在观察与研究人类早期阶段的演化以及特定时期的社会习俗与文化时,人类学家具有其他领域的专家所不具有的专业技能和分析视角。而在民族学者那里,“原始文明所提供的各种事例是极其重要的,因为它们非常简单。因此,在人类活动的所有领域内,民族学者的考察往往会给人们带来货真价实的启发,使有关人类制度的研究得到更新”②[法]爱弥尔·涂尔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渠东、汲喆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7页。。
大洋洲研究涉及很多岛屿国家,有些岛屿上的族群长期与外界隔绝或少有接触,处在比较低级的发展阶段,其族群架构、生活习惯以及文化传统几乎经年不变、代代相袭。了解这些族群的生活方式,感受其传统文化的影响力,仅仅靠研读他人留下的文献资料是不够的,需要走近原住民社会,亲身体验那里的生活,感受原住民社会的生活脉动。然而,必须指出的是,观察和研究一个问题,需要对所收集到的诸多信息进行分类和筛选。这个过程需要研究者自身具备较强的识别、分析和判断能力。田野调查虽然能够取得很多第一手或有价值的材料,但材料本身不会说话,需要研究者替它说话。选择什么样的场合,说什么样的话,希望达到何种目的,终究取决于研究者的心境、态度、能力和动机。
(三)宏观、中观与微观研究相结合
任何一个事物都存在于一定的时空环境中,任何人都是在一个给定的时空环境中生存和从事某种社会活动的,因此,对任何事物或人物的认知与评价必须且只能在一定的时空环境中进行。
从时间维度来看,时间可分为长时段、中时段和短时段,分别对应于宏观、中观和微观视角。拟研究的对象应置于什么时段来考察,取决于被研究对象的性质或属性以及研究者的主观设想。有些研究对象必须放在长时段来考察;有些适合中时段来检视;而有些却只能置于特定的时段即短时段来审视。三个时段的视角广泛应用于历史研究。这一研究视角的开创者也是集大成者,是年鉴学派第二代掌门人费尔南·布罗代尔。他在《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中提出了著名的三个时段的历史概念,即历史的长时段、中时段和短时段。所谓长时段的历史指的是“一种几乎静止的历史——人同他周围环境的关系史。这是一种缓慢流逝、经常出现反复和不断重新开始的周期性历史”,这种历史几乎是“置身于时间之外的与无生命物打交道的历史”。而“在这种静止的历史之上,显现出一种有别于它的、节奏缓慢的历史。人们或许会乐意称之为社会史,亦即群体和集团史,如果这个词语没有脱离其完整的含义”。这就是中时段的历史。还有另一种时段的历史,即属于“传统历史的部分,换言之,它不是人类规模的历史,而是个人规模的历史,是保尔·拉孔布和弗朗索瓦·西米昂撰写的事件史。这是表面的骚动,是潮汐在其强有力的运动中激起的波涛,是一种短促迅速和动荡的历史”。①[法]费尔南·布罗代尔:《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上卷),第8-9页。当我们用三个时段的历史观去审视大洋洲历史时,一幅清晰且立体感很强的历史画面便跃然纸上。大洋洲的地质构造及其变迁、大洋洲的生态系统的形成及其独特性、人与自然环境的复杂关系就宜在长时段下去认识,这是大洋洲史令人印象深刻的一面,读者也可从中窥见目前世界上环境保护相对较好当然也是最脆弱的一个大洲在时间的长河里的衍变轨迹。②参见[美]唐纳德·B.弗里曼:《太平洋史》,王成至译,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1年。在人类日常居住的大洲中,大洋洲是两种文明或文化对比最显著、碰撞最激烈的区域,如何解读这一现象及其影响,采用中时段历史分析视角很可能会让我们蹙紧的眉头变得舒展起来。至于个人史或事件史,这在大洋洲地区是不占显著地位的。该地区相当缓慢的历史演进节奏、政治环境的独特性以及远离世界政治与经济中心,使得短时段历史缺乏公众关注的视点或焦点。
另一个就是空间维度。空间维度的解释有较大的自由度。比如说,如果把大洋洲纳入空间层面来认知的话,全球范围无疑就是宏观层面,亚太地区属于中观层面,大洋洲就是微观层面;如果把大洋洲区域本身视为一个宏观层面的话,那么中观层面就是三大文化圈,即美拉尼西亚、波利尼西亚和密克罗尼西亚,微观层面就是个体岛国;如果把个体岛国视为一个宏观层面的话,那么各岛屿(指有人居住的)或群岛就是中观层面,岛屿社区就是微观层面。不同空间维度下的观察能向读者呈现出一个立体、多面和真实的大洋洲,一个成为整个世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且又处于边缘地位的大洋洲。
所以,无论是时间上的“三观”还是空间维度上的“三观”,它们都是考察和分析大洋洲相关问题的独特视角;在呈现大洋洲具体样态方面,它们有着各自独特的功能,互不取代,且相得益彰。
(四)陆地史观、海洋史观与全球史观相结合
就世界文明的起源来看,陆地文明似乎比海洋文明要早得多;从世界文明的变迁来看,近代以前,陆地文明或农业文明一直主导着人类文明变迁的节奏和轨迹。新航路的开辟,不仅使得海洋成为人类活动的一个新的经常性场域,而且发现了“新大陆”,甚至连传说中的“南方大陆”也尽收眼底。至此,一个完整意义上的地理世界或人类世界就呈现在世人面前了。
海洋史是考察和认识大洋洲的一个重要起点,海洋史观则是分析大洋洲历史演进的一个重要视角。当以这种视角来观察大洋洲时,我们看到的是两个不同世界的遭遇、碰撞和冲突,以及白人与有色人种之间的极度不平等。正如汤因比所揭批的那样,“帝国主义征服者的另一种倾向是,把当地居民划归为‘土著’(natives)——这个词本来是没有道德含义的,但现在一说起来几乎只能引起人们最轻蔑的联想。‘优胜者’把其他社会的成员贬低为‘土著’,也就断定他们在政治和经济上微不足道,因而否定他们的人格”;“把异族居民看作‘土著’,也就很容易把他们说成低等种族,断定他们绝对无可争议的低劣。这是‘优胜者’给‘劣败者’打上的最坏的烙印”。①[英]阿诺德·汤因比:《历史研究》,刘北成、郭小凌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83页。从这个意义上说,大洋洲进入人类的认知视阈是以这种屈辱的身份开始的。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兴起的全球史观则强调把研究对象置于建立了普遍联系的“世界”之中,这使得长期处于依附或被统治地位的大洋洲成为西方殖民霸权的一种注脚。由此可见,海洋史观下的殖民语境让大洋洲进入西方世界的话语体系之中,只不过在这一话语体系中,大洋洲是一个被征服的对象,处在一个边缘化的地位。此外,全球化环境下的大洋洲的发展显得极不平衡,澳新入列发达国家,而广大的太平洋岛国依旧积贫积弱,成为全球化链条中最薄弱的环节之一。
当海洋史观和全球史观在描绘大洋洲历史演进画面所具有的独特作用得到肯定的时候,我们无意忽视或低估陆地史观的功能。这是因为,在被纳入西方殖民体系之前,大洋洲地区早已有人类居住了,而且在此繁衍栖息了几万年之久甚至更长的时间;①M.Clark, The History of Australia, Westport: Greenwood Press, 2002, pp.10-12; P.Clark, Where the Ancestors Walked: Australia as an Aboriginal Landscape, Sydney: Allen & Unwin, 2003, pp.39-40.原住民在被殖民前就已经创造了多姿多彩的文化,并且构建了层级分明、管理有序的族群社会,过着与土地为伍、与海洋作伴的宁静生活。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较为清晰的土地所有权制度,因此,这里并不是西方殖民强盗所臆想或杜撰的无主之地。②参见汪诗明:“‘马宝裁定’与澳大利亚土著土地权立法”,《历史研究》,2019年第2期,第160-176页;“殖民前的澳洲并非‘无主地’”,《安徽史学》,2020年第2期,第126-134页;“新西兰南岛属‘无主地’吗?”,《学海》,2017年第3期,第197-202页。从这个意义上说,当我们运用陆地史观来剖析新航路开辟前的欧洲社会时,也在用另一种方式来诠释大洋洲的悠久历史以及原住民当下的生存状态。
(五)借鉴其他区域与国别研究之径
由于区域与国别间的自然属性即物理属性、政治属性、社会属性和其他属性有宵壤之别,所以不同的区域与国家所呈现的样貌是有很大差异的,而人们对其认知的需求和期待也不在一个层面。由于发达国家在传统学科背景下受到了较多和较为广泛的关注,所以相比较而言,无论是学界还是社会公众,对其进一步认知的需求和期待就不如较少受到关注甚至被忽视的欠发达或很不发达国家或地区,而这正是新时期倡导加强区域与国别研究的动因之一。欠发达或很不发达国家在民族国家建构和发展中往往经历过一些相同或相似的问题,如党派的兴起与重组、社会分层和流动的加剧、民粹主义的兴起、族群意识的膨胀、由地缘政治而引发的国外干预,等等。这些通常被纳入国家或社会“转型”研究之范畴。“转型”研究之所以受到国内学界的青睐,是因为苏东剧变后一些新独立的原苏联加盟共和国正在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包括政治、经济、文化、外交、防务安全等领域的重要转型,如哈萨克斯坦、乌克兰等国。对于一个脱离旧制的国家或民族来说,寻求转型似乎是一个前进中的选择,但这委实是一个相当艰辛且漫长的过程,有时会伴随挫折或失败。这就是当下学界仍用“转型”理论或视角去考察中亚和东欧国家成长与发展的一个重要背景或原因。①参见强舸、叶尔郎·马季耶夫:“哈萨克斯坦‘祖国之光’党的组织体系和发展趋势”,《俄罗斯研究》,2020年第2期;周明:“哈萨克斯坦对欧亚经济联盟的参与及限度——结构制约与精英偏好的影响”,《俄罗斯研究》,2020年第3期;艾达尔·阿姆列巴耶夫:“当代国际局势与上合组织的角色变化——哈萨克斯坦的视角”,《俄罗斯研究》,2021年第4期;纳扎尔拜·叶尔肯:“新欧亚主义之哈萨克斯坦民族国家建构”,《俄罗斯研究》,2021年第6期;王思羽:“乌克兰民粹主义的特征及影响(2000-2019年)”,《俄罗斯研究》,2020年第1期;毕洪业、江博:“寡头干政何时了?——论乌克兰国家治理的困境及根源”,《俄罗斯研究》,2020年第6期;王志、王梅:“国家身份、国内政治与地缘博弈——乌克兰地区一体化政策探析”,《俄罗斯研究》,2021年第5期;苟利武:“社会分层、社会流动与社会危机——独立30年后的乌克兰社会”,《俄罗斯研究》,2021年第5期。“转型”研究是不是只适用于中亚和东欧国家?梳理一下“转型”理论就会发现,这种理论同样适用于大洋洲区域或国家问题研究。因为这一地区的所有国家在非殖民化运动前都是英国等西方国家的殖民地、托管地②李超:“论国际托管制度的建立与实施”,《苏州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1期,第44-49页。或附属地;取得民族独立或自治后,它们都面临政治、经济和社会等方面的转型,而且在转型进程中,也会遇到一些与中亚和东欧国家相同或相似的问题,比如传统文化与现代意识的碰撞、族群自治与分离主义的兴起等。
研究方法是在问题与答案之间架起的一座桥梁。研究方法本身不是捷径,也非答案,不能把研究方法或研究路径教条化;另一方面,研究某个问题,也许不只有一种研究方法或研究路径,存在两种或三种方法和路径都是有可能的,因为“殊途同归”是学术研究中的一个常见现象。
三、大洋洲研究的不足与挑战
区域与国别视阈下的大洋洲研究已在很多方面取得了不小的进展,这是有目共睹的。然而,随着学术研究日渐走向深入以及社会需求的不断提升,大洋洲研究中的不足或存在的问题就变得明显起来,并对大洋洲研究向纵深方向的发展形成了制约。
(一)基础研究薄弱
任何一个学科或研究领域的创新原动力都来自于基础研究,这是学界的共识。基础研究的不足几乎是所有学科或专业领域的共性问题。大洋洲研究之所以长期处在一个较为边缘的地位,其原因之一就是基础研究差强人意。
什么是区域与国别研究的基础?目前学术界在这一问题上的看法不尽一致,①参见王辑思:“浅谈区域与国别研究的学科基础”,北京大学区域国别研究学刊编委会编:《区域国别研究学刊》(第1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年,第1页。但多数学者还是肯定了历史知识或历史研究的基础地位。在区域与国别研究语境之下,参与大洋洲研究的人员不断增多,也取得了一些突破性的研究成果。但是,伴随而来的却是同质化研究现象的出现。当然,这绝不只是大洋洲研究领域存在的现象。大洋洲地区有20多个主权国家、自治领或托管地,学界对它们的认知还处在初步阶段,有很多未知的领域需要探究。然而,为何出现多人对同一问题展开几乎大同小异的研究?抛开其他原因不表,仅从学术创新的必要条件来看,基础研究薄弱或怯于基础研究是一个无法否认的原因。基础研究不足所带来的后果之一,就是人的思维空间、想像力和创造力受到了极大的抑制,进而有意无意地取易舍难或“炒冷饭。”
(二)母语研究缺乏
语言是观察世界的窗口。所谓母语研究,就是使用研究对象国的语言或文字材料来从事知识建构或学理阐发。大洋洲地区岛屿国家众多,语言或方言五花八门。因此,若想获得第一手材料,就必须知晓当地的语言。英国学者马林诺夫斯基在这方面似乎很有心得。他于1914年获得了去巴布亚新几内亚做研究的机会,在那里一呆就是四年。在一个叫特罗布里恩(Trobriand)的小岛上,他与岛民朝夕相处,学会了土著语言,见识了各种风俗,写了好几本意味隽永的著作,如《巴洛马:特罗布里恩岛的亡灵》(Baloma:the Spirits of the Dead in the Trobriand Islands)(1916)、《野蛮社会的犯罪与习俗》(Crime and Custom in Savage Society)(1926)、《野蛮人的性生活》(The Sexual life of Savages)(1929)、《珊瑚园艺与巫术》(Coral Gardens and Their Magic)(1935)等。其中最著名的当属《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Argonauts of the Western Pacific: An Account of Native Enterprise and Adventure in the Archipelagoes of Melanesian New Guinea)(1922)。①参见[英]马林诺夫斯基:《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美拉尼西亚新几内亚群岛土著人之事业及冒险活动的报告》,弓秀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序言第7页。试想一下:如果马林诺夫斯基不去特罗布里恩岛潜心学习当地原住民语言,哪来的勇气、自信来撰写这些反映岛民生活点滴的著作?哪来的知识和智慧就岛民日常生活、社会治理和国家管理中的一些独特现象发表自己的真知灼见?
英语是世界上进行知识交流最广泛的方式或工具。②[美]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周琪、刘绯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98年,第49页。但区域与国别研究不再仅仅是知识层面的交流了,它需要对对象国开展田野考察、系统认知和深度探究。这样一来,对所研究的对象国的母语甚至方言的掌握就显得必不可少。这也是目前区域与国别研究所遇到的瓶颈或难题之一。就大洋洲来说,英国在这里长达二百多年的殖民统治所留下的遗产之一就是英语成为这一地区的通用语言。然而,当地的族群语言众多,在某些地方或某些场合,地方语言交流比英语交流更为便捷。学习和掌握土著语言不仅是了解当地风土人情、宗教文化的一把钥匙,而且是将其历史与现实建立内在联系的密码。国内的一些区域与国别研究机构已经意识到母语学习之于区域与国别研究的重要意义,故而有针对性地采取了一些举措予以补救。比如近年来北京外国语大学就开设了很多小语种课程,其中有些就与大洋洲研究有关,如皮金语。③皮金语(Pidgin)是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官方语言之一,又叫皮钦语、新美拉尼西亚语等。这是一种语法简单的语言,用于没有共同语言的人们之间的交流。皮金语词汇有限,有些词汇来源于当地语言,属于混合语言,但并不是土著语言。但是,一门语言从学习、到基本掌握再到娴熟运用是有一个过程的。这就是目前大洋洲研究所面临的一个现实挑战。
(三)国别研究不平衡
从研究机构的数量来看,目前国内澳大利亚研究中心有近40家,数量不可谓不多,而新西兰研究中心、太平洋岛国研究中心或大洋洲研究中心都只是个位数,迄今为止尚无一个以某个岛国名字来命名的研究机构。大洋洲地区国别研究的不平衡现象由此可见一斑。从专业研究人员的数量来看,绝大多数是澳研学者,新西兰和太平洋岛国方面的研究人员数量明显偏少。从研究成果来看,大洋洲领域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澳研方面。
传统学科背景下的国别研究是不平衡的,这里既有客观上国际政治发展不平衡的原因,又有人们主观认识的因素。区域与国别研究的兴起,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要修正国别研究失衡的局面,使人们对世界的认知更加全面、也更加切合实际,其根本旨归是为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国与国之间的合作、文明与文明之间的交流互鉴创造更加有利的条件。
(四)通识性研究人才缺乏
传统学科背景下,区域与国别研究也是存在的,但那时的区域与国别研究强调学科与专业的专有属性。受制于学科与专业的指挥棒,学者们的阵营划分也是泾渭分明:要么以历史研究自居,要么把国际关系或国际政治研究作为自己的职业追求,很少有二者兼顾的。这种研究范式需要的是相应领域的专业性人才,因此而出现的一个必然结果是,研究历史的对国际关系或国际政治研究不太擅长或不感兴趣,反之亦然。这种对被研究对象国的历史与现状的条块分割,既不利于人们对对象国的整体认知,也不利于研究者个人的学术进步,更满足不了社会的需求。当下的区域与国别研究就是要打破传统思维方式和传统研究模式下的块状研究格局,实现这一目标就需要从事这方面研究的通识性人才。就大洋洲研究来说,这里所讲的“通识性”人才有三个层面的含义:(1)研究者不仅要通晓大洋洲的历史,还要了解其现状;(2)不仅要研究澳大利亚,还要关注新西兰和太平洋岛国;(3)不仅能够成就高水平的学术论著,还能撰写受广大读者喜爱的知识性和趣味性作品。
四、结束语
随着综合国力的增长以及国际影响力的日益提升,我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国际组织的响应、支持与参与。这一倡议的根本目的就是在全球化日益加深的背景下,充分发挥我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拥有世界上最完整的产业结构以及世界上最大的潜在消费市场的优势,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分享优质产能,共商项目投资,共建基础设施,共享合作成果,建立一个“政治互信、经济互融、人文互通”①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三卷),第486页。的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实现上述战略目标,需要我们加强与有关国家的合作,而这种合作须建立在对有关国家的历史文化、风土人情、法律制度、宗教信仰、经济和社会发展状况以及国家战略的了解之上,否则不仅不会出现合作机遇,反而会造成相互误解、产业合作失配等不该出现的局面。因此,相互了解是合作的前提或基础。②参见冯绍雷、李中海、张昕等:“新发展格局下区域国别研究方法与范式创新”,《俄罗斯研究》,2021年第3期。这是我们在从事区域与国别研究时必须具有的政治高度和时代意识。
无论是作为政治学意义上的一个政治地理单元,还是作为历史学层面的一个区域研究单元,大洋洲都是一个较为“独立”或自成一体的研究对象。然而,传统的学科分类以及学术界重视欧美世界研究而轻视其他区域研究,使得大洋洲研究处在一个可有可无的状态。区域与国别研究受到重视,尤其是将区域国别学列为交叉学科门类下的一级学科,客观上为大洋洲研究提供了一个准确把握自身定位、迎头赶上其他区域与国别研究的有利时机。但无论是作为一门学科,还是一个研究方向或一个研究议题,大洋洲研究都面临着一些无法回避的问题与挑战。这些问题与挑战既有与其他区域国别研究相同或相似的地方,也有其自身的独特性。如何看待这些问题与挑战?作为一个新兴研究门类,这些问题与挑战的出现并不令人感到惊讶,可以视为一个新生事物在其成长过程中必然出现的现象。
解决这些问题的关键在于正确认识其产生的原因,以及制定相应的学术研究规范予以正确引导。相信在国家大力提倡和鼓励创新精神的激励下,在国内学术生态不断向好的态势下,区域与国别视阈下的大洋洲研究一定会一步一个脚印,不断进取,逐步构建起有自身特色的研究范式,会有越来越多的优秀成果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