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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现代话剧的工厂演剧

2022-11-15

民族艺术研究 2022年5期
关键词:演剧剧社话剧

吴 戈

作为中国戏剧文化和地方戏曲文化嬗变发展的前奏,云南话剧发展史上的戏曲改良序曲的开启,与京、沪所发生的情况惊人地相似。而校园里的学生演剧,影响溢出校园,开社会新风,引领时尚,在思想内容和文化形态上为中国现代戏剧史加入了新的内容,其情形,也与整个中国话剧文化建设的发生发展一般无二。可以毫不迟疑地说,云南话剧的发展,是波澜壮阔的中国话剧借鉴移植、开疆拓土运动的一个重要部分。实际上,不仅是这样,在伟大的民族抗日战争14年间,云南话剧,成为中国话剧史上景致独特、层次丰富的风景线,这是随着地方话剧史的修编受到重视之后被人们逐渐认识的事实。

一、繁荣的云南行业话剧团体

云南话剧风云的百年漫卷,让研究者看到——云南形象不单是在讲武堂的军事人才培养、重九起义、护国运动、健儿出征 “台儿庄” 浴血抗战、 “南天屏障” 阻断日寇对陪都重庆为中心的中华民族 “大后方” 的 “包抄偷袭” 等一系列历史事件中,让国人眼前一亮、心头常热;也不单在色彩缤纷的少数民族文化风景中,丰富多彩、常看常新,给人以眼里的美感和心田的滋养。客观地讲,中国近现代历史上,云南书写了中华民族史册中的不少精彩篇章。到20世纪三四十年代,云南在以昆明为中心的舞台上,人们思想活跃,文化发展,成为艰苦抗战生活中和瞬息万变局势下给人鼓舞、让人振奋、传递民族希望的一块热土。

在这块热土上,话剧艺术爆发式地突然活跃起来,成为抢眼的亮点,而且,这个亮点的意义,是多方面的。当时有一篇署名 “剑尘”①该文作者不确知是否为著名话剧编剧和前辈谷剑尘,他曾经用此笔名撰文。的文章指出: “云南在三年前还是一个文化落后、地广人稀的所在,可是随着抗战的吼声一天天繁荣起来,在西南五省里,它居着领导的地位,因为人才集中,交通日畅,剧运当然尤活跃地表现着惊人的成绩。”②剑尘:《剧运在云南》,《戏剧》1940年第5期,第130页。作者显然对其时全国尤其对西南五省的戏剧运动是有了解的,他在对云南省教育厅的剧教队、全省戏剧运动的统领组织、歌剧团的协作性、学校业余团体的演剧情况等充分了解的基础上,做出了 “在西南五省里……居着领导地位” 的判断。

云南话剧运动的中坚领导人之一王旦东在 《新云南》一篇文章里总结说: “抗战的火把照耀下的云南,文化园地里的农作物,很快地茂密地滋长了起来。其中有一枝浓艳的花,是 ‘戏剧’。她,日新月异地在吐着蓓蕾,开遍了山头和山谷;她,朝朝暮暮地在发着清香,飘满了闹市和荒村。”③王旦东:《一年来云南戏剧工作的检讨》,《新云南》1939年第3期,第14页。王旦东作为当时云南戏剧运动的领导者与推动者,对当时的话剧演出团体十分熟悉: “总的方面有全国抗敌协会云南分会话剧部,学校或机关性质的有昆华艺术师范戏剧电影科,有民教馆金马话剧社,有滇黔绥靖公署筹备的国防剧社话剧部,有红十字会剧社,有市小学教师服务团话剧部。纯业余性质的有中央飞机制造厂业余话剧社,有女青年话剧社,有中央信托局组织的业余话剧社。流动性质的有短期的昆华、金马两巡回话剧团,有金马农村流动演剧股。职业性质的有影人剧团,抗日歌舞技术剧团话剧部。学生课余性质的有学抗会演剧股,有昆华女中、昆华中学、云瑞初中、市立女中、求实中学、南菁中学、省大附中、妇女战地服务团、陆军军官分校、昆华省小……形成学校剧团的有中央空军军官学校的大鹏剧社,有西南联合大学的联大剧社,有国立云南大学的云大剧社。各县的话剧动态,有腾冲上演 《雷雨》等剧的消息,有罗平、路南、玉溪等县农村剧运的消息,有石屏民教馆、建水、开远、楚雄、镇南、易门、呈贡、昭通、大理等处学校的话剧活动,还有消息隔膜的各县的学校剧、宣传剧等约计这一年来话剧的组织单位不下五十余个。”④王旦东:《一年来云南戏剧工作的检讨》,《新云南》1939年第3期,第14页。王旦东把云南戏剧繁荣的情形说得更具体,城乡各处的话剧演出团体一时间多了起来,几乎是遍地开花,而且活跃在各行各业。可以作为佐证的是,在一篇署名 “剑尘” 的文章里,也有相似的评价。

昆明的话剧演出活动,如果按行业归类,教育行业的大中小学演剧,军队系统的演剧,企业行会的如邮电、金融、合作社单位的演剧,工厂如冶炼、机械、发电、纺织一类工会俱乐部、剧团的演剧等,还有政党、政府一类相关组织如国防、绥靖署、教育厅所属的剧团、演剧队等。按说,这些演剧活动,构成了云南话剧文化的全景。但是,在研究中,其景象是残缺的。

也难怪,在话剧史研究的既往情形中,重彩浓墨书写的,是学校演剧和业余剧社、专业团体的演剧,业余演剧和职业演剧,尤其后者,成为话剧文化建设成熟的标志。这当然是有道理的,因为,文化消费市场,是一种文化具有了产品并获得消费者认可的一种客观尺度。话剧演出从大家关注社会热点与生活新闻,从看热闹、赶时髦占很大比重的观摩心态,到求品味、有选择的文化消费心理,在观众群体那里,话剧的生根开花,还是经历了一个文化适应过程的:就艺术样式来说,从文化的陌生感到审美的熟稔性;从文化消费市场的瓜分看,话剧必须有其不可替代性或者在所有文化消费产品市场中占有份额的必然性。观众选择很重要。可是,这种选择来自哪里?不用说,没有前期的大刀阔斧、开疆拓土,没有接下去广泛、持久的无边春雨、润物无声,就不可能有观众群体的成长和民间土壤的耕耘。在这种认知背景下,我们就必须指出:如果话剧在中国的发生、发展、繁荣,学生演剧是先锋突进的话,那么,城市话剧社的业余、职业演出就是基础奠定;而遍及全国广袤农村话剧巡演或者农村话剧实验如河北定县农民实验戏剧一类、抗战期间的农村话剧巡演一类,就是话剧文化建设的 “疆域” 拓展。显然,除了上述因素外,一个更为直接的因素,就是伟大的民族抗战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野蛮入侵、保家卫国的殊死斗争热情的推动。对中国话剧的普及和对云南话剧发展的意义来说,这个因素的重要性,是首当其冲的。

云南省教育厅组织的持续时间很长的话剧巡演活动影响巨大, “话剧巡演队” 正是 “抗战话剧” 的产物。剑尘有一个评价: “人数最多,阵容最整齐的要算教育厅组织的四个戏剧乐歌巡回教育队,每个队有队员50余人,领导者都是有丰厚历史的专家……演员大多是国立剧校的高才生,像蓝孆、林清等,演出的戏大都是街头剧,以及洪深新作 《包得行》、田汉名作 《保卫大武汉》等,最近为扩充范围,广招学员,不久可成立20队,分配与全省各县”①剑尘:《剧运在云南》,《戏剧》1940年第5期,第130页。云云。 “20队” 最终没有成立起来,但是,作者了解到的云南省普及话剧演出、扩大话剧文化影响的雄心计划,是可以感受到的。

生产初期,阳极板规格波动大、蒸汽供应不稳定、槽面管理经验不足等因素导致投产初期电流效率只有86%,随着以上影响因素的解决,槽面管理的不断加强,平均电流效率在10月份提高到了96.3%,达到了设计要求。

问题在于,云南话剧百年发展中,普及话剧文化、开展话剧运动,只观察学校演剧和下乡演出,其实有一个重大遗漏,就是忽略了 “都市的基层” ——工厂的话剧演出活动。一般人认为云南这样的山间盆地,历史上没有多少工业,工厂不能看作城市的生活基础或者社会底层,其实不然。云南工业,早期是以军工、矿业为主,到19世纪末,军工、矿业、烟草、手工业发展很快。进入20世纪,云南工业有更快的发展。尤其抗战时期,满足国计民生的需求更显突出,人才队伍和资金流向、项目搬迁,一时间涌向云南。不单是文化人以及教育单位的流亡者进入云南,浓化了云南的文化空气,提升了云南的教育水平,而且,还有各种各样的工业单位流入,工业兴起以满足抗战的物资需求,急速地提升了昆明这座城市的工业含量。除了传统的矿业、军工得到极大加强,冶炼、机械、铸锻、化学、电力 (火电、水电)、电气、纺织、烟草、食品加工、日用品制造、飞机制造、汽车制造等行业长足发展,百业待兴,蓬勃兴起。就其布局的重点昆明市而言,昆明西部一直延续到今天的安宁市,沿着抗战物资输送的大动脉 “滇缅公路” 的昆明起始段,成为昆明市最早的工业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后很长时间这种城市布局都没有改变。昆明的工厂话剧演出活动,与校园演剧、各种业余和专业演剧构成了昆明的城市文化基础,这是城市文化的奠基者,当然也是云南话剧运动的奠基者。基础奠定是最重要的,忽略了工厂话剧演出这个城市文化和话剧文化的基础奠定,对云南话剧这一阶段成果的认知和判断就是不全面的。

二、工厂演剧是话剧运动的群众性形成的重要基础

对于城市文化和话剧文化来说,工厂的话剧演出是基础性的,实际上,这也是话剧能够普及和发展所需要的 “群众性” 。一种文化,一种艺术样式,没有广泛的群众性,不被群众所欣赏所拥戴所追逐,这种文化这种艺术是断然没有前途的。

有人总结抗战爆发后的云南话剧运动的发展,认为分1938年 “徐州会战” 前后两个阶段。在他的两个阶段特点的描述中,一是注意到了中华全国戏剧界抗敌协会云南分会对云南戏剧运动的统领;二是云南本土话剧院团的成长与外来剧团的演出对云南话剧运动的补充;三是话剧演出动向以短剧、街头剧、方言演出和下乡巡回为主题;四是话剧演出较初期演出的临时性、随机性而有了计划性排练性提高了水平,等等②参见杨季生 《抗战以来的云南话剧工作检讨》,载 《新动向》1939年第11—12期。。杨季生驳斥了那种认为吻合神圣抗战需要的短剧、街头剧 “降低艺术水准” 的观点而提出大力发展短剧、街头剧的主张。可是,他关注了学校演剧、本地半职业半专业的剧社和外来剧社,但他的确没有意识到工厂话剧演出的群众性、基础性和必要性。

当时有一篇署名李昌庆的文章,《话剧的前途在哪里?——我对于当前昆明剧运的意见 (二)》概括昆明的话剧运动说得好: “在目前的情况下,话剧越是 ‘讲究’,演出成本越是加重,话剧越是脱离了群众。现在话剧并不是真的没有群众,而实实在在是看得起话剧的有钱阶级宁愿去看落后的旧剧和无聊的好莱坞爱情电影和有毒的上海古装电影而不肯去看话剧。而真正爱好话剧的群众都反而看不起话剧,有钱的大人先生太太小姐们即使肯赏光去看话剧,也还是带着听旧剧的那个坏习惯,戏演了几幕姗姗而来,等到来了在舞台下面嘻嘻哈哈地嗑瓜子,这简直是侮辱了神圣的话剧!剧人们这样地演话剧还有什么意义?还不是等于白费力气?剧人们天天在发愁没有群众,天天在喊争取群众,可是,实际上都是天天在下意识地脱离群众,赶走群众。这是多么样的可笑的一个矛盾!”①李昌庆:《我对于当前昆明剧运的意见 (二)》,《大观楼旬刊》1943年第8期,第140页。城市里正在成长的工人群众的力量,正在改变城市市民的构成成分。

云南话剧运动的亲历者龙显球老人曾经有过一份很重要的史料研究记述,较为详尽地记述了本土话剧社团和外来话剧团体的大致活动内容。其中,只有一次记录了1941年企业、工厂剧社的话剧活动: “叙昆剧社 (叙昆铁路局职工组织)演出夏衍著 《一年间》,该剧通过一个普通人家的一年遭遇,反映旧时代的腐朽,新时代的成长。”②龙显球:《抗战期间昆明话剧活动大事记》,载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云南省政协文史委员会编 《云南文史资料》(第15辑),第157页。龙显球是成立于1936年的昆华艺师的学生,学生时代活跃,毕业后成为云南话剧活动的骨干,他也是昆华艺师几个同学组织的 “原野剧社” 的组织者之一,他后来甚至在政府担任相关职务,他的记述完全可信。他还记述过邮务工会、华侨抗敌团体 “缅华剧社” 等的演出。

查到一份珍贵资料,是关于 “耀龙电力公司职工俱乐部的 ‘耀龙剧社’” 的。资料表明,耀龙剧社日常的剧目演出活动,绝对不是一般的兴趣活动。资料记载,演出前他们甚至经过了认真的彩排——在省党部礼堂 “化装排演” (如图1);自己排演不算,还参加过活跃一时的 “原野剧社” 在省党部礼堂的排演和演出,观摩别的剧社在省党部礼堂举行的平剧演出。这些史实表明:观摩学习,已经成为该工厂职工俱乐部剧社的经常性行为。一个剧目上演之前数日,集体观摩、集中排练、观摩排练和参加演出,紧锣密鼓,准备非常充分。到演出前的注意事项交代,有时间地点交代: “日间准备一切。午后四时齐到省党部正式上演。” 有准备工作交代: “以上各日事项,演员职员全体参加,不能参差。又,服装,各演员自行准备,演时由服装道具组负责。各组事项,应及时预先备齐……” 这份刻蜡纸版印刷的史料记述的是 “耀龙剧社” 大约五六天内的活动内容和注意事项,是发给俱乐部成员的一个演出前一周注意事项的活动守则,可见其组织的严密和安排的周到。比起中国话剧史上常见的那种随机性、临时性的演剧活动,耀龙电力公司职工俱乐部的 “耀龙剧社” 演剧活动,显现出组织性好、计划性强的特点。

图1 耀龙电力公司职工俱乐部彩排 “排演证”

这大约是20世纪40年代的事情。

还有史料。1942年9月10日,位于昆明安宁力行村的中央电工器材厂第三厂职工进益会将曹禺名剧 《雷雨》更名为 《家庭罪恶》 (导演陈和昂)演出,注明该次演出目的,是为着 “庆祝双九本厂成立三周年纪念” 的公演,演出单位是 “双九剧团” (如图2)。顾名思义, “双九” ,应该意指云南现代史上的 “重九起义” ,这是把云南与中国现代史上的纪念日 “节庆” 与工厂存续的 “厂庆” 合二为一的演出活动。值得注意的是,其演出说明书的末尾,有对西南旅行剧社领导人、导演张树藩,对西南旅行剧团和社会各方面好友诸君 “惠助” 演出的致谢,这个小小的细节说明,社会力量、社会关注已经进入工厂话剧演出的领域。

图2 话剧 《家庭罪恶》演出说明书

中央电工器材厂话剧组 (本次公演改为中央电工器材厂话剧团)的第五次公演,剧目是沈浮的二幕话剧 《重庆24小时》 (如图4,导演:朱缪、尤绍曾)。

图4 话剧 《重庆24小时》公演节目单

两个月后,1942年11月, “双九剧团” 有第二次公演,演出剧目是陈白尘的名剧《群魔乱舞》(导演刘雷)。

1943年9月9日 “双九剧团” 在中央机器厂演出大型话剧 《柳暗花明》 (三幕喜剧,编剧王进珊,导演陈和昂),是该厂成立四周年的庆祝活动演出剧目,而且注明 “双九剧团第四次公演” 。重要的是,有舞台美术设计的平面图 (如图3),舞美设计是同济大学大学生、昆明儿童剧团的灵魂人物董林肯,这些场景设计图纸,纯粹手绘,十分珍贵。该剧目在 “本厂大礼堂” 演出,之后,还有报纸的相关演出报道。剧本 “本事” :跨度十年的 “三角恋爱” 问题,最后的解决办法是为了国家民族大义奔赴前线支援抗战,由此将情感纠葛和个人恩怨搁置一边。该剧目的演出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

图3 话剧 《柳暗花明》舞台美术设计平面图

此后,中央电工器材厂话剧团还特约空军大鹏剧社到工厂演出夏衍四幕话剧 《愁城记》,这标志着工厂话剧活动和军队剧团的话剧演出结合到了一起。这是抗战演剧活动的汇流,也是城市文化力量的整合。原本完全无关的行业领域,凭着各行业中人们对话剧演出活动的热情,走到了一起。

还有,在资源委员会昆湖电厂职工联谊会上,演出的剧目是曹禺的抗战名剧 《蜕变》,演出地点在厂内的 “昆湖大礼堂” ,时间是下午七时;印制的入场券上注明: “庆祝成厂四周年纪念” (如图5),其演出说明书上进一步注明 “昆湖电厂成立四周年暨喷水洞发电所落成” (如图6)。其资料搜集者曹梦浪,是外地来昆明的文化人和云南话剧运动的活跃骨干,他不但参加学校的话剧活动,也参加外来剧社的活动,还参加昆明本地剧社的活动,更参加了工厂的活动。当演员是他的常态,做导演,从现在发现的资料上看到,在他也是 “经常” 。20世纪40年代末期,他从一个话剧演员、导演、组织者,转变角色,成为义风旅行剧团的团长,后来义风旅行剧团改为骆驼剧社,他仍旧是组织者、发起人和剧社的灵魂人物。他曾经有雄心大志,领导一个犹如唐槐秋的中国旅行剧团一样的话剧团体,但是,当时中国政局形势的急剧变化、生活动荡局面让他的 “旅行剧社” 巡演全国的梦想成为泡影。因为他在昆明的戏剧活动范围广泛,所以他所看到并搜集整理的工厂话剧演出活动资料,非常珍贵。他甚至搜集了中央电工器材厂大礼堂演出场地概况:共有22排,每排20座,中间有走道,分左右两边,左边一排有11座,右边一排有9座。右边终端的进场走道,占去观众席一排、9个座,大礼堂浅浅的主席台下,观众容量就是431个座位。尽管不是演剧的理想空间,但是,它还是成为当时工厂演剧的一个经常性场所。

图5 话剧 《蜕变》演出入场券

图6 话剧 《蜕变》演出说明书

话剧 《蜕变》演出的那份说明书上,演职员阵容里的导演、演员,是一些陌生的名字,不是当时昆明话剧界的 “闻人” ,但是,节目单上注明的演出者,相当于今天的 “出品人” ,是一个叫刘晋钰的人士。笔者在另一张话剧演出说明书上也发现了他的名字,那份说明书上 “说明” 的剧目,是在当时云南非常有 “观众缘” 的宣传抗日的四幕儿童剧《小主人》,为同济大学学生董林肯创作和组织昆明儿童剧团首演的名剧,结果被 “西山五厂职工子女学校” 搬演了,其演出单位与演出地点是两个主体单位,演出地点在 “炼铜厂礼堂” (如图7)。有意思的是,在演出者名单中再度发现了别的工厂话剧演出活动中出现过的 “演出者” 刘晋钰的名字。现在虽然不知道刘晋钰是谁,但是,说明有人专门组织甚至投资演出活动,前边 《蜕变》演出时刘晋钰独为 “演出者” , 《小主人》演出,刘晋钰是 “演出者” 之一。另外,演出说明书上注明 “为响应区党部劳军公演” 的字样 (如图8),说明当时话剧演出的一种社会风气。募捐公演、募集军需、劳军演出,是抗战时期民众踊跃组织参加戏剧演出以支持民族抵御外侮的伟大抗战的一种社会风尚。这种风尚的形成,既是基于中华民族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的传统美德,又充分表达了中国人民同仇敌忾的时代精神,凭着这种美德和精神,募捐公演,把观众与演员,把前线和后方,把不同行业不同生活境遇、不同年龄段的老百姓连成一体,为着民族的再生拼死开出一条生路!这是人类史上最为壮观的中国抗战史诗—— “全民总动员” 的一个生动的细节。昆明工业区的人群发出了自己的吼声,塑造了自己的光彩形象。

图7 西山五厂职工子女学校在炼铜厂礼堂公演四幕儿童剧 《小主人》时的演出说明书

图8 四幕儿童剧 《小主人》演出说明书

夏衍的四幕抗战名剧 《一年间》被改名为多幕话剧 《花烛之夜》上演,注明的演出地点在 “本厂力行村大礼堂/安宁第三厂职工进益会” 。安宁在昆明西边的工业区,演出团体是 “中央电工器材厂话剧组” ,这是该 “话剧组” 的第四次公演。剧目连演四天。演出说明书上出现的 “演出者” 中的两人,正是前边西山五厂职工子女学校四幕儿童剧《小主人》的 “演出者” 构成中的恽震与郑家觉。演出说明书上阵容整齐、部门完整,完全不是业余演出的状态,堪比专业演出。

多次出现过的 “演出者” 恽震、张承祜再度出现在曹禺、宋之的创作的热演不断的著名抗战话剧 《黑字二十八》的演出说明书上 (如图9),演出地点仍然在力行村大礼堂,只是,演出团体是另外的剧社——渔社话剧团。看来,安宁的第三厂进益会的力行村大礼堂已经是一个经常性的话剧演出场所。双九话剧团、中央电工器材厂话剧组、渔社话剧团都在这个场所演出过,而且,礼堂作为重要的话剧演出场地的持续时间不短。

图9 抗战话剧 《黑字二十八》演出说明书

从发现的历史资料看,工厂的话剧演出活动,一直持续到1949年没有间断过。 “云南裕滇纺织厂产业工会第二分会” 于1949年6月1日晚8点,在 “生产与娱乐并重” 的口号下,在裕滇纺织公司大礼堂演出陈白尘的喜剧一组:《未婚夫妻》 《禁止小便》 《酒后》(如图10)。公司经理人朱理事长挂名倡导 “企业文化” ,管理理念显得时尚而且确实先进,为公司博取的名声和影响,是可以想见的。

图10 裕滇纺织公司演出 《未婚夫妻》《禁止小便》《酒后》的广告式请柬

三、昆明工厂话剧活动的特点和意义

昆明工厂话剧活动,首要的特点,就是与时代、局势和昆明文化环境的一致性和整体性。

昆明的工厂话剧演出活动,其实与整个抗战文化发展的局面紧密相关,它绝不是局外风景。昆明市西边直到安宁,是抗战中发展起来的工业区,与重庆、成都工业发展相一致,这不但要满足突然暴增的昆明市人口的日用需求,更重要的是,工业区的生产,成为民族抗战急需物资补给的重要来源。毕竟,中国以各种资源充抵、货币换回的 “外援物资” 有 “远水不解近渴” 之嫌,而且,滇缅公路和后来的驼峰航线的 “补给线” 都十分有限。滇缅公路补给线一断,驼峰航线的运输力量更显得微弱。 “1940年9月日寇在海防登陆,利用法国在越南的三个空军基地,肆意对云南的部分地区狂轰滥炸。地处昆明市边缘的海口53兵工厂、石龙坝跃龙电力厂 (笔者按:疑似 ‘耀龙电力厂’)、马街工业区、安宁钢铁厂成了日机轰炸的重要目标,遭到日寇的轰炸。”①杨明熙:《抗战时期的安宁中学》,载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云南省昆明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 《昆明文史资料选辑》(第15辑),1990年版,第334页。头顶上的日寇淫威,前方战事的揪心,周边的抗日宣传的鼓动,让昆明城市西郊工业区、安宁县工业园区的抗日文化更快地发展起来。实际上,这种抗日情绪的调动和抗战文化的发展,一方面当然是国恨家仇的形势使然,另一方面也是昆明城市文化的整体发展促成。 “七七事变” 后,全国抗日激情汹涌澎湃,地下共产党员赵国徽就任安宁中学校长任期期间,安宁中学教职工结构发生很大变化,中共地下党员和爱国进步人士在教职工人数中占比逐渐增多。这时,学校活动广泛开展,师生利用赶集、假期的时间,打出 “‘安宁县立初级中学抗日救亡宣传队’(简称 ‘民先’)队员的旗帜到街头、乡下演出抗日救亡的活报剧 《放下你的鞭子》……大唱抗日歌曲 《流亡三部曲》《义勇军进行曲》《大刀进行曲》……在县城街道暨周围路口张贴抗日宣传的漫画及宣传画,宣传队员相继开展 ‘征募寒衣’运动,逢街天 (笔者按:赶集的日子)在公路要道龙宝寺车站,向过往行人、车辆募寒衣捐款,邮寄到武汉八路军办事处。”②杨明熙:《抗战时期的安宁中学》,载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云南省昆明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 《昆明文史资料选辑》(第15辑),1990年版,第333页。

安宁中学也并非孤军奋战,昆明的话剧演出活动与其紧密相关,作为滇缅公路从昆明通向滇西的必经隘口和要道,安宁是昆明各种抗敌宣传巡回演出的重镇。这影响,也是不可不说的。甚至,西南联大的不少学生受聘到安宁中学任教,把学校的演剧热情传播过去,助推安宁的话剧演出活动,其影响也不能低估。应该意识到,人文地理其实是靠文人文脉去充实而活色生香的。

仅以安宁中学的这些抗日宣传活动产生的影响,就足以影响到并非与世隔绝的工厂。其工厂的文化活动发展起来,顺应了时代,呼应了环境,表达了自身。

另一个显著特点,是工厂企业家们在民族抗战的热潮中同仇敌忾的站位,对抗日文化的高度认知与对企业文化的高度认同,让他们对昆明工厂话剧演出持有积极支持、大力提倡的态度,这有力地保证了工厂话剧演出活动的持续蓬勃开展。前边说过,昆明工厂的话剧演出十分正规:有大礼堂提供演出空间、有计划有排练的组织保障、有齐全的演职员阵容、有当时少见的正式的说明书印刷……尤其,说明书上的演出者既有个人也有群体阵容,名字大多不是话剧界人士。无意中发现了一份材料,才让人恍然大悟:原来,工厂演剧活动的活跃,除了社会风气的影响与时代风尚裹挟之外,还有企业家们作为推手,深度参与其中。其中多次作为 “演出者” 甚至作为导演出现的恽震,史料证实,他是一位企业家。一篇回忆中国著名物理学家、中央机器厂的创办者王守竞在昆明创办引领机械工业发展的文章中谈道: “王守竞……在昆明,除了当时的工人、同事外,他还结识了当时的一些精英人物,如翁文灏,钱昌照,资源委员会工业委员会、资源委员会工业处处长杜殿英,中央电工器材厂总经理恽震……昆明纺织厂厂长金龙章等等。”③张民义:《著名物理学家王守竞与昆明中央机器厂》,载昆明市政协文史学习委员会编 《抗战时期文化名人在昆明》 (第15辑),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28页。原来,多次出现在话剧演出节目单上的演出人、导演恽震,是一位知名的重要 “央企” 企业家!

还有,前边提到的昆明裕滇纺织厂产业工会演出三部独幕剧的节目单上,就直接印制了演出组织者 “朱总经理” 的名头。而昆明儿童剧团的 “组织者” 和 “推动者” 董林肯,从同济大学毕业后,到中央机器厂当科员,此前,他创作的 《小主人》在昆明西郊的工业区炼铜厂礼堂演出,产生了很好的影响。

再一个突出特点,就是文化人、戏剧家对工厂文化环境的影响,甚至对其形成具有渗透性的引领意义。在工厂话剧演出活动中,那种社会氛围固然重要,而一些专业演出团体的互动性影响,文化人的引领,也格外重要。前边说过,中共地下党员赵国徽就任安宁中学校长后对其进步健康的办学方向影响很大,该校因此有了不少宣传抗日的话剧演出。1942年,安宁中学的话剧演出活动对安宁的社会风气影响更进一步: “这时,石凌鹤来安宁中学任教导主任,他是中共早期党员,第一次大革命时期,从事工运工作,甚至准备组织工人武装暴动。大革命失败后逃到日本读书,在东京从事 ‘反日侵华’活动,被日本政府逮捕后驱逐回国,化名石炼顽 (原名石联学)在上海从事左翼文艺活动,写文章,导戏,编剧,名头大,风头健。1937年秋在东部抗日战场的张发奎部战地服务队任上校宣传科长,1938年转入郭沫若领导的政治部第三厅工作,后在重庆文化工作委员会(郭沫若任主任)负责第二组工作。1942年冬,由于 ‘皖南事变’,受中南局派遣,以戏剧专员的身份辗转来到昆明,导演了郭沫若的 《棠棣之花》之后,旋即到安宁中学任教。”①杨明熙:《抗战时期的安宁中学》,载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云南省昆明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 《昆明文史资料选辑》(第15辑),1990年版,第336页。这里值得注意的信息,是石凌鹤身份的变化:早期 “工人运动” 中共党员;以工人运动为组织、推动焦点的 “左翼” 文艺运动成员;国共合作的产物——国民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工作人员,重庆文化工作委员会第二组负责人、中南局 “戏剧专员” ……他作为中共早期工人运动的活动家、国共合作机构里 “半官员” 身份的 “戏剧专家” ,进入云南在昆明短暂停留后就选择到安宁中学任教,应该是有原因的。云南文学史研究专家蒙树宏说: “‘皖南事变’后,根据‘荫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的策略,党组织把他派到昆明。1943年,他到安宁中学任教导主任……石凌鹤在云南期间,荫处在潜伏状态,没有公开参加政治活动,而是以戏剧家的身份出现……《山城夜曲》于1945年暑假在安宁演出时,由他导演并兼主演……”②蒙树宏:《云南抗战时期文学史》,云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95—196页。关于石凌鹤在昆明的戏剧活动,另外一种记述,是突出他流浪生活的穷愁潦倒、艰难度日。其实,那也是符合 “长期荫蔽” 要求的。他在安宁中学的公开职业身份,一点也不妨碍他在昆明市与安宁县戏剧界之间连接纽带作用的发挥与在戏剧界的活跃程度。笔者早年在访问一些当事人如范启新教授、谢熙湘先生等人时,从他们的回忆中也感受过石凌鹤发挥的作用。

上述资料中提及的在昆明多年的戏剧活动家曹梦浪对工厂演剧的关注程度也很深入。看起来,戏剧人、文化人对工厂的话剧演出活动,也是有不小的助推作用的,这对工厂话剧演出活动的水平提升是非常重要的。

最后,是昆明工厂话剧演出活动总体性的成熟特点。这个特点,在演出的总体水准中体现出来,甚至显得比一般学校演剧、半职业话剧团体的演剧还成熟。

之所以有这样的判断,是因为昆明工厂话剧演出活动有这样一些方面的特点值得注意:一是演出空间的优越性,相对于那些职业、半职业的专门剧团,包括大量学校演剧,长期没有自己的演出场所,总是临时租借,受制于人。而其时昆明工厂的情况大不一样,开展话剧演出活动,有自己的大礼堂、大车间。演出空间是可以保证的,这是非常重要的物质平台。二是工厂俱乐部、话剧队、话剧团的成立,有了自己的常规队伍,是工厂话剧演出活动的核心队伍保障。三是从剧本选择到排练、指导演出各环节看,具有演出准备的充分性,计划的周密性,演出的专门性、规范性的显著特点。实际上在抗战演剧活动中常常因为时局所迫、条件所限、准备仓促,不必讳言,在这种情形下的演出水准,是无法不受影响的。相比较而言,我们看到的昆明工厂话剧演出,没有当时全国许多地方盛行的 “巡回演出、下乡宣传” 的流动感,没有流行的 “街头剧” “活报剧” 的临时性,也没有临时动议的主题演出的局促感。不必讳言,昆明工厂的话剧演出活动,远比昆明大部分学校演话剧的物质条件要好,也比云南省教育厅的巡回演剧队的情况好得多。四是从所看到的资料里知道,昆明工厂话剧演出的剧目——大多是名剧、大戏,如曹禺、夏衍、陈白尘等名人的热演剧目;还有观众十分欢迎的剧目,如儿童剧 《小主人》一类的热演剧目。演经典、演名剧,一方面有观摩学习机会,另一方面锻炼队伍,提升观众审美水平,一举多得。五是在现在所能找到的昆明工厂话剧演出资料中,像演出说明书等资料上,演出单位、编剧、导演、演员表、职员表、本事、演出时间、演出地点、注意事项交代、人物介绍、剧情说明等等,都十分周详,显出极其规范、十分严谨的专业性。显然,昆明的工厂话剧演出活动,出现于云南话剧运动渐入佳境的时代,其成熟性,就从这样的五个方面的史实中跃然而出了。

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昆明工厂的话剧演出活动,是昆明话剧运动发展到了一个成熟阶段出现的现象,是 “云南话剧百年” 中一线独特的风景,是昆明城市文化发展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具有整体性构成意义的板块。云南话剧发展,到这个阶段,是一个全方位发展繁荣的阶段。因为,对于以农业大省著称的云南来说,对于湖光山色、田园牧歌的昆明而言,突然增加了如林之众的文人身影、人文色彩而陡然酽如春茶的 “文化昆明” ,工厂的话剧演出活动都已经如此繁荣,文化繁荣,就已经不是泛泛空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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