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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新世纪以来中国悬疑推理电影的叙事美学

2022-11-13杨佳欣

戏剧之家 2022年5期
关键词:悬念

杨佳欣

(辽宁大学 艺术学院,辽宁 沈阳 110136)

耿占春曾说,“叙事文学是用虚构和幻想来创造的一种真实,至少,用虚构叙事的方式来讲述真实仍然是有可能的。”而“对于文学写作来说,在叙述者的个人化的话语和经验之外,存在着更加丰富复杂的话语谱系和经验空间。”耿占春的叙事美学观念关注的主要是叙事的时代转变及其社会意义以及现代叙事对传统叙事的超越。在电影层面的现代叙事中,故事的真实不再是叙事性作品的重点,情节、语言、时间、空间等都失去了确定性。叙述者不再只借助连续的时空来搭建稳固的情节模式,更多的是追求虚幻的真实和个体经验的独特表达,以此来形成对集体经验的对抗和重构以及对情感和知识边界的超越。这一点在近些年中国悬疑推理电影中体现得更为明显。在创造力和故事性之外,它们不仅实现智慧的传承,而且以一种复杂的形式来完成个体经验的表达和个人内心世界的剖白。它们不断尝试着突破情感与理性的边界,或呈现出“对世界的多元的解释”,或是在悬疑和神秘中汇聚情感的力量,或是探求长期压抑于个体内心深处的隐秘,或是对集体的经验进行反思。本文将从叙事人物、叙事手法和声画组合三个方面,对新世纪以来中国悬疑推理电影进行分析,试图探究这些电影人物境遇和故事情节背后的心灵内涵,在这些风格化的叙事手段之下的复杂人性以及多样的镜头语言如何折射出灵动的叙事美学。

一、角色塑造·反类型元素·细节描摹

首先,悬疑推理题材的电影中人物形象的塑造往往是这类电影叙事模式的重要动力。“通俗的犯罪文艺作品至少由三个主要角色和元素组成,即作案者、受害者和侦探。”近年来,此类电影人物突破二元对立的设置,一般被设定在类型与反类型之间,他们之间的身份有时重合。影片中的作案者、侦探、受害者三者之间相互对立又相互支撑,功能之间存在重叠。这类电影以定型化人物为类型识别基础,在此基础上趋向于人物内心的挖掘,注重社会问题层面的关注与探讨。

《白日焰火》里的刑警张自力就完全背离传统认知中的警察形象,从出场开始,他就近乎无赖式地骚扰挽留前妻,之后的雪夜醉酒卧倒在路边,公然与工厂女工调情,利用吴志贞的感情办案等。导演在人物塑造上抓住他身上具备的反英雄的特征:“反英雄叙事依托于‘弱者’抗争的情节母题,主张‘道义高于秩序’,为了实现目标,对社会规则的逾越可以被容忍。”对此片进行合理解释。执勤行动中因为自己的错误导致战友的牺牲,他不再是警察了。他对吴志贞有感情,却亲手把她送进监狱。这样矛盾的行为使张自力这个人物形象更加有血有肉。影片中与张自力相对应的是吴志贞,她也是悬疑推理片中以类型为基础的反类型角色。在国产悬疑推理电影中,女性角色的占比少,地位也相对较低,通常以受害者和受害者的家属的身份出现。她既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可怜洗衣工,也是反抗恶势力的野玫瑰。清纯软弱、饱受欺辱的吴志贞面对巨额勒索,忍受老板的性骚扰,直到忍无可忍,化身复仇者,以暴力的方式终结对方的生命。

其次,在诸多悬疑推理片中,人物形象的设置通常会更加注重视觉化和可识别性的表达,也就是说,人物的装扮、气质、行为举动都会在短时间内向观众传达出人物的身份、性格等信息。探案者形象干练,以暗色调穿搭为主,通常会出现具有年代特征的服装。嫌疑人通常比较瘦弱,多使用鸭舌帽掩盖身份,并且着装陈旧,色调偏暗,加之以大面积或具有特殊意义的文身为人物符码标志。如《烈日灼心》中伊谷春的便衣形象,俨然一位普通的中年男子。换上警衣时的他又是另一种备战的状态。外部塑造与追击行动的紧密结合,既塑造出观众认知中传统硬汉不拘小节的形象,又侧面体现出人物内在人格和内心追求。影片中既是协警又是逃犯的辛小丰,时常以暗灰色系服装出现,暗示其是介于黑白之间的灰色人物,与悬疑推理片的灰暗格调相符合。辛小丰习惯性地用手指掐灭烟头,磨指纹的动作反映了辛小丰内心的紧张情绪。细节贯穿于故事发展的起承转合之中,对氛围的渲染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而在必要的矛盾冲突下,细节通过对比等多种形式,刺激着人物的行为动机,成为铺垫情节发展的必要因素,一层层揭示着人物命运关系的变化。

二、镜头语言·超现实主义·悬念设置

叙事手法也是新世纪中国悬疑推理电影中重要的一部分。长镜头作为一种镜头语言,为电影的现实感奠定基础。“长镜头的拍摄并不是刻板地照搬现实,而是通过有计划地移情布景和场面调度,高质量地完成对某一情节或者情绪的渲染和描述。”如《烈日灼心》中,结尾处执刑的片段,导演对固定长镜头的运用,营造了一种强烈的临场感,真实流畅地表达了演员的内心,邓超在饰演辛小丰这个角色时奉献了“教科书式”的表演。导演曹保平说:“我很少把话说得非常满,但是我觉得这次很多段落是达到了这个水准,比如说邓超死刑的那段,我们拍了3 分50 秒的长镜头,表情一点一点不一样。”长镜头的运用保证了故事的完整性和纪实性,在描述情节时更加容易让观众进入故事,使观众在连续的场景片段中感受到人物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在国产悬疑推理片中,长镜头所营造的叙事路径呈现出现代社会中所特有的精神症候。现实与虚幻、悬疑与事实、延宕与刺激、黑暗与黎明杂糅出具有美学体验的开放性电影文本。

另一方面,在悬疑推理电影中,叙事路线的分割通常是为了铺设某些关键线索。蒙太奇的设置,便是通过一定的剪辑方法将线索有效隐藏在画面中,又通过某种拼接的特殊方法令线索顺其自然地出现在人们的思考范围内。如《白日焰火》开场的两个蒙太奇段落并列发展。一是煤车里发现的残肢,主色调为黑色;另一个是宾馆里张自力与妻子最后的亲密,主色调为白色。两条有着明显冲突性因素的线索交替组接在一起,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并扩大了影片的信息量,传达出影片“性与杀戮”的两个主题。同样是接近影片结尾处,导演使用了一个意味颇深的长镜头表现“出卖”吴志贞以后的张自力,他醉酒般地狂舞,尽显落寞无奈。《暴裂无声》中,大量使用对比蒙太奇,即运用对比式组接,通过镜头之间在内容、形式上的反差造成强烈的对比。影片中,徐律师在旁边看着张保民与昌万年在荒野扭打在一起,而张磊带着媛媛逃离山洞,具有极浓的讽刺意味。

其次,悬疑推理电影在写实主义的基础上加以类型的杂糅与创新。以影片《暴裂无声》为例,忻钰坤导演加入超现实主义、幻想与梦境等元素,主要体现在徐律师的女儿媛媛被藏在山洞的段落里。在导演的镜头中,失踪已久的磊子为媛媛解开绳索并带她离开山洞,两个孩子眺望的远方,看似真实的城市远景其实只是海市蜃楼般的存在。此类超现实主义的创作安排将人性潜意识里的善与恶的斗争展现得淋漓尽致,展现出融叙事和表意于一体的表现活力,更深刻地强化复杂情感和艺术精神。在真实与荒诞之间,实现了叙事性和艺术性的双向交融,赋予观众在传统叙事空间中难以获得的深度感官愉悦和内在精神思考,也使电影有着更丰富的艺术含量和无限的延伸广度。

另外,悬念是悬疑推理片成功的关键,悬念的叙事建构指“电影在叙事过程中,通过电影语言和叙事结构进行的悬念设置和结构安排。”国产悬疑推理电影惯用的悬念叙事方式一般分为全知叙事、限知叙事、纯客观叙事和多重叙事。希区柯克曾说:“悬念在于要给观众提供一些剧中人尚不知道的信息,剧中人对许多事情不知道,观众却知道,因此每当观众猜到结局如何时,戏剧的张力就产生了。”电影剧本在设置悬念时,要尽可能利用具有隐喻意义的元素激发观众的好奇心,并且根据观众可能有的心理期待,给出一个明确的结尾。《心迷宫》的创作便使用了全知视角下的多线索叙事方式,多次转换叙事视点,更换时间线索。同样是在开端引出肖宗耀杀人,观众加入到故事的叙事中,在知道谁是凶手的前提下,带着对影片中人物命运的走向以及未知情节的发展变化的一种急切期待的心情,对左右摇摆的剧情更加疑惑。这也印证陈瑜所说:“通过电影让观众产生强烈的道德焦虑是电影叙事中悬念设置的重要手段,善与恶的对立、矛盾与冲突直逼观众道德底线,在严峻的伦理考验中实现对命运的关注和人性的关怀。”悬念所产生的对生活不确定的疑惑和对生与死、亲情与正义、罪与罚等命题的为难和焦虑,使观众在悬念解开后所获得的并不是满足,而是持续的思考。

三、音乐符码·方言与色彩·意象组合

音乐符码作为电影语言的一部分,不仅是创作者抒发情感、流露心理状态的方式,在电影中也能与观众产生交互性的感性互动。旋律和歌词的使用以及音乐背后的特殊背景故事,以象征化的符号意义对影片中人的情感进行标识,提供了感情释放的心灵空间,从而造就更为斑斓的影像世界。《暴裂无声》中,昌万年在欧式餐厅吃羊肉火锅播放的欢快音乐与他拿起烟灰缸重重砸向手下头部的血腥画面形成鲜明对比,产生一种声画分离的撕裂感,与影片的荒诞气息完美结合。从而实现“情感生活的音调摹写”。音乐的运用呈现出电影人物曲折的心理变革,对人物的精神生活进行开拓和掘进。在观众和音乐之间的情感互动中,音乐符码被重新构建为超越视觉的心灵印象。

其次,方言叙事起到了文化符号的作用,能最快地唤醒观众对于某一区域的记忆。不同的方言传递不同地域的文化信息,契合电影主题,是电影作者选择的独特的表现方式,塑造人物性格的一种手段。刁亦男导演的《南方车站的聚会》只是运用了武汉方言和地域元素,选择去地域化的方式架空城市,转移观众的关注重心,匪气十足的方言与暴力美学相得益彰。无论是地域符号还是文化符号的使用,刁亦男导演都希望观众认为这是“在一个看似真实的环境中讲故事”。

还可以注意的是新世纪以来国产悬疑推理片中色彩的运用,悬疑推理电影多使用暗色调,它常代表现代工业城市和人物内心的迷茫。红色是这类影片中被大量使用的为数不多的暖色,是性、暧昧、血腥的象征。《暴裂无声》的影像空间从钢筋混凝土的灰色城市转向枯黄山村,象征着乡村环境污染,资源过度开采吮吸着乡村的生命力。鲜红的羊肉意味着杀戮与暴力,它和暗黑的山洞煤矿共同勾勒出一幅毫无生机的肃杀图景,这与影片对生态环境深切关注的主题相契合。

另外,悬疑推理电影中的意象大多会选择以“冰”“雨”“雪”“铁”等为表达元素。“雪”代表着寒冷,暗示“冷漠的人情”。同时,雪的覆盖为解开谜团增加阻力,增添戏剧化效果;而雪的融化,则是“平反昭雪”之意。“雪”这一意象在《暴雪将至》《白日焰火》中均代表着深刻的内涵。但《暴雪将至》中,“雨”和“铁”实际出现次数比“雪”多,因为“雨”是“雪”的前兆。余国伟在工厂追逐凶手的那场戏就是雨里进行的,暴雪将至未至,他触碰的只是雨,所以也没能抓住真相,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雨的前期渲染,雪的洗涤,工厂“铁”的坍塌,形成了影片独特的“冷调”。《白日焰火》中“冰”既是作为情节推力因素的滑野冰的“冰”,更是人情冷漠,如履薄冰的“冰”。雪在本片中大量出现,城市积雪成堆,营造出单一、灰暗的萧索寒冷之感。“意象的运用,是加强叙事作品的诗化程度的一种重要手段。”不同的意象以不同的形式参与悬疑推理电影的空间、时间和视点的构造,使观众通过联想、想象等主观因素的投入追寻诗意的审美体验。

四、结语

如果说《白日焰火》的阴郁沉重蕴含着善与恶的交织,《记忆大师》展现出伦理困境和人性的多样……新世纪以来中国悬疑推理电影则体现出不同的导演以先锋的姿态持续不断地进行艺术尝试和探索。在这些悬疑推理电影中,对人性和伦理的思考绵绵不断,既呼应着对国外影片技巧的借鉴,也照应着本土的创作经验。反类型的人物设定使得电影少了几分虚无缥缈的气息,而具备坚实的生活基础。细节的驳杂与丰富,既承载着厚重的文化信息,也体现出与社会人生相关的思考。长镜头和蒙太奇的交叉运用,在现实与虚幻、情感的延宕与突转、世俗物欲与人文精神的多重矛盾中,传达出人性的挣扎和回归,也蕴含着各种各样的生存哲学。超现实主义叙事营造出既接地气又富有想象性的世界。悬念作为悬疑推理电影的基本拍摄手法,夹杂着导演对艺术的开阔理解和对生活的深邃思考。音乐的运用裹挟着时代残垣下的隐忍,流淌着诗化的美学经验。方言的使用所折射的是具有地域特色的文化视野,色彩的渲染呈现出时代氛围与个体内心的深刻联系。意象组合推动着情节的发展,强化电影叙事的抒情。新世纪以来的中国悬疑推理电影,凝聚着特有的时代经验和审美感受,展现出独特的价值取向、思考深度和艺术创造力,呈现出绵绵不绝的艺术魅力。

注释:

①耿占春.叙事美学[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8.3.

②耿占春.叙事美学[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8.83.

③耿占春.叙事美学[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8.136.

④(美)查·德里.论悬念惊险电影[J].世界电影,1992,(06).

⑤郑宏民.英雄·反英雄:形塑公共舆论的两种神话叙事[J].新闻界,2021,(04):73-82.

⑥李剑.现实主义与八十年代中国电影[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20.

⑦余楠.曹保平:小心翼翼,并荒诞着[J].新世纪周刊,2007,(28):120-121.

⑧蔡之国.电视纪录片的叙事悬念[J].当代传播,2007,(06):122-123.

⑨(法)弗朗索瓦·特吕弗.希区柯克与特吕弗对话录[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53.

⑩陈瑜.电影悬念的叙事分析[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3.34.

⑪(美)苏珊·朗格.情感与形式[M].刘大基,傅志强,周发祥,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36.

⑫刁亦男,李迅,游飞,陈宇,叶子.白日焰火[J].当代电影,2014,(05):28-40.

⑬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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