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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人》中的戏剧冲突及身份建构

2022-11-13徐天啸

戏剧之家 2022年13期
关键词:克雷荷兰人面子

徐天啸,佘 军

(南通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埃米瑞·巴拉卡的戏剧《荷兰人》创作于20 世纪60 年代的美国,这一时期在戏剧批评家罗伯特·布鲁斯的笔下被称为“忿满的年月”,波澜壮阔的女权主义运动与黑人抗暴运动不断积聚抗议与不满的情绪。而“美国梦”的破灭所带来的信仰危机也在历史学家理查德·霍普斯塔所描述的“废物时代”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失望与颓废充斥其间,这也是当时美国社会的真实写照,克雷和露拉鲜明的话语特征也恰恰是这样的社会环境所建构的产物。

冲突是戏剧之“眼”,戏剧中克雷和露拉不断激化的矛盾冲突持续推进着剧情的发展。人际交往中,交际者会用自己的言语有意识地建构出某种身份,使自己在交际中能够利用该种社交身份处于某种期望地位。身份是指交际者在社会关系中的身份,如医生、老师、律师等。身份建构涉及交际者在人际交往中的社会身份、权力、地位等特定的语境因素,其重要功能有两点:一是传递信息;二是维护人际关系。《荷兰人》中,克雷和露拉均使用了冲突性的话语,用冒犯、责备或是詈骂去攻击对方的交际面子,挑战双方的和谐,从而建构和凸显自身身份。

一、人际和谐管理理论

Spencer-Oatey 认为语用中的人际关系存在和谐与不和谐两种。交际者在话语中的语言选择存在特定的语用目的,如旨在维护或进一步密切二者的社交关系,或是破坏人际关系。人际和谐管理模式以“礼貌原则”为出发点,建构了一个人际关系管理的理论框架,它包括面子管理和社交权管理(face &sociality rights management)两方面,人际交往中交际者的面子或是社交权可能由于威胁而遭到破坏,在此种环境下冲突产生进而加剧,双方就会呈现“人际不和谐”。

在Spencer-Oatey 看来,面子管理中的面子包括素质面子(quality face)和社交身份面子(identity face),交际双方在特定的社会语境中,由于对同一事件的不同观点、立场、视角等,交际双方的一方就有可能会出现对抗性的言语事件和言语行为,也就是“冲突性话语”或“冲突言谈”。

二、身份建构

话语中的语言选择是交际双方身份建构的过程。Sacks 从文化学的角度提出成员分类装置;Brewer和Gardner 从社会心理学角度区分了个体表征、人际表征和群体表征;而陈新仁则首次提出语用身份(pragmatic identity)的概念。他提出语用身份其实是为了满足交际过程中的特定语用目的,交际者在对他人和自我进行社会定位时会有目的地选用一些语用资源,来达到这种社会属性的定位。

目前的身份建构研究主要基于本质主义和建构主义这两个理论视角,本质主义认为源为万物之本,本源不变,本质不变,因而身份是静态的、单一的、固定的。而建构主义主要从社会学角度讨论,身份是可以被建构的,不是一成不变的,具有动态性、协商性和可建构性。国内学者的身份建构研究视角包括语用身份论、个体化、建构主义等,鲜有学者基于人际和谐管理理论对戏剧人物话语进行研究。为此,本文拟从人际和谐管理理论入手,分析戏剧中克雷和露拉在戏剧冲突中的身份建构。

三、戏剧冲突及人物身份建构

本研究的语料选自《荷兰人》的三个不同场景对话。第一个场景讲述露拉教克雷如何邀请她去一场聚会;第二个场景描述露拉在交往过程中表现出的对克雷以及克雷黑人祖父的歧视;第三个场景涉及冲突激化爆发阶段露拉与克雷的大段对白。本研究选取以上三个场景的原因在于这些场景充分展示了性别身份、阶级身份与族裔身份这三组身份建构及其社会关系中的矛盾与冲突,人物身份建构具有鲜明特征。

(一)平等权及交往权的威胁——性别身份建构

社交权管理与个人或社会的期望有关,反映交际者对一系列交际问题的关心,如是否被认可、是否公平、是否被重视等。其包含的平等权是指交际主体在交际中应当获得公平的待遇,不被他人命令、利用;交往权是指交际主体拥有交往自主及自由,这种权利包含三种原则:尊重、交际联系和情感联系。

01 露拉:现在你跟我说,“露拉,露拉,今晚我能邀请你跟我一同去参加聚会吗?”该你了,就按照我刚刚教的那些话说。

02 克雷:露拉,今晚我能邀请你跟我一同去参加聚会吗,嗯?

03 露拉:在问之前喊两遍我的名字,不要用嗯。

04 克雷:露拉,露拉,今晚我能邀请你跟我一起去参加聚会吗?

05 露拉:我愿意,克雷。但是你都不认识我怎么能邀请我呢?

06 克雷:那很奇怪,不是吗?

07 露拉:你这是什么反应?你应该说:“啊,来吧,让我们在聚会上更加了解彼此。”(选自《荷兰人》第一场)

在这部戏剧中,露拉上火车刚与克雷搭上话,就要求克雷假以一个白人男子的身份邀请她去参加一个聚会,并且她以(01)中的“现在”“按照我刚刚教的那些话说”,(03)中的强祈使句、(07)中的“你应该说”这种压制他人观点的语言形式,集中体现了非常强的指使性和驱使性,违背了交往权中的平等原则;克雷的回应(03)、(06)看起来并未有大的冲突,实则是冲突矛头的开端,(06)中的“不是吗”体现出争取交往平等权与行为自主的意图,这是克雷对撞性回应的一种语用理解。

从二人身份来看,两人本来是男性与女性间正常的暧昧社交,双方具有平等的社交地位,露拉由于主动示好甚至地位稍低,但片段中露拉“教”、克雷“学”的过程,却建构了露拉在社交中强势、主观的绝对主导身份,克雷则被动地配合露拉的要求,建构了说话谨慎、随声附和的黑人青年形象。露拉虽然是一位普通白人,却因为流淌着白人血液而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露拉对克雷话语的反驳纠正能很好地体现这一点。

(二)身份面子的威胁——阶级身份建构

话语中交际者的身份面子与其在社会群体中所扮演的角色息息相关,这种角色可以是老师、父母、朋友等。在交际中,交际主体往往希望得到另一交际者对自身社会身份的认同、赞许、维护,而社交身份威胁或是身份面子的威胁即指交际者的身份、角色等未能得到基本的认同和维护,或是受到了负面的不积极的评价与判定。

01 克雷:你生气了吗?我说错什么了吗?

02 露拉:……穿着这件滑稽的夹克,扣子还都扣上了。这么热的天,你穿着夹克系着领带干什么?为什么要穿成这样……你有什么权利穿这些?你的祖父是个奴隶,他没读过哈佛。

03 克雷:我的祖父是个守夜人。

04 露拉:然后你去了个有色人种的大学,那儿人人都觉得自己是Averell Harriman。

05 克雷:除了我。

06 露拉:那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现在是谁?

07 克雷:大学时候我觉得我是Baudelaire。但是我慢慢不觉得了。

08 露拉:我打赌你从没觉得自己是个黑鬼,一个黑人Baudelaire。(选自《荷兰人》第一场)

克雷在本剧中是一个有着一定社会地位、受过精英教育的中产阶层黑人男性。可以说,克雷代表着黑人中的成功人士,且对于白人社会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深谙于心。剧中的女主人公露拉则处在白人社会的底层,有一份并不光鲜也不稳定的工作。为了跻身于白人社会,克雷用一把白人的“量尺”丈量和规范自己,在很热的天气里,他也穿着“扣得整整齐齐的窄肩夹克”,可见他希望将自己“白化”,希望得到认同,获得肯定。

在露拉与克雷的这段对话中,克雷(01)中的“你生气了吗?”这一处负情感问句体现他对露拉情感的关注,建构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形象;但露拉(02)中的话语:“滑稽的夹克”“你有什么权利?”“你的祖父是个奴隶”;(04)中的:“有色人种大学”;(08)中的:“我打赌”“黑鬼”等,以一连串的负面判断对克雷的社交身份进行否定、蔑视、质问,克雷的身份面子遭到极大威胁,露拉不仅不承认、不维护克雷作为一名出身“常青藤”的知识分子、一名中产阶级黑人男士的身份,甚至肆意以强烈、不屑的语气向克雷发问,这是对人际和谐的极大挑战。露拉通过这种方式建构了自己虽处在白人社会底层,仍对黑人种族歧视,认为黑人一朝为奴,世世为奴,不承认任何黑人阶级的立场。观之克雷,已经受到身份面子威胁,情绪已然被煽动,却仍然保持面子上的平静,如(03)、(05)、(07)中所示,简单陈述自己的立场,不进行言语上的斗争,构建了一个软弱、谦卑的黑人形象。

(三)素质面子的威胁——族裔身份建构

素质面子的指向是个人素质,交际者希望自己有关个人素质的方方面面能够得到另一交际者的充分肯定,而这种肯定涉及个人自尊与个人形象。素质面子的威胁是指交际者的智力、技能、外表、品行等个人素质在交际中未能得到正面评价,且涉及到了个人自尊和形象,受到质疑或是挑衅。

01 克雷:吓到我?为什么他们会吓到我?

02 露拉:因为你是个逃跑的黑鬼。

03 克雷:是吗?……

04 露拉:……十个小黑人坐在树枝上,但是没人长得像克雷……

05 克雷:露拉!现在快坐下。冷静。……

06 克雷:哦,见鬼,给我坐下,该死的。

07 露拉:你害怕白人,你老爸也是。大嘴唇汤姆叔叔!

08 克雷:现在闭嘴,让我说。呸,露拉,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感觉不到。我现在可以杀了你……为了什么?杀你们这群软弱的白痴?……

09 露拉:你这个蠢人!

10 克雷:……不需要你告诉我任何事,你就当我是个中产阶级白人……

11 克雷:对不起,宝贝,我想我们去不了了。(选自《荷兰人》第二场)

这段对话选自克雷与露拉冲突彻底爆发的阶段,这种冲突表现为露拉对克雷使用了一系列表达极度否定态度的称呼语,如(02)中的“逃跑的黑鬼”、(07)中的“大嘴唇汤姆叔叔”对克雷进行的人格侮辱,属于冲突引发语,是对克雷的贬斥与否定,克雷的素质面子遭到严重威胁,也集中体现了露拉作为白人,歧视黑人,肆意攻击,以自我为中心的白人女性形象。克雷的回应:(06)中的“见鬼”“该死的”属于对撞性的冲突回应,克雷接下来(08)、(10)更是斥诉露拉没文化、不懂感情,克雷的彻底爆发,让其掩盖在白面具下的真实自我彻底展示出来,他内心对于露拉,对于白人的怒火无法遏制,克雷是典型的在交际中因素质面子遭到威胁而进行了自我面子管理。但在短暂的怒火后,克雷再次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以(11)中的“对不起,宝贝”这样的缓和语道歉并试图重新拉近社交距离,把矛盾冲突降到最低。这些都建构出克雷作为黑人,是一个保守者而不是革命者,不愿与白人决裂,极力讨好白人的形象。

四、结语

本文基于人际和谐管理的理论框架,选取性别身份、阶级身份与族裔身份这三组围绕克雷和露拉的身份关系,分析了《荷兰人》中克雷与露拉之间通过话语中对平等权及交往权、素质面子、身份面子的威胁,从而分析了两位人物在戏剧冲突中所建构出的身份。本文希望通过人际和谐管理理论,进一步了解交际者在平等权及交往权、素质面子、身份面子受到威胁的情况下,造成人际关系的不和谐以及冲突,探析戏剧话语中交际者的身份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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