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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港湾》的民生立场及忧患意识探析

2022-11-12谢敦儒

电影文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雅尔克里斯蒂安港湾

谢敦儒

(四川电影电视学院,四川 成都 610000)

由斯洛伐克女导演伊韦塔·格罗福娃执导并编剧的《小小港湾》取材于真实事件,曾揽获第67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水晶熊奖。伊韦塔在电影中对沦为“准孤儿”的孩子给予了真诚的关注,展现了他们鲜为人知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面貌,实现了对人本主义价值观的张扬。电影精致文本背后,正是伊韦塔立足民生,平视底层的艺术立场,以及深切的忧患意识。

一、对社会痼疾的冷静凝视

《小小港湾》改编自斯洛伐克作家莫尼奇·科姆帕尼科维的小说《第五船》,而小说的创作灵感则源自真实新闻事件,即一名女孩偷走婴儿车中的婴儿,开始以母亲的方式照顾他。在与科姆帕尼科维进行了充分探讨之后,伊韦塔决意将叙事重点放在10岁的女孩雅尔卡和小伙伴克里斯蒂安身上,讲述他们收养弃婴,建立起一个“小家庭”的故事。就如饶曙光所言:“电影一定不像理论家们所希望的那样,是单纯的、净化的,它一定是有局限性的,一定带有大量的生活的毛边。”《小小港湾》的情节从儿童视角以单线形式展开,整体故事并不复杂,但其中包含了多重社会痼疾,这些生活的“毛边”值得观众反复品味和思考。

首先,从主人公雅尔卡的遭际中反映出来的,是成年人的道德滑坡问题。雅尔卡在电影中身兼女儿与“母亲”两个角色,在母亲露西亚面前,雅尔卡是女儿,然而年轻生女,甚至被误认为是雅尔卡姐姐的露西亚几乎从未履行母职,她并不照料雅尔卡的生活起居,甚至也无法处理好自己的生活。而雅尔卡的父亲更是从未露面。在外婆去世、母亲远走之后,雅尔卡成为实际上的孤儿。而在另外两名弃婴面前,雅尔卡又承担起了母亲的职责。因为前去火车站追赶母亲,雅尔卡被托付暂时照看两名婴儿,不料婴儿母亲一去不归,雅尔卡不得不全力地照顾他们,在没有收入和经验有限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养活自己与婴儿。对于片中部分成年人而言,他们可以如不存在道德束缚与情感羁绊般,疏离乃至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其次是未成年人的家庭教育,亲子间的情感交流问题。由于成长环境的畸形,雅尔卡几乎没有得到正规的教育,露西亚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游离于雅尔卡的生活之外,偶尔与女儿相处之际,也是以女儿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为由,将女儿拉进自己跳舞狂欢的混乱生活中。无人看管的雅尔卡只能自己四处闲逛,或与唯一的朋友克里斯蒂安玩耍。而克里斯蒂安父母双全,却由于父母的过度监管而同样生活得并不愉快。他被要求带手机时刻回复父母的来电,因忘带家门钥匙而受到责备,父母也不允许他与雅尔卡等同龄人玩耍,不允许他养小刺猬,克里斯蒂安只能与游戏机为伴。这也是克里斯蒂安宁可与雅尔卡栖居于简陋的小木屋也不愿意回家的原因。在此,未成年人成为成年人生存压力的间接承担者。

最后则是社会监管与福利机构缺位的问题。在《小小港湾》中,外婆的长期卧病在床,露西亚的求职困难等,都是她们经济情况困窘,对后代监护教养不力的原因之一,但她们都没有得到应有的帮助。在重病垂死的外婆被抬出家后,按照法律雅尔卡作为未成年人不可以单独在家,成年人在得知雅尔卡会自行去邻居家后便离去,并没有相应机构前来确认雅尔卡的安全;婴儿生母在火车站遗弃孩子,雅尔卡茫然守着婴儿车良久,也没有为警方和火车站工作人员注意。在具有缺陷的体系中,未成年人成为沉默者,无法得到外界的关心和爱护,基本生存都难以得到保障。

可以说,在雅尔卡的这一段经历中,观众看到的是种种危及底层民众生计,挑战“幼有所长”文明社会共识的问题。黑格尔认为:“生命的力量,尤其是心灵的威力,就在于本身设立矛盾,忍受矛盾和克服矛盾。”电影中力量弱小,天性善良的孩子成为前述社会问题的直接对抗者和受害者,二者力量对比无疑是悬殊的,雅尔卡身为稚嫩女童却成为“母亲”,两种形象的反差无疑是巨大的。在对特殊群体困境的据实摹写和对矛盾的呈现中,伊韦塔的民生立场展露无遗,观众的忧虑关切感也被伊韦塔成功激发。

二、对忧患意识的巧妙表达

儿童作为社会的未来却沦为“准孤儿”,失去家庭的庇护还要照料两个更弱小的孩子,从这一故事的主题指向中,观众不难感悟到伊韦塔超越自身利害,将公众与社会命运萦系于心的使命感和责任感。而伊韦塔的忧患意识是通过各种艺术手段表达出来的。

(一)人物关系的精心编撰

在《小小港湾》中,伊韦塔极力追求真实感,但这并不意味对人物生活与社会样貌进行原生态呈现,从电影的人物关系上,可以看出伊韦塔有意进行了编撰,以达到以小见大的表达效果。在雅尔卡的原生家庭中,外婆、母亲露西亚和雅尔卡三代女性便是全部家庭成员,外公与父亲这样的男性角色全部缺席。露西亚在外婆去世后的表现显示出她对自己母亲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显然,她对自己母亲身份的抗拒,不喜欢雅尔卡喊自己“妈妈”,在某种程度上源自对自己生母的不满,外婆尽管用爱滋养着雅尔卡,但多年以前她很有可能也对露西亚漠然处之。在这一家庭关系中,亲情缺位代代相传的危险性得到揭示。而在雅尔卡自己组建起的脆弱不堪的“小家庭”中,克里斯蒂安的加入在暂时解决了雅尔卡部分经济问题的同时,又让观众看到了另一种令人窒息的儿童生存境遇,父母对子女两种极端的管教方式在此发生碰撞,同时克里斯蒂安父母的报警寻人也暗示了主人公回归旧生活轨道的结局。

(二)寓意与象征的插入

电影中,伊韦塔还设计了富有寓意与象征的镜头语言,让观众有较大的解读空间。如在电影中两次出现雅尔卡落入水中的画面:一次是在梦中,一次则是在为了争取母亲的关注而从高台上跳向海面。在水里,雅尔卡头发摇曳,肢体舒展,画面看似唯美,其寓意却让人备感沉重与忧心:水是母亲子宫里羊水的隐喻,子宫是孩子最早的家,羊水对婴儿意味着滋养与保护,雅尔卡始终眷恋着母亲的爱,却始终得不到,她重回母体的方式是短暂的、梦幻性的,甚至是充满伤害的(因高台跳水而导致腿流血)。又如在收养婴儿前,雅尔卡曾与克里斯蒂安一起养了一只刺猬,而露西亚的男友们却商量着如何将刺猬投入火炉,露西亚也逼迫雅尔卡将刺猬扔掉。养育刺猬对雅尔卡和克里斯蒂安而言实际上正是收养孩子的预演,而成年人对刺猬的态度也正是他们对孩子毫不在乎的态度。雅尔卡爬出水面和把刺猬从纸箱里拿出等画面看似游离于主线剧情之外,却隐含着伊韦塔对儿童失去家园、失去亲人后,命悬一线景象的喟然忧叹。

(三)魔幻现实主义的运用

值得一提的是:伊韦塔在电影中设计了一个童话般的,具有魔幻色彩的结尾。在发现警方开始大举搜山后,两个孩子选择的是喊着“启航”,回到房间紧闭门窗,怀抱熟睡的婴儿端坐在椅子上,默念平时用来给自己催眠的数字,并转动他们的“船舵”,随后,房子果然像船一般漂动起来,从山坡上慢慢滑下,而城市也在迷雾中出现了一片汪洋,接纳了这一艘小船。这一结尾无疑是美好而离奇的,观众无法从中得到慰藉,而只会忧从心起。结局揭露的正是一个残酷的事实:无论是二人建立的小小港湾,抑或是远方的汪洋与灯塔,实际上都并不存在,雅尔卡们在现实中遭遇的问题依然无法得到解决。如果儿童们无法生活在和谐完整的家庭和保障制度完备的社会中,那么他们永远无法拥有一个栖居的港湾。

三、《小小港湾》对国产电影的双重启示

对于始终高度重视电影社会功能性的国产电影而言,《小小港湾》也提供了积极的经验。一方面,《小小港湾》再次确证了现实主义的力量,再次确证了人文情怀作为关键词在文化场域中存在的必要性。尽管在新时代,电影艺术创作的整体社会语境发生了深层次的变化,当代电影人有着迫切的建立个人风格或博取票房的需要,但正如巴赞所指出的:“现实主义首先是一种人道主义,其次才是一种导演风格。”人作为电影创作与接受的两个端点,理应仍是电影关注的焦点,人的生存与生活依然应该是艺术创生的出发点和创作的基本价值主线。换言之,尽管电影有可能为适应公众需求,在审美逻辑、艺术成规或叙事框架等方面进行调整,但电影的民生立场是始终不应被背弃的。尤其是对于容易为主流社会忽视的弱势群体或阶层而言,他们更需要电影人为之发声。在国产电影中,如反映下岗工人苦苦挣扎的《钢的琴》,反映农村女性境遇的《我不是潘金莲》等,都体现了电影人对社会症结的准确把握,以及对人性的敏锐洞察,而电影也因此收获了市场的肯定。国产电影中也不乏以青少年为主人公之作,如同样得到柏林水晶熊青睐的《狗十三》《第一次的离别》《过春天》等。在这些电影中,电影人也立足现实,通过未成年人的坎坷生活,揭露出某种社会结构性的隐患,对隐患根源进行追问和批判,这一创作取向是有必要得到延续的。

另一方面,伊韦塔在《小小港湾》中镜语表达形式上的探索又让中国电影人看到了建立现实主义新范式的可能。现实主义自1789年由席勒提出后,就一直处于发展变迁中。电影人不断以自己的创作实践丰富着现实主义的理论话语与艺术范式。如韦勒克认为,现实主义“排斥虚无缥缈的幻想、排斥神话故事、排斥寓意与象征、排斥高度的风格化、排除纯粹的抽象与雕饰,它意味着我们不需要虚构,不需要神话故事,不需要梦幻世界”。而在《小小港湾》中,人们却看到,反映生活的本真样态并不与建立寓意与象征冲突,甚至不必全然摒弃对世界的理想化想象。观众能感受到如雅尔卡落水,她所心心念念的“船”,她头顶烂苹果任由蚂蚁爬在脸上等场景,都是有意味的艺术符号,而结尾中雅尔卡和克里斯蒂安驾驶着房子变成的船更是出于导演主观的祝福与想象,似乎违背了真实客观原则,但实际上这并不干扰观众对电影的理解,观众依然能体悟到伊韦塔对“准孤儿”的悲悯情怀和对整个冷漠社会的隐忧。类似的,在国产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如《我不是药神》中,也有真幻交织的场景,如程勇在送行人群中看到了已死的好友吕受益和彭浩,《钢的琴》中陈桂林坐在漫天飞雪的夜色中用钢琴弹奏着《献给爱丽丝》,淑娴等女工友在灰暗破败的厂房里,穿着鲜艳长裙在欢快的西班牙斗牛士音乐中翩翩起舞等,真与假、窘迫的现实与涌动真情的理想相结合,充满了艺术张力。在这些刻意有悖客观事实,让观众能够随即判断为虚构的场景中,电影创作者的情感理念和价值取向得到了传达。

《小小港湾》和《无人知晓》《何以为家》等故事片一样,立足基本民生问题,将未成年人失怙后面临的严峻生存、成长问题置于台前,让观众的目光聚焦于现实社会的盲点与痛点,让弱势群体的诉求和社会的潜在风险得到披露,显示出了可贵的干预现实的勇气。同时,导演伊韦塔的忧时患世、悲天悯人又是在魔幻现实主义等艺术手法中得到委婉表达的。可以说,《小小港湾》恪守的民生立场和对现实主义形态的扩容,对于当代国产电影有着价值观和方法论层面上的双重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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