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与现代的变奏:追光动画两阶段作品比较研究
2022-11-12沈松华
沈松华
(杭州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媒学院,浙江 杭州 311121)
中国电影自诞生以来,一方面沿着革命与现代化强力的时代脉络,以影像描摹中国当下现实与历史变迁;另一方面又不断回溯传统文化,从中国传统那里去建立自己的根。中国动画电影的历史发展更显著地呈现为对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发扬,近年来,随着新兴动画势力的崛起,随着《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大鱼海棠》《白蛇:缘起》《哪吒之魔童降世》等一系列作品的上映,这一传统得到复兴和创新发展。动画这一最具想象性的媒体,在古与今、玄幻和科幻,传统、现代与未来的时空交错、文化交会中有持久的表现力,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的一个典型。这其中,追光动画公司的创作无疑非常有代表性。
作为国产动画公司领头羊之一,回顾追光动画多年来的创作,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追求中国传统与当代文化的融合,是其一直坚持的初心和创作主线。其第一部作品《小门神》就以传统门神神荼和郁垒作为故事主角,引起广泛关注,继而在《阿唐奇遇》中将茶宠文化引入动画,将桃花源融入动物题材(《猫与桃花源》),均是传统文化IP的大胆创新开发。近两年的白蛇和哪吒IP改编衍生更是将传统经典IP玩出了新花样,取得了市场与口碑的双丰收。
关于追光动画的传统文化表达,已有不少研究,但对其阶段性的创作差异尚未有专门探究。追光动画的创作历程可分为前期以王微为主导的合家欢阶段和后期以年轻人为主导的成人向阶段。这种差异不仅体现在定位上,两个阶段的作品在处理传统与现代的文化融合方面采取的创作策略也大不相同。前三部作品《小门神》《阿唐奇遇》《猫与桃花源》采取的是传统融入现代的创作策略,即将传统核心文化元素提炼出来,置入现代世界,展现其在现代生活世界中的价值、面临的挑战与怎样战胜挑战,其作品体现出鲜明的现代性文化内核;后三部作品则是现代融入传统的创作策略,即将现代观念乃至生活融入传统故事中,借传统文化的壳表达现代的内核,其风格具有鲜明的后现代文化特征。两种创作策略形成了颇具借鉴意义的对照,以下分别论述。
一、传统与现代的变奏:两阶段创作策略比较
好莱坞著名剧作家罗伯特·麦基(Robert McKee)曾说:“一个讲得美妙的故事犹如一部交响乐,其结构、背景、人物、类型和思想融合为天衣无缝的统一体。要想找到它们的和谐,作家必须研究故事诸要素,把它们当成一个管弦乐队的各种乐器——先逐一精通,再整体合奏。”传统与现代本身就是互相转化的概念,在追光动画的作品中,两种元素渗透在结构、人物、背景、内涵等各个层面,往往互为表里,复杂交织。
(一)前期:传统融入现代的创作策略
追光的前期三部曲均由王微编剧导演,都采取了传统融入现代的创作策略,即提取传统文化IP元素融入现代生活。其背后体现了创作者对于在当代社会传承发扬优秀传统文化的使命意识和深入思考。
在第一部《小门神》中,从人神两条线铺展了现代化中国快速发展过程中面临的传统失落、传承断裂的危机。影片的主题是仙界因为人世间传统信仰的消散而导致衰落,神仙面临“下岗”的窘境。门神神荼和郁垒为“下岗”危机而忧心忡忡。郁垒为了证明自身对人类社会的价值而做出了劈开年兽封印的疯狂举动,引发灾难。与之对应的是人界,小英母女开的老字号馄饨店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面前生意冷清,生存艰难,并面临着快餐店老板的逼迫。天上人间两条线的危机都彰显了传统文化在快节奏理性化的当今社会面临的历史冲突和困境。在电影中,两位门神在下界与小英母女的交往中感悟到人间的美好,最终灭杀年兽,也帮助小英母女使馄饨店克服困难重获新生。通过影片,人们重新认识了传统门神信仰及其象征的平安福佑、四海康乐的文化意义;通过老馄饨店的重获新生,也让人们感受到许多身边的传统事物并非老旧被弃的象征,而是更可宝贵的遗产,完全可以传承创新焕发生机。
第二部《阿唐奇遇》则选取茶文化中的茶宠为题材,将茶宠动画化,并融入“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名片和京剧武生的人物造型,赋予传统文化元素以当代环境下新的生机。茶宠阿唐作为唯一怎么浇茶都不会变色的茶宠,心心念念要去寻找一个让自己颜色变深的办法。来自未来的机器人小来也在心心念念地寻找,想要知道“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故事就从传统一直延伸到未来,主角们在一路寻找中发现自我,阿唐终于明白:“也许有千千万万个未来,但是只有一个现在。”“现在就是未来。”这“现在”呈现的是从传统一直延续到现在的自立立人、互爱互助、奉献牺牲的伟大精神与永恒情怀。
第三部《猫与桃花源》更适合儿童观看。王微将传统文化的桃花源意象嵌入电影里,成为影片中动物向往的理想家园,影片围绕一对猫咪父子之间的爱和成长展开,一个是渴望冒险追求远方的儿子,一个是经历过冒险而爱护儿子依恋家的爸爸。桃花源是每个人心中梦想的地方。
在这三部影片中,因为故事特点、作品定位和市场环境等,传统文化元素呈现弱化态势,但始终顽强地存在着,显示出追光动画弘扬传统文化的决心。以传统融入现代,凸显的是所置入的特定传统文化元素概念特征,如第一部的门神信仰,第二部的茶宠文化,第三部的桃花源。这些文化元素在影片的现代现实环境中取得了自己的“高光时刻”,对于传播传统文化无疑具有很好的效果。不过这种置入方式不可避免地要经过当代化的理解处理,一方面被故事叙事所编织;另一方面被作者的认知所规范,最终以特定影像的方式呈现出来。这种传统的现代化转化是必然而必须的,也体现了当代人对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的探索思考。也正因如此,其叙事就带有了象征隐喻的性质,隐喻我们的传统在当代的境遇和生机。
当然,这种叙事策略也有很大的风险,其关键在于如何呈现传统文化元素,用“旧酒”自身的香醇味道来吸引观众。但因为将传统元素放在现实情境下,叙事难免偏重讲述当代,而弱化了对传统元素的介绍描摹。如《小门神》一片中,虽以门神为主角,但对关于门神的丰富传说着墨甚少,以至于有学者批评它“白瞎了神荼、郁垒的传说”;《阿唐奇遇》中关于茶宠文化、唐伯虎与秋香的相关角色与故事并没有去铺陈展开,导致观众难解其意味,浪费了题材;《猫与桃花源》中的桃花源更是只有一个单纯的概念了。传统文化元素在影片中的利用应该尽可能地开发其资源,去提取其价值内涵的精髓,充分展现其自身的魅力,实现对故事的有机嵌入,如此才能引起观众的真正兴趣。
(二)现代融入传统的创作策略
从2019年的《白蛇:缘起》开始,王微不再负责编剧导演,而是放手让年轻人去做。其动画创作也不再是前期皮克斯式的合家欢,而是定位于年轻的成人群体。在创作策略上,放弃了自己原创IP的“吃力不讨好”的策略,以白蛇传、哪吒等传统文化IP为主体来进行创作,将现代人的生活融入其中,形成“现代融入传统”的创作策略。
细分开来,“现代融入传统”的做法又分成《白蛇:缘起》的现代思想观念融入传统时空,《新神榜:哪吒重生》《白蛇2:青蛇劫起》的现代生活融入传统背景两种做法。
《白蛇:缘起》是《白蛇传》的前传,影片借用柳宗元《捕蛇者说》,将故事背景放到晚唐的永州,去展现五彩斑斓的历史与想象交织的传统文化时空。鲜明晚唐风格的楼宇建筑,漫山红遍层林尽染的山村,烟波浩渺烟雨空蒙的湖船,剑羽横空符网封天的妖魔战斗,衬托了满屏的中国传统玄幻风。传统白蛇传说中,白素贞积极追求自己的爱情,为了许仙而自我牺牲,最终被镇压在雷峰塔下,感动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而在《白蛇:缘起》中,男主角变成了许宣,他虽然不会武功、不懂法术,但热情善良,救了白蛇的性命,陪伴她寻找记忆,帮助她抵御重重危险,为了爱情毅然化人为妖,最终为她牺牲,只留一缕魂魄转世投胎。故事的主角发生了转换,但是那种对爱的积极追求和伟大的牺牲精神仍然影片主题,传承着无限的感动。
在《白蛇:缘起》中,叙事时空和人物场景、美学风格都非常具有传统特点,主题精神既继承了传统,也融入了鲜明的现代思想内涵。一方面,爱情关系早已摆脱传统封建社会阶级歧视下的“人妖之恋”不伦的观念,转成了“跟你在一起,是人是妖又如何”的现代观念;另一方面,青蛇也不再是白蛇的陪衬,她率性直爽,与许宣争夺姐姐;许宣更是完全颠覆了传统故事里懦弱迂腐的书生形象,变成了一个善良勇敢、率性洒脱的山野小子。这些人物形象的内涵更加贴近了当代年轻人的趣味取向。
在《白蛇:缘起》取得市场成功后,追光动画并没有满足已取得的成绩,而是继续不断创新。《新神榜:哪吒重生》和《白蛇2:青蛇劫起》都没有重复《白蛇:缘起》的路子,去讲述古代故事,而是将故事置于更具现代感的东方朋克风格的架空时空里,融入了现代的生活和审美经验。其做法颇似第一阶段的传统融入现代策略,然而其框架底子仍然是哪吒和白蛇的传统故事,因此可以说是现代融入传统模式的发展变形。《新神榜:哪吒重生》以哪吒与龙宫的恩怨纠葛为故事框架,融入了近代机械工业文明的生活场景和阶级抗争要素;《白蛇2:青蛇劫起》以白蛇故事为背景,虚构了一个蒸汽朋克、末日废土、传统中国等多元素交融的虚拟时空“修罗城”,展现青蛇自我意识觉醒的心路历程。
这两种现代融入传统的叙事方法,一种以现代人的观念融入传统故事,以传统IP来传达现代人的思想情感,它与IP原故事联系紧密,叙事受到较多约束;另一种进一步以现代人的生活融入传统背景,以传统IP衍生新的文化世界,叙事更加自由。
与传统融入现代的叙事方法相比较,现代融入传统模式对传统有更多的着墨展现,具有浓郁的中国传统风情。因为电影故事与IP原故事连接紧密,更容易引发观众的兴趣与情怀。例如《白蛇:缘起》中最感动观众的是末尾500年后许仙与白娘子断桥相逢片断,诗情画意的瞬间通过珠钗连接了影片与《新白娘子传奇》的回忆。《白蛇2:青蛇劫起》青蛇与法海的水墨大战亦被人津津乐道。当然,这一模式对传统的展现必然是要以现代的滤镜进行过滤改编而取胜,从而也造成了其在原IP制约下的风险。换言之,“现代”在何种程度上融入“传统”是其关键。现代元素不足,会导致故事陈旧,缺乏时代感;现代元素过多,则容易冒IP改编过度的风险。《白蛇2:青蛇劫起》的口碑两极分化,就是因为相当一部分观众接受不了现代朋克风格窜入。
二、从现代性到后现代性:两阶段文化特征比较
传统与现代的交融,呈现为时空的复杂纠葛。这种纠葛与处理在前后期体现为不同的文化特征,笼统地说,前期颇具现代性特征,而后期则以后现代性为主。
(一)前期作品的现代性特征
在前期作品中,时空总体是从传统走向现代、从过去走向未来的历史发展进程,叙事渗透着鲜明的现代理性精神。我们可以看到现代生活中对传统的抛弃与追寻,像《小门神》那样,留恋传统的民俗信仰,然而这种信仰却是经过了“祛魅”,被世俗生活化了。传统的神灵如今也要“下岗”了,那层蒙在神灵仙人世界的神秘面纱被揭开后,门神也只是一个汲汲于“就业”的现代人的影子。影片通过门神和馄饨店的境遇去思考现代化进程的得失,在合家欢的表象下展现了具有历史深度的理性思考。在《阿唐奇遇》中,阿唐原本困在传统的世界里,追求颜色以深为美的集体认同;在寻找过程中为小来牺牲自我,却意外得到了新的自我。阿唐代表了传统,小来代表了未来,他们在“现在”共生,似乎时空变成了多维立体;然而它不是真正的多维立体,因为那许许多多种未来只有一个结果,而其关键在于活在当下;当下也是通向未来的唯一道路。这种对“现在”“当下”的追求正是现代性的鲜明特点:“‘活在当下’是现代性思潮主倡的首要议题,即只有‘活在当下’,人们才能获得幸福感、真实性和首要的自由。”
同时,追光动画的前期作品又聚焦于对现代性的审美批判。《小门神》展现的是居于现代时空的主体对传统的回顾留恋,诸如对门神的留恋,对传统江南小镇的留恋,对百年老汤的留恋,以及最终在创新中的回归。一方面是对现代理性主体的确认,另一方面也是对工业文明加速扩张的现代性的审美批判。《阿唐奇遇》中,小来来到实验室,到处是指令控制下的机器人,他不喜欢,决然离去。在《猫与桃花源》中,动物与将动物残忍制作为标本的恶人做斗争,同样是对现代社会利益至上、以人类为中心的批判,其参照则是作为理想的桃花源,这一乌托邦永远在追寻的路上。
我们从这些动画中可以看到那种卡里奈斯库所说的“资产阶级的现代性”与“审美的现代性”或者说德国哲学家威尔默所说“启蒙的现代性”与“浪漫的现代性”的冲突,这种冲突是现代性自有的内在矛盾,是它的“自反性”。传统在这些影片中成为创作者审视现代性的一种反身批判的视角,传统与现代的时空是一种具有历史深度的时空,影片也因此具有一般合家欢动画所不具备的隐喻思考。
(二)后期作品的后现代性特征
在追光动画的后期作品中,反身批判的现代性文化视野被取消了,代之以一种时空压缩、视觉奇观、文化拼贴的后现代文化美学。
后期影片的时空不再是当代时空,而是古代或者古今融合的架空时空,它脱离了过去与未来的历史脉络而独立存在。彼得·科斯洛夫斯基指出:“后现代摆脱了历史哲学的坚硬内核,摆脱了古代、中世纪及现代的三段式历史体系。后现代造就了一种时间变移。”《白蛇:缘起》是对白蛇传说的前传式续写,开头以一只珠钗为线索,引发白素贞的记忆,时光回溯500年前;结尾又来到500年后的断桥相逢。从开头的《青蛇》到结尾的《新白娘子传奇》,500年时光似乎由历史串联,实际是串联着观众对白娘子传奇的故事记忆与影视记忆,形成一种文本因果、互文拼贴的效果。在《新神榜:哪吒重生》中,东海市是东方朋克风格的现代时空,同时又被传统紧紧缠绕,就如主角李云祥是哪吒重生一样,现代时空成为传统的复现体,两者纠葛在一起,千年光阴只是一瞬,故事还是那一个。在《白蛇2:青蛇劫起》中,修罗城是一个更加虚幻的独立于历史时空之外的架空时空,白蛇、青蛇以及众多生灵因为执着而被摄入其间,或存或亡,或失或忘,大梦一场。青蛇在众多时空中穿梭,从南宋的传说时空到修罗城,又到当代的西湖畔断桥边,它不展现为具体的历史跨越,只是故事表达的场景技巧,历时性的时空被压缩为共时性的文化景观。著名后现代理论家杰姆逊指出:“过去意识既表现在历史中,也表现在个人身上,在历史那里就是传统,在个人身上就表现为记忆。现代主义的倾向,是同时探讨历史传统和个人记忆这两个方面。在后现代主义中,关于过去的这种深度感消失了,我们只存在于现时,没有历史;历史只是一堆文本、档案,记录的是个确已不存在的事件或时代,留下来的只是一些纸、文件袋。”我们在前期的传统与现代融合叙事如《小门神》中可以鲜明地看到对历史传统与个人记忆的追寻,然而到后期,这种传统与现代并不具有历史的内涵,传统只是一张表达的皮,内里是当代年轻人大胆的爱恋,中二的叛逆,欲望的执着。
在追光动画的后期三部作品中,与更加市场化的受众导向相适应,作品的观影效果本身,也即作品的视听呈现,占据了主导地位。杰姆逊评价“彩色电影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后现代主义的”,因为“在彩色电影中,画面一下子灿烂起来,很美丽,很吸引人,各种眼花缭乱的颜色同时出现在画面上,观众的感官同时被吸引住,但注意力也就被分散了,因为现在画面上的每一细节都有自己的色彩,都可以单独地去欣赏它”。后现代电影是一种视觉奇观电影,这在近来以追光为代表的动画电影中表现得更加明显。我们被这些电影吸引的是一个个视觉场景,是白蛇与法师的玄幻搏斗,是哪吒附身的元神奇观,是断桥相逢的旖旎温情,是四劫轮回的无情毁灭,是坊主的白狐魅惑……给观众呈现了迥异于海外动画而更合乎国人想象的视觉景观,成为消费主义潮流下鲍德里亚所概括的超真实拟像系统,迎合了年轻观众的消费趣味。传统与现代在电影中呈现为审美上的无缝拼贴,组合成奇观的震惊链条和游戏趣味。《白蛇:缘起》是东方玄幻风格,高超的动画技术支持的是符合当代人审美的传统美学,性欲魅惑的宝青坊主形象就是典型代表。而《新神榜:哪吒重生》则走向“东方朋克”的现代风,“试图用一个近现代人神共存的世界观来重新讲述我们的神话英雄故事”,将东方神韵与现代朋克相结合,塑造一种“东西方审美对撞”、古今时空交织的“东方朋克”风格。这种风格到《白蛇2:青蛇劫起》更加完善,进一步将传统玄幻和现代朋克有机结合。从古代传说中转身,短上衣、迷彩裤、马丁靴的小青映射的是独立勇敢的当代女性形象。有人把《白蛇2:青蛇劫起》称为“缝合怪”,我们在一部动画中看到许许多多其他影视作品的影子,以及更多的网络文化的身影,既有东方玄幻,又有西方魔幻、蒸汽朋克、末日废土;有神仙鬼怪,有魔兽争霸;有克苏鲁,有洛丽塔……各种时空与异质文化交织成一个色彩斑斓共时呈现的万花筒。
结 语
追光动画的两阶段之形成,其原因首先是市场定位的差异,前期合家欢,故而主题从成长出发,小处见宏大,风格欢快,既有童思童趣,又融入成人的社会思考;后期成人向而关注年轻人的爱情、成长、力量,风格前卫而文化杂糅。其次是创作团队的差异,前期主创是王微,故而作品追求文艺的深度,有中年人的深沉;后期主创是年轻团队,故而作品更加贴合伴随网络而生的Z世代年轻人的潮流风尚,更具市场适应性。尽管两个阶段呈现的创作策略及其文化风格并不相同,但不管是追光动画的合家欢阶段,还是成人向阶段,其塑造的传统与现代文化交织的多彩景观是一致的,其致力于传统与现代的融合转化的追求是一致的。这种古今时空与文化的交融,有成功也有失败,追光已经给了我们很多启示。
不过无论是追光动画还是其他动画电影,目前在传统文化元素的艺术审美呈现上已经得到一致肯定,然而其作品思想内核的表达依然是一个非常有争议的问题。一方面,传统文化的当代转化必须符合当代社会的社会逻辑,契合受众的心理与情感逻辑,否则,如果处理不当,不但难以引起观众对传统文化元素的喜爱和共鸣,反而产生心理距离乃至排斥,只闻到“旧酒”的“馊”味而不得其“陈”味。《小门神》毁誉参半,关键在于故事里门神郁垒的行为不符合观众期待,被批“三观不正”,也导致这一形象为许多观众所厌弃。另一方面,现代文化的融入也必须自然合理,符合中华文化价值观。《大鱼海棠》是另一个极端案例,以传统文化元素包裹现代爱情内核,然而其价值观过于爱情至上,自私自利,与文化传统相悖。“对于文化外衣的过度追求,对于民族精神表达的缺失,已经成为国产动画电影在传统探索之路上最大的桎梏。”李云祥的中二叛逆有哪吒形象的叛逆之根,青蛇的独立固执有白蛇传说的执着之神,这是值得肯定的;但总体来说,“叛逆”“执着”背后的传统文化思想内核的表达不得不说是相对单薄的。这种表达的相对无力固然有影片不追求深度的因素,更重要的是创作者自身素质因素,若创作者世界观价值观本身不够成熟,或者说相对混乱,对传统思想文化缺乏足够的体认,当然也就难以去恰当表达了。
另外,无论是传统还是现代抑或后现代,表达总是基于故事。而追光动画向来画面大于叙事、技术大于编剧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从《小门神》到《白蛇2:青蛇劫起》,把故事讲清楚依然是摆在追光动画乃至中国动画面前最需要克服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