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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我一盏春与月

2022-11-11未兀

花火A 2022年7期

未兀

作者有话说:第一次在《花火》A版和大家见面,表白温柔热情的责编颜老师,感谢主编姐姐给的机会!在提笔写这篇稿子前,我构思过很多情节与走向,遗憾的是在故事完结后,还有许多设想没有来得及实现。但我依然私心以为,这是一个温暖的故事,希望你们也能喜欢呀。

傍晚七点,热带的夏季仍旧昼夜难辨,裴积春带领队员在选手村安置时,倾洒的日光模糊了山墙以北蜿蜒的天际线。

飞机落地前,他的目光探出舷窗,短暂地俯瞰这座生机已显的都市,繁华得像是没有经历四年前的那场地震。

年初G国力排众议,守住这年国际运动赛事主办权的新闻传出时,裴积春也曾隐隐有过担忧,如今看来,多少有些杞人忧天。

安置工作完成后,紧接着就是晚餐时间,裴积春有约在身,同队员打过招呼便出了门。他刚要穿过地下停车场,就听见前方传来金属质感的“咔哒”声。四周太暗,稍纵即逝的火光勾勒出一个身穿运动服的朦胧身影,身为队医的职业病,立刻条件反射地压倒理智,令他使用当地语言脱口而出:“不要抽烟。”

眼看那人扭头要走,裴积春快步追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打火机,叮嘱道:“身体是运动员的本钱,不要仗着年纪轻,就小看抽烟带来的危害,这些常识就算没人提醒,也应该牢记于心。”

也许是察觉出在黑暗的环境中说教太没气势,他顺势按下打火机,火石擦出火花,他这才看出不对劲,眼前的运动员没有夹带香烟,她斜靠在墙沿,身旁轿车的引擎盖上放着一个小巧的生日蛋糕。

她的瞳孔在火光下呈现灰蓝色,嘴角绷直,没有要接话的打算。

补救的话语没有说教那样流畅,裴积春先是干笑了几声,才接着说:“显然你做到了这一点。此外,你挑选蛋糕的规格也很适中,不会给身体造成太大负担。”

“生日快乐。”他没有追问她独自在此庆生的缘由,在口袋摸出工作人员送上的纪念钥匙扣后,跟着打火机一起递给她,“祝你比赛顺利。”

这场误会发生得太过荒诞,裴积春道别后的步伐分外仓皇。他迈出封闭的停车场时,天尚且明亮,外墙划分出了泾渭分明的昼与夜。他眯着眼回过头,撞上了那位运动员的视线,可惜的是,她躲避得太快,像是他一闪而过的错觉。

他们的再次见面同样算不上美好,短短几个小时后,他已经因为在读研时期的导师家中多喝了几口果酒,头重脚轻,分不清南北,刚要出门,就碰巧遇上替师母跑腿拿东西的她。导师正愁找不到人托付,替她找全了东西,又塞给她一罐解酒液,让她顺路他带回去。

“又见面了。”裴积春被她搀扶着,才不至于在马路上走得东倒西歪。他喃喃了几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喝酒同样有害健康,不要轻易学。”

她一边搀扶着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拉开解酒液的拉环,递到他手上,没忍住道:“林老师是我们队的营养师,她酿的果酒我们都喝过,你是我见过酒量最差的人。”

裴积春喝下一口解酒液,正色道:“喝酒也需要天赋,显然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她不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在路边拦下出租车,将他一把塞进车里。她询问了一些基础信息,确保能将他送回住址后,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她沉默着摇下车窗,希冀晚风能吹散车内的酒气,而后忽然听见身旁的人说道:“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现在也该轮到我问你了。”

她回过头,看见晚风吹乱他鬓角的发,他勾起嘴角,问:“今天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什么?”她的语气带着莫名的慌乱。

“我记起你了。”裴积春把语言切换回中文,徐徐道,“小月亮。”

裴积春二十几岁前的人生都称得上顺遂。他家境富裕,学业有成,在G国留学四年后,成功保研了心仪的专业。他的导师是华裔,与他算得上是同乡,闲暇时常常请他在家中吃饭,与他共谈科研项目,为他减轻负担。

他的小半生不曾有过波折,也许物极必反,那场特大地震来临时,他正位于震源范围内的百货大楼,没能幸免于难。

多年经受的安全教育让裴积春就近躲在了室内的三角空间,他的右腿埋在废墟之下,肩颈被砸伤,好歹捡回一条命。正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境下,他遇见了她。

裴积春挣扎着起身,替她将身上的重物移开,她认生,道完谢后自发地挪到了一旁,出路被堵塞,他們在废墟中共度了两天,才正式有了交流。

“我们搜集到的物资都已经消耗殆尽,至少在救援到达之前,我希望能和你用聊天的方式共同坚持下去。”裴积春将最后一瓶矿泉水抛给她,疲惫地道。

四周安静了很久,久到裴积春以为自己等不到回应时,她才开口道:“你想聊些什么?”

“什么都好。”他长叹了一口气,说,“就比如我叫裴积春,是下个月就要进行毕业答辩的苦命人。”

裴积春在地上捡起石块,往白墙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并说:“这是我的名字,用中文写起来是这样,你呢?”

她也学他的样子,捡起石块在墙上写起来,与裴积春设想中的繁复名称不同的是,她落笔写出的是中文。她答:“望舒,我的名字。我的母亲是中国人。”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你的母亲应该很思念家乡。”

“她的确告诉我,这个名字是月亮的意思,可中文太难了,我不明白。”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的。”裴积春扬起眉毛,问,“你听说过看相吗?中国人甚至能从你的面相,推断出你的个人经历。”

望舒摇摇头道:“我不相信。”

“你是个跳水运动员。”

“如果真的是看相得出的结论,那么我开始有点相信了。”望舒讶然地肯定了这个判断。

裴积春这才笑起来,说:“其实是逗你的,地震开始前,我在大楼的捐赠角遇见了你,你捐赠了自己的奖品和定制服装,上面有跳水运动的标识。”

这句话比起玩笑,反而更像冒犯,眼看望舒再次恢复沉默,反应过来的裴积春终于高举双手,道:“我没有嘲讽的意思,实话告诉你,我也在那天捐掉了自己的纪念品。那是我初恋订婚的日子。”

“那你真是不走运。”望舒轻轻笑了一声,道,“和我一样。”

“在来百货大楼的前一天,我刚经历过一场选拔赛事,止步于八强,没有当选代表的机会。”望舒拧开矿泉水瓶,仰头喝了一口,继续说,“不出意外的话,那也许是我的最后一场比赛。”

裴积春看出她的失落,尝试安慰道:“可你也才十几岁的模样,未来多得是机会。”

“运动员吃的是青春饭,我已经十七岁了,人的一生,又能有几个十七年呢?有天赋的队员在我这个年纪,早已在赛场上崭露头角,我没有天赋,只会蹉跎时光。”

这一番话出口,又是长久的沉默。裴积春的后背抵在墙面,单腿支起,缓缓开口道:“我们不聊这些,来打个赌,怎么样?如果搜救队明天上午之前能找到我们,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不能,就换我答应你一件事。”

他们滞留在这里两天多,很少主动提及救援的话题,原因在于百货大楼所在的街区繁华,人流量大,是搜救的核心区。可距离地震平复过去两天,他们没有听到任何搜救的动静,所以他们所在的角落,很大可能被遗漏了。

话题一旦挑明,就代表生还的希望即将被打破。

望舒扭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这番话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但她还是将手边残余的矿泉水扔还给他,喊了一声“好”。

毕竟事已至此,如果这真的是她的世界末日,起码她不是孤身赴死,这种感觉并不令人讨厌。

望舒的精力到达极限,很快伏在地上沉沉地睡去,她再次醒来时,耳边已经是一片嘈杂。搜救人员为她披上毛毯,将她抬上担架,她还恍惚,却没忘记询问裴积春的情况。

他们所困的角落其实不算完全封闭,如果挪开西侧的砖石,可以撬开大门,通往楼角背后的阳台,但一切情况都是未知的,阳台作为承接点,如果堆积了太多滚石,他们一旦打开大门,平衡就会被破坏,他们或许会被滚石砸中,也可能会坠落下阳台。这也是他们蛰伏至今的原因。

可在搜救人员的口中,望舒得知,就在她熟睡时,裴积春将她抱到角落安置,又挪来砖石,为她垒起缓冲线,最后独自冒险打开了阳台的大门,为他们引来了救援。

他们被分配到不同的救护车救援,望舒的伤势处理得当,清醒得很快,她一连在医院待了三天,才等到转来普通病房的裴积春。她嘴上还在责怪他的冒险,转身又将家人带来的骨汤递到他的跟前。

裴积春笑着安抚她:“不算冒险,阳台被滚石砸得塌陷,我又在楼角发现了消防器具,最后借助消防水管抵达了下一层,遇到了搜救人员。”

望舒不依不饶地说:“如果阳台没有塌陷,楼角也没有消防器具呢?”

“每个决定落实前,都充满不确定性,在没有更好的方案前,冒险是最好的尝试。”裴积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说,“一切都过去了,所以没有关系。”

望舒低着头,还是不说话,她正盯着裴积春右腿的石膏出神,左手就猝不及防被人牵了过去,她诧异地回头,看见他正往她的手上系上手链。

银白的链条款式简约,只在回扣的节点嵌入了满月的形状,望舒仓皇收回手,听见裴积春说:“这是我当时在百货大楼买下的,因为放得小心,没有丢失,它和你的名字很像,就当庆祝你平安获救的礼物。”

“这很贵重,不是我应该收的。”

望舒要将手链解下,裴积春也不甘示弱地将骨汤推回。他们僵持许久,最后还是他妥协式地喝下一口汤,补充道:“当然不是白送给你的,还记得我们当时打过的赌吗?我希望你这一年都不要放弃跳水,如果明年还是没能成为代表,那时的去留,就由你决定。”

他的目光温和而坚定,像在四季模糊的热带里,久违地遇见春日的和煦,望舒搭在手链上的指尖松落,缓慢地点了点头。

前方似乎发生了追尾事故,司机骤然踩下刹车时,望舒即便系好了安全带,也被惯性甩得头晕。回忆被迫中止,她看向一旁醉酒的裴积春,他费力掩住口鼻,看起来很不好受。

这里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程,望舒看了一眼拥挤的交通,最终选择中途下车,她费力搀扶着裴积春朝人行道走去,他猛灌下几口矿泉水,咳嗽了半天,才平静下来,说道:“看来你当时没有放弃。”

“如你所见。”望舒垂下頭,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就这样搀扶而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裴积春再次开口说:“当时因为临时有事,出院突然,没有来得及知会你,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望舒的脚步一顿,心里突然很想反驳,岂止突然?

他们当时的伤势不算严重,可牵扯到筋骨,怎么也得住院疗养一个月,裴积春独自留学在外,亲友都不在身边,望舒的母亲感念他的恩情,时常额外照顾他。

除去基本的一日三餐,补汤也是不重样地送来,裴积春连喝了一周,终于求上了望舒这个外援。

望舒好不容易被分去了补汤火力,自然不肯答应。

裴积春拧起眉毛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再说了,为了报答阿姨,在如此紧张的答辩准备期,我还坚持每天给你进行中文补习。”

望舒撇嘴道:“补习有什么用?”

“用处可大了,比方说你未来在比赛中遇见中方代表选手,可以通过中文和对方拉近距离。”

“然后呢?”

“然后她们可能会秉承礼尚往来的优良传统,让你输得不那么难看。”

望舒暴跳如雷,拿起枕头就要与他对打,他闷声大笑,到底让她打得消气,才给她补习起中文。

裴积春自言不想让望舒母亲的文化储备在她身上得不到传承,讲授得很用心,她却明白,他知道了她最近噩梦连连的事,教她学中文,不过是转移注意力的幌子。

望舒没有驳他的面子,耐心地听他授课,替他喝下补汤作为答谢。

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望舒的母亲才发现望舒在学习中文,她看得稀奇,自己当年无论怎样循循善诱,望舒都听不进去,光让望舒学会写自己的中文名,复杂的笔画都花了她好长时间。

“只是忽然来了兴趣。”望舒将练好的字帖仔细摆正,上面端正写着“月亮”两个字。

那是裴积春教会她的第一个词语,偶尔闲来无事,他还会这样称呼她,尽管他的语气里满是坦率的关爱,半点不含别的意思,她却依然很开心。

地震梦魇被温和的现实冲淡,望舒尚且沉浸在喜悦里,没有想过短短半个月后,裴积春会独自出院,他离开得那样匆忙,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留下。

望舒是在那时忽然顿悟,即便共同经历一场灾祸,他们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普通关系,只是他的温和,让她产生熟稔的假象。他没有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她倒是留过,可她的手机在地震中遗失,她重新补办的电话号码,甚至没有来得及告诉他。

茫茫人海里,遇见一个人很容易,想要重逢,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裴积春答辩的那一天,正是教练劝望舒归队训练的日子,她在出租车上呆坐了很久,选择取消前往他所在大学的行程。他说过,毕业之后,他会选择回国工作,那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可比起见面,没有理由的相见,就足以消磨掉她所有的底气。

望舒与裴积春经年之后的重逢,比预想中平淡,她避开回答情绪化的问题,将他安全送到目的地后,回到了选手休息地。

望舒入选的名次不算靠前,安排上场的次数也较少,她也因此更想全力以赴,不留遗憾。只是她有心躲避,裴积春却不如她的愿,宿醉醒后,就几次三番要请她吃答谢饭,她以训练繁忙为由拒绝,他就改以便当的形式送来。

也许是望舒拒绝得太不留情,裴积春再一次的答谢便当,是他亲自送来训练基地的。眼看周边队员议论纷纷,她咬牙把他扯进了休息室,质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就算你负责的队伍与跳水不相干,也不能做这种惹人非议的事情。”

裴积春的回答依旧圆滑:“我只想为你送我回来的事情答谢,你不愿意接受,我只好不断更改方式。请放心,这些事务都是我用非工作时间完成的,并不会惹人非议。”

他笑着将便当放进她的手里,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忘劝诫她:“跳水运动员追求流程的身形固然重要,健康却更为重要。小月亮。”

裴积春的问候点到即止,送完便当就快步离开了训练基地。望舒怔然,到底没再拒绝下去。于是,他另类的答谢方式,持续了足足一星期。

一星期后,裴积春拿着便当再想继续送给她时,得到的却是她因为高强度训练,在练习途中突然昏迷的消息。他下班的时间晚,赶到时,她已经完成了临时治疗,回到了房中休息。

裴积春在得到允许后,换了粥品前去探望。或许是身在病中,望舒的态度异常温和,她接过他送来的粥,喝了大半,剩余的却因为保温桶自身忽然脱落的问题,尽数泼洒在床上。

望舒要去柜中取干净的床单被罩,裴积春已经先一步收拾完残局,走向了储物柜。她匆忙的动作没能拦下他,他打开柜门,迎面看见一张他们当时在医院里留下的合影,以及她珍重放在一旁的手链。他的神情稍有滞涩,很快就装作没看见,顺利取下了干净的床单被罩。

他刚要离开,就听见望舒在一旁说:“你好像完全不惊讶。”

“什么?”

“关于我喜欢你这件事情。”

新的床品掉落在地上,裴积春找补的话语还在口中,望舒已经缓缓看向他,说道:“你当然不会惊讶,毕竟在林老师找你来替我额外加餐时,你就注意到了自己的特别。”

望舒一向聪明,裴积春自知再也瞒不过她,只好将师母,也就是她队伍中林营养师的请求和盘托出。

“你是混血儿,在骨架与身形上具有先天的优势,可以帮助你尽可能贴合流水,降低落水时的水花。可你在控制体脂方面到达了几乎严苛的地步,就连那次师母送你的蛋糕,你都不愿意吃。长久缺乏优质蛋白,使你的身体缺乏弹性,这并不是适合比赛的方法。”他解释道,“一次偶然交流中,师母得知我与你相识,就拜托我用这种方式,劝诫你补充营养。”

“那她应该也告诉过你,我这个人很倔,轻易不听劝,你怎么能确定我会听你的话?”

裴积春答不上来,只好说:“相识一场,我也想尽力帮帮你。那你又怎么知道,一定是师母来找我呢?”

“你们可以撒谎,但食物不可以,你送來的便当都是林老师从前用过的食谱,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允许我吃来路不明的东西。”望舒垂下酸涩的眼眸,继续说,“只不过我的确有那么一瞬间幻想过,这可能是你自己送来的。”

这份剖白的心意那样热烈又孤注一掷,裴积春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望舒的比赛正式开始,她都没有再见过他。

十米的跳台很高,望舒站在上面时,忽然回想起地震发生的前一天,她也站在同样的跳台上,她那时强装镇定,腿肚却在发抖,因为那或许会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比赛。

除去她告诉裴积春的天赋原因,还有另一个她没能说出口的原因,是贫穷。她的家境实在普通,身为护工的父母能培养她这么多年,已然十分辛苦。而在那次比赛前,她听到了父母面临下岗的消息。

望舒告诉自己,如果能成功当选国家代表,她就再任性一次。如果不能,就趁早结束,转变出路,为父母减轻负担。而那一次的选拔赛,她以一名之差,落败了。

她哭了一夜,最终将自己从事运动以来值钱的东西收集好,试图拿去典当,可能是她年纪小,不懂行情,老板的再三压价,令她不知所措。

那些曾经的梦想与荣耀,被压到了几顿晚饭的价格,望舒看着上面的跳水运动标识,最终选择捐掉它们,也许在别的地方,它们还能为别人带来力量。

望舒庆幸自己做下了这个决定,正是这个决定,促使她再次遇见了裴积春,尽管那时的他并不记得她。

并不记得他们的初遇,其实是在一家咖啡店里。那时的望舒会在自己训练的空闲时间,在市中心找寻兼职。那是她第一次从事咖啡相关的工作,因此在客人点下那杯名为“雪莉威士忌咖啡”时,并不清楚这类咖啡是在酒桶发酵,只会沾染酒气,不会存在度数。

她注意到客人喝下咖啡后,选择自驾时,为防止客人酒驾,连忙上前阻拦。眼看要挑起纷争,还是恰好路过的裴积春替她解的围。

他是咖啡爱好者,替她解释完相关知识,又为无辜被拦的客人续杯了心仪的咖啡,避免她遭受店长的责骂。

望舒要向他道谢,他却只是笑着摇摇头,道:“我约了女友来这里喝咖啡,希望店里会有祥和的氛围,所以不用感谢。”

望舒口罩下的嘴抿紧,颔首示意理解。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在咖啡店遇见裴积春和他的女友,也逐渐了解,他的女友是他导师的女儿,他们由导师牵线,一见钟情。

之后的事情望舒都不得而知,她因为训练原因辞去了咖啡店的工作,再遇见裴积春时,就是地震之中。

望舒想,自己可能明白裴积春仓促离开的原因。就在那天下午,她看见他已订婚的初恋女友来探望他,或许是情伤未愈,他选择离开这里。

裴积春走得决绝,只留下那个让她继续跳水的赌约。幸得好运眷顾,她的父母因为在地震后的救护工作中表现良好,他们不仅没有被辞退,她还在教练的推荐下,得到了运动赞助。

她终于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进行训练了。

可即便当选代表,她的表现依然不尽如人意,眼看四年一度的国际赛事在即,她只能更加严苛地要求自己。她是那样渴望在国际赛事赢得好成绩,却不承想,自己最狼狈不堪的模样,都被突然出现的他尽收眼底。

无论是她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还是她对待比赛的狂热态度,都被他尽收眼底。

望舒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还会有主动寻找裴积春的一天。彼时的运动赛事即将落下帷幕,她攥紧了手中的名片,闯入他的工作地点时,他刚给一位运动员做完伤病恢复。

裴积春将眼怀探究的运动员赶出门外,正要招呼望舒,她已经将手中的名片拍在了他的手里,神情复杂地说:“有关赞助的事情,我想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望舒的最后一场比赛结束后,成功在单人赛事中夺得了铜牌,她在赛后采访中感谢了教练以及国家给予的支持,末了才在镜头前坦然宣布自己即将退役的消息。

她的热度不算高,退役的原因也是身体积病,并没有激起很大的水花。她向队员以及教练告别,在收拾东西预备离开选手村时,忽然忆起自己要向当初的赞助商道谢。

赞助商一直很忙,很少直接與望舒接洽。但退役毕竟不是小事,她在多方面交流后,终于预约到赞助商的时间。

赞助商是个和蔼的中年人,没有架子,望舒向他,道谢:“很感谢您给予我跳水的机会,这份恩情我会一直铭记,如果以后有需要,请务必联系我。”

他回以望舒一个拥抱,祝贺她即将进入新的人生旅程,最后接着道:“我很荣幸能给你这个机会,但之前一直没能告诉你的是,你的推荐名单以及实际资金投入,都是我的一位商业合作伙伴给予的。如果你真的心存感激,我可以将他的名片给你。”

“我询问过后,才得知名片上是你父亲的名字。”望舒看着裴积春,心里有万千的疑问,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她咬紧牙关,没能等来他的答复,已然肩膀耸动,泪水滚落。

裴积春捏着那张名片,思绪飘回在地震后初遇她的时候。他该怎么说?有些事情不必去问,也能从她破旧的帆布鞋和背包中看出端倪。他该怎么说?他其实在医院中,不经意听过望舒的母亲向主治医师打听医药费的事情,她惶恐又哀伤的神情,在听到国家会负责这次的伤患救治后,陡然放松的模样足够刺疼为人子女的心。

那些赞助费于他是小事,放在望舒身上,却可以挽救一个家庭,他没道理不去做。他明白她倔强,嘱托父亲行事需要隐秘,起码在她的运动生涯中,不要让她知道这件事情,他只是没想到,她退役的时间这样早。

小小一张名片,此刻在他手上宛如千斤负重,他哑然开口道:“我这个人,一向喜欢做好事不留名。我们共患难一场,也算缘分。”

裴积春半句不提其中的原委,望舒也不去问。她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无奈地道:“无形之中又欠了你这么多债,也不知道怎么还才好。”

“为体坛培养出你这样的新星,是我的荣幸。”裴积春拿出纸巾要递给她,她摆手谢绝了,挤出一抹笑,说道,“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只听师母说过,她的女儿不久前办理了离婚手续,今天会抵达G国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散心。是下午三点的航班,你记得去接机。”

她将珍藏的手链放进裴积春的手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祝你幸福,后会有期。”

裴积春在机场接到汪芫时,还没想通望舒为什么会把他的幸福与她画上等号,她难得见他困惑,摘下遮住半张脸的太阳眼镜,询问起缘由。

等他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汪芫已经笑弯了腰,他皱眉道:“当年大学你说有人在咖啡店缠着你,我还替你挡过那么久的桃花,怎么轮到我有事,你就笑成这样?”

汪芫笑得咳嗽了几声,才正色道:“你口中的月亮姑娘,我当时在医院见过她。”

“就是我地震受伤的事情被父母得知,我连夜出院安抚他们的那次?”

汪芫颔首道:“她似乎误会了一些事,于是在我离开前,把你对我的‘浓烈’情意告诉了我。”

裴积春呆愣在原地,被汪芫连骂了几句榆木脑袋。她说:“你在这种事情上一向迟钝,可你要说自己对她毫无感觉,我是不相信的。”

裴积春可以将自己的行为归结于好心,可天下的可怜人这样多,他的好心,一直是有限定对象的。他最初见到她,是百货大楼的捐赠角里,出于各种原因,她放弃了那些在她熠熠生辉时期的见证品。也许是她波光粼粼的眼中残存的些许希望,也许是她面对地震时的坚韧意志,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早已被打动,默默为她做了许多事。

望舒的运动赞助中,包含体育产品代言项目,身为赞助者之一的他也收到过相关的礼赠相片。相片中的她笑容明媚,像一尾快意灵动的鱼,没有相见的日子里,那些相片被他放在钱包夹层,谁也没告诉。

他的确察觉出望舒的喜欢,却只将那视为少不更事的错觉,因为分别的那几年,他们从未有过联系。

他没主动联系过她,是怕赞助的身份暴露,增加她的负担。却没想过她的不联系,仅仅是因为地震后,他为了不让她独自悲伤,撒下的捐掉初恋纪念品的谎言。

往事翻涌在脑海,那些隐晦而滚烫的心意被阳光曝晒,裴积春终于放下手中的行李箱,对汪芫扔下一句抱歉,匆匆往选手村的方向赶去。

他从师母那里得到望舒的联系方式,在奔跑途中拨打了她的电话,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他道:“我想,你在我这里落下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枚月亮。”裴积春握紧了那串手链,继续说,“或许还有别的东西,等到再次见面,我想亲口告诉你。”

编辑/颜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