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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浓情(六)

2022-11-11轻黯

花火A 2022年7期

轻黯

上期回顾:

许意浓和王骁歧一起开会,二人就彼此的观点展开了激烈讨论,会议结束,两个人一道走向出口,差点儿撞在一起,不经想起多年前的一场考试。

当时老师捧着试卷出现,许意浓扒下耳机进教室,谁知道刚要踏进去就被人挤了一下。她很生气,可王骁歧已经进去了,她捧着笔袋也快步进了教室,好死不死两个人的考试座位还在一起。他前她后,应该就是按上一次月考成绩排的。

她把笔袋往桌上一扔,一只手“啪”地拍撑在他的桌上。

“王骁歧,你刚刚为什么挤我?”

王骁歧徒手擦擦课桌上的灰尘,头也没抬地说道:“是我挤你还是你挤我?”

“是我先进教室的。”

“那我还说是我先进的。”他的眼皮总算抬了抬,眼底透着不羁。

“女士优先你知不知道?”

他懒洋洋地往桌沿一靠,问道:“你是女士 ?”

许意浓独自坐着玩了一会儿手机,突然有人从后面戳自己的背。她扭头一看,是大学室友齐欢,一身名牌,双手抱胸,正没好气地看着自己道:“死女人,回来到现在也不来找我,要不是爽生孩子,什么时候才能见着你啊?还当我是姐们儿吗?”

许意浓站起来伸手把她一拉,道:“这不是见着了吗?”然后又细细地凝望她,说,“来,让我看看我们的大网红。”

齐欢故意推她一下,说道:“什么网红,就一个直播带货的。”

齐欢应该是她们四个室友里最有个性的,因为会跳舞,大一加入了学校舞团,一开始只在校内活动上跳。后来经学姐介绍接了几场商演,赚到点儿钱后就开始利用课余时间跑外面的演出。在她们还在为省生活费犯愁时,她已经不用再向家里伸手要钱。

有一次,齐欢跳舞的视频被人发到网上,小火了一把,又积累了一些粉丝后,她跟随网络大潮流玩起了小视频。大四大家都忙着考研、找工作时,她直接选择毕业专心做直播,现在已经是小流量带货主播了,早早就实现财富自由,要多洒脱就有多洒脱。

许意浓摸了摸她比大学更细的腰,说道:“谦虚了啊,看你朋友圈天南地北到处飞的状态,都能跟那些‘霸总’媲美了。”

齐欢反掐许意浓的小蛮腰,道:“你一个学霸就少取笑我了。”然后也开始上下打量她,打趣道,“哎哟,这从国外镀金回来人更标志了,要不就别给人打工了,跟我一起做主播去,现在工资多少?我给你翻一翻,另外还有提成。”

许意浓言笑晏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谈感情不谈钱,谈钱就别谈感情,天底下最不能合伙干的就是亲戚和朋友。”

齐欢“嘁”了一声,道:“活这么明白累不累啊?有钱赚不就行了?”

许意浓的眉眼依旧弯着,说道:“人还是明白点儿好。”

她们聊着,其他人陆续来到她们这桌,有男有女,看上去比她们大不了几岁。大家干坐了一会儿,有几个稍微年长的男人开始打招呼。

“我们是刘爽的同事,你们是?”

齐欢立刻发挥了主播的亲和力,笑意盈盈地告诉他们:“我们是刘爽的大学同学。”

他们都“哦,哦”地点头,随后齐欢就开始了她的表演,很快就掌控整桌的局面。大家一下从陌生人聊了起来,她又趁热打铁亮出微信二维码给大家扫,并说道:“我经常出国,也有在做代购的生意,大家感兴趣的话以后可以找我呀。”

一群人又纷纷拿出手机开始加她的微信。

许意浓坐在她旁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才叫抓住一切商机吧?

这边气氛好得不行,那边周邺的母亲不适时宜地过来打断:“哎呀,打扰大家一下啊,这一不留神主桌那儿就被我亲家安排满了……”

许意浓闻声抬头,却看见了王骁歧的脸。

他没穿外套,跟白天开会时的正装不同,上身是宽松的浅灰色卫衣,下身黑色卫裤,像是随意搭的,在亮堂的灯光下既显年轻又看起来格外亮眼。

许意浓不抬头还好,一抬头被周母逮个正着。她把双手一拍,有些惊喜地喊:“哎哟!意浓,你在这桌啊?周邺这孩子怎么排的座位,居然把你们分开。”她又把王骁歧往许意浓那位子一推,说道,“来,来,来,大伙儿往里挪挪,腾个位,让他们小两口儿坐一起。”

许意浓:“……”

其他人一听,麻利地挪屁股腾座,真把许意浓旁边的位子给空出来了。

许意浓刚要站起来说话,周母已经把王骁歧往那座上一按,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你这浑小子,自己老婆在哪桌都不知道哇?”

“阿姨……”王驍歧准备站起来解释,突然周母回头,也不知道在对哪里喊:“哎!来啦,来啦!”

然后她急匆匆地跟大家打招呼:“不好意思啊,我那边还有亲戚要招待,谢谢你们来参加我宝贝孙子的满月酒。”

大家都说:“应该的,应该的,阿姨,您快去忙吧。”

于是周母又去忙了,临走前还慈爱地摸了摸许意浓的头,说道:“今晚可得多吃点儿,看你瘦得。”

整桌唯一知道他们关系的齐欢只能尴尬地去拆喜糖盒,其他人只以为他们是一对,还来回打量着他们。

虽然不熟,但许意浓也不想被人误会,觉得有必要说清楚。正要开口,她转念一想,凭什么她来说?于是她朝王骁歧看了一眼。谁知道他在低头看手机,根本没打算要解释,她便拿起手机给他发微信。

许意浓:“王经理。”

他却没回。她等了一会儿,依旧没动静。

许意浓又发一条:“王经理。”

这次他终于回了:“许总,以我们现在的距离,你直接说话我应该听得见。”

许意浓:“你不觉得你应该说点儿什么?”

王骁歧:“许总,请明示。”

许意浓又看他一眼。他则依旧保持低头的姿势,只留给她一个线条分明的侧脸。

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许意浓又联想到了白天会上的情景,不由得恼火。她继续发:“你是不是故意的?”

王骁歧只回了一个问号。

仿佛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许意浓把手机一扣,不想再理他了。

这里他们暗自发微信,那里齐欢跟人又谈天说地起来了,大家的注意力被她带偏,自然而然地忽略了他们。

蓦地,大厅的灯稍稍一暗,调成了暖色调,周邺和刘爽已经抱着宝宝上台了。大家又将视线转向舞台,许意浓就这么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机会,只能忍气吞声地硬坐着。

台上周邺的父母居然在离婚后再次同框,一家人一起给宝宝切蛋糕。温馨的画面看得许意浓有些感动。她发现了什么,碰了碰齐欢的胳膊,问:“施言呢?她怎么没来?”

施言是她们的另一个室友,也是四个人里性格最内向的,话不太多,最热衷的事就是戴着耳机去图书馆看书。她的书桌和床头永远摆满各种书,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即使她性格孤僻,她们做什么都会带着她,大家关系都不错。是许意浓去了日本后发现她再没在室友群里冒泡,仿佛是跟自己断了联系,连朋友圈状态也刷不到一条。

齐欢从喜糖盒里拿出一颗喜枣,撕开包装袋,把蜜枣送进嘴里后,拿湿毛巾擦擦手,淡淡地说:“有事没来吧。”

许意浓则去翻微信,打开施言的朋友圈送到她面前,问:“我怎么感觉她把我屏蔽了?还是她朋友圈就是空的?你呢?也是这界面吗?”

齐欢只在她的手机屏幕上扫了一眼,说道:“姐姐,我代购、微商、带货,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做,夸张点儿说,微信好友多到可以绕地球一圈,哪里有空管她的朋友圈啊。我跟她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反正毕了业不就是大家各奔東西,玩得到一起就继续处,玩不到一起就拜拜咯。”说着她又抽了几张纸巾把嘴里的枣吐了出来,嫌弃地吐槽,“妈呀,这枣齁甜齁甜的,糖尿病都要被吃出来了。”话题就此转移。

不知道为什么,谈到施言的时候,许意浓竟有一种齐欢往王骁歧那儿看了一眼的错觉。

宴席开场,桌上的男士拿起酒问王骁歧喝红的还是白的,他伸手将酒杯微微挡了挡,左手无名指上仍绑着创可贴。他礼貌地拒绝道:“谢谢,我不喝酒。”

几个男人意味深长地看向他右手边的许意浓,一副秒懂的模样。他左手边的男人还凑过来跟他嘟囔了一句什么。

王骁歧听完不着痕迹地勾起嘴角,那人又作势拍拍他的肩感叹:“懂,懂,懂,都懂。”还做了个“妻管严”的口型,继续说,“唉,一样,一样啊。”

许意浓被人来回扫描了个遍,觉得他们叽叽咕咕地好像在说自己,又找不到证据。听到王骁歧在跟他们笑,她更加烦躁了,站起来去拿饮料,却因为离自己距离远,没能一次性够到。她的身体继续往前倾时,餐桌的转盘突然被人一转,饮料跟着转到了他们这边。

许意浓的手腾在上空,眼睁睁地看着王骁歧淡然地伸手拿了她想喝的橙汁,简直头顶黑线。她怎么就忘了餐盘可以转呢?

王骁歧似察觉到她的视线,突然看过来,还把橙汁往她面前一送,状似无意地问:“你也要?”

许意浓理都没理他,故意去拿椰汁,还问齐欢喝不喝。

齐欢:“我喝橙汁。”

许意浓“哦”了一声,转头给她杯子里倒满了椰汁。

齐欢瞪大眼睛。

——大姐,我明明说的是橙汁!

许意浓喝了几口饮料执起筷子去吃菜。她伸向了最近的冰草,与此同时,也有一双筷子伸向冰草,一看又是王骁歧,两个人立刻收筷。她又去夹旁边的海蜇,谁知道又跟他同步了,他把筷子一让,示意她先夹。

可她才不要他让呢,索性把筷子一放,不吃了。

一旁的齐欢把一切都收尽眼底,不免惋惜地摇了摇头。要不是知情,他们这样,谁看着不像一对?这两个人要是还在一起,这寝室的第一顿满月酒哪里轮得上刘爽啊。

不过他们的心理素质也是够强大的,前任坐一起还能面不改色,跟没事人一样。如同彼时在大学里,他们每次吵架,只要其中一个人不说,大家压根儿看不出来,简直已经融合成一体似的,堪称绝配。

要知道,学生时代的许意浓和王骁歧简直是所有同学眼中的模范情侣,他们从高中毕业就在一起。许意浓是因为高考发挥失常没能考上梦寐以求的A大,才到了她们学校新开大学。

犹记得刚开学那天,许意浓的出现轰动了整栋女生寝室。倒不完全因为她长得漂亮,而是跟她一起进寝室的是个惊为天人的大帅哥。

他帮她拎沉甸甸的学生床铺几件套,跟其他的男生一样提着那个大袋子走在学校。人家看起来像逃荒的,他却像来参加走秀的,就连那从颜色到外形都土到爆炸的尼龙袋在他的手上都瞬间变得高级起来。

等帅哥走了,她们八卦地问这人是不是许意浓的男朋友?

许意浓摆摆手说不是,是她的表哥。大家立刻兴奋了,纷纷问她要表哥的QQ号码,她却说:“我哥这人,不能把他当正常人看。他既单调又无趣,不玩交友软件,除了那张皮能看,可以直接把他当山顶洞人。”

众人:“……”

之后许意浓话锋一转,开始跟大家自我介绍。

女生们一旦聊起来就停不下来了,当时刘爽跟齐欢的话最多,两个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许意浓和施言则坐在一旁安静倾听。不同的是许意浓是全程面带微笑地听,施言听了一会儿就低下头翻看自己的书了。

直到许意浓的手机响起,她接起去阳台上伸头一探,然后兴奋地往寝室外跑,她们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没影了。

于是齐欢跟刘爽也凑到阳台上好奇地跟着看看。女生宿舍楼下又惊现了一个大帅哥,是的,就是那种即使她们站在高处都能看出是个帅哥的男生。他个头看上去挺高,不亚于许意浓的表哥,出众的气质让他即使随意往那儿一立,也引起了不少路过学生的注意。

不一会儿,许意浓跑了出来。她跳着扑过去抱住他的脖颈,男生单手就把她腾空抱了起来,大概顾及边上有人,怕她害羞,他背过身去才低头亲了亲她的脸。

但是他们周围的人看不见,她们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这对当时还是单身狗的她们来说是多大的杀伤力啊?!要知道,那可是开学第一天啊?!

后来她们才知道那才是许意浓的正牌男友,叫王骁歧,是A大的学霸。

人家开学比她们学校早几天,还在军训呢,特意请假坐高铁来看许意浓。大家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啊。

王骁歧的相貌也很张扬,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很绝,不能多看。哪怕明明是自己在说话,注意力都会不自觉地被牵引着落到他身上。

熟了之后,她们总调侃许意浓:“你家王骁歧长了一双含情目,自带钩子,会勾人魂,你得看好他。”

而且他浑身上下有种莫名的痞帅,笑起来的时候配着那双摄人魂魄的眼睛,总让人过目不忘。可他只对许意浓那样笑,对其他人就很正常。

他们就这么开始了漫长的异地恋。但异地恋在学生时代最没安全感了,高校里学业本身就繁重,对方不在身边,又各自那么优秀,系里嫉妒许意浓的女生都暗地嚼舌根,说她跟王骁歧熬不过这四年。

可人家偏偏熬过了,感情还越来越好。她们作为室友,从一开始的不大看好,到后来越来越羡慕他们。

谁知,许意浓念完本科又跑去国外留学读研。她们都问她出国干吗,好不容易能结束异地恋,又来个异国恋,多累啊。而且王骁歧那么优秀,她也不怕被其他人盯上挖墙脚。

那时候的许意浓满不在意地一笑,不着调的语气里透着坚定:“他啊,他不会。”

那会儿已经跟刘爽好上的周邺也怪她们咸吃萝卜淡操心:“他们情比金坚,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懂的。你们是没看到,老王可是天天视频陪读,电脑全天插着电就那么开着,跟浓哥各自对着电脑看书、做题,偶尔互相汇报一下去倒个水啊,上個厕所什么的。老王每天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只要浓哥不说结束,他能拒绝一切活动一直陪她看书。等浓哥困了,要睡了,他也说等她洗漱好再关视频,疼媳妇儿疼得可紧,恨不得立刻飞去国外陪她。而且他已经在申请去东大的交换生名额了,还说以后浓哥要是准备留在国外工作,他也待在那儿。”他说这些的时候还酸溜溜的,“他们瞒着家里谈了这么久,今年总算双方家长见了面,商量了婚事,等这年一过,他们会先订婚,读完研就结婚,看来我的同学里他们会是第一个结婚生娃的。从校园到婚纱,啧,多好啊。”

就在人人都以为他们要走向圆满的时候,两个人在离订婚临门一脚的时候分了手,所有人都傻眼了。许意浓只轻描淡写一句“没缘分吧”,就再没提过这件事。

之后许意浓独自在国外读研、工作,直到这年才回来。而据周邺说,王骁歧研究生没念完就从A大退学了,最后去了个不是很出名的IT公司,具体原因不详。

唉,这两个人熬过了异地恋,却没能熬过所谓的现实,叫他们这帮同学意难平啊,意难平。

不知道是不是王骁歧坐在边上,这顿饭许意浓吃得食不知味,在想怎么找借口早点儿走。反观他倒是胃口挺好的,还时不时地跟旁边人闲谈几句。

齐欢生怕她觉得不自在,故意岔开话题:“你给宝宝送了什么礼物?我给他买了个金算盘,寓意招财进宝,长大后升官发财。”

其他人一听都说这个礼物好啊,有意义。

服务员又来上热菜,是许意浓喜欢吃的基围虾。她执起筷子,等菜转过来,回道:“我只给了红包。”

齐欢“啧”了一声,道:“你这个干妈也不给干儿子送点儿有意义的,钱多庸俗啊。”

基围虾来了,许意浓的筷子伸过去,说道:“钱多实在,要买什么就买什么。”

旁人一听,也笑着认同她的观点,凑热闹说自己也送的红包,方便啊云云。只有王骁歧旁边那哥们顺势问:“她是干妈,那你是干爹?”。

许意浓刚要说“不是”,却听正捧杯子喝橙汁的王骁歧“嗯”了一声。

许意浓的眉头一皱,正在夹菜的动作戛然而止。

什么?他是孩子干爹?

她突然想起那天与他的对话。

“给邺子的红包你包了多少?”

“你当着我的面给人家红包,我就不能不给。”

…………

所以那天地铁里他问她红包的事才不是做什么参考,而是因为他是孩子干爹?

没人跟她提过啊,她要是知道,也不提当干妈这回事了,而且大多数人潜意识里也会把干爹妈当成一家人。

这么一来,现在桌上的人更加确定他们就是一对,连看她的眼神里都透着了然。

许意浓突然有一种从头到尾都在被他戏弄的感觉,再加上这顿饭又莫名其妙跟他坐在一起,让她越来越不舒服。

再与他对视的时候,她一个没忍住,直接回了一句:“有意思吗?”

此刻台上正在唱歌,声音只有他们听得见。王骁歧正在放杯子,闻言低了低头。

许意浓已经没有了任何胃口,随手拿过左手的毛巾抹了一下嘴,然后站起来跟齐欢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正在吃大闸蟹的齐欢沾了满手的蟹油,对刚刚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不过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哦,要我陪你吗?”

“不用。”

许意浓一出宴厅就站到走廊窗台,拉开窗户站在窗边。

突然有人站到她面前,是王骁歧。

夜色深沉,月光如水,最后他缓缓开口道:“干爹、干妈是可以分开认的,你不用太在意,等席一散,饭桌上那些人没谁记得谁,如果让你不舒服了,抱歉。”

窗外正对酒店的花园,此刻万籁俱寂,一汪池水吐纳着清辉,白雾如柳絮缕缕飘散,烟笼寒水月笼沙,忽而凉风拂面,他的声音也随之消逝,与稀碎的光点一道隐匿在这夜里。

年少时的他张扬、骄纵、轻狂、傲慢,从不会跟人低头,哪怕是她。

每次闹别扭,不管是谁的错,隔不了多久他都会当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来找她。她不理,他就没话找话,直到她没好气地问:“我原谅你了吗?”

他会很淡定且不要脸地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嘴犟得死不认错,却对她软磨硬泡,最后弄得她也没了脾气。

可时间仿佛让年少轻狂在他身上荡然无存,只剩下了步入社会后的隐忍与沉稳。也许是出于长期作为乙方的职业素养,如今连道歉都能脱口而出,自然无比。

原来真的没什么是能永恒的,包括个性。

雾气氤氲,冉冉袅袅挡住了许意浓赏月的视线。

“王经理今天会上的样子可没现在那么平易近人。”她故意说,声音回荡在偌大的走廊里。

“彼此。”王骁歧低头将烟蒂按在走廊垃圾桶顶的沙石里,声音夹杂了烟后的低沉,看不清表情。他说,“会上我是就事论事,没有针对任何人。”

许意浓仍望着那轮月,悠悠地吐出一口气,说道:“孰胜孰负,乾坤未定。”

王骁歧似笑了一声:“也是。”

立了半晌后,他抬步先行离去。

许意浓回到宴厅的时候她左边的位子已经空了,齐欢还在吃大闸蟹。

“我这第二只螃蟹都快吃完了,你再不回来我以为你掉厕所了。”她慢悠悠地说。

许意浓坐下来没出声,看着自己碗里的几只基围虾蹙了蹙眉。

齐欢伸手过来拿了她右手边的毛巾,说道:“我的毛巾脏了,你的借我擦一下啊。”

许意浓“哦”了一声,感觉不对,又看向她,再看看其他人,大家都用的是右手边的毛巾。

她的视线重落自己左手边那条留有自己口红印的毛巾,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王骁歧坐在车里,有零星的雨点从打开的窗户里落进来,滴在他搭在窗沿的手上,冰冰凉凉的,很快就弄湿了他指腹上的创可贴。

不知又坐了多久,手机响了,来电人是祁杨。一接起电话,他就听到祁杨刻意压低的声音:“老大,你怎么不回微信啊?田螺姑娘又来了……”

王骁歧只听着没出声,看到酒店门口开始慢慢出来人。

“喀,她已经把房子里来来回回地打扫两遍,不仅做饭给我们吃,还要帮我们洗衣服,兄弟们都要被感动了,人家小姑娘可真是把你放在心窝子里啊。”

不一会儿,一道身影在人群里出现,她站在门口跟齐欢拉扯了一会儿,最终跟齐欢上了车。

“喂,喂,喂,老大?你在听吗?”

王骁歧“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抽完最后几口烟,他发动了车。

回到公寓,他还在按指纹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你回来了?”一个女人赫然站在他面前,看他的眼神闪亮,手上还拿着他的拖鞋,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而后面的客厅里则坐着一脸看热闹的舍友们。

王骁歧“嗯”了一声,说:“跟我出来一下。”没等她回话,他的身子已经往楼道上侧了侧,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补充道,“我等你。”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楼下。外面还下着小雨,二人都没撑伞,这个天的雨落在身上怪冷的。他腿长走得快,她有些跟不上,在后面喊:“等等我。”

他没等她。

她又问:“我们去哪儿?”

他一路无言,直到走到小区门口停下,不一会儿就来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靠边停下,开窗从驾驶座里探出头问:“帅哥,是你叫的车吗?”

王骁歧点头,对了一下车牌号,伸手拉开了后座的门,然后回头示意她先上。

“到底去哪儿?你的车呢?”她还在问。

王骁歧只说:“先上车。”

她犹犹豫豫地上了车,刚往里面挪的时候只听车门一关,王骁歧根本没上来。

她要开门,却被他在外面抵住。

“什么意思?王骁歧,我等你到现在,你回来话都不多说一句直接赶我走?就这么排斥我?”她立刻打开车窗问。

“施言,我们怎么认识的不用我提醒你,之前看你是女生,我表达委婉了,你没能听明白是我的问题,今天直白点儿。你听好,在我这里,你连朋友都谈不上,请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我跟同事的生活,下次我不会再客气。”王骁歧快速说完看向司机,说道:“师傅,开车。”

因为还赶着接下一单,时间宝贵,司机也不想多事,赶紧落锁踩油门。只是车驶出去,后座的女生却不甘心地探头出去,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喊:“王骁歧,你浑蛋!不值得的人你从前都能当个宝,现在对你好的人你却视而不见,浑蛋!”

雨还在下,王骁歧的头发已经被打湿,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他置若罔闻,没再看那车一眼,径自往回走,漫漫黑夜里只剩他孤寂的身影。

他回到公寓,舍友问:“人呢?”

王骁歧:“走了。”

大家正在吃她做的菜,一听都“啊”了一声。

王骁歧扫了一眼桌上的菜,问道:“好吃吗?”

大家点点头,看他的表情不对,立刻有眼力见儿地狂摇头。

果然,王骁歧紧接着就宣布:“以后谁再放无关紧要的人进来就给我搬二舍去。”

大家面面相觑后“哦”了一声。

小姑娘人美心善,老来做田螺姑娘,怎么他非撵人家走,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长得再帅有什么用?活该单身。

王骁歧往房间去了,林然突然伸手往鞋柜上一指,道:“老大,人家的包还在啊,这怎么办啊?”

看看,他刚刚叫走人就乖乖地跟着走,连包都忘了拿,他再高冷不还得给人送过去!

王骁歧头也不回,只把还在滴滴订单界面的手机抛给林然,吓得他赶紧扔下筷子接住。

王骁歧:“地址在订单,你们叫个顺丰速运寄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

散场后,许意浓被齐欢拉上了她的车,坐着全真皮的加热坐墊,听着那全方位立体环绕的音响,许意浓宛如置身私人家庭影院。

等红灯的时候大概觉得包放在背后不舒服,齐欢伸手将原本垫在背后当靠枕用的包抽了出来,随便往后座一扔,包跟皮质座椅来了个亲密接触后,一个打滑,掉在了铺在车上的地毯。

“我以为网红都是定制款豪车。”许意浓看她一动不动的样子,强迫症犯了。

“那是装给别人看的,买豪车的钱我去买基金信托不香吗?”齐欢一脸不屑道。

许意浓摆弄了一会儿座位,问她怎么调位子,齐欢问干吗。

“捡包。”

齐欢摆手直说没事,又问:“现在住你表哥家?帅表哥还在银行?”

许意浓还在摸索座位,闷头“嗯”了一声。

遇到红灯,齐欢踩了踩刹车,车一停许意浓就把安全带解开。齐欢又问干吗,她已经倾身去后面把齐欢的包捡了起来,一边掸去上面的灰一边回:“干吗,给你捡钱。”

齐欢笑死,觉得她这人有时候就是爱钻牛角尖,大学就这样,做什么都有一套自己的标准,不容挑战。

“哎,我说真的,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干,我的工作室正好也需要人。”齐欢往驾驶座上一靠。

许意浓笑了笑,把她的包重新放好,说道:“我一没你的跳舞天赋,二没你能说会道的无形号召力,人啊,要有自知之明,还是得适合什么做什么。”她的手机正好收到一条微信消息,她瞥了一眼还不忘总结,“我始终觉得不管做什么都是财奔人而不是人奔财,所以,就让我在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继续给老百姓们造国产汽车吧。”

绿灯亮了,齐欢重重地踩下油门,问道:“为什么是财奔人不是人奔财?不该是人奔财才更有动力吗?”

许意浓一看是“董懂懂懂你”发来的消息就没回复,直接去翻朋友圈,还不忘回答齐欢:“人性之贪,欲望是无止境的,得到了又想要更多,奔财就跟夸父追日似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奔得起吗?还是适可而止,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干吧。”

齐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哪儿来的那么多心灵鸡汤,我看你是念书念傻了吧?”

许意浓置若罔闻,手在屏幕上滑啊滑,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那个白色头像,下午转发了一条“一唯”的秋季招聘。她顺势点进他的朋友圈往下翻,除了被公司硬性要求转发的一些消息,他的朋友圈几乎没什么私人状态。

她再点开状态详情,看到下面有两条评论。既然她可见,必然是他们的共同好友,于是她继续点开,一条是周邺发的:“时代终结,兄弟节哀。”

另一条是一个抱抱姿势的小人表情。

许意浓眼帘微垂,再继续往下翻。他每一条状态下面都有那人的点赞。

嚼着木糖醇的齐欢还在哼歌,冷不丁地听到副驾驶座上的许意浓冒出两个字:“其实……”

“啊?”

路边上五彩斑斓的光交错映在许意浓的脸上,忽明忽暗。她语气平淡地说道:“施言的朋友圈确实把我屏蔽了,对吧?”

上市预告:

许意浓仰着头,王骁歧却没低头,灯光在他们的头顶闪耀。他个子高,光照得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剩个轮廓。

她仰头望着,突然咧嘴一笑,眼底倒映着路灯的微光。她说:“我走过来了。”

王骁歧不说话。

许意浓挪着小碎步靠过去。倏地,双手往他的西服口袋里一放再一收。

那些动作、话语与多年前重合。

許意浓一头扎进王骁歧怀里,抱着他,闷声说:“你看,我走过来了。”她又打了个嗝,心满意足地低喃,“你多远我都能走过来的,笨笨王……”

连载到这里结束了,想知道许意浓和她的“笨笨王”之间发生过什么?敬请期待《小浓情》上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