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轮岗教师：来一场互促共进的“双向奔赴”

文 | 黄硕

2021年8月，北京宣布大面积、大比例推进干部教师交流轮岗，首批试点选择了有着多年教师轮岗经验的东城区和密云区。

2022年9月起，北京将教师交流轮岗在全市16个区全面推开，力图实现全市校内教育供给的提质增效。

肩负着巨大的期待，一波又一波的教师走上了交流轮岗的道路。

走过8公里的距离

从密云区第三中学来到巨各庄中学后，石婷婷的通勤距离增加了8公里，通勤方式由骑自行车换成了自驾，出门时间由六点四十提前至六点。因为有的寄宿学生会早一些到教室，作为班主任的石婷婷要和学生们保持同步，六点半就要到校，如果是在冬天，进校门时天还有点发黑。

作息更明显的变化是，原来在密云三中，中午时可以回家休息一会儿，来巨各庄中学后，石婷婷需要留在学校陪学生用餐、休息。刚开始的时候，石婷婷的确感受到了疲乏，不过后来也逐渐习惯了，她知道这算不上什么，“再远一点的山区学校会更辛苦”。“8公里的距离”真正给她带来的挑战，是学生群体与家长群体的不同。

在密云区，密云三中是公认数一数二的初中，巨各庄中学则是相对薄弱的“半山区”初中。石婷婷是数学教师，她发现“两所学校的孩子对知识的挖掘程度是不一样的”，来到新学校后，很多知识需要从最底层开始“一点一点掰开了揉碎了讲”。更具挑战的是，婷婷面对的家长绝大多数生活在农村，“有些家长认为孩子的学习是天生的，你爱学成啥样是啥样，我得先挣钱过日子”，少数家长的不配合，让石婷婷颇为头疼。

石婷婷接手了两个初三班级，担任一个班的班主任。班上有个男孩，沉迷于手机游戏，老师一旦采取教育手段，他就拉下脸，直接离开学校。石婷婷去了解了男孩的家庭情况，原来男孩父母离异，各自成立了新的家庭，他被判给了父亲，但父子关系僵硬。“到了什么程度？就是他们在一个院子里住，孩子跟奶奶住在东屋，父亲和新组建的家庭住在西屋，俩人见面多是在吵架。”教师教育学生，很多情况下需要家长的配合，“但是这个孩子就觉得：我跟他没关系了，你告诉他也没用，我大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家长对老师也比较抵触，直言“他就这德行了，该处分处分”。“孩子没坏到这种程度，我们只想对他进行教育，让他有所转变，希望家长配合。”石婷婷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尝试沟通。“一点不夸张啊，我晚上回到家，差不多六点半吧。闺女才一岁半，先跟孩子沟通沟通感情，然后比较匆忙地吃完饭，把电话打过去，经常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石婷婷说，和家长聊聊孩子的情况，聊聊老师的出发点，讲讲自己教育孩子的经历，慢慢地家长有了转变。“虽然对孩子的教育未必能起到突破性作用，但是最起码家长愿意和我站在同一个位置了。”

但是男孩一不高兴就离校的局面还需要石婷婷处理，转机悄然而至。3月份一次课间跑操中，石婷婷看男孩跑步很敷衍，就对他说：“你跟着队伍好好跑。”男孩说：“这叫跑吗？这就是走。”石婷婷也从体育老师那里了解到，他跑步很快，就和学校体育训练队商量：“您瞅瞅他的条件，能不能练体育？”专门训练体育生的赵老师，让男孩试跑了一段，发现条件还行。不过5月份就是体育特长生的招生考试，时间很紧，几位老师一起给男孩鼓劲，他开始一天不落地来学校上课、训练，最终顺利通过考试，考入密云区第二中学。

“大多数家长是通情达理的，但是一个班有一例就让我难以招架了，一天的精力得有一多半是放在他身上。”石婷婷说，“所以交流轮岗最主要的挑战就在于此，其他个人方面的，比如说环境适应、同事沟通，都不叫事儿。”

去更广阔的平台

在密云区，教师交流轮岗已经推行了17年，教师们已经习以为常。因为交流轮岗与评职称挂钩的缘故，很多教师会主动规划何时主动申请交流轮岗。有教师反映，以往有交流轮岗的经历才有评职称的资格，现在是作出承诺即可，承诺评上职称后会进行交流轮岗，因此教师的积极性比较高，“因为知道这事早晚都得做”。

此外，北京市实施市级财政支持乡村教师岗位生活补助政策，也就是俗称的“山区补助”。石婷婷交流轮岗后，每月可以收到约2000元的补助，她拿出一千多元，用来给车加油。而新城子中学的语文教师沙昊杰，轮岗交流至城区的北京市育英学校密云分校后，就失去了每月约4000元的补助，收入少了一大截。新城子中学在密云区的最北端，距离主城区60多公里，是山区补助标准最高的乡村学校之一。轮岗后，沙昊杰不用搭乘一个多小时的通勤班车，照顾家庭更加方便了。不过，促使她下定决心申请轮岗的，还有去更广阔平台上见识见识的念头。

一方面，在新城子中学，学生人数较少，一个年级两个班，沙昊杰教两个班的语文。在单人单岗的情况下，所有备课工作都需要沙昊杰独立完成，“有时候自己的思路是有限的”。另一方面，沙昊杰2016年毕业后进入新城子中学，因为比较年轻，同事领导都很照顾她。“我身边有很多优秀的班主任，他们有的是国家劳模，有的是北京市紫金杯优秀班主任”，沙昊杰很感谢他们带给自己的成长，“他们都比我年纪大，比我有经验，我一直以仰视的态度学习”。不过她也会感到苦恼，“有的时候会东施效颦”，而且“自己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模仿多一些，自主输出的东西有点少”。沙昊杰决定申请交流轮岗，在新城子中学，虽然她已经30多岁了，但大家还是习惯叫她“小沙”。领导对她说：“小沙，好好去学，回来大展拳脚。”

来到新学校后，沙昊杰暗暗下定决心，“自己是新来的，认识的人也不多，必须丢掉‘拐棍’，学会自己走路，琢磨出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让她感到开心的是，“学校没有对我区别对待，尽心尽力地培养我”。有一次密云区举办了班主任带班经验的选拔活动，要从全校20多名班主任中选择2～3名参加，学校领导对沙昊杰说：“这个比赛我们希望你能参加。”那个时候，沙昊杰觉得自己就是学校的一分子。

按需轮岗

沙昊杰在那次比赛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她觉得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对班主任工作经验进行了梳理，获得了提升。她的努力引起了校长张玉淑的注意，张玉淑也是交流轮岗而来的，“沙老师跟我一起轮岗到育英分校，干了一年”。

对于沙昊杰等年轻教师的成长，张玉淑十分上心，这关系到她的轮岗任务。2021年，北京市育英学校密云分校建立5年，学校在文化建设等各个方面取得了长足发展，只是教学质量还没达到家长和社会的期待。从密云区第六中学主抓教学的副校长，到东邵渠中学、河南寨中学任校长，张玉淑都以提升教学质量见长。因此她也被寄予厚望，来到北京市育英学校密云分校，为学校补齐最后一块短板。

按需轮岗，是北京市教师交流轮岗的特点，北京市教委将此视为确保交流轮岗取得实效的重要导向。例如石婷婷来到巨各庄中学，是因为那里退休了一名数学教师，需要补充师资，也需要在数学教学上获得提升。沙昊杰的交流轮岗，张玉淑说是因为“她本身比较优秀，是学校所需要的语文教师，所以请她过来”。

张玉淑还提到，每年寒假前后，校长要把下一学年的教师轮岗需求上报给区教委，对于校长而言，“密云的中学也不多，领导对于每一位校长的性格特点和工作作风，了解得很透彻，能够将最合适的人协调至最需要的岗位上”。

对于教师交流轮岗的深入推进，张玉淑认为，需要在现有的基础上，做到更加精准，把精准做得更实在，更贴近学校的需求。“比如说，今年对于中层干部的交流轮岗，密云区又迈出了一步。学校的发展，校长只是引领，需要中层干部去执行。我也希望中层干部的交流轮岗更加精准、适切，这对薄弱学校的发展会更有利。”

一项良心活儿

作为首批试点，东城区和密云区根据各自的实际情况，制定了不同的政策。比如在密云区，人事关系跟着校长、教师走，教师一般轮岗三年后返回原学校，北京市教委相关负责人表示，这也是方便相关补助能顺利发放给轮岗教师。而在东城区，教师的人事关系不动，一般情况下轮岗的学校不会离原学校太远，方便教师调动原学校的资源，更好地为轮岗学校服务。

此次教师交流轮岗的形式也多种多样，北京市教委负责人表示，主要形式包括区域内校长交流轮换骨干教师均衡配置、普通教师派位轮岗三个维度。北京景山学校的语文教师王海兴是北京市骨干教师，他参与的是去轮岗学校指导教研的教研轮岗。每周二下午，他忙完本校的工作后，骑上自行车，过两个路口，来到北京市第二十七中学，给学校语文教师们开一场讲座，或就某个教学问题开展座谈会。

虽然只是每周一场一个多小时的讲座或座谈，但王海兴将此看得很重，“可能类似于‘授人以渔’吧，帮助老师们提升学科教学水平，来解决学校教育教学中的一些问题”。在本校，王海兴带一个毕业班和一个初一班级，同时兼任语文教研组长。对于每一次交流，王海兴需要见缝插针，利用两三天的空闲时间准备，为了讲座切中实际，让老师们有收获。

王海兴会把本校的教学计划、教学案例、复习资料分享给二十七中的老师们，他还组织了一次二十七中进景山的活动，“老师们的工作压力都很大，对于相对陌生的领域，有畏难情绪。通过这些，去鼓励他们，帮助他们建立信心”。有时二十七中的老师进行分享，大家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在二十七中，王海兴遇到了一些“爱较真”的年轻教师，如吴芸喆、张艾，一次关于项目式教学设计的分享后，张艾问：“学生基础相对薄弱的情况下，一味地拔高，好像做得高大上，最后学生能落实多少？”王海兴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有质量的问题：“应该怎么解决呢？可能就要对项目式学习方案进行调整，比如说增加一些落实基础知识的环节、在每个步骤将基础知识零敲碎打地渗透进去，做到基础与拔高兼顾，更好适应学校的学情。”

他们对这一回答感到满意，在历次交流中，年轻教师不断地和王海兴交流，如果觉得哪里不符合自己的认知，就会质疑、碰撞，给王海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他看来，吴芸喆、张艾这样的老师，就是“种子”，是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是他短短一年的教研轮岗最为重要的成就。

部分教师反映，教研轮岗是一项“良心活儿”，因为没有具体明确的工作要求，很大程度上是自发自愿的行为。除了讲座式分享，东城区的教师还尝试了网络教研、公开课观摩等多种形式，来更好地落实教研轮岗的实效。

王海兴则希望为下一波参加教研轮岗的教师提出建议：“一是要让年轻教师‘交作业’，促进他们成长；二是要让他们去你的学校听课，也可以上一堂公开课，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三是可以和对方学校的教师共同承担课题研究，切实提高老师们的教育科研水平。”

一年的轮岗结束了，但王海兴和二十七中的老师们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两所学校同属于一个学区，平时见面交流的机会也不少。“我总觉得做几场讲座，然后拍拍屁股走了，到最后老师们的发展还是受限。我特别怕的是，沸腾起来的热血转眼就凉了。”王海兴表示他会继续关注那边的教研，关注年轻教师的课堂，甚至打算共同申报一些课题，形成长线的联系。

新的学期开始了，北京市全面推开了教师交流轮岗制度，在公众的期待中，轮岗教师的故事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