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其道大光
——东方浩诗集《从西陵渡到天台山》阅读杂记
2022-11-11◎黎阳
◎ 黎 阳
诗人是生活的收割机。在漫长的人生中,不断地成长,不断地感悟。掐指算来,与东方浩相知也有近二十年的光阴。却未曾谋面,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而他的作品不仅伴随着我的网络文学时光,也伴随着我的编辑生涯。我们互为作者,也互为编者,同时互为读者。在一路编读岁月中,文字流淌在他的笔下,也曾流连在我的脑海里。
世人喜爱行吟,唯有走走停停的光阴,才能触碰到生命的意义和价值。诗人也就更像一个拾荒者,分拣着独属于自我的悲喜交加。在一阵阵缅怀和失意的涟漪中,获得一份遥远的共鸣和唱和。浙东唐诗之路的抒写,是东方浩呈现在我面前的一份厚重的诗卷。
西陵潮声
今夜我随手打开一册线装书
就触摸到
西陵渡的波涛
用五言七言的桨声拍我的心跳
——《西陵渡》
渡口,历来是迎来送往开始和结束的地方。渡口的故事或许是所有天下悲欢离合故事的缩影。所以从这一点说东方浩的这一本诗集,用这样一首诗歌作为首篇还是别具用心。
唐朝李贺《苏小小墓》诗:“西陵下,风吹雨。” 尽管诗人没有直接在这一首诗歌里提及苏小小,但是冠以西陵之名的这个小辑还是显得寓意丰富。
绍兴古称越州,是一块风水宝地。不仅鲁迅先生生于此地,秋瑾、陆游、勾践、周恩来、谢灵运、竺可桢、王冕、王献之、朱自清、张岱、贺知章、嵇康、蔡元培、西施都是出生在这里。用人杰地灵一点都不为过。
这个十月 我徘徊在古老驿站最后的青石板上
无数吟唱 仿佛亲切的乡音落叶般包围了我
哦 我必须写一封信写一首不押韵的诗
寄到那一年 寄到那些渡钱江而来的诗人手中
——《樟亭,或西兴驿》
驿站在历史的长河里,一直在闪烁。出现在驿站的身影,有多少是烽火连天的驿人,有多少是游山玩水的文人墨客。更多是为了求生存,谋活路的百姓。用一首不押韵的诗,除了赠给那些墨守成规的诗人们,还能寄给谁!乡音渐远,乡情减淡,唯有递向远空的目光,还蕴含着游子的吟咏和牵挂。
村民们熟视无睹的拱桥、石阶和浪花
今天却被更多的诗句轻轻抚摸
而春天的风
同样是轻轻地传递着一样的心跳
——《龙潭桥上的风景》
桥是通途中最险恶的一道风景。遇水搭桥,成了挽救失败的最后的一个手段。古往今来,桥上的风景,和桥下的风景,都时刻警醒着路人。这激荡的心跳,是对自然界的敬畏,也是对生命的喟叹。谁能够成为这人生的桥,是自己拼搏之后的喜悦还是路遇贵人的感怀。桥,是生命的一段高光。
稽山鉴水
会稽山,原名茅山,位于绍兴北部平原南部。晋朝顾恺之说会稽山水是“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葱笼其上,若云兴霞蔚”。此地佛道两家均兴盛过,特别是茅山道士闻名遐迩。
一个拐弯处 两位老农弯腰搬动石块
坍塌的一角 挺直了
而修路的人不曾留下姓名
——《走陶宴岭古道》
古道,承载着一个地域繁荣。而民风是古道的命根,路在延伸,是人在扶持。确实没有去过绍兴,但是内心一直在绍兴老酒和孔乙己的回字中环绕。诗人入笔乡情,是对家乡最好的传扬和褒奖。
与整座平阳寺相比 他的身形
显得瘦小 黄色的围墙下
他的挺直 仿佛一句低沉而清晰的祝福
定格在风雨之中
——《平阳寺送别》
世与俗是无法分解的,就像阴阳相生又相克。与方外之人相交,不能僭越,也无法倾诉往事。此生也算走过多个名山大川,目睹过很多禅院和高僧。但是内心却无法记住一句经文。也不曾在任何寺庙上过香。即便随大流的跪拜也算不得诚心诚意,我对佛无所求,佛对我也是无所为。青年时期,也曾有过心灰意冷,堕入空门的念头。回想起来终觉得是无缘无法。
一颗心已经安静下来
它的跳动 居然有了大地的节奏
因为丰收的召唤
因为田野上一层层起伏的金黄色
——《在梅里尖远眺》
梅里尖在鉴湖南岸,我知道的鉴湖是一本内刊,并且有幸在上面发表过诗歌,当然也是东方兄的推举。感怀他出生在一个地理人文都鼎盛的地方,一份诗心推动着他不惑的人生。天命,我突然想到这个词。一个时代出现的文人,总会有他独到的背景。这无疑为绍兴的文脉延续又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
东山风云
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
——李白《忆东山》
施宿《会稽志》载:东山位于浙江上虞西南,山旁有蔷薇洞,相传是谢安游宴的地方。李白对东山的溢美之词,也是出于浪漫的情怀。
东山之雨现在渗透我的思绪 我放弃了伞
如同放弃古老的盾牌 我的手抚住青石的华表
我的体温 是另一种淡淡的言语——
是的 我留下了我的叮咛和方向
——《东山雨雾》
在东方浩笔下的东山,是一座依靠的东山。安静的东山,安全的东山,是一个可以放开呼吸,在静谧中探询心安的东山。如我的北方,我的雪,我的森林。他们浩瀚、浩荡,却给我足够的依赖感、亲切感。这是地域留给每个人唯一的底气,也是生命的源泉。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只有身在其中,才能够洞彻生命带给我们的祥和和自然。
我终于安静下来 不敢喧哗
我怕惊扰了青瓷的旧梦 更怕内心的星火
不小心点燃了那年的柴火
——《在上浦禁山越窑遗址》
我亲眼看见过开窑的壮观,也曾亲手出窑过朴实的方砖。在生命里瓷器的光泽,一直在我的梦里萦绕。闲暇之时,手里捧着各种小器物,茶盏或者酒壶。那时候很少说话,目光轻柔。我说不出那些瓷骨的原乡,但是我能够在光润里体会到浴火重生的幸福。
一个背影消失在风中 无数个背影消失在风中
那些挺直的脊梁 那些沉思的头颅
此刻被风中的诵经声 清晰地一一描绘出来
——《瑞象寺听风》
诗言寺,从我个人的理解,诗就是心经。尽管,蹒跚学步几十年,至今没有得到诗歌的真谛。或者几十年后,我也会成为众多消失的背影中的一个。但是我从没有后悔,把大部分的光阴收纳在一行行文字里。我知道他们的韵律,都来自我的行走坐卧,悲欢离合。但是我依然执著的行走在从文的逆境中。东方浩也是一样!我们很少参加比赛,诗歌本质只是呈现,作者写完了,也就完了。留在诗歌里的岁月和涟漪,都是读者自己的体会和理解的,正因为我们需要共鸣,我们才在文字里留下了人生。
剡溪两岸
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
——杜甫《壮游》
剡溪为浙江省绍兴市嵊州境内主要河流,由南来的澄潭江和西来的长乐江会流而成。历史上早有"剡溪九曲"胜景。沿溪古迹迭续,历代众多诗人学士或居或游,留下了无数咏剡名篇及趣闻逸事。杜甫的游多少还有些功利之心,没办法古代文人的出路也就是如此。想当年我背井离乡,从黑龙江出走,目的也不过如此。不安现状,不甘寂寞。
此刻我席地而坐 周围的一切都在泛黄
而秋风继续吹 吹遍贵门山
如此安静辽阔 我想找出几句致敬的句子
可惜只能够轻轻摇晃 像一片叶子或者一棵草
——《吹遍贵门山》
贵门山在嵊州城西南35公里处,贵门山故称鹿门山,因朱熹在此题写“贵门”二字,鹿门就改为贵门。古往今来,绍兴一直是兴盛之地,所以随处可见名人的踪迹。而在东方浩的笔下,能够深入心怀的却是秋风吹动的一片叶子或者一棵草。身为百姓,一棵草命诠释了诗人和世人的真实情怀。有风吹来,才能够焕发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一扇无限珍贵的门 由此打开
在西厢房 在一张崭新的书桌前
我坐下来 端正身子
凝神静气 仿佛八百年前的一个无名学童
——《鹿门书院》
学海无涯,我们深在其中。从呀呀学语,到闭口不言。“三年学说话,一生学闭嘴。”这初识是海阔天空,这入境却是侯门深是海。难得一生不能登堂入室,唯唯诺诺谨小慎微。
能够坐正,挺直,这最初最简单的事,我们却需要反复练习。
沃州天姥
沃州古时属剡县,今天在浙江省新昌县境内,天姥山也位于这里。李白、白居易都有名作流传。
幢幢云树秋,黄叶下山头。虫响夜难度,梦闲神不游。
窗灯寒几尽,帘雨晓阶愁。何以禅栖客,灰心在沃州。
——唐·杨衡《山斋独宿赠晏上人》
诗人东方浩给我们呈现了一份绍兴人的诗歌地图。地域诗歌也一直被奉为一个诗人身份和象征的文本。寄情于山水,寄怀于花鸟鱼虫,把生命和笔下的春秋,深植在平仄中间。引人入胜,聆听禅音,勾画出新气象、新面貌的乡土。
看桃花们已经在集体谢幕了
一弯腰一低头 风度依旧翩翩呀
她们的双手 在春风中拍打出心跳的节奏
她们不撑伞 全身上下被春雨湿透
——《沃洲村的桃花》
桃花不仅可以寄情,也是新时代推动经济的动力。在沃洲村看到的不仅仅是一片片招摇的花海,还有扑奔桃花而来的四邻八乡的邻人,还有诗人对乡村振兴的感慨。诗歌是属于时代的,如果在我们的笔下没有新的变化,新的发现,诗歌的路是要走向狭小的空间。
四月的青草 从每一条石缝探出来
它们的绿 恰好填塞了时光的苍茫
而瀑布般的藤蔓 是另一首起承转合的格律诗
——《真诏村口大庆桥》
旧桥是一种传承,新路是一种发展和变化。在真诏村我读到了一种缅怀,也在行文里读到一些感慨。时代是会行走的,而我们身处在这个变革的时代之中,能够从新绿中获得希望,能够从“瀑布般的藤蔓”里找到扶贫攻坚的侧影。人民是一个完整的集体,我们一直在为人类命运共同体在努力。
山村的夜 终于有了一种异样的色彩
来自另一方天地的旋律
一丝丝 揉进竹乡的风中
白墙黑瓦的房子里 今夜的呼息声
会泛起什么样的浪波呢
屋檐下的燕子 估计最有发言权
——《夜宿竹乡人家》
时代的变迁,成就了新农村的新面貌和新风尚,如今的小桥流水人家,带给人们心中的是一番值得惊喜和开怀的景象。重新走入山村的感受,其实更像重新看待整个中国的变化的感受。人在画中游,诗在心中流。
此刻 我不敢仰天长啸
因为李白告诉我 此地有仙人
更不敢浅吟低唱
因为李白的声音就在身边
——《在天姥山上》
东方浩是豪放的诗人,尽管在电话里声音温婉,视频里容貌端庄,照片里神情专注,但是我知道他在酒桌上确是气宇轩昂。几个盖帽下来,英气逼人。我想这才是真正的东方浩,一个骨子里具有浪漫情结的诗人
天台流韵
问我今何适?天台访石桥。
——孟浩然《舟中晓望》
天台以佛宗道源、山水神秀著称,是佛教天台宗发祥地、道教南宗创立地、“活佛”济公出生地、唐诗之路目的地、《徐霞客游记》开篇地、和合文化发祥地、五百罗汉应真地、诗僧寒山隐居地、刘阮桃源遇仙地、王羲之书法悟道地。
深入崖壁的文字 正被我一一挖出来
尽管我无法一一读懂 但我已经
感觉到 一笔一画间的执着和暖意
——《在天台龙穿峡》
瀑布飞溅,琼崖林立。身在天台之下,除了仰望先贤,我们始终感觉着自身的渺小。那些流光溢彩的人和故事,让诗人的笔不断地停顿,不断在古今的缝隙里,探寻自己的点点滴滴的感悟。
雨水已经湿润照壁 以及那几幅碑刻
黝黑的虬枝 如同龙的筋骨
从泥土深处 探向天空
——《细雨国清寺》
隋代高僧智越在国清寺创立天台宗,为中国佛教宗派天台宗的发源地,影响远及国内外。鉴真东渡时曾朝拜国清寺。国清寺主建筑群后的小山坡上,在苍郁的松林中有一座重檐挑角、方石铺地的碑亭。亭额上写着"法乳千秋"四个金字,亭中品字形排列着三座长方形的石碑。佛法僧这三宝,法为中介。经法更是修佛必要的途径。立字为据,实际上也是传播的最初方式。
他关上山门 客气地拒绝我们的访问
即使是慕名而来 即使是藏有一分出尘的念想
唉鸣鹤不知何处去 此地尚余鸣鹤观
庭前茅草随风舞 挥一挥手带不走一片羽毛
——《鸣鹤观》
释的目标是佛,佛与儒的结合是禅,道是土生土长的我国宗教,佛道不分家。道教的“天人合一”的思想、宇宙观日益受到重视,据《太霄琅书经》,“身心顺理,为道是从,故称道士。”他们自称方外之人,也就能理解他们的修行,自然不愿意被外界世俗有太多的瓜葛。
蛙声即将四起 月光就要照耀群山
我知道 在这样的一座山
跟我一起仰望的 肯定不是一个两个
——《逆流而上》
浙东唐诗之路是一条重要的文化带,是一条山水旅游之路。这是唐代诗人在浙东行吟聚会中形成的一条山水人文旅游线路,以钱塘江南岸西陵渡(今萧山西兴)为起点,经水路入绍兴古鉴湖,而后由浙东运河、曹娥江至剡溪,再溯源至石梁而登天台山,全长近200公里,是贯穿于浙江东部继丝绸之路、茶马古道之后的又一条文化古道。(引自后记)
东方浩的这一本诗集,都是在零碎的时间读下来。跟随他的诗歌走了一遍浙东唐诗之路。
看山读山写山,遇水读水写水。诗人在文墨之中,留下自己的精神内核和情感历程。融情于景,落笔于意,或许这也是诗人的天职。传播时代之声,书写世代之影。唯一的缺憾,就是诗人把自己隐藏的太深,情怀的波澜藏于意象之内。很难被读者触碰,偶尔的伤怀和喜悦也都是浅尝即止。这也让我想起来《鹅塘村》《官道梁》,这是一个诗人笔下该有的原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