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有无中
2022-11-11马东旭
◎马东旭
单庄记
我们的舌头。
咂摸着。
不曾发出只言片语。是黑色的蝼蚁,趴伏在豫东大平原,披着无垠。我有坚硬的胸膛,却无法挡住西伯利亚之风的呼啸和低语。在偏僻的单庄村,没有姓单的人家,他们背井离乡,去了远方的远方,杳无音信。杂居着七八个异姓,各自有着不同的源头、族谱,皆为佃客。
时间不会回头,我愿回头,只为遇见曾经落户于此存在过的亲人。比如曾祖与祖父,他们饮过同一条河流的水,叫申家沟,叩首过同一个宝殿,在青岗寺,耕种过的同一片土地,既苦又涩,有时洪涝,有时干旱。
他们一定漫步于天地之间,如星辰,凝视着我多么新鲜多么美的身体,是多么渺小。
悲叹、快乐。
与夜不能寐。
山色有无中
山色是有。还是无。
它本身没有意义。
但它还是会呈现出有和无的各自内涵,这是山的奥秘。正如生命的全部真相没有任何意义,但我们还是必须寻求生命的意义,在无中寻觅有,在无中生有,在有中发现。我们习惯兜兜又转转,在雨水之后,狗尾巴草,像一条黄狗跟在我屁股后面,也兜兜又转转。我发现有几茎白发在头顶支棱着,心情微近中年。
我知道时间在轮回。
我会扔下所有的喜乐和忧虑。
让一棵草在我瓦解的骨头中生根发芽,它向着穹苍长高,闪闪发亮。一棵草为我美丽的容颜加冕。
耳 朵
耳朵里有一个大海。
你可以听到各种声响,海鸥的鸣叫、涛音、鲸落的轰鸣。海里的万物生。我的食粮是海中的万物。耳朵是一个收纳之地,耳朵也需要修行。耳朵不能把所有的声音都装进去。忠言逆耳,那什么言论顺耳呢?
耳朵要辨明语言的真实与诱惑。
如果没有黑白之分。
那它不如荒废。不如成为一个聋子。可人人都装作聋子,嘴巴的存在又少了些许意义。
我经常陷入一种庞杂的声响中,我想用棉团把耳朵堵住,我想与欣欣向荣的事物促膝对饮。最好用木鱼把耳朵堵住,想听声音时,就自己敲一下,我爱上每一个瞬息。
梳 子
一把梳子。
在清晨等待梳理头发的手。没有虚掩之门,没有镜子和清香的洗发水。它觉察到自己的不足,缺少三根齿子,每根齿子都曾是闪电,把柄上也有一个大豁口。
它被弃于梳妆台的角落。
认清自己是件不易的事。如果这把梳子不舍得退出主人的视线,它环顾四周,不见主人专注的凝视,它恸哭,彷徨在明暗之间。它则无明,且无法从无明和怨愤中解脱出来。然而,这把梳子欣慰于改变过主人的世界。当它被主人握住,闪耀在梳妆台时,它正不遗余力地贡献着自己。
它曾高于人类的头顶。
它没有爱憎,也失去了靓丽的色泽。但它现在选择孤独。
必然孤独。
太阳光
白昼来到村野。
一看到太阳光清澈,全身的细胞就活跃起来。
在广袤无垠的豫东平原,太阳光是觉知的源头,太阳光没有局限,觉知是无限的。
我爱万象,在太阳光下,可以呈现生命细微的事实,可以放飞清明的思想,也可以让虚妄的念头停息。在收割后的垡子地上,棒子的枯叶儿还没有耙干净,我四仰八叉地平躺着,卸下脑袋中的冗杂,没有以往,没有以后,只有此时此刻的甘甜与宁静属于自己。
太阳光正照耀着我的双目。
似闭非闭。
它轻松自在地照耀着大地上的万物和空中翱翔的白鸟、青鸟、黑鸟,五颜六色的鸟,好鸟、赖鸟。它是觉知者,烧掉了冷酷,与我在人世间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