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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食多知味

2022-11-11黄启明

散文诗 2022年16期
关键词:烈马消逝游子

◎黄启明

石厦北六街

出租车内, 两只蝴蝶, 都很胆怯。 内心怀着憧憬, 但不知道具体是啥。

人海中, 寻找暂时温暖的小窝, 他人暖黄的晚灯, 我们记忆中朦胧的滤镜。 进入小区, 矮矮楼房, 像是树林。 不认识的高楼,陌生人领着两只蝴蝶。

21 楼, 一个个周六, 像绳结上的竹板, 声音, 我们很多年后才怀念起来。 隔断的房间, 幽暗的甬道, 周六的早晨, 灵活的刻度。

蓝天蓝, 白云白, 嫩绿的芽露出一截儿。 天蓝色水盆, 挤在老旧洗衣机上。 一天用来洗衣, 阳光还是可亲。

夜晚, 是博尔赫斯说过的年轻的夜晚, 洁白的手指舀起一勺,还是看不到底。

偶尔, 独自冒着秋寒, 洗完僵硬的牛仔衣物, 有冷的东西进入缝隙。

拥挤的10 平米小屋, 我被绊倒, 暂时顺势钻进白色书桌兼饭桌下。 一个秋天, 一个个秋天的日子。 此时, 我还记得, 穿的是爱人给我挑选的衣服。

它是米黄色的, 袖子由于洗涤而被凉水浸湿。

重逢。 小区的转盘, 我们嬉闹, 心里无一物, 她在转盘上转动, 慢慢地转动, 时间的转盘, 一直转到天黑。

另一个童年。 夜晚, 聊天, 紧紧抓住彼此的灵魂。 吸烟。 身旁的蝴蝶, 清新的睡眠, 无声地拍动着翅膀。 咳嗽, 咳嗽咳嗽咳嗽。 头失重, 身体挂在悬崖边。 蝴蝶在某些束缚自己的茧中睡眠, 但另一只手, 一只温暖的小手, 睡梦中由松开而突然握紧。

台风起。 我出门收衣服, 返回, 她身后的窗子被吹开, 黄色的雨水, 透过她的翅膀, 打在了我的脸上。 整洁的床单, 左边浅浅地搁浅。

第二天晚上, 像很多晚上一样, 会有掉落女孩子洁白酒窝的窃窃私语。

白腰文鸟

有时候, 我的一天只有一瞬间真正感到开心。 当我回忆过去,爱人是一个虫洞。 通过她, 我了解自己的痛苦和激情。 记忆虽然难以保存, 但记忆无数次发生在心里。

2016 年, 我们22 岁, 来到深圳, 真像穿越山海。 住进21楼, 我们像两只出窝不久的麻雀, 从宜家、 超市、 快递点搬来构成幸福生活的种子。 第一天, 没有拿到钥匙, 就在隔壁没有床单的床上躺了一晚。 不知为何, 当初觉得, 只要彼此爱着, 在生活里相依, 就很美。

绿色地毯铺满整个房间。 让脚休息。 白色的小书桌放在上面。我们在这喝酒, 我们在这写字, 我们大部分时间, 吃饭, 看剧,两个人悬空着手肘玩游戏。 被生活打倒的时候, 我就躺在它上面, 我经常被打倒, 越来越频繁地被打倒。

有一次, 我辞去开始了无数次的外贸业务员工作, 连续躺平两个月。 天天玩游戏, 点便宜的外卖, 半夜去圆头男开的小卖部, 买一桶泡面补餐, 隔两天洗次衣, 头发长了也不敢剪。

一次, 一整晚睡不着, 早上六点就去楼下等肠粉, 我害怕多加了免费的辣椒, 一杯冰豆浆, 在抬头看朝阳的时候, 沿着我蔫了的衣领流遍全身。 我后来跟她说起这件事, 她用着淡然的语气, 调侃般地说“你就傻乐乐”。

在21 楼, 一个平常又沉默的睡前时间。 生活本身让我痛哭。我躲进爱人的怀里。 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 我哭了很久,她听着我哭了很久, 最后, 我哭累了, 睡着了。

2018 年搬家的先天晚上, 一只蟑螂爬到她的脸上, 我掀开床头被单, 下面竟是一片黑色的小蟑螂。

石厦北六街, 爱情存在, 白腰文鸟的窝, 那么小, 他们的门,幽暗得像甬道。

坚持了这么多年, 我豁然发现, 情侣浪漫得把一切当成了默契, 用双鱼座的姿态谈着恋爱。 好比我们是两只麻雀, 铃铛般飘在空中。 没有风雨, 又怎会互相碰撞, 发出声响? 如此在空中漂泊, 啁啾悦耳。 如此在大城市漂泊, 有爱人陪着, 就始终无碍。

我们记忆的发生地: 21 楼。

好几次, 我们想再乘电梯上去看看, 但是, 房东早已敲掉墙壁, 更换了装修。 我们好几次站在曾经一起筑窝的楼下, 怯生生的, 就像两个客人。

“搞不好, 这地方真的搞不好。” 我们一遍遍这样说着, 带着笑。

一个地方与另一个地方, 真的隔着无数的门。

白腰文鸟, 他们的时光像伯劳。 当我在记忆里再一次回头望过去, 21 楼, 变得无限小。 小得就像它正用一个单筒望远镜, 望着越走越远的我们, 望着我们, 一直到老。

烈马奔腾, 烈马止步

你一低落, 更大的物, 就在孕育。 床上、 椅子上、 地毯上,无名的枝叶在生长。 但你对这些羞涩之物, 了解得不够。

它们一沉默, 就像老人沉默, 显示出更大的沉默, 表情悠悠,扁舟斗笠进入山水。

你只知道它们那唯一的名字: 床、 椅子、 地毯, 或那只为承受而生的躯壳, 跟自己的名字一样, 记住了, 就不敢忘。

但你想一想, 当你锁上房门, 穿上红衣冠, 烈马般奔腾。

它们互相猜哑谜:

“坐坐坐! 请坐。 来来来! 请说。”

热闹得像开水, 沸腾着屏息。

当你打开房门, 他们乖顺。 俯首凑到一起, 宇宙急剧收缩,都重复着: 椅子。 谜底是彻底的, 繁复的。

你仔细端详椅子的样貌。 面对你, 它口齿不清, 愚钝。 却让你安坐: 坐着好好听。

妈妈般的口音, 你听到后, 如坐针毡。

为何它一出生就坐得端正, 是楷模、 椅中上品?

躺着, 也是亭亭坐姿, 刀削斧砍? 椅子沸腾或屏息, 讲的都是同一个故事?

外面, 白雪皑皑, 岁月消逝。

你一低落, 就坐在了好椅子上。 窗外灯火辉煌, 漫天雪花中,猛虎在雪地里印着浅浅的脚印。 炭火温暖, 开水温暖, 思念的人突然面颊带笑, 刺客般推开门, 直抵卧室。

“来来来! 坐坐坐!”

故人椅子般折叠, 谜底是游子的脚。 放下斗笠后, 个个要喝烈酒, 人人都有好椅子。

游子挤满卧室后, 烈马止步。 所有的椅子都紧紧把你抱住,好声好气地说:

“请坐!”

“坐上了, 就是真的在消逝。”

“好好好, 坐。”

四个蹄子悬崖般停止奔腾。 坐下后, 你明月般端庄。 摆好椅子, 拿出笔写着汉字, 谜底简单: 横竖撇捺, 浪费一本好本子,不猜哑谜。 卧室瞬间沸腾, 椅子站立, 呵斥:

“不猜哑谜, 终将离席!”

你离开后, 游子们梳妆打扮, 卧室依然温暖。 所有的椅子,吱嘎作响, 说真正的哑谜。

你离开后, 我们还是没有找到辉煌的灯火, 点灯的卧室一片昏暗。 朝窗外望去, 猛虎的咆哮如呼噜, 我们始终也没有打开门。 乌云看着我们, 我们却看着窗外的白云。

把其中任意的一把请出窗外后, 归家的游子止步。 在门前的雪中坐上真正的好椅子, 如雪般消逝。 没有脚印, 老虎也照样咆哮山林。 声音消失后, 你发现你真的在孕育: 生和死一起创造,马厩和长亭, 在黑暗中站着, 分不清彼此。

坐上好椅子后, 我们感到自己真的在消逝。 卧室内剩下的椅子们颤抖着, 面壁思过, 四个蹄子笔直, 在座位上紧张而空虚,均如新椅子般美丽。

悬崖边的烈马, 椅子让你感到厌烦, 尤其是那些好的, 已经存在的, 一切都让你感到厌烦。 披上红衣冠, 永远也无法真正地奔腾。 大雁不代表忧伤, 你会远去。 你看到了草原, 天空中沉默而庞大的鸟群日夜迁徙。 在暮色中, 箭一般向季节飞去。

而经过草原后, 你又看了鸟群。

你有了新椅子, 愿意止步。

红衣冠边走边消逝, 悬崖边, 马蹄轻轻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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