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川俊太郎诗选
2022-11-11田原译
◎田原译
诗的贡品
想把不是文字也非声音的诗
像信鸽一样放飞空中
诗会往哪里飞去呢
像蓝天生出云朵
自然十分自然地
梦想着想要生出诗
巴赫的音乐献给了上帝
现在把诗献给什么好呢
奉献的人倒也不是没有
唐突地向着阴天
想要表达感谢的早晨
忘记了诗
只是一直盯着
叶子上的小虫子
为什么就能心平气和呢
向空中献诗
相信藏在无形的东西里
来自原始的力量
裸体的诗
脱掉文字赤身裸体
诗进入心灵的房间
外面正刮着风
房间里的空气却很平静
诗用平静的声音喃喃自语
意思无声地
像雪一样飘落
在地板上立刻消失
诗的裸体很美
但当你凝视时它就会变得模糊
隐身于风中簌簌作响的树林
包裹住脱掉的文字
诗突然离开房间
只留下声音的回响
明天
随着年龄的增长
开始仔细地看院子
萌发的嫩叶很珍贵
野鸟情侣令人欣慰
从亡父那一代开始居住的房子
原本是树木的柱子
生锈的钉子原本是矿石
一切人造物皆属于自然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学会了这样的本领
明天愈来愈近
为了不摔倒,我站起身
开始步入能乐的时间
拄着梦一般柔韧的拐杖
窗边的空瓶
窗边摆着空瓶
它们都是透明的
也有浅色的,形状不一
瓶子充满液体的时代
黎明时战争打响
历史比现在更沉默
窗户对面可以看见老旧的住宅区
与住在那里的人
曾经几乎每天都碰面
不是爱
那个人的老父亲是位诗人
写着古诗
在他手作的薄薄小册子上
“不相信所谓的思想形态”
我曾读过这样一行
河边托儿所的孩子们
被戴上难看的帽子
一张张小嘴像小鸟一样啾鸣
空瓶并不会因空而感到羞耻
也并非等待被装满
只是立在那里
诗人之死
你已经不在
不是走开
也不是被带走
只是放弃了做人
八月的烈日下
举着标语牌
不是公民不是人民也不是市民的诗人
只是自己的你
可以阅读你,也可以否定你
但已无法伤害你
不让它沦落为回忆,我将继续活下去
和唯一的你一起
抗拒众多的低语与合唱,以及怒吼
人们
人们像霉菌一样在地面上蔓延
人们一齐喃喃自语或者
各自载歌载舞
即使死亡总有一天会来访
人们在花圃里或者
仍在爆炸中心区域
当然他们隐藏着愤怒
它已经快要腐烂成悲伤
人会反对人们
人们像海葵一样捕捉人
人变成盘踞在人们体内的癌细胞
花让人们欢喜但花对人没兴趣
云朵轻飘飘地躺在蓝天
辐射能今天也在等待出场
告别语言
广阔的蓝天中
现出一片白云
风吹过不久
婴儿看着它很快消失
老人的我也看着它
跟婴儿不同的是,我用语言来观察它
那个情景从我的内部跳向外部
时间已经在我的心中静止了
所写的情景就像一幅水彩画
在意识的画框里
我抱着婴儿散步回来
日常生活理所应当地恢复
不久夕阳在住宅区的另一边沉落
诗与语言分离后消失在黑暗中
河的音乐
我站在桥上
回头看一条河不知从哪里流来
向前看河,流向我不知道的村落
河隐藏着行板音乐
几十年前戴着草帽
从桥上眺望脚下的河水流过
那时候知道河水是从源头流向大海
但现在这些知识已经无所谓了
听着河流隐匿下无法听见的音乐
我想从出生前到死后的我
会一边忘却自己一边凝视现在的我
在夕光中闪闪发亮
河会永无休止无边无际地流淌
载着我像一叶孤舟般的思绪
夜晚的巴赫
在意思是枯萎的大道上
一群幼儿摇摇晃晃地走过
被扯开的安全网绊住
一个老人像麻雀似的挣扎着
大量的法案葬送在议会中
厨房里一如既往地煮着豆子
化作垃圾的历史被深埋地下
网络使无数的语言流产
推迟着结尾而故事开始
已经说过的已经写过的
被镶嵌了令人期待的沉默
未来的真相会模仿现在的事实吗
没有人会听到夜晚的巴赫
它贴近人们的耳朵用大键琴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