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教育学科建设刍议——访江苏师范大学陈鹏教授

陈 鹏，李天航

（1.江苏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2.南宁职业技术学院 职业教育发展研究院，广西 南宁 530008）

李天航【以下简称“李”】您认为我国职业教育学科建设经历了几个阶段？有什么特点？取得了哪些成就？

陈鹏【以下简称“陈”】改革开放以来，关于我国职业教育学科建设经历的过程，大致可以划分为以下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1978—1989 年的模仿借鉴时期。1985 年中共中央制定的《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指出，职业技术教育和基础教育、普通高等教育一样，都是社会主义教育事业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职业技术教育发展迎来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好契机。在此阶段，我国学者开始大量翻译、引介西方职业技术教育学理论研究成果，并模仿借鉴教育学进行职业技术教育学理论体系建构，自此职业技术教育学科的外在建制逐步确立。

第二阶段：1990—2009 年的初步建设时期。1990 年颁布《授予博士、硕士学位和培养研究生的学科、专业目录》正式将职业技术教育学列入教育学二级学科，开启了职业教育学科建设新征程。职业技术教育学法律法规相继颁布实施，特别是1996 年《职业教育法》的颁布，标志着中国职业教育迈入法制化发展轨道。这一阶段，研究成果不断深化，学科体系初步形成，学科基本理论问题得以厘定和廓清，职业技术教育学学位点呈现规模化和高层次发展的态势。

第三阶段：2010 年至今的深化发展时期。职业技术教育逐步从规模化发展转向内涵式发展，职业技术教育学科不断走向成熟。这一阶段职业技术教育逐步摆脱对普通教育的依赖，开始进行学科建设的创造性探索，“学科个性”和“学科气质”逐步得以形成，初步形成了多层次的学科体系、多结构的学科队伍、多形式的学科成果、多元化的学科平台、多角度的学科反思，特别是2022 年新《职业教育法》的施行，标志着现代职业教育进入新的发展阶段。

李：在普通高校“双一流”建设背景下，一些学校将职业教育学科点取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您怎么看待？

陈：“双一流”建设开创了我国高等教育学科特色化发展的新时代。但有些高校为迎合“双一流”建设而取消职业教育学科点，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职业教育学发展，其原因如下：

一是一级学科授权审核阻碍职业教育学科发展。2010 年教育部规定，将不再接受各单位以二级学科的名义申报博士学位授予权。2020 年教育部印发的《学位授权审核工作总体要求》规定，高等学校现有二级学科学位授权点符合相关一级学科申请基本条件的，原则上应申请新增一级学科学位授权点，而申请新的学位授权点需满足相应一级学科的申请基本条件。这对于部分只有职业教育学二级学科学位授权点但教育学科综合实力不强的理工类高校而言，构成了极大的冲击，导致科研团队边缘化、学术骨干流失、资源优势得不到充分利用，最终难逃被取消的厄运。

二是职业教育学科不受教育学一级学科点的重视。作为教育学门类下的二级学科，职业教育学并没有得到“公平”的对待。对于一些实力强劲的综合院校和师范院校而言，在获得教育学一级学科授权后，优先考虑的二级学科多为教育学原理、课程与教学论、高等教育学等传统学科。而对于职业教育学而言，要么根本没有设置，要么因师资短缺、招生指标不足等原因，始终处于边缘地位，其最终沦为“弃子”。

三是“双一流”建设的跟风现象影响了职业教育学的成长。不可否认，“双一流”建设的初衷是为进一步推动高等教育的高质量发展，但部分高校为迎合这一政策，纷纷采取削弱弱势学科、集财聚力发展优势学科的方式，这对于像职业教育学这类本就处于弱势地位的二级学科而言无疑是致命打击。

当然，还有其他一些原因，也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职业教育学要想改变这一现状，就必须加强自身学科建设，构建坚实完备的学科基础。

李：有学者提议应将职业教育学升级为一级学科，对此您赞同吗？为什么？

陈：赞同。2022 年新修订的《职业教育法》明确规定，职业教育是与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的教育类型，是国民教育体系和人力资源开发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培养多样化人才、传承技术技能、促进就业创业的重要途径。

职业教育作为一种教育类型，与普通教育的本质区别就在于跨界性，其主要体现在如下几点：一是打破了学校与企业之间的藩篱。职业教育既要满足学校教育目的，也要着眼于企业的现实需求。因此，支撑两个场域的职业教育学，不能只有学校教育学，还要有企业教育学。二是跨越了学习和工作的界限。职业教育不仅强调学生“学”，更强调学生“做”，“做中学”与“学中做”相融合的学习途径是职业教育教学范式的精髓。因此，支撑两种学习的职业教育学，不能只有学习教育学，还要有工作（劳动）教育学。其三，跨越了职业与教育的界限。职业教育既要遵循职业成长及技能形成的规律，又要遵循教育认知及知识学习的规律。因此支撑两类规律的教育学，不能只有普通教育学，还要有职业教育学。这也就意味着，只有一个学习地点的普通教育，是不适用于具有两个或两个以上学习场域的职业教育的。对于教育学领域学科大类中的一级学科——教育学，其所研究或涉及的学科的范畴、概念和内容，已经无法涵盖职业教育。

由此可见，将职业教育升级为与教育学同等地位的一级学科有其学理依据，但目前看想要真正的独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关键要看自身质量的提高，才能打出自己的品牌、创建自己的平台。

李：我国职业教育学科建设目前存在哪些问题？

陈：当前我国职业教育学科建设主要有以下四个问题：

一是职业教育学科内涵建设薄弱。当前我国职业教育学科发展尚处初级阶段，内涵比较薄弱，始终面临着建设与发展的困境，存在研究价值取向缺失的问题，职业教育学研究最佳的价值取向应当是符合个人需要、满足社会需求和促进学科发展的有机结合。而当前，职业教育学研究对象多集中于政策热点话题，跟风现象较为突出，缺少研究的厚度和深度，这也导致出现职业教育学研究虚假繁荣和职业教育理论研究缺失的问题。此外，职业教育学科研究力量也较为薄弱，尚未形成独特的研究方法，成果表达缺乏基本的学术规范。

二是职业教育学科认同存在危机。受传统价值观束缚，职业教育自出生便被视为普通教育的补充，发展至今，其学科建设仍遵循传统学科标准，学科缺乏独有的研究范式，无论是在研究对象还是理论体系等方面，职业教育均未形成特有的“理论模型和框架”。令人欣慰的是，2022 年新修订的《职业教育法》首次以立法的形式明确了职业教育是与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的教育类型。从“层次”到“类型”的转变，职业教育或许就此进入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

三是职业教育学科点建设存在边缘化现象。受一级学科授权审核制度影响，部分只有职业教育学二级学科学位授予权但教育学整体实力不强的理工类高校，其职业教育学科发展式微，学科逐步边缘化现象严重。

四是职业教育学科缺乏特色。现阶段我国职业教育仍过度关照国外研究理论和实践，忽视了中国国情，中国特色的职业教育学科体系建设相对缓慢。此外，学科研究受政策导向影响严重，忽视了学科的独立性和学理性，对职业教育改革发展的深层逻辑和具体运作缺乏必要的解释力，不利于职业教育学科理论体系的构建。

李：您认为未来我国职业教育学科应如何发展？

陈：一是借助一级学科，探索职业教育学科发展逻辑。学科发展史证明，任何一个子学科的发展都离不开其母学科的“呵护”，而同处二级学科的子学科实际上也相互影响。因此，对于拥有一级学科授予权点的单位而言，应该充分发挥其长期积累的教育学资源优势，助推职业教育学内涵式成长，以提升其冲击“教育学”一流学科的整体优势。这就需要高校的教育学一级学科实现统筹发展，通过项目驱动、师资支持和方向拓展等途径在整体上带动职业教育学二级学科的发展。

二是加强学科理论研究，搭建互动交流机制。职业教育学科不断提升学术水平的关键是要从观点研究转向理论研究，逐步聚焦和深化，形成理论体系并加以巩固。因此，学术界应积极倡导开展有深度、有积淀的职业教育学科理论研究。当然，在构建内在知识理论体系的同时，也应注重搭建外部互动交流机制，充分发挥多方主体力量，利用多方资源，开展多样化学术交流，促进职业教育学科建设良性发展。

三是依托一流学科，推动学科融合式发展。教育部印发《关于高等学校加快“双一流”建设的指导意见》指出，要充分支持与鼓励“交叉学科”的建设与发展，特别指出应“以优势特色学科为主体，以相关学科为支撑，整合相关传统学科资源促进基础学科、应用学科交叉融合”。因此，行业高校的职业教育学可以借助本校的独特资源优势，与行业特色专业实现交叉融合式发展，产生新的学科增长点，实现学科发展的双赢。

四是扎根中国特色，打造本土特色学科。职业教育学科建设根植于中国特色的职业教育，同样大有可为。这就要求职业教育学要扎根于中国国情，解决根植中国大地的职业教育问题，创建属于中国特色的本土职业教育学科，从而为职业教育强国建设和内涵式发展提供强有力的学科理论支撑。

陈鹏教授做学术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