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诗人及其他
2022-11-10□狄青
□狄 青
八十年代的诗人
我很小的时候也写过诗。十八岁的时候花钱订的第一份刊物是《关东文学》。那是吉林省辽源市文联主办的一本地区级刊物,却一度红得发紫。我订阅它的原因起初只有一个,因为上面发表的诗歌实在厉害——陆亿敏、宋琳、王寅、郭力家、大仙、万夏、李亚伟这些名字,我就是从《关东文学》上知道的。但我与这本刊物发生联系的却不是诗歌,而是小说。在订阅这本杂志的转年,我的小说《屋顶上的猫头鹰》上了《关东文学》的头条,而在同期刊物上,我又知道了韩东、默默、黑大春、京不特、吕德安这些诗人的名字。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到九十年代前期,吉林省是中国的诗歌重镇,主要是因为有《关东文学》在,因为有《作家》在。
我一直喜欢陆忆敏的诗,也包括宋琳和王寅的诗。所谓爱屋及乌,由喜欢他们的诗到关注他们的生活。于是知道了陆忆敏、王寅、陈东东等都是一所院校、同一个诗社的同学,而陆忆敏则是王寅的女朋友。陆忆敏的家位于上海的东安新村,而我在二十岁之前,在上海东安新村的姑姑家曾住过较长的一段时间,不知道是否在东安新村的街巷里曾偶遇过她。
搞不清楚宋琳是不是最早把保罗·策兰写进自己诗歌的中国诗人,这源于他娶了一位法国外交官太太,很早便得以到巴黎生活;宋琳后来又专门到阿根廷的布伊诺斯艾利斯去写有关博尔赫斯的诗歌。而陆忆敏据说早就不写诗了,诗人翟永明后来说到陆忆敏:“难得见到有陆忆敏这样清明透彻的人,你为她的天赋才华扼腕叹息,她却并不在意,这样浪费自己才华的人也许才是在写作上最没有野心、也最为超脱的人。”陆忆敏把她的才华和野心都留给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学。
作家格非曾说起自己熟悉的也是曾经在华东师大的同事诗人宋琳。格非说那时候只要宋琳道一声“我喜欢温柔的”,转天华东师范大学的女生一定就都走上了温柔路线,可见当年宋琳所代表的诗人们在华东师大的影响力。上学时曾经不止一次听过宋琳讲课的作家毛尖写文章回忆道,宋琳“从学校前门走到后门……要跋涉一上午,路上得遇到多少姑娘和诗人,目标得多少次被延宕被改变”!那个时候实际上也不止宋琳,从南到北,诗人们看似纯粹的精神追求以及其波西米亚风的生活方式都被肯定并推崇。中国台湾著名歌手娃娃(金智娟)也曾很深地爱上了大陆诗人阿橹。娃娃曾经参与演唱过家喻户晓的《明天会更好》,首唱了《漂洋过海来看你》和《大雨》等歌曲。当年二十六岁的娃娃在台北见到来参加诗会的大陆诗人阿橹,立马就被其所吸引。彼时大陆和台湾之间还没有实现直飞,需要从香港转机,娃娃真的是“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的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尽管后来证明阿橹并非良人,但在彼时,这已经足以证明一个诗人的影响力了,哪怕他一文不名,哪怕他软饭硬吃。
后来娃娃把自己的这一段感情过往与李宗盛言说, 有一次李宗盛在台北一家牛肉面馆时,忽然想起了娃娃说起的这个爱情故事,灵感骤现,遂将头脑中涌出的词曲写在了牛肉面馆的托盘纸上,并专门拿给娃娃来演唱。这首歌就是至今仍然被传唱不衰的《漂洋过海来看你》。
我不愿意把如今或自诩或被某些组织认定乃至“制造”成诗人的人,拿来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诗人们去做比较。因为思维方式与精神气质都不同,至少从感觉上来说,八十年代的诗人似乎更像诗人,九十年代的诗人有点儿像诗人,之后的诗人都像什么呢?我也说不好。
茨维塔耶娃说:“所有的诗人都是犹太人。” 这话的意思是指诗人有相近的心灵,相近的命运,带有某种天生的“苦难性”与“神圣性”。真正的诗人是能够从彼此身上感受到自身的命运,自身的另一种存在的。
消失于时间河流里的文学刊物
上面提到的《关东文学》,在当年曾经“红极一时”。它应该算是国内率先以“通俗”来养“纯文学”的刊物之一。《关东文学》下半月的“通俗版”曾经卖到过近百万册,这才有了其上半月国内先锋文学重要阵地的位置。除了我上面提到的那些诗人外,像洪峰、述平、朱大可等作家的早期作品也都曾多次发表于《关东文学》。这本《关东文学》并没有“消失”,它至今依然存在,只是变成了吉林省辽源市的一本“内刊”。
然而,更多的我年少时曾经见到甚至收藏过的文学刊物,已经消失在了距今似乎并不太久远的时间的河流里。
一些大型文学刊物,比如黑龙江的《北疆》,吉林的《新苑》,辽宁的《春风》,山东的《柳泉》,福建的《海峡》,内蒙古的《奔马》,四川的《峨眉》,新疆的《天山》,广西的《漓江》,广东的《虎门》,江苏的《青春丛刊》,中国青年出版社的《小说》,中国工人出版社的《开拓》,解放军昆仑出版社的《昆仑》,陕西人民出版社的《文学家》,广东人民出版社的《译海》,等等等等。还有一些月刊,比如北京的《丑小鸭》、浙江的《东海》《文学青年》、广西的《柳絮》、湖南的《新创作》,陕西的《长安》,贵州的《花溪》,安徽的《希望》,河北的《小说创作》(曾用名《莲池》,孙犁、徐光耀、铁凝等名家,当年都曾在这本刊物上发表过作品,莫言最早的五篇小说全部发表于这家刊物。)《女子文学》,等等,也都曾影响一时,惠及一方的文学创作。
我以为最可惜的应当还是丁玲、牛汉主编的《中国》。这本刊物对中国文学“新生代”的崛起,功不可没。它创刊后即发表了遇罗锦的散文,北岛、顾城、廖亦武、江河、马高明、翟永明、于坚、张枣、唐亚平等人的诗歌,马原、格非、北村、徐星的小说作品我最初也都是从《中国》上读到的。尤其是《中国》所刊发的残雪的小说《苍老的浮云》,之前曾先后被《收获》《钟山》等杂志退稿。可惜这本刊物只存在了不到两年,好像最初是刘绍棠因自己的小说《瓜田果棚雨如丝》未能在《中国》刊发而退出编委会,之后因对稿件处理意见不断出现分歧等多种原因,其他编委亦先后退出而停刊。牛汉撰写的终刊词引用了一位诗人的诗句:“我要这样宣告,我们无罪,然后我们凋谢。”
刊物推人
刊物推人在当下的文坛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有的人写过很多文字,发表过很多小说等不同体裁的文学作品,甚至,还出版过许多看上去很漂亮很有价值的书籍。但把他放在全国文坛的大盘子里,他的名字依旧显得比较陌生——“好像听说过”又“好像没太听说过”,是很多作家曾有过抑或正在进行时的遭际。
个中原因说来话长。但有的人只是在一两家的刊物发表了小说,年轻轻的在圈子内便有了比较高的知名度,外界对其的待遇往往倒像是对待一位大作家的礼遇,至少,也是将其看作一只足够抗风险的潜力股。人某些人似乎已经料定,当下对某某作家的投入未来必定会得到加倍的回报。
这里面,作品是否上过“名刊”“大刊”,貌似是一种衡量标准,对判断一个作者的高低上下多半有一些用处。可“名刊”“大刊”所发表的作品就一定是优秀作品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这并非重点,重点是既然能上“名刊”“大刊”,想必从侧面也能说明一点问题。
当然,也不是说上了所谓“名刊”“大刊”就真能怎么样,至少要因人而异。如今这个文学时代很残酷,写东西最关键的还不是要写的好,也不光是需要有人利用人脉“组团”来进行各种“明捧”“暗捧”的操作,更重要的是要在写得好之后,接下来绝不能写的少,否则被快速遗忘便是大概率的事。
有人觉得刊物推人就是发表作品,显然是想得简单了。如今的刊物推人,发作品、配评论、配作者照片和作者小传只不过算是“标配”而已。有经济实力、有充分拨款的刊物,“推人”更多的是体现在搞活动方面。比如,有些作家各种活动他从不缺席,各种会议他都有发言,各种年选他“一个都不能少”,各种文学排行榜图书排行榜他一概榜上有名,并且常有与文学圈各路大蔓同会同行同喝酒同采风的机会,这样一来,作品的好坏只是一方面罢了,就凭其北上南下的一番不辞劳苦的忙碌劲儿,想不出头都难。
大家耳熟能详的一句话——“作家最终还是得拿作品说话”。这话其实什么时候说都没毛病。但当下的文学现实却是:作家的作品固然重要,但有些作品或许百年后才会被认定为经典;可对如今的文坛而言,别说是一万年了,一百年也太久,作家成功必须是只争朝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