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儒敏的学问之殇
2022-11-10唐小林
□唐小林
在当代学界,温儒敏的名头不可谓不大。他曾经是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主编,但提起他写过什么有影响力的论文、专著,有哪些学术专长,却未必有多少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2021年,温儒敏的“现代文学研究自选集”《为精神界之战士者安在》出版。在该书的“题记”中,温儒敏说:“四十年来,我出版了二十多种书,发表二百多篇文章。说实在的,自己感觉学术上比较殷实、真正‘拿得出手’的不多。现在要出个自选集,并没有什么高大上的理由,也就是做一番回顾与检讨——让后来者看看一个读书人生活的一些陈迹,还有几十年文学研究界的某些斑驳光影。”这番话很像我们习以为常的谦辞;不过,事实也确实如此。温儒敏说的自己那二十多种书,除了《新文学现实主义的流变》《文学史的视野》和《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等仅有的几本学术专著外,其余的就乏善可陈了,多是像《书香五院——北大中文系叙录》和《温儒敏谈读书》这样的“书”。
我对温儒敏的失望,来自于对他那些“学术文章”的极大怀疑。这些文章,常常是缺乏理性分析、学术含量稀薄的情绪化表达,实在经不起推敲;而其对文学的鉴赏力和偏狭之见,同样令人生疑。
“消费北大”的拼凑之作
温儒敏的《书香五院——北大中文系叙录》在版权页上明确注明是“回忆录”,但实际上却是一本拼凑之书。书中除了仅有的几篇回忆文章之外,大都是与“回忆录”风马牛不相及的讲话、发言、答问、序文,以及学术类文章,如《大学的文学教育与全球化背景下的本土人文教育——答纽约大学生访谈》《课改和高考的“相生”与“相克”——2007年10月在一次中学语文教学研讨会上的讲话》《“国学”盲热令人忧——与武汉〈楚天都市报〉记者周洁的对话》《关于课改、高考与文学教育》《文学研究中的“汉学心态”》。至于何以要出版这样一本莫名其妙的书,温儒敏在该书的“前记”中说:
不久前,北大出版社编审高秀芹博士跟我说,北大校庆110周年快到,能否写点纪念性的文字出版。我有些犹疑,因为写这类文字需要安静的心态,而我一直俗务缠身,难得有闲。接着就过春节了。我在享用几天清净的时候,翻阅了近年来我散落在报刊和文集上的一些文字,发现不少都涉及我在北大中文系学习与工作的经历,也可看到近二三十年中文系的变迁,多少都和“纪念性”搭得上界。于是一时兴起,从中选择了二十多篇,临时又写了几篇,凑成这本小书。
既然没有合适的状态,又何必硬撑着应付下来,翻箱倒柜地在旧稿里找,甚至滥竽充数地写几篇?
他这样描述此书的结构:“开头几篇是对中文系历史的回顾,以及七八十年代作者求学生活的描述,其中包括对中文系许多名家的怀念。第二部分是一些讲演、访谈、随笔,涉及中文系的教学、人才培养、学科发展,以及中小学课程改革等问题,跟作者近十年来主持北大中文系工作相关,可从某些侧面看到中文系的学术面相。第三部分是笔者几种编著的序言,记载了这些年我学术探求的某些思索。本书以随笔为主,不选学术论著,惟独《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与现代文学学科的建立》是一篇长文,收在这里,表示对导师王先生特别的尊重。”这完全不符合事实。说好了“不选学术论著”,怎么又收入了论述王瑶著作的文章,还选了《文学研究中的“汉学心态”》?此书还有“文不够,图来凑”之嫌,添加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图片,比如温儒敏著作的封面。更有甚者,竟然有整个一页都是空白,接下来又是整页没有任何文字说明的莫名其妙的图片。
或许,在温儒敏们看来,“北大”就像是一个有利可图的商业品牌,北大人消费北大,利用北大这个名头来谋点小福利,理所当然。他们就像“啃老族”一样,挖空心思、心安理得地“啃”北大。温儒敏的这本书,堪称典型的“啃”北大的标本。
“总主编”成了商业符号?
在我看来,《温儒敏谈读书》就是一本老生常谈的平庸之作,对读书人,尤其是中小学生没有多少帮助。看到腰封上醒目的广告语,不得不让人将温儒敏惊为天人:2019年度“中版好书”,“中国教育报2019年度教师喜爱的100本”TOP10,重点破解语文教学读书难题……其中,最吓人的就是作者“教育部统编本中小学语文教科书总主编”和“北京大学语文教育研究所所长”这样的头衔。有了此番的“背书”,你想不“喜爱”都不行——现在的语文教学问题繁多,谁不希望拥有一把破解这种难题的金钥匙?
倘若高考命题组组长出书,也在腰封上公然印上“高考命题组组长多年命题的秘笈”“高考状元的致胜法宝”字样,这样的书,不仅学生和家长会疯抢,恐怕各科老师也会购买——当然,你会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别人不可以假高考之名,温儒敏这本书为什么就可以打着“语文教科书总主编”的旗号,畅通无阻地出版发行呢?
对于读书,温儒敏并没有什么独到、新鲜的见解,却总是喋喋不休地到处传授他所谓的“真经”“秘笈”。他对学生们大谈阅读要“快乐至上”,但这哪里是他的卓见,分明是拾陶渊明的牙慧。近两千年前,陶渊明就描述了“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的“快乐读书法”。要知道,陶渊明是不用参加中考、高考的,连科考是啥都不知道,所以才有这般“快乐至上”的底气;但对为了升学、求职而不得不疯狂“内卷”的学生们而言,“快乐阅读”又有什么现实意义?温儒敏还说,“培养读书兴趣是语文教学的‘牛鼻子’”,“阅读教学除了学习知识、提高能力,还有更重要的目的,是培养高尚的读书习惯,把阅读作为一种基本的生活方式”。这样的话,爱因斯坦也早就说过:“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现在的中小学生实实在在的问题,并不是没有兴趣读书,而是功课太多、作业太繁重,根本就没有时间来满足他们读书的兴趣。
温儒敏不考虑中小学生们的实际情况和阅读能力,脱离具体的环境、条件和对象来谈阅读问题。他说:“课标对于阅读教学是有方法上的要求的。课标提到从小学高年段开始,要让学生养成默读习惯,有一定的速度,阅读一般的现代文每分钟不少于五百字。”作为教育部统编本中小学语文教科书总主编,温儒敏说出这样的话,或者说制定出这样的“课标”,难说不是在扼杀学生们的阅读兴趣。按照他的要求,一秒钟最少读8.33个字才能达标。这样的速度,别说十一二岁的孩子,就是贵为“总主编”的成年人,温儒敏办得到吗?自己都没法做到的事,为何还要拿来为难学生?在功课越来越繁重的今天,我真的很担心那些学生们既搞坏了身体,又搞坏了心理,使得阅读于他们再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而是一种痛苦的折磨。比走马观花还浮皮潦草的阅读,不会比不阅读好到哪儿去。一面高喊提高中小学生们的阅读兴趣,一面又在扼杀他们的阅读兴趣,我真想不通这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逻辑。更令人担忧的是,温儒敏的这段话,竟然已被编入教材的练习填空题,要求每个学生都必须牢记。
如果说,《书香五院——北大中文系叙录》是拼凑之书,《温儒敏谈读书》则满是“车轱辘话”,有大量重复且啰嗦的内容。许多文章仅仅是标题不同,内容竟“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事实上,凡是课外阅读量大、知识面广、读过很多“闲书”的学生,思想一般比较活跃,整体素质也高,他们往往也能在考试中名列前茅;而那些只熟悉教材和教辅,课外阅读“闲书”少,没有阅读习惯(的学生),即使考试成绩不错,视野都比较窄,思路也不太开阔,往往高分低能。
——《培养读书兴趣是语文教学的“牛鼻子”》
不过,即使从中考或者高考的情况来看,凡是形成了阅读习惯的学生,都是课外阅读量大、知识面广、读过很多“闲书”的,这一部分学生思想一般比较活跃,整体素质也高,他们往往也能在考试中名列前茅;而那些只熟悉教材和教辅、课外阅读“闲书”少、没有阅读习惯的学生,即使考试成绩不错,视野也都比较窄,思路也不太开阔,往往高分低能。
——《不关注课外阅读,语文课就是“半截子”的》
我曾经在北大本科一年级新生中做过一次调查,发现两点:一、凡是喜欢语文、养成了阅读习惯的学生,都是课外阅读量大、知识面广、读过很多“闲书”的,这部分学生的思想比较活跃,整体素质也高;二、只熟悉教材和教辅,课外阅读“闲书”少,没有阅读习惯,即使考试成绩不错,进入大学后,往往会感到学习困难,视野窄,思路不够开展。
——《要让学生多读“闲书”》
温儒敏不惜将自己在大学课堂上的讲稿,以及他在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赶写的“蹭热度”的文章,也拿到书中充数。在该书的“后记”中,温儒敏解释说:“我常在不同场合和中小学语文教师交流,上课,做讲座,接受媒体采访,日积月累,亦有不少文字发表。其中一部分已经收入《温儒敏论语文教育》一至三集。现有商务印书馆希望能结集一本谈读书的,这也是有读者需求吧,于是就从《温儒敏论语文教育》中选文若干,加上一些新的篇目,‘凑’成这本书。对于已经读过我论语文几本书的读者来说,这就有些‘炒冷饭’了,还请见谅。”既然自己知道是冷饭,为什么又要固执地把它炒给读者呢?
照本宣科的鲁迅研究
温儒敏从早年就开始研究鲁迅。数十年间,他虽然发表过一些研究鲁迅的文章,但并无多少创见。他所谓的“研究”,往往是梳理性的工作,是靠时间“堆”出来的。在鲁迅研究领域,温儒敏无法与同是北大教授的钱理群先生相比。导致这种悬殊差距的原因,是二人对鲁迅研究采取的态度不同。
在钱理群看来,与鲁迅相遇,是一种精神的相遇;研究鲁迅既是学术研究和教学的需要,更是一种生命的需要。他把鲁迅研究看成是自己的“阵地”。钱理群说:“北大有二十一届学生,几代北大人听过我讲鲁迅,这是我的北大讲学史中最大的光荣,最引以为自豪的。”正因如此,我们从钱理群的文章中,能够看到一股生命的火焰在燃烧。在他的字里行间,始终充满着一种生命的激情,常常有着自己独特的阅读感受和发现,所以好评如潮,令人赞不绝口。
相比之下,对于温儒敏来说,研究鲁迅仅仅是一份工作,或者说仅仅是因为教学的需要。他给中学生讲鲁迅,没能把握鲁迅的内心世界,只是把鲁迅的作品简单地概括为独特的艺术特色和与众不同的写作方法。如此枯燥乏味、照本宣科的讲授方法,怎能引起学生们的阅读兴趣?
在《鲁迅作品精选及讲析》的序言《在这个浮躁的时代要读点鲁迅》中,温儒敏说:“在中学语文课上我们已经读过鲁迅的一些文章,有了一些印象。有一种说法是中学生‘一怕写作文,二怕周树人’。可见,应试式的相对刻板的语文教学,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败坏了我们阅读鲁迅的‘胃口’。”这种批评,可视为温儒敏的“夫子自道”或曰自我讽刺。作为鲁迅研究专家,且身为“总主编”,语文教学的课标不是由你们制定的吗?如果你的书如同书商所宣称的那样,真的能“破解语文教学读书难题”,那为什么这样的问题至今依然存在、无法解决呢?
至于怎样才能读懂鲁迅,温儒敏说:
一些年轻朋友不喜欢鲁迅,也因为语言的隔膜。鲁迅写作的年代刚开始倡导白话文,他的文章有些文白夹杂,是时代的印记,但也是有意为之。鲁迅不愿意俯就过于平直的白话,宁可保留一些文言的因素,加上那种迂回曲折的句式和游弋的语感,所表达的含义往往是复杂而多义的,更能体现其思想的张力。如果不了解这一点,就会觉得鲁迅的作品“难读”。但理解鲁迅式语言表达的风格,尽量读懂读进去了,就能体味到它的特别有味。
事实也许并非如此。据我所知,即便是专门从事文学研究,乃至鲁迅研究的学者,不少人也并没觉得鲁迅的作品好读,其原因也并非如温儒敏所说的,仅仅是因为语言的隔膜。在我看来,鲁迅文章的难读之处,并不在于语言,而是其蕴涵的思想,以及特有的、陌生化的表现方式。比如《秋夜》著名的开头:“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仅此一句,即便在当代鲁研界就言人人殊。对《秋夜》中“恶鸟”的理解,学者们依然是聚讼纷纭,莫衷一是。温儒敏针对中学生读不懂鲁迅所开的“药方”,很像是胡乱抓药,不能解决他们遇到的实际问题,甚至有可能使他们对鲁迅的作品越读越怕。他们即便扫清了文字障碍,也知道鲁迅作品“迂回曲折的句式和游弋的语感”,但由于缺乏对鲁迅内心世界和他所处的时代遭际的了解,照样会读不懂,照样会“怕周树人”。
对《朝花夕拾》的分析和理解,温儒敏的“功力”也显然比钱理群大为逊色。温儒敏将该书的风格和艺术特征归结为:一是雍容,二是充满幽默的艺术情趣,三是洗练和简单味。这样的分析,流于简单和肤浅的层面上。如果停留于此,读者是感受不到鲁迅的作品究竟有多么深刻、艺术性高在哪里。再看钱理群先生,则始终有自己独特的感受和阅读发现:
我在读《朝花夕拾》的时候,有一句话,每读一次,都会感受到心灵的震撼。这就是鲁迅在《阿长与〈山海经〉》结尾的那一声呼唤——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
在某种程度上,这正是鲁迅心灵深处的呼唤,是他在受到外部的种种伤害以后所发出的生命的呼唤:他要回到这个“仁厚黑暗的地母”的怀里,永安他的灵魂。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朝花夕拾》是鲁迅的“安魂曲”。许多人在《朝花夕拾》里所感受到的在鲁迅其他作品中不容易见到的温馨、慈爱,或者像我曾经说过的,鲁迅心灵最柔和的一面的显示,恐怕都缘于这样的心理动因。
钱理群还谈到鲁迅所特有的“杂文笔法”对他散文的渗透,说:这些“杂文笔法”是在提醒读者,“鲁迅整个的思考,《朝花夕拾》里的回忆,始终有一个‘他者’的存在:正是这些‘绅士’‘名教授’构成了整部作品里的巨大阴影,鲁迅在《朝花夕拾》里所要创造的‘世界’是直接与这些‘绅士’‘名教授’的世界相抗衡的:不仅是两个外部客观世界的抗衡,更是主观精神、心理的抗衡。”这样的论述,与温儒敏所谓《朝花夕拾》是“放得开,收得拢”的大气和鲁迅式的高级幽默相比,高下立判。
天花乱坠的海侃神吹
温儒敏的一些学术文章,往往并没有多少学术性,更多的是情绪性。1993年,贾平凹的《废都》成为热门话题。温儒敏写出了《剖析现代人的文化困境——评贾平凹的小说〈废都〉》一文,说:“看来小说取名《废都》,包括有对传统文化断裂的隐忧,有失去人文精神依持的荒凉感……《废都》的命意和《荒原》何其相似!两者同样有着对于传统文明断裂后的隐忧与悲剧感,《废都》也许可以称为东方式的《荒原》。”看到这样的评论,我感到非常吃惊。温儒敏学术的彻底雪崩,就是从这种吹捧开始的。一部刚刚出版、未经读者验证和时间检验的小说,居然被吹成和T. S.艾略特的《荒原》双峰并峙的世界文学巨著,这不应是一个视学术如生命、对文字有敬畏之心的学者所为。
由此我甚至怀疑,温儒敏是否读过《荒原》?他很可能只是从文学教科书中了解一点大概,不然的话,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荒原》素以晦涩难懂著称,即便西方许多一流学者都对该诗进行过注释和解读,但一个没有经过诗歌特殊训练的门外汉,仍有不得其门而入的感觉。《荒原》的意义,就像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所说:“这篇凄凉而低沉的叙事诗意在描写现代文明的枯燥和无力,在一系列时而现实时而神话的插曲中,景象相互撞击,却又产生了难以形容的整体效果。”这哪是在结构和故事上大量从《金瓶梅》和《红楼梦》里“山寨”,在内容上一味热衷于描写“裤腰带”的《废都》所能比拟的?把《废都》誉为“东方式的《荒原》”,这不仅是对艾略特的亵渎,更是对文学的不敬,同时也是温儒敏不懂现代诗、治学浮躁浅薄的最好证明。
不仅如此,温儒敏还为贾平凹献上了一个又一个的“大礼包”。他把贾平凹捧为“大陆文坛巨星”,把《废都》夸为“外国人或后人如果要了解大陆这一段转型时期的民情民俗”的《清明上河图》,恨不得把所有能想到的谀词一股脑地全部用上。
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温儒敏更是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撰文总结了莫言获奖的“七大原因”,其中最奇葩的原因就是,诺奖评委曾经“惹恼了中国”,而“挪威与中国关系至今陷于僵局”,此次给莫言颁奖,完全是为了修补两国之间的关系——这样的高热谵言,竟然出自著名教授之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温儒敏连诺贝尔文学奖究竟是哪个国家颁发的都不知道,对世界地理的这般了解,对国际关系的如此认知,岂不令人匪夷所思?
捕风捉影的信口开河
我简直不敢相信,温儒敏作为曾经的北大中文系主任,他的学术研究何以会屡屡发生“雪崩”?他的学术文章多有经不起推敲之处,甚而会把一些常识性的问题搞错,令读者啼笑皆非,如:“据说英国人宁愿失去英伦三岛,也不能失去莎士比亚。这是极而言之,说明经典作为一种文化积淀存在物对于民族精神建构的极端重要性。”(《对经典的歪曲亵渎是一种文化病象》)
英国人说过“宁愿失去英伦三岛”这样的话吗?所谓“英伦三岛”就是他们的祖国——英国的别称,哪个英国人愿意接受失去祖国的结果?至于“不愿失去莎士比亚”的说法,系出自英国学者托马斯·卡莱尔的代表作《论英雄和英雄崇拜》(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88年5月版)。在该书的第三讲《作为诗人的英雄但丁、莎士比亚》中,托马斯·卡莱尔说:“请大家设想,如果有人问我们,你们英国人是愿意放弃你们的印度帝国呢,还是愿意放弃你们的莎士比亚;永远失去印度帝国呢,还是永远失去莎士比亚?……我们不能没有莎士比亚!印度帝国总有一天会失去,而莎士比亚却不会消失,他永远与我们同在,我们决不能舍弃我们的莎士比亚!”
在托马斯·卡莱尔看来,印度是英国的殖民地,这样的殖民地,终有一天很可能会失去。而当时的英国,殖民地很多,但莎士比亚对英国人来说,从古到今也只有一个,他体现了英国文化在世界文化史上卓越的地位,一旦失去莎士比亚,英国的人文精神和文学经典就会黯然失色。在托马斯·卡莱尔看来,莎士比亚是举世无双、无与伦比、不可多得的。
温儒敏大概没读过托马斯·卡莱尔的这本书,也不知道这段话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他“据说”的,大概率是一种想当然的猜测。如果稍微有点谨慎的态度和逻辑判断,或者说稍微有点英国历史文化知识,就不会相信英国人会有“宁愿失去英伦三岛”的想法。
但温儒敏毕竟是“总主编”,千千万万的中学师生,或许会把他的话当成千真万确的知识,甚至当成“金句”牢记在心,广泛传播——还真有这样的事:有人参加一个有关教材的培训,对温儒敏的报告大为推崇,并很快将自己的学习心得晒到网上,称“学习后发现其中不乏‘金句’,亦不乏‘干货’,读之令人沉思”云云。
为此,我想给温儒敏先生一点建议:千万不要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的话是到处都可通用的“全国粮票”;不要成天忙于好为人师,把自己的读书经验当作人人都必须掌握的“秘笈”,而向中小学生和大学生们大力推广。这方面,我觉得钱理群先生的态度很值得学习。钱先生说:“我从来不试图将自己的人生之路、治学之路、自己的思想观点强加给学生,我喜欢对学生说的话,就是‘我姑妄讲之,你们姑妄听之’。”
当然,对我的这番建议,贵为“总主编”的温先生如果听到了,也大可报以“你姑妄讲之,我姑妄听之且任之”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