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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河流

2022-11-09文|安

读者·原创版 2022年5期
关键词:河套阴山先人

文|安 宁

夜色缓缓下沉,仿佛一滴饱满的墨汁坠入黄昏。就在天地温柔交融的瞬间,我透过飞机的窗户,瞥见广袤无边的库布齐沙漠在幽静的月光下,犹如巨大的魔毯铺展在大地上。它被长年累月的大风吹出的每一道褶皱,似乎都在向着夜空呐喊:荒凉啊荒凉!

卧龙般蜿蜒向前的黄河随即出现在眼前。它横亘在洒满月光的内蒙古高原上,静寂无声,似乎早已陷入混沌的睡梦之中。广阔无边的河套平原与绵延起伏的库布齐沙漠,被闪电般的黄河倏然劈开。漆黑的阴山山脉化作一头猛兽,在乌拉特草原与河套平原的夹缝中匍匐向前。微弱又恒久的星光,正穿越距离地球几万光年的神秘空间,抵达裹挟着泥沙滚滚东流的黄河。

这月光下恍若梦境的高原,让人心醉。一切声响似乎都消失了,只有陷入黑夜的大地,在暗涌中闪烁着隐秘的光泽。

多年前的夏日,在开往故乡的火车上,我以同样惊鸿一瞥的方式途经黄河。携带着几千公里路上的泥沙,浩浩荡荡奔赴路途最后一程的黄河,在烈日炙烤的平原上,蒸腾着雄浑磅礴的力。当火车穿越黄河大桥,我看到生命中血液一样奔涌的河流,因行经阴山脚下肥沃的土地,而在华北平原愈发沉郁、舒缓,仿佛它正与我一起,抵达人生的中年。被盛夏烘烤着的黄河,在没有波澜也无起伏的大地上,抛去万千的沙尘,只让最洁净的魂魄融入大海。

阴山岩石上雕刻的先人,一定也曾注视过荒凉的大风刮过这条翻滚的长河。在严苛的自然面前,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祈求上天。于是他们刻下山川、河流,刻下飞马、日月,也刻下生死。他们仰望星辰,也俯视大地。宇宙中盛满先人的敬畏,荒凉的大地上江河游龙一样咆哮。逐水草而居的人们,犹如被大风吹散的蒲公英,在黄河滋养出的河套平原上野蛮生长。

月亮高悬在阴山上,将一半微寒的光洒在乌拉特草原,又分另一半温暖的光给万物蓬勃的河套平原。它也不曾忘记乌兰布和沙漠,这里曾是人类繁华的家园,城池遍地,牛羊满坡;而今,只有大风吹拂的流沙在清冷的月光下,讲述着白云苍狗、沧桑变幻。

这浮天载地的长河,曾因凌汛决堤,也因缓慢的“几”字改道,冲积出水草丰美的万里沃野。就在这里,我吃下一口面食,整个被黄河浸润的瓜果飘香的秋天,便都回荡在我的齿间。夏天里,千万亩葵花追随着太阳,在河水中投下绚烂的笑脸。到了秋天,它们与无数的庄稼一起谦卑地低下头颅,身体自由地舒展在大地上,野草抚过它们枯萎的身体,发出窸窸窣窣的温暖声响。一粒饱满的种子在阳光下炸裂,跌入草丛,一队出巡的蚂蚁迅速捕获这上天的恩赐,在涌动的黄河浪涛声中,浩浩荡荡拖回岸边的巢穴。秋风从遥远的某个地方吹起,带来一缕若有若无的花香。

刻下阴山岩画的先人,向万年后的世人呈示着远古时代人类对于宇宙星空、生命万物、咆哮江河的惊惧与好奇。生命从何处来,又将去往何处?河流隐匿在哪儿,又消失在何方?在巴彦淖尔,阴山下的先人没有告知我们答案,只有一条人类永远无法驯服的河流,穿越古今,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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