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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真道南宗在山东的发现
——关于薛祖师宗派的几处石刻及初步探讨

2022-11-08白如祥

文史哲 2022年5期
关键词:祖师碑刻道士

白如祥

道教内丹派有南宗和北宗之分,两派的得名显然与地域有关。北宗即全真道,由王重阳创立于金代,南宗虽然尊北宋张伯端为祖师,但其派别的创立是由南宋的白玉蟾来完成的。也就是说,两派先后创立于中国的北方和南方,所以后人就分别称它们为北宗和南宗。由于当时南宋和金的对立,两派之间难有交流。其后,蒙古人先是灭了金占领了北方,建立元朝后又灭了南宋占领了南方,南北方归于一统,于是北宗也随之南下,并且在南方广为传播。再后来,南宗渐渐融入了北宗,被称为全真道南宗,而相应的,北宗就被称为全真道北宗。奇怪的是,南宗似乎没有北上,在北方一直没有发现南宗的痕迹。不过,近年来在山东发现的几处石刻,可能会改变这一认知状况。

一、刻有道教派字诗的几处石刻

这几处石刻散布在山东的三个地方,分别是泰安的肥城、潍坊的青州、济南的历城。

(一)肥城小泰山石刻与薛道光宗派

在肥城市湖屯镇有一座小泰山,因其自然、人文景观与东岳泰山相似而得名。就在这座山上,有三处与“薛道光宗派”相关的石刻。

第一处在小泰山山顶的碧霞宫。碧霞宫有东西两间,分别供奉太上老君和碧霞元君。在碧霞宫西山墙上嵌有两方石刻。南边石刻刻的是碑文,起始部分为:

肥城古郡奱堂迺西三十里,地名曰北申社,迤北小泰山,起盖娘娘行宫于万历元年。因为灾疾不安,发心修整神像,得佑平安,不负前愿,弟子张自玉发心修盖完满,缴还愿心。

由此可见,碧霞宫是由道士张自玉于万历元年(1573)开始修盖的。他曾经因为患病而去求碧霞元君保佑,并发愿修整神像,结果果然获得平安,为了还愿,他下决心修盖完满。肥城距离泰山不远,当地盛行碧霞元君信仰,碧霞元君在民众心目中地位很高,因此张自玉去求碧霞元君也就不稀奇了。接下来的大部分碑文,出自《太上老君说天仙玉女碧霞元君护世弘济妙经》,不过文字节略甚多,不及原经的三分之一。显然,这是宣扬碧霞元君信仰的。北边石刻刻的是题名,包括捐资人、木匠和石匠等的题名,甚至还有附近一座佛教寺庙幽东寺的住持的题名,不过其中最有价值的是“薛道光宗派”的派字诗和道士的题名。关于“薛道光宗派”的文字,从上到下分为三部分。最上面是宗派名称,即“薛道光宗派”;中间即其派字诗,五言四句共20字:

道德真演礼,清希守自然。广通名复信,庆贺永安居。

最下面是道士的题名,从右到左依次为:侯微清,王清栾;募缘道士张自玉,徒弟赵然柏;王自珞,王然堂,王然登。其中张自玉是募缘道士,可见碧霞宫的修盖主要应归功于他。奇怪的是,题名中有“清”字辈和“自”“然”字辈的道士,却没有居于其间的“希”“守”字辈的道士。石刻最后的文字是“万历十八年(1590)修起工完满”,应该是碧霞宫修盖完成的时间。合起来看,这两方石刻实为一体,可视为一方石刻。

第二处在小泰山北麓山崖上的玉皇洞内。玉皇洞原来是一个佛教的石窟,里面有佛教的造像和题记。张自玉发现之后,就在其中居住下来,作为他修行的场所。后来他在洞中创建殿宇,并修造了玉皇大帝等神像,把它变成了道教的洞窟,玉皇洞应该就是由此得名的。张自玉还请人作文纪事,名为《佛洞记》,并将其刻在洞中的石壁上。由此可见,当时还没有玉皇洞之名,这个名称应该是后起的。洞窟当时被称为佛洞,张自玉并没有为其改名;或者石洞当时根本没有名称,因为之前是佛教的石窟,就将其称为佛洞。由此也可以看出,张自玉并不排斥佛教,也没有毁坏佛教的造像和题名,对佛教是很尊重的。从石刻的文字当中,也能够看出他融合三教的思想倾向。《佛洞记》曰:

玄元圣祖,广开众妙之门,接引修习之径路。万方设教,会四海之云□;处处兴缘,聚三山之霞友。上古圣人,垂世立教,无非引人入于善也。有山东济南府肥城县西三十里,名曰北申社,陶山以东,幽东寺北边,有上水庵古迹,玄帝庙威灵之宫迤东北,有佛洞一处,正南王祥寨西有三间洞,神李琦尝主之处,春秋时范蠡归湖所居,隐藏之机,乐此为妙,修道者也。《艺文志》论天下名山洞府,得有神仙公馆,前道近矣。修道之士,前世隐者,往往据之。三教圣贤,千经万典,忠孝为先。有一贫道,姓张名自玉,跣足鬅头垢面,身边挂缕,云游到洞,见山景清趣,人烟绕远,路径崎岖,恋此修命养性,夜诵经文,日间垉地,栽种杂果树株遍山,食吃野菜、黄精,清虚泠谈,寂寞苦行。三年化愚成贤,托愿十方,洞中创建殿宇一所,众家发心,造玉帝三官,一堂完满,共成善事,千古流名,万代不朽,开列于后。

此后是众多捐资人的题名;之后就是“薛道光宗派”的派字诗,与在碧霞宫里发现的相同;再后是刻石的时间“大明万历三年(1575)七月吉日立”;再后是道士的题名,包括住持张自玉,徒弟王然堂、王然登、高然云、尚然□、赵然柏;最后是誊写人、木匠、石匠的题名。按石刻所说,万历三年时张自玉已经在玉皇洞中“寂寞苦行”了3年,也就是说,他初来此地是在万历元年,正是碧霞宫开始修盖的那一年。笔者猜测,张自玉应该是先在玉皇洞中安顿下来进行修行,然后才选定了小泰山极顶开始修盖碧霞宫。

第三处也在小泰山的山崖上,与玉皇殿相距不远,是一处摩崖石刻。石刻虽然局部脱落、文字漫漶,但仍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尤其是其第一部分。这部分的文字大略如下:

□□钟离□□误将洞宾抛却儒□……入张子阳□□真篇炼金丹□□□药□□□□□□□道□□□□尝广开众妙之门……山之霞友处处兴缘上代古□□世无□□□□□□□□人为□□□圣贤忠孝为先今□……山东济南府肥城县治西张家店□□……道□□□□玉□头跣足□□□缕□游到洞睹□□□□□□此□景□缘遥远路□崎岖可隐修道……□树株□□野菜□□□□冷淡若□□□□□化愚成贤众善发心□舍资财□……清宫玉皇殿次修□□行宫救苦十王殿圣像皆全□冬□□绘饰鲜明视昔无加□然新之……□□善哉尚其□□□曹应□。

这段文字中可注意的有三点:开始部分提到了钟离权和吕洞宾、张伯端(张子阳即张紫阳,张伯端称紫阳真人)及其内丹名著《悟真篇》;中间部分基本是上引《佛洞记》的节略;最后部分说明了玉皇殿和碧霞宫的修建次序,即先有玉皇殿而后有碧霞宫(行宫指碧霞元君行宫,此处即碧霞宫)。摩崖石刻大部分刻的是题名,其中最后有两行是道士的题名,有一行是摹刻的时间,文字如下:

(上残)徒弟:张然□,王然堂,高然云,王然利

(上残)十九年岁次辛丑季秋月吉旦

张鬅头开山,号苦行子

道士题名中有两个(王然堂,高然云)出现在上面两处石刻中,都是张自玉的徒弟;“张鬅头开山”显然就是张自玉,“号苦行子”正是他的实际修行的反映。万历的辛丑年是万历二十九年(1601),这是摩崖石刻诞生的时间。摩崖石刻中虽然没有出现“薛道光宗派”的派字诗,但很显然这块摩崖石刻是属于“薛道光宗派”的。

综上所述,三处石刻都是关于张自玉和“薛道光宗派”的。张自玉从万历元年(1573)来到小泰山,用3年的时间在玉皇洞修起了玉皇殿,用18年的时间在山顶上建起了碧霞宫;开始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后来才有同派道士前来,并且开始收徒。有了碧霞宫作为根据地,“薛道光宗派”也就在小泰山扎下根来。联系摩崖石刻来看,其中提到的钟离权和吕洞宾是道教内丹派公认的祖师,而张伯端则是内丹派南宗的开创者,其再传弟子就叫薛道光,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这个“薛道光宗派”出自内丹派南宗,至少和内丹派南宗有着不解之缘。从时间方面来看,张自玉和“薛道光宗派”在小泰山地区的活动至少有30年甚至更长,只可惜具体的活动状况从目前来看尚无从知晓。

(二)青州西城门里石刻与宾州高尚祖师仙派

道德真元礼,清石知静虚。广通明福性,庆和永安居。

乍看之下,感觉和“薛道光宗派”的派字诗差别很大,毕竟在20个字中有9个字不同,但实际上差别并没有这么大,因为在9个不同的字中,有5个是因为读音相同或相近而导致的,并非真的不同,只有第二句中的4个是真的不同,可能是由于某种原因而导致的。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这两个宗派实际上就是一个宗派,只是所用名称不同,而且这个不同实在太大,仅凭名称根本无法看出二者之间有一丝的联系。

(三)历城白云洞石刻与薛祖师宗派

济南市历城区西营镇青龙山白云洞,既是一个山洞,也是一座道观,因为道观是依山洞而建的,白云洞就在道观的后殿之中,所以道观也叫白云洞。据说道观始建于元代,后几经重修,在“文革”中被毁,现在的殿宇是近年来新建的。后殿右前方靠山有4通石碑,包括1通明碑和3通清碑,其中最有价值的是立于嘉靖三十一年(1552)的那通明碑,不仅因为它的年代最久远,更因为它所刻的文字所包含的历史信息最为重要。碑刻题为《重修白云洞众祖仙派记》,主要内容为8个宗派的名称及其派字诗,具体如下:

薛祖师宗派:道德真圆理,清希守自然。广通明福信,庆和永安居。

丘祖师宗派:道德通玄静,真常守太清。一阳来复本,和教永圆明。

刘祖师宗派:思道明仁德,重真性福常。景高和礼义,慈信守忠良。

谭祖师宗派:道本崇真礼,玄微至妙仙。立志云霄上,功成必有明。

马祖师宗派:一自圆永益,至冲寿域先。丹忠晖德义,了然定朝元。

郝祖师宗派:至一无上道,崇教演全真。冲和德正本,仁义礼智信。

王祖师宗派:清静无为道,至诚有信明。金玉功智巧,真如相帝先。

孙祖师宗派:全真通玄理,大道德无为。明性如辉叚,知历了功福。

之下是道士的题名,共7行,每行1人至3人不等,分别是:刘守志;周守中,刘自朋;杨然智,郭广顺,于广从;贾然果,张广伶,刘通名;董然好,韩广文;张然惠;孙然安。落款还有两行文字,包含两个道士题名:“丹阳观刘然经书”和“本庵道士李广聚立石”。题名道士共计15人,分属于两座道观,其中14人是白云洞的,只有1人来自丹阳观。从辈分来看这些道士都是“薛祖师宗派”的,所以碑刻是由该派道士所立。碑刻还有一个与众不同之处,就是碑额的两行文字,第一行为“紫阳张祖师”,第二行为“重阳王祖师”,二者分别是道教内丹派南宗和北宗的祖师,这对判断“薛祖师宗派”的归属具有重要价值。

显而易见,8个宗派中的后面7个就是七真宗派,即以全真七子为祖师的全真道宗派,而且派字诗也与通常所见的大体相同,当然也有明显不同,不过这不是本文所关注的。本文所关注的是排名第一的“薛祖师宗派”,因为这一派的派字诗和在肥城发现的“薛道光宗派”的派字诗是基本一样的,几处不同都是由于读音相同或相近而造成的,并非真的不同,而且两派的名称虽然不尽相同,但很接近。所以可以肯定,这两派实际上就是一个宗派,薛祖师就是薛道光。将这里的“众祖仙派”与上文《金莲正宗仙源图譛》中的“七真宗派之图”比较一下就会发现,二者既有相同又有不同。相同的是,二者都是将七真宗派和另外的一个宗派并列,并且这两个另外的宗派使用大体相同的派字诗,实际上是一个宗派,而七真宗派的排列顺序不变,可以看作是一个整体。不同有两点,一是二者所记的宗派名称和派字诗在文字上有差异,二是二者将七真宗派与另外一个宗派加以排列的前后顺序正好相反;前一个不同点不在本文讨论的范围之内,后一个不同点则是本文讨论的一个重点。

二、对薛祖师宗派石刻的初步探讨

综合以上三处石刻来看,每个地方都有一个道教宗派,尽管名称不同——或称“薛道光宗派”,或称“宾州高尚祖师仙派”,或称“薛祖师宗派”,却使用着基本一样的或大体相同的派字诗在传承,也就是说,在不同的三个地方有同一个道教宗派。然而,这个道教宗派历来不为人所知,其名称和派字诗在《诸真宗派总簿》中也不见踪影,如果不是这几处石刻的出现,这个道教宗派不知还会被埋没多久。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道教宗派,它的来龙去脉到底如何?以下仅就思虑所及,探讨一下该道教宗派的教派归属及其与七真宗派之间的关系问题。

(一)薛祖师宗派是全真道南宗派别

综上所述,这个有着三个名称(“薛道光宗派”“宾州高尚祖师仙派”“薛祖师宗派”)的道派是一个全真道南宗的派别,源自道教内丹派南宗的第三祖薛道光。不过就其名称来说,“薛道光宗派”显得太不尊敬祖师了,因为按照传统弟子是不能直呼祖师名讳的;“宾州高尚祖师仙派”则令人费解,不知其根据是什么;而“薛祖师宗派”不仅显得尊重祖师,而且出现时间最早;所以为方便起见,笔者以“薛祖师宗派”作为这一道派的通称。

(二)七真宗派碑与全真道之复兴

在青州和历城的两通碑刻上,都把“薛祖师宗派”和“七真宗派”并列排在一起,只是前后的顺序不同。为什么会这样?这里面会有什么奥秘吗?

首先来看青州这通碑刻,额题《金莲正宗仙源图譛》,其名称与《金莲正宗记》和《金莲正宗仙源像传》一脉相承。这两部著作从表面上看是全真道的仙传,是为其祖师树碑立传的,其实背后有更深的用意,即追根溯源以确立全真道的正统身份。所谓“金莲”指的就是全真道,全真七子就曾被称为“七朵金莲”;所谓“金莲正宗”,表面上说的是全真道的正宗,但其实际上所追求的,应该是以全真道为道教的正宗。

由于全真道是金代出现的新道派,为了扩大影响,全真道士从一开始就采取了神道设教的策略,通过神化教主王重阳来神化全真道。王重阳自己就是这样做的,他把在民间影响深远的钟离权、吕洞宾和刘海蟾,分别称为自己的师祖、师父和师叔,从而把全真道的源头上推到了钟、吕、刘三位神仙,这对全真道在金代的发展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大蒙古国时期,在丘处机应召觐见了成吉思汗之后,全真道得到了更好的发展时机。1238年,李志常继任掌教,被封为“玄门正派嗣法演教真常真人”。三年之后的1241年,全真道士秦志安就编了《金莲正宗记》,把全真道的源头追溯到了东华帝君王玄甫,并初步建立起了“五祖”(王玄甫、钟离权、吕洞宾、刘海蟾、王重阳)“七真”(马钰、谭处端、刘处玄、丘处机、王处一、郝大通、孙不二)的传法谱系,不过在“五祖”和“七真”之间仍保留了和玉蟾与李陵阳两位早期全真道的重要人物。此后,全真道士又把全真道的源头往前追溯到了老子,如姬志真的《玄教袭明论并序》(1260)和李鼎的《大元重修古楼观宗圣宫记》(1263)都是如此。进入元朝之后,全真道的发展势头受到了极大抑制,但道士们追根溯源的努力并没有停止。1326年,刘天素和谢西蟾编了《金莲正宗仙源像传》,以老子居首,次以“五祖”“七真”,并剔除了李灵阳与和玉蟾,确立起了纯粹的“五祖”“七真”的传法谱系。全真道士们如此的努力,当然是为了确立自己的道教正统地位,以期获得其他道派的认可。但实际上,全真道只是成为道教的正统之一,可以和正一道等并立,而没有成为唯一的正统道派。不过在这一过程中,全真道确立起了自己的正统,即“五祖”“七真”的传法谱系。

青州这通碑刻,笔者以为与《金莲正宗记》和《金莲正宗仙源像传》有相同的用意,即力图通过追根溯源来恢复全真道的正统性。不过世易时移,在大明朝的背景之下,这一目标已不可能达成,全真道的地位已经无法再恢复到蒙元时期的高度。但它还是能够向世人宣示全真道的存在价值,同时也能宣示“七真宗派”在全真道中的正统地位。

大蒙古国时期,全真道曾极度兴盛。进入元朝之后,全真道因“贵盛”而引起了佛道的冲突,并在此后的佛道辩论中遭遇失败,受到重大打击而势头转衰。与此同时,全真道内部因师承关系而形成的宗派问题也越来越突显。在内外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全真道开始分化,导致了宗派的出现。明朝建立以后,全真道受到了更大的打击,因为朱元璋采取了扬正一而抑全真的政策。这使得正一道的地位急剧上升,压倒其他道派而成为道教正统,而全真道的地位则一落千丈,“玄门正派”的地位自然也保不住了。实际上不只正一道,其他有些道派的地位也要高于全真道,比如净明道。全真道士不仅被排除在道教的领导层之外,而且只能在深山中修行,不能建庵堂,更别说建道观了,失落之情可想而知。与此同时,全真道也失去了统一的领导,散落于山谷之中,组织极为涣散,向心力和凝聚力也大为减弱,于是教派的分化越来越严重,出现了众多的新道派。但是派系越多,力量越是分散,所以全真道派虽然为数众多,但都势单力孤,无法形成强有力的合力,来与正一道相抗衡。如果朱元璋的宗教政策一直延续下去的话,那么全真道就真的没有出头之日了。

从时间上来看,宗圣宫的碑刻仅比历城的碑刻晚了1年,而比青州的碑刻早了13年。在这样的一个时间段内,在相距遥远的山东和陕西出现了大体相同的“七真宗派”的派字诗,应该不是偶然的,说明在嘉靖年间全真道的复兴已经不是局部的现象,而是具有普遍的意义。而且,宗圣宫碑刻的碑阴额题为“大宗之碑”,显然是把“七真宗派”看作全真道的“大宗”,并以此来宣扬“七真宗派”的正统地位。所以,用碑刻来宣示全真道的复兴和“七真宗派”的正统地位,这应该是宗圣宫碑刻和青州碑刻共同的目的,它们针对的正是明初以来全真道发展过程中的衰败现象。不过奇怪的是,立碑的楼观道士所用的派字与“七真宗派”的派字都不相同,也没有把其宗派的名称和派字诗刻在碑上,所以有学者怀疑明代楼观道士可能不全是纯粹的全真道士,这应该是又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三)薛祖师宗派与七真宗派之关系

青州这通碑刻立于嘉靖年间,是由“七真宗派”的全真道士立的。面对全真道复兴的现实,他们像先辈们编写《金莲正宗记》和《金莲正宗仙源像传》那样,立了这样一通碑刻,公开宣示了教派复兴所带来的振奋之情,当然也不忘宣示自己的正统身份。正如额题《金莲正宗仙源图譛》所标示的那样,这通碑刻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是和全真七子及其宗派有关的,可以说是满满的七真元素,只有一点小小的例外,那就是“宾州高尚祖师仙派”即“薛祖师宗派”的存在。

如果说青州这通碑刻显示的是“七真宗派”对“薛祖师宗派”的接纳,那么历城白云洞的那通碑刻显示的则是“薛祖师宗派”对“七真宗派”的认同。这通碑刻题为《重修白云洞众祖仙派记》,很明显也是一通宗派碑,但比青州的碑刻要早十几年。由于碑刻是由“薛祖师宗派”的道士所立,所以它排在了“七真宗派”之前。碑刻的道士题名显示白云洞当时至少有14名道士,说明道观的规模不会太小。道士共有5代,显示该派在当地经历的时间也不会太短。碑刻的书丹人也是该派道士,但来自丹阳观,说明丹阳观也是该派道观。一般情况下书丹人都来自当地或附近,所以丹阳观距离白云洞也不会太远。这一切都说明,“薛祖师宗派”在当时的经营状况是很不错的。该派道士立这样一通宗派碑,表明他们应该和“七真宗派”的道士一样,感受到了当时全真道走出困境、走向复兴所带来的振奋和鼓舞。不过可能感觉当时“全真道南宗”在当地的实力还不够强,只有他们一个宗派,所以尽管白云洞中并没有“七真宗派”的道士,他们还是将其与自己并列以壮声威。不过,这不应该被看作简单的依附,因为元朝内丹派南北宗的融合,实际上是南宗融入北宗,最终形成了全真道的南北宗。所以,作为“全真道南宗”的“薛祖师宗派”,应是认同自己的全真身份的。白云洞的道士将南北宗的祖师并列,表明自己与“七真宗派”虽不同流但是同源,而这个源头就是钟离权和吕洞宾,是南北宗公认的祖师,这也是肥城小泰山的摩崖石刻一开始就提到钟离权和吕洞宾的原因所在。总之,白云洞的道士通过这样一通碑刻,即显示了自己的历史渊源,又体现了自己的身份认同,可谓一举两得。

青州与历城相距并不远,两地的全真道士互有交流也不奇怪。青州“七真宗派”的道士可能一方面接受了“薛祖师宗派”的全真身份,另一方面也从白云洞道士那里受到了启发,也立了一通宗派碑。不过从中也可以看出,青州的“七真宗派”是很在意自己的全真道正统地位的,甚至可能对白云洞道士的宗派排列方式感到不满,所以只在碑刻不起眼的角落里给“薛祖师宗派”留了一个小小的位置,将其笼罩在满满的七真元素之下。由此可见,全真道的北宗面对南宗有一种天然而又强烈的优越感。

综上所述,在16世纪下半叶,在今天山东境内,尤其是济南、青州、泰安等地,活跃着一个以前不为人所知的道教宗派——“薛祖师宗派”。它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名称(又称“薛道光宗派”或者“宾州高尚祖师仙派”),用着文字虽稍有不同但显然同出一源的派字诗在传承。它来自南方的“全真道南宗”,认同自己的全真身份,也得到了当地的“全真道北宗”尤其是自认为是全真道正统的“七真宗派”的认可。“薛祖师宗派”的发现,填补了“全真道南宗”在北方传播的空白,改变了以前那种认为“全真道南宗”在北方没有流传的看法,对全真道研究尤其是对全真道南北宗之间关系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不过,目前只能了解它在某个时段、某个地域的活动信息,具体的状况还不得而知;尤其是它的来龙去脉到底为何?生存状态到底怎样?这些也都无从知晓。所以关于这一派别,还有很多问题期待解决,值得进行进一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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